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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一段时间我和几个传教士过从甚密,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思考关于信与不信上帝的问题。像我这般迂执的人当然是不会在信仰这种事情上马虎的,不信就是不信,让上帝等等吧,人总不能在这种事上欺骗自己。
我的心灵被束缚了,传教士曾经很委婉的告诉我说。我的心里有太多的条文,有太多的二极管三极管,被人按照某种意图焊成了一块电路板,我当时曾畅想我的灵魂在高高耸起的电子元件之间翩翩起舞的样子,那神态颇像敦煌里长袖飘飘的飞天。
我试着想象那些在印刷电路上嗖嗖嗖飞来飞去的电子脉冲,就像是我不久前看过的一个纪录片里面神经元之间来回传导的电冲动的样子。这个比喻倒是很贴切。不过印刷电路是死的,只能进废品回收站,是没有人舍得花功夫把它重新设计印刷的。这是这个比喻不恰当的地方。
一个人最犟有多犟?被家庭传承和社会教育催生出来的我们这些电路板,能有多脆弱,又有多坚强?传教士有一段时间总说我是一粒葵花子,我总谦虚地说这种子被炒过了,不可能再长出太阳花了。我和传教士的辩论离开了有没有上帝这个中心议题很远,常常围绕在我这五香瓜子儿有没有可能再长成向日葵上。
在克隆技术日益成熟的今天,五香瓜子当然是可以长成太阳花的。但我对自己信念的信念似乎比信念本身更强烈。我并不是那么确信上帝真得不存在,但我非常确信我永远都不会相信他老人家真的存在了。
这是一个悖论。传教士说我的电路板上有漏洞,就像是中了98年小陈为联想特别研究开发的CIH病毒,我的电路板局部存在电信号正反馈无限放大的可能性,按照我已经过时的医学知识,应该是强迫症一类的神经病。传教士是个很和善的美国小伙子,我们经常在一起探讨澳洲人的不作为,都是一幅恨铁不成钢的口气,算是脾气相投,他不是在骂我,他一定是在试着猜测耶稣基督对我的病情诊断。
耶稣一定说我病得不轻,要不然美国小伙子也不会不来了。传教虽然不是生意,传教士也是要动动脑子的。像我这样的人要是都能长成太阳花,澳大利亚大概早就变成花的海洋了。
我被抛弃了。上帝一定在很轻蔑的撇着他的老山羊胡子,咄!猪油蒙了心也(以前我翻过一本圣经,里边的人都是这样说话的)!说实话其时我颇有些后悔,因为我们已经交往了很长时间,突然没有人陪着练习口语了,还真有点不适应。
无论如何,从学习英语的角度上,上帝的光辉不再围绕在我的周围了,耶稣估计又拿着他的小手电去照别人去了。我从来就没有皈依,所以就无所谓背叛,当然我也没有遭到任何惩罚。实际上我坚持住了我的信仰,咳咳,你知道,我指的是唯物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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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唯物主义一点都不好玩,唯物主义的世界是某种枯燥乏味的世界,那是一个模型化的科学空间,那里只有规律,只有真理,只有逻辑思维和千篇一律的永恒。世间万物都匀速行使如大小可以忽略不计的小车,混沌愚昧,丑陋生冷。
唯物主义有什么好的?除了让那些一本正经的科学家们更加笃信他们的科学神话以外。唯物主义没有亚当和夏娃爱情故事让我们期待,没有长满奇珍异果的伊甸园让我们向往,他们甚至都没有狰狞丑恶的毒蛇,引诱人犯罪的毒蛇,让我们憎恶。
好在只有科学家才是真唯物主义的,我等市井之辈不过是拉大旗作虎皮,沾沾唯物主义的光可以,千万不能吃了唯物主义的亏。所以在我们的世界观里,梦还是彩色的,彩票是可以买的,香是可以烧得,好运也是可以期待的,而上帝,还是罩着我们的。
但信仰不是一件可以搞折衷和稀泥的事情。鲁迅先生要文学救国,孙中山先生要搞博爱,天下为公,我至少要把这个问题搞清楚。我等市井之辈虽每日作沽名钓誉之事,心中却未尝不存每日三省吾身的神圣念头。
在我看来,宗教与科学的基本分界线是关于生死的解释上,生与死是大多数宗教的起始命题,大概在文明还相对孱弱的时候,人们更关注自己的内心,关注生死、灵魂、善恶这些基础概念。生死之事是不会被参透的,否则也不会出现如此众多版本的解释。但是古人一定是很喜欢钻牛角尖的,要不然也不会出现这么厚的圣经,古兰经以及同样汗牛充栋的佛经典籍和儒家典籍。
这些经书实际上也是我们形形色色文明的起点,但是一栋栋摩天大楼建立起来的时候,我们脚下的土地被掩盖了,而我们迷失在自己创造的文明里,迷失在一个个伪命题里面。就像信仰,信或不信在语言上似乎是很容易界定的,可是在内心里却未必。语言很多时候并没有反映我们内心的想法,实际上它或多或少地扭曲了我们的内心。
