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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编《折狱新语》也收有不少快班辈的劣迹。如《斩奸事》记慈溪县捕快柳阿安、叶僧受淫棍章马贿买,反诬良民为贼,“遂捉拿吊打,而有搜虏衣物廿一件、银五两之事”;如《奸杀事》记奉化县捕快蒋少龙、张章,趁拘人名义,强奸当事人妻子;又如《枉诈事》中,有衙役张凤、王美泰硬指平民王继武为贼,“继武以六钱付,犹怏怏未厌,又益以二鹅”。
“吏”已述过,该说“胥”了。胥也是一个可以从广义和狭义两个方面理解的概念。广义上的胥,也是吏的一种,狭义上的胥则又有区别,所谓“处官府职簿书”者为吏,“任奔走供役使”者为胥。从身份上讲,胥既要听命于官,也要听命于吏,等次更低一档;从制度上讲,吏是一种固定的职,胥是一种轮换性质的差,是古代社会中农民服役的一种形式。要把农民有义务去官衙里服役当差的来龙去脉讲透彻,那得做一篇大文章,咱们这儿,只交代一点就可以了:这些徭役中有不少差事,老实巴交的种田人干不来或不屑干,也怕因此耽误了春耕夏锄秋收冬藏的本份,因此就逐渐形成了出钱免役、由官府募人代替的办法。时间一长,好多衙役也成了固定的差使,并且率多由破落户、无赖儿甚至地头蛇之类充任。不过他们是在替官衙当差,又有了种种动听的名义。比如《水浒传》里宋江杀惜之后,被阎婆诳到八字衙门前,阎婆突然“把宋江一把结住,发喊叫道:有杀人贼在这里!……县前有几个做公的走将拢来……”瞧,他们就是“做公的”,也叫“公人”。
至于老百姓背后的叫法嘛,那就不太入耳了,谓:差狗子。做公的也罢,差狗子也罢,反正也算是衙门里的成员之一了。元朝时有人分十等之说,所谓一僧二道,三官四吏,五皂六隶,七倡八优,九儒十丐,官吏之下便是这皂隶,比演员、儒生还体面些。当然这皂与隶之间还有区别,所谓“公人”,主要指皂而言;隶者,就是在衙门里当轿夫、马夫、伙夫、更夫、闸夫之类的了。当衙前胥役是由农民轮番当差时,自然是吃自家伙食替“公”家尽义务,改成募人充任固定差使后,衙门里就得给一份开销了。我们从沈榜的《宛署杂记》中得知,明朝时宛平县衙门里的这班皂隶,每年可领取“工食银”三两六钱,恰好是书办的二分之一。有了“工食银”支出,自然得讲个定额,否则会增加衙门办公经费的成本。还是以明代宛平县为例,据说是定额49人,门子、库子、仓斗级等不计算在内。其实在实际生活中,定额总是被大大突破的,所谓“大县千人小县百”,那是一点也不虚妄的。《水浒传》里说晁盖一伙劫了生辰纲后,济州衙门老爷严命“缉捕使臣”何涛捉拿劫犯,据何涛兄弟何清言,“哥哥,你管下许多眼明手快的公人,也有三二百个。”这么多“公人”又该吃哪一家的饭呢?不外是“君子动口,小人动手”了。这就难怪南宋学者叶适会咬牙切齿地说,当时的社会,“号为公人世界”(《冰心先生文集》卷3)!所谓老爷“与吏胥共天下”,说什么也不能把这个“胥”字漏掉。
“吏人世界”的代表性构成是“六房”,“公人世界”的代表性结构是“三班”。六房的代号是富贵威武贫贱,三班的形象就是狼、狗、狐。
