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安镇镇郊一直是一个神秘的地方,人们谈论它、敬畏它、更愈加的猜不透它。这里之所以声名鹊起却全是因为一个女人。人们都称呼她十娘。她住在一间叫做杳梦楼的二层小筑里,本身也像梦一样令人着迷。据说,她的脸常年遮着面纱,只余下如清水般的一双眼睛。多少年过去了,头发依旧漆黑如墨,随着她旋转的身姿和飘扬的水袖一起舞动着。她一直这样生活着,唯一做的事就是收取人们十分钟的光阴,然后帮助他们实现一个愿望。
“十娘。”一个不惑之年做读书人打扮的男人轻轻叩响了杳梦楼的门。半晌,从屋子里传来一个清越飘渺的声音:“先生贵干?”男人微怔,想起听到的传说,又不敢确定,“你是十娘?”
“正是。”夜静谧的出奇,男人站在门前好像能听见里面有人赤脚走动的声音。“我有一事相求,我自小离家,但求有朝一日可以飞凤腾达,耀祖光宗。可哪知朝中奸臣当道,我无权无势一直到今日还只是一方小吏。现如今战乱迭起,更是不得还乡,我只想知道家乡和我的亲人现在如何了。”十娘只是冷冷的应了一声。男人紧接着又道:“十娘的规矩我清楚,一切但凭姑娘安排。”
“呵呵。”连串的笑声响起,二楼的门突然大开,男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见二楼的露台上出现一个女人。通体的白,映着天上皎洁的月光,人愈加灵动,恍若要随风而去。她并不言语,只是跳起舞来。
渐渐的男人的目光迷离起来,他看到了家乡早已不复从前模样,亭台楼阁都化为焦土,孩子在路边翻找食物,最后只得饿得大哭起来,年轻力壮的便举家逃难,剩下体弱的只得在路边苟延残喘。一幕幕画面冲击着男人的大脑,他的家人却早不知流落何方。
“不!”他嘶喊着却忽的吐出一口血来。十娘的舞骤然停了,这个夜晚依旧是月朗风清。她只是在高台上冷冷的望着下面的男人,看着他恍若老去一般突然佝偻的身体,然后转身离开,只余下一声听不出感情的叹息。
不同于以往的时候,这次响起的竟然是孩童的稚嫩声音。“嗯,这个什么梦楼,奶奶应该就是这里了。”被孩子搀扶着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因为常年事农,身子干瘦,皮肤黝黑。她抬头望了望,高兴的连声叫道:“是了,就是这里了,这个上边的字和镇上人给我写的一模一样!”说着竟似突然有力气一般,拉着孩子向前走了几步,问道:“请问,十娘姑娘在么?”
“老妈妈,您有事么?”
老人一阵叹息,“我的儿子几年前被强行拉去充当壮丁,上了战场,就一直没回来。家里实在是穷,孩子娘受不了苦日子,和别的男人跑了,我一个人拉扯宝儿到这么大,现在只想求求姑娘告诉我,我的儿他怎么样了!”
屋里传来幽幽的声音,竟似有些悲悯。“您的寿命不多了,再少着十分钟,可能。。。。。。”她的话被老太打断,“我知道自己活不长,只是想知道我的儿他怎么样了,也好走的放心!”声音嘶哑,眼里也是泪花闪烁。
“好吧。”十娘答应着。
突然宝儿叫了起来:“奶奶你看,好漂亮的姑姑啊!”十娘就像月光下的天使,飘忽的轻纱也在无言的倾诉。在她的舞蹈中老人的泪珠大串大串的落下来,她看到自己的儿子在战场上被敌人的尖刀刺中了胸口,鲜活的生命转眼就成了无数尸体中的一个。宝儿迷茫的看着正在跳舞的美丽姑姑,他还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会哭。在舞蹈最后老人含着泪倒了下去,眼睛还大睁着,那声“我的儿啊!”的嘶喊犹自在不停回响。
“奶奶!”宝儿吓坏了,大声哭喊起来。十娘看着一切无可奈何,只能轻轻的把一锭金子送到宝儿面前,“孩子,对不起,今后你要自己生活了。”
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可是今天来的这个女人十娘却并不想见。她只能疲惫的劝道:“我累了,你走吧。”
女人却不听,美丽娇艳的脸上笼罩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她倔强的说:“你不是要人给你十分钟生命,才可以满足她的愿望么!我愿意把我的青春都给你,只求你告诉我萧郎呢,他在哪里!”
十娘倚着门摇了摇头,“你真的要知道么?”
“是啊!只有你能帮我。他说过要娶我,还帮我从青楼里赎了身,可是现在,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又为什么要丢下我!”
十娘随着她的诉说跳起舞来,声音竟也有些哀怨“我也想知道,明明是自己用生命去等的那个人,可是现在,他在哪呢!”后来她们都看见了,那个英俊潇洒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大红的喜服,正是如花美眷即将在怀。女人看着这一切牙齿深深的陷进下唇里,硬生生的咬出一道血痕来,但是她没有哭,只是目光冷的像刀一样,说一声“多谢了。”就转身离去。
十娘的舞没有停,之前尘封的记忆的浪潮也扑面而来。她也曾用青春乃至生命去等待那样一个人,那样一个只在生命中匆匆出现,山盟海誓之后,又很快销声匿迹的那个人。直到后来,即使漫长的时光让她忘记了一切,也依旧像别人借了时光,然后继续无止无休的等下去。
可是这样没有结果的等待,她也终于累了,然后就在这样的舞蹈中,十娘的头发一点点变白,终于如同身上的白色纱衣也将她包裹起来,面纱被风扯掉了,倾城绝代的容颜正在瞬间老去,满布皱纹,皮肤一点点干枯,像是枯萎的花朵。十分钟,或许是根本计算不出的更短的时间,杳梦楼里只剩下一袭白衣,而那个月似的少女,已然化为尘土,归入时间的洪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