问题是,对于已经迷失的你我,内心真得那么重要么?或者,真得有内心吗?难道内心就像洋葱头,层层叠叠之后他就像小佛祖一样在最深处瞪视着我们让我们大吃一惊?信或不信看来并非像事情的真相一样是一个陈述,说是愿不愿意相信似乎更接近问题的本质,听起来也更客观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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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让事情简单化了,愿不愿相信是相对容易回答的,当人的精神力量强大的时候,当人对自己依旧充满信心的时候,在我们人生得意,平步青云,甚至有些得意忘形的时候,我们是感受不到上帝他老人家的存在的,因为你的心满了;但是生活总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坏的运气总会眷顾每一个人,没有人能一辈子阳光普照,雨顺风调,噩梦发生的时候,我们需要有一个依靠。
可当我们需要依靠的时候,上帝会提供肩膀吗?这又是个问题,上帝说了,咄,二十年前我一心劝你迷途知返,你猪油蒙了心也,现在你又回来求我,你需要多多的奉献,来证明你的诚意。就像是你一早去市场上卖白菜,有人出一块钱一斤你不卖,非要待价而沽,结果到了晚上,只有五毛钱一斤你也非卖不可了(金科玉律,拒不考虑物价上涨因素)。
宗教不是信仰,宗教是信仰的世俗化形势,是我们跟上帝(含佛祖、太上老君及其他诸神)之间的交易。上帝说了,只有作礼拜奉献祈祷才能保证进天堂。同理,要参禅就得枯坐修行,悟道就得炼丹煮药,佛祖才能保证你来世投胎金枝玉叶,大富大贵。
这就又落了俗套了,而且神是不是有点太小气了?耶稣都两千零八岁了,上帝还跟我们计较这个?
我们再回到那个伪命题,我们的内心。设想你从小接受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教育,就像传教士所说,科学跟宗教并非水火不容,科学接受宗教对于生死灵魂等问题的解释。设想你在基督教学校完成了小学和中学,每天吃饭前都要先感谢上帝赐予你食物,你幼小的心灵里每天都有事儿没事儿的勾画上帝的音容笑貌,诸如他老人家今天有没有刮胡子,或者有没有刷牙之类的小问题。在这样一种氛围里面长大成人,你还会像我这样想吗?
你不会。所以老祖宗没教育错我们,什么事儿都要站在别人的角度上想一想。退一步海阔天空真是一句金玉良言,它让一切纠纷化解,让一切疑问释然。可是我突然醒悟到,我好像被说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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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的事儿,我仍然不信上帝,就跟活了三十年之后突然发现亲爹另有其人一样,这个脑筋急转弯估计谁也不好转。认爹是要讲证据的,什么电泳阿,染色体之类的,可信度很高。上帝的证据可没有那么明显,关键是我这五香瓜子(或者您要是觉得五香对我来说太多,一香两香也可以)不大想被重新改回,太阳花总是要变成葵花籽的,而后反正还是要重新炮制,原味也好,奶油也罢,想不出来有多大区别。
可是谁知道呢?我的生活直到现在为止还是一帆风顺的(我这样认为),虽然背井离乡,虽然为了生活辛苦劳累。我的信念也是始终坚定的,一份耕耘一份收获——或者说半份收获更准确——没有耕耘没有收获。二十年以后呢,如果我毕生追逐的梦想(的确,谁的梦想不是名利呢?)化为泡影,我的心灵空虚了,上帝他老人家说不定瞅准机会趁虚而入呢,我会不会在上帝面前痛哭流涕,对我二十年前写的这篇诋毁文章追悔莫及呢?难说。
无论如何,探索自己的心灵总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宗教信仰给你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当你真正敞开了自己的心,你就找到了自己的信仰,你自己的上帝。无论他是具象的胡子拉碴的老头儿,还是抽象的心理学原理,你都奉献了。你用探索,完成了自己。
你的罪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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