“狼”即皂班,专供学狼嗥摆威风的。老爷坐堂时,他们分站两边吼堂;老爷出巡时,他们走在前面吼道;平素还有许多打杂差使。他们赚钱的法门,主要有两条,一是借执行刑罚,二是趁采买物件。州县衙门的大堂上,动用刑具是家常便饭,追赋逼税要动刑,审讯讼案要动刑,处分非礼、违制或不良,也要动刑。这道手续例由皂班经办,卖人情收讹诈全从这上头出来。《水浒传》里,武松被判“脊杖四十;上下公人都看觑他,止有五七下着肉”,这就是他们的业务专长,但平素发挥这种专长时,都得收钱;反过来的做法,南宋时名宦吴势卿有过一篇《禁约吏卒毒虐平人》,暴露出的黑幕是:“近阅诸郡狱案,有因追证取乞不满而杀人者,有因押下争讨支NC036而杀人者,有讨断杖兜钱而杀人者,又有因追捕妄捉平人吊打致死者”(《名公书判清明集》)。这全是勒索不成所致,是以当事人才进衙门听审,家属先已上下打点忙开了,皂班的这一笔杖头钱是稳取的。元代时有人写过一出杂剧叫《神奴儿》,里头有个叫何正的皂班在赶路接回任官员时,不慎撞到李二员外,李二员外骂他是个“驴前马后的人”,这是取笑他的“吼道”差事,何正反过来警告他道:“你常踏着吉地而行。你若犯在我那衙门中,该谁当值,马粪里污的杖子,一下起你一层皮。李二,咱两个休轴头儿厮抹着!”可巧,这李二员外后来果真被人告了,犯在衙门里,过堂时被何正下死劲拼命打,连坐堂问案的老爷都疑惑起来,问他,“何正做甚么,将那李德义这般打也?”何正回答:“大人断事,小的每是只候人。官不威,牙爪威!”真是妙极了。至于采买物件时的外快,也不消细说,既要诈店铺的,还得揩账房油。
再说一件关于皂班的史实。据宋人孙光宪所著《北梦琐言》记,唐代宰相毕诚出身寒微,他的舅舅就是太湖县衙门里的皂班,靠赚杖头钱致富。毕诚显达后,想替舅舅谋一个官职,舅舅还执意不肯,说是我干这个行当,每年光“事例钱”便有六十缗可拿,“苟无败阙,终身优渥”,不知你想替我谋什么官职?言下之意是,还有比行杖更好的进账吗?六十缗即六千文,抵得上当时一个县令加上一个县尉的俸料了。况且这仅仅是“事例钱”,“例”外的受贿还不算在内。怪不得老娘舅连官也不愿做哩。
“狗”是快班,靠手脚快捷嗅觉灵敏混事,专供持票传案、拘捕人犯、刺探侦缉和传送公事等。也叫“快手”、“捕快”等,前文引述《水浒传》中的何涛,就是捕快的领班人。唐朝时的快班,还有个“不良人”俗称,如《朝野佥载》中,记有一则故事,谓中书舍人郭正一有个高丽婢名玉素,貌美受宠,替主人掌管财物。后来玉素投毒谋害主人,泄露后卷带金银器物逃跑。“录奏,敕令长安(县)、万年(县)捉不良脊烂求贼,鼎沸三日不获。不良主帅魏昶有策略……不良往金城坊空宅,并搜之。至一宅,封锁正密,打锁破开之,婢及高丽并在其中。”有关破案的过程,作者作了省略,但读者看了后自然明白这里头反复出现的“不良”,并不能望文生义作“不良分子”解,倒是“捉不良”的,而魏昶则同何涛一样,是他们的领班。也不知什么缘故,大家把“捉不良人”的“捉”字省掉了,简称“不良人”或“不良”,意思肯定弄反了。但对于这班捕快的平素为人来讲,形容得恰到好处。西汉时人们又管缉捕盗贼的隶卒叫“求盗”,也和“不良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快班辈究竟怎么个“不良”,沈榜是当知县老爷的,该知道很多,也该相瞒不少,但《宛署杂记》中仍有“遂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的考语,大体是“每民间有事,应与拘送,则有‘鞋脚钱’;或已就拘执,两愿和息,则有‘酒饭钱’;奉檄踪迹奸宄,未得而株连之,则有‘宽限钱’;已得而墨覆之,则有‘买放钱’;城内每月每家有‘灯油钱’;买卖房契有‘画字钱’;各巷搭盖披檐(即“违章建筑”)有‘隐报分例’;相验有被犯法物;每初佥及年终,置酒邀会,每家银三五分,则曰‘打网’、曰‘秋风’;……巧立名色,莫可枚举。”以“宽限钱”为例,又叫“贼开花”,清人姚元之撰《竹叶亭杂记》里,对此有描述:
