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起看电视,电视里一老乡间艺人在弹奏阿丙的《二泉映月》,弦调如泣如诉,弹者如痴如醉,搅碎着一池的凄湖冷月.我忽然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祖父是二胡高手,在他手起的一刹那,弦间就会汩汩流出一韵古曲.
祖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对于他如此美妙的二胡曲我却未能一饱耳福,只能在父母的只字片语中,撷取对祖辈们的点滴零星记忆.
祖父懂的东西很多.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小时候仰着头看着祖父吧吧吧地边吸着水烟边把算盘拨的噼里啪啦直响时的情景.那时的我并没有想着祖父的算盘有多么的高明,而是直盯着他那雕着花纹的水烟斗,想着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拿下来看细细看一番.
祖父边打算盘也会边写着点什么,无疑他的字也是漂亮的.
除了这些外,祖父最拿手的是厨艺那时村里的黑白喜事,大家都会请祖父下厨.这也是祖父的职业.祖父也曾在学校里做饭的.直到现在,姑姑做的菜不赖,母亲说是因祖父的遗传.
闲来无事时,祖父便在村路口的大树下摆几张桌子椅子,再炸上几张豆饼,泡上几杯浓淡粗茶或是酣乡米酒,随身携带的二胡已架起,水烟斗放一边,然后祖父大褂衣袂随着祖父的节拍而绕有韵致地颤动着.这时会引来辛劳的农人,他们拍拍屁股坐在椅子上,咬几口香脆的豆饼,喝几口酣香的米酒,或是嘴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茗叶,慢慢地在不知不觉中把祖父的二胡旋律也嚼了进去.
这些细节当然有的只是我的想象,但那些事情祖父却是真真切切地做过的.
我时常憎恨祖父不等我们长大便离去,并也在想象若祖辈们尚未离去,然后颇有兴致地传授一些在我们的血液里就流淌的一些艺术文化修养和熏陶,让一些古朴的东西穿过时光的罅隙再次融入我们的骨髓,渐渐唤醒潜在我们意识里的思想意念.
母亲嘴巴里的外公,比起祖父多了一份传奇和神秘的色彩.
我没有见过外公.外公在母亲没出嫁前就去世了.为此我感到有万分的遗憾.
外公年轻时被日本人抓去当兵,后来逃了出来,讨饭回来的.回来时还顶了个铁锅,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母亲就是这样说的.之后外公开始做生意.母亲说外公是一个生意精,不久便发了家,然后买了很多的田地和牛.但没过几年什么农村土地制度改革,外公虽不是地主,但是富农,所有的财产都充了公.母亲说,外公的着种传统意识观念是外公唯一的却是致命的缺陷.
外公的算盘不是好,而是厉害.为此很多的年轻人慕名而来,拜外公为师跟着他学算盘.母亲和姨妈们也跟着外公学算盘.生性木讷的二姨妈时常拨错算珠,而一错外公的一鞭子就下来了.使得二姨妈泪眼汪汪地嚷着不愿意再学.母亲也挨过鞭子.但母亲学的很好,口诀也背得朗朗上口有板有眼的.严师出高徒,外公虽不是桃李满天下,但每逢时节,孝敬的人也络绎不绝.为此外公很是得意自豪.
外公很会背古书,什么"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什么"其文灼,其词微,其行廉,其志洁",什么“托我以桃,报之以琼瑶”之类,云云。母亲时常见外公坐在门口,迎着冬日的阳光拿着书摇头晃脑地读着,连阳光都随之一晃一晃的。
或许在我们现在看来,这种情形使得旧时代是书生秀才身上的那股子酸味十足地流了出了来,甚至还带有时代是迂腐性。但依我看来,若外公现在还在人间,我定会央求他教我读读那些黄书卷里的古文字。我想在他摇头晃脑的领读下,我定会有比课堂上老师讲解更深层次的体会和品位。叹只叹光阴不肯倒流,韶华逝水,我们是无法在那种情境下下体验古文诗赋里的博大精神。
那时的外公和祖父一样也穿大褂的。但在我的记忆里,是没有见过祖父穿的。那时外公的长褂里装满了母亲和姨妈们的快乐。外公每次外出回来就会装满褂兜的糖果和蜜饯,引得母亲们翘首期盼。
外公胸前的大褂兜里装的是金表。母亲说那表是纯金的。外公不带时就放在带锁的箱子里。母亲趁外公一次忘琐箱子时打开看过。那箱子里还有一种叫花边的纯银大洋一叠,还有几条金条。仅此之后母亲再也没有机会打开看过。而到现在那些东西流落何处却不知。母亲曾问过二外公,也就是外公的弟弟,而他却说早就被外公赌光了。因为外公后来染上了赌博,赌得家里所剩无几,直到后来染上重病去世。
一次随母亲回乡省亲,央求母亲带我去看外公的坟地。而到了那里,一看时隔久远,坟地凌乱不堪,以至母亲都未能找到外公的坟地,更添心头失落之意。
之后到了父亲这一背。
一次在父母的房间里帮他们整理东西,无意间翻出一叠黑白相片,皆为父母亲年轻时所照。父亲的一张在学校门口的相片颇为引我注意。相片已经模糊了,依稀见得“共大留念”的字样。父亲曾在共大读书。所谓的共大,就是边读书边种田的学校,自给自足型的。父亲学的是农机学,毕业后分在农村小组开拖拉机。后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成立,父亲就开起了货车。一开就是一辈子。父亲在学校时篮球打的特棒。家里弟弟酷爱篮球却有误学业,恐与此有关。照片上的父亲长相也不赖,如放在现在的学校里,或许可纳入帅哥一族。
年轻时的父亲口琴吹得很好。还有二叔。那时村里还有一小伙子二胡也拉得不错。三个人经常在一起吹拉弹唱。那小伙子家有一阁楼,那小阁楼便常有他们在一起吹拉弹唱的身影。
母亲却只有一两次听过父亲的口琴声。或许就是那一两次,父亲的口琴声就夺去了母亲的芳心?
母亲就只听过一两次,更不要说我们了。或许是生活上的种种压力,迫于太多的无奈,早已经习惯了为生活,事业,家庭所奔波的父亲们,早已淡忘了那阁楼里曾经跳跃的音符和笑语不吧?或许那些记忆已经被埋在了心里面最深的部位,是很难被唤醒了吧?
我有时真恨,在我们的手心里却未能握住或只握住了点点祖辈们身上的那种才艺,我们的血液里也只传承点滴祖辈们的思想秉性。
我多想跟着祖父拉动二胡弦,或者他手把手地教我写几个毛笔字;也想随着外公拨弄几颗算珠,或摇头晃脑地跟着他读几句古文诗赋;还想一睹父亲投篮时的帅气流露,或能托着下巴听他吹上一段他似曾相识的口琴曲。而这些纠缠已久的夙愿终于未能实现。
时光流逝得太快,为了不让下一代对上一代在追忆的同时有了像现在这样的惆怅和失落,从我们这一代开始,就应该做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