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or=#6600CC]早上九点,咖啡厅刚刚翻过“OPEN”的牌子,我便走了进去。
推开门,铃铛“叮咚咚”清脆地响起,空灵地回荡于狭小却温馨的空间中,不禁让我我想起了浑圆的晨露从叶尖儿“叮——”地滑入池底的静谧。
当然,我是第一位客人。
喜欢靠窗的作为,落地窗给我带来一种窥视的快感——你可以尽情地观察形形色色的人,而别人则很难发现你的眼睛。
“客人,您要什么?”服务员揉揉发肿的眼,显然刚刚睡醒。
“热拿铁,两块糖,谢谢。”
服务员企鹅般摇摇晃晃地走了。
我抬头望望店中的挂钟——九点十分。再转右,是隔着一层透明介质的世界。
西装革履的男人急匆匆地穿过马路,中年妇女安慰着嚎啕大哭的幼儿,身着蓝白校服的高中生嘻嘻哈哈地走过。
有的人哭丧着脸,有的人咧开嘴大笑,有的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他们都有自己的世界。
“叮咚咚——”今天铃铛的第二次晃动。
那是一个女人,和我年龄相仿。她也不理会企鹅服务员软绵绵的“欢迎光临”,径直向我走来,问也不问,就在我对面一屁股坐下。
有那么十秒钟的沉默,是我从大世界转入小世界的时间。
“怎么在外面没看到你?”我首先打破了沉默。
“你还是喜欢坐窗边啊,”她咂咂唇上的口红,“和以前一样。”
“热拿铁来了。”服务员把一小杯热腾腾的咖啡搁在我面前。
“毕竟是以前了。”我端起咖啡,小品一口,有些烫。
“您需要什么?”服务员问她。
“有啤酒么?拿一瓶来!”
“不好意思,这儿不提供啤酒。”
“香槟呢?威士忌呢?”
“这儿不提供。”
“那你们提供什么?”她有些不耐烦,兴许在想我为什么选这般“不提供”的店。
服务员懒洋洋地指着门口“咖啡店”的牌子,再望望我手中的拿铁,“咖啡。”
“罢了罢了,那就和她一样的吧,记住,不要糖!”她摆摆手,像是赶走了一只恼人的苍蝇。
“怎么,你那时不是很喜欢吃糖的么?”我放下咖啡,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那是什么时候?小学?哈哈。”她用手托着下巴,那艳丽得如玫瑰般的指甲顿时闯入我的眼帘。
“恩,那个时候,你还常常抢我的糖来着。一盒糖就这么多,你硬是抢了一半去。”我边说,边用手比划着四方的形状。
“啊,是么,那真不好意思,我都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了?”我再问了一遍,手仍作着糖盒的形状。
“真不记得。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唉,现在过得怎么样?”我还是把手放下了,再喝了一小口咖啡。
“就这样过呗!中专毕业以后,有段时间找不到工作,那苦哟,啧啧,现在才好过些。”
“你爸妈还好吧?”我脑中浮现出两张鹤发鸡皮的脸。
“爸死了,妈还活着。”
“哦。”不知该如何回答。十几年空白的桥,连接不起现在的我和她与那时无话不谈的朋友。
“爸都死了,我都没找到我亲爸,呵!”她自嘲地干笑了几声。
脑中的抽屉“啪”地打开了,扎着羊角辫儿小小的她抱着同是小小的我,眼泪一滴一滴渗入了我的脖子,滚烫滚烫的。能记起的唯一一句话是“我不是我爸亲生的,我不是我爸亲生的,我不是我爸亲生的。”那时她小时最残酷的梦魇,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您的咖啡。”企鹅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放下咖啡,又摇摇晃晃地走了。
她急忙站起,喝了一大口,才舒服地哈了一口气:“哈——刚赶过来,都没来得及喝水。”
“恩。”我用勺子无聊地搅拌着逐渐变冷的液体。
“有男朋友了么?”
“有。”
“多久了?”
“一年了。”
“真好。”
“你没有么?”
“有,分手了,三年的感情。”
“不可惜吗?”
“有什么可惜的?再找呗!男人这东西……”
这让我想起了那个躲在墙角偷偷望着班上男生的,脸颊红通通的她。
“你真的……很不一样了。”我再喝了一口。
“人总是会变的。”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轻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了窗外。
美丽的侧脸,,长睫毛,高鼻梁,丰满的唇……
“你抽烟吗?”我突兀地问道。
“抽。你要吗?”她丝毫不觉得惊讶,从手边黑色的小包中翻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里头是一排又细又长的女士烟。
我摇摇头。
她便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自顾自地点燃了一支抽,烟顺着空气的流动向上盘旋,淡淡的,竟没什么刺鼻的味儿,有点像薄荷沁入心脾的味道。
“别抽了,这里不能抽。”我偷偷瞄一眼那个服务员,他已经趴在柜台睡着了。
“谁管。”烟灰儿抖落下来,细小的灰尘在桌上顺着空气流动着。
“好了,我该走了。”她叼着烟看了看表,“有点急事。”
我看看钟,才十点正。想说些挽留的话,可发现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站起身,正如她来一样径直走到门口,在“叮咚咚”的铃声响起前,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回过头,对我笑了笑,大红色的口红展一道好看的弧线:“忘了说,你是我唯一一位上了大学的朋友。”
我也笑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笑的勉强,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这个小世界,有些落寞。
“叮咚咚——”铃声又响了,服务员猛地从柜台抬起头,或许在想是谁惊扰了她的美梦。
我再次转过头,望向窗外那个色彩缤纷的大世界,人们仍在为各自的生活忙碌,他们不会知道坐在窗边望着他们的我是种怎样的心情。
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世界。
桌上的咖啡已经凉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杯底和残余的可可香。
还没说再见呢,我望着那个急匆匆钻上公交车的身影,想。[/col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