州县中差役之扰乡民,其术百端……有“贼开花”等名目。言民间遇有窃案,呈报之后,差役将被窃邻近之家资财殷实而无顶戴者,扳出指为窝户,拘押索钱。每报一案,牵连数家,名曰“贼开花”。乡曲无知,惧干法网,出钱七八千至十数千不等。胥役欲壑既盈,始释之,谓之“洗贼名”。一家被贼,即数家受累,如此数次,殷实者亦空矣。有鲁典史者,刻一联榜于堂,联云:“若要子孙能结果/除非贼案不开花。”
李伯元《活地获》中,用了许多篇幅,专述清代安徽天长县捕头吴良勾结窃贼玩弄“贼开花”的事迹。在这里,“警察”与小偷的对话是:“现在我就收你做个徒弟,你尽管去做生意。可是做徒弟的规矩,是个三七分红。你做了买卖,我是扣一个七成,那三成你自己去受用。……还有一样,你去偷东西,总要把人家的门同房屋记清了,碰到嵌儿上,也可以攀他一攀。等到明白了,他的钱已是我们的了。”
李清编《折狱新语》里,也收有不少快班辈的劣迹。如卷5《斩奸事》记慈溪县捕快柳阿安、叶僧受淫棍章马贿买,反诬良民为贼,“遂捉拿吊打,而有搜虏衣物廿一件、银五两之事”;如《奸杀事》记奉化县捕快蒋少龙、张章,趁拘人名义,强奸当事人妻子;又如卷4《枉诈事》中,有衙役张凤、王美泰硬指平民王继武为贼,“继武以六钱付,犹怏怏未厌,又益以二鹅”。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即便发作了,至多是“杖治”,而执行者又是他们的皂班同行,到底有几下“着肉” 的,不言而喻。“不良”丧尽天良的极端行为,是养寇自重或干脆自己也当盗贼,县令县尉等老爷追比急迫时,就胡乱抓平时有仇隙的人抵罪,甚而有比这还骇人听闻的。徐珂编《清稗类钞》上就记有一事:清朝咸丰时,“河南多盗,州县故广置胥役以捕盗,有多至数千人者,实则大盗即窟穴其中,时遣其徒党出劫,捕之急,即贿买贫民为顶凶以销案”。
有个镇平县捕快胡体安,阳为胥役,阴为盗魁,有一回唆徒党去邻近某县掠劫巨室,被害人知道了是胡体安当主谋后,上控到守道衙门,当时正值涂宗瀛在河南当地方官,马上指派有司去镇平拘人。这个胡体安竟买通来抓人的邻县捕快,把自己掠来的一个小伙夫王树汶充胡体安名字带走归案。 “(王)树汶初不承,役以非刑酷之,且谓即定案必不死,始诺。”读者或许要问老爷干什么吃的?这也有记载,“县令马翥闻(胡)体安就获,狂喜,不暇审真伪,遽禀大府,草草定案。”涂宗瀛在清代官员中,也算是以能干著称了,偏偏就在他的管下出这等事情,足见“公人世界”的能量,上下左右的吏人和胥役用铜钱串接起来,何惧区区涂宗瀛?所以姚元之又喟叹:“地方大吏安得尽天下蠹役一一而知之?亲民者又安得尽一县蠹役一一而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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