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帖组任务】名人堂之战神汉尼拔_派派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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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通史] 【发帖组任务】名人堂之战神汉尼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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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组任务】名人堂之战神汉尼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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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b]:[/b]
远征意大利之前汉尼拔对将士们的讲演稿(中英对照)

《汉尼拔征战记》? 作者:史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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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ble=90%][tr][td][size=2]


[align=center] [attachment=11330893][/align]

[align=center][b][size=5][color=#000000]战略之父汉尼拔·巴卡[/color][/size][/b][/align]


? ? ? ? 汉尼拔·巴卡(Hannibal Barca)(公元前247年~前183年或前182年),[color=#FF3366]北非古国迦太基[/color]著名军事家。生长的时代在正逢[color=#FF3366]古罗马共和国[/color]势力的崛起。少时随父亲哈米尔卡·巴卡进军西班牙,并在父亲面前发下一生的誓言,[color=#FF3366]要终身与罗马为敌[/color],自小接受严格和艰苦的军事锻炼,在军事及外交活动上有卓越表现。现今仍为许多军事学家所研究之重要军事战略家之一。另外《汉尼拔》也是美国电影《沉默的羔羊》的续集,同时汉尼拔还是动漫《海贼王》和轻小说《戏言系列》中的人物。




[color=#FF3366]【汉尼拔早年生涯】[/color]

  迦太基在[color=#669900]第一次布匿战争[/color]落败给罗马之后,汉尼拔之父哈米尔卡·巴卡(Hamilcar Barca)为了改善迦太基的前景,出兵征服伊比利亚半岛。 根据历史学家李维(Livy)的记载,当汉尼拔央求与父亲同行时,哈米尔卡要汉尼拔在神殿内发下了终生与罗马势不两立的重誓。当哈米尔卡在战争中阵亡之后,其婿哈[color=#669900]斯德鲁巴[/color](Hasdrubal)继任为统帅。

  [color=#FF6600]哈斯德鲁巴采用以外交为轴心的策略,以巩固迦太基在伊比利亚的经贸基础为重,建立新迦太基城,并与罗马定下条约,以埃布罗河(Ebro)为双方界线,应许不将其势力扩展至该河之北。[/color]伊比利亚半岛丰富的矿产资源使迦太基不但有能力偿还对罗马的战争赔款,并再次逐渐壮盛起来。

  哈斯德鲁巴于公元前221年被凯尔特人(Celts)刺杀身亡,[color=#669900]汉尼拔在军队拥护之下接管军权,并随后获得迦太基政府的正式任命[/color]。

  接下来两年内汉尼拔除了巩固自己的声势之外并完成了对伊比利亚半岛埃布罗河以南的征服战。顾虑到汉尼拔日渐壮大的势力,罗马人与西班牙城市萨贡托(Saguntum)结盟,宣布此城为罗马保护地。因为萨贡托远处埃布罗河之南,汉尼拔认定此举违反了双方的条约,因此出兵将其包围,并在八个月之后攻陷此城。对此罗马向迦太基发出通牒,要其将汉尼拔交付与罗马受审。面对汉尼拔此时如日中天的声望,迦太基政府不但拒绝了罗马的要求,并随后向其宣战,[color=#FF6600]揭开了第二次布匿战争的序幕[/color]。于此汉尼拔决定率军攻打意大利半岛,将战争带到敌人的领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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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FF3366]【第二次布匿战争】[/color]

[b][color=#000000]意大利战役(公元前218–203年) [/color][/b]

  罗马在第一次布匿战争后完全掌握了地中海内的[color=#FF6600]制海权[/color],战败的迦太基受条款所限无法建立能与其抗衡的海军。因此汉尼拔计划了一条前所未有的策略,他在公元前218年春天从新迦太基出发,率军翻越比利牛斯山,穿过敌对高卢人(Gaul) 的领土,在九月率领 38,000步兵,8,000骑兵,及37只战象,渡过隆河,避开罗马派进高卢军队的拦截,于秋天抵达阿尔卑斯山脉边缘。

  面对坎坷的气候,险峻的地形,统帅一支种族语言参差混杂的军队,对抗山地部落不断的骚扰攻击,汉尼拔完成了在罗马人眼中绝不可能达成的任务,在冬季成功跨过阿尔卑斯山,进入意大利北部。据估计在整个过程中汉尼拔损失了将近半数的兵力。



[b][color=#000000]特拉比亚战役[/color][/b]

  ? 罗马原本打算在高卢击溃迦太基军队,进而入侵伊比利亚及北非迦太基领土,万想不到汉尼拔会[color=#669900]越过阿尔卑斯山[/color],出现在帕杜斯河(波河)谷地内。 当地各个高卢人部落不久前才臣服罗马,[color=#FF6600]汉尼拔的出现使他们纷纷叛变脱离罗马的管制[/color]。

  罗马执政官,远征军统帅,普布利乌斯·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Publius Cornelius Scipio)在高卢得讯之后,迅速将部队由海路运回意大利,并打算在北部拦下汉尼拔的部队。在经过短暂休息补充之后,汉尼拔首先收服了都灵(Taurini)地区的敌对部落,解除了对他军队后方的威胁。随之在波河流域提契诺(Ticinus)附近与罗马军交战。汉尼拔善用其骑兵优势,迫使罗马军退出伦巴底(Lombardy)平原。

  罗马在这场小规模交锋中的失败,[color=#669900]加速了当地高卢人的叛变[/color],不久之后整个意大利北部的部落便全部倒向迦太基阵营。高卢与利古里亚(Liguria)佣兵的加入使汉尼拔的军队得以补充回40,000人的全盛状态,全面入侵意大利的日子指日可待。

  在提契诺落败受重伤的西庇阿带领仍然完整的罗马军撤退至特拉比亚河(Trebia)对岸,并在Placentia 扎营等待与援军会合。在提契诺之役前,罗马元老院早已传令驻军西西里岛(Sicily)的执政官 塞姆普罗纽斯?朗戈斯(Sempronius Longus)率军赶回北方与西庇阿会合,联合对付汉尼拔。汉尼拔在经过巧妙的行军之后,将其阵营移至塞姆普罗纽斯援军必行之路上,阻断罗马军会合的计划。但在他随后攻打邻近的 Clastidium,获得大量的军粮时,塞姆普罗纽斯趁机绕过迦太基军,成功的与西庇阿会师。

  当年十二月,两军在特拉比亚河畔展开决战,汉尼拔充分展现了他过人的军事天才,运用骑兵骚扰罗马军营,诱使急躁的塞姆普罗纽斯下令全军出击,进入汉尼拔设下的陷阱。在双方正面交锋得如火如荼之际,迦太基伏兵从埋伏之处涌出,突袭罗马军侧翼。罗马兵溃不成军,全军伤亡超过三分之一。


[align=center] [attachment=11330894] [/align]


[b]特拉西梅诺湖战役[/b]

    汉尼拔的胜利巩固了他在意大利北部的力量,当年冬天他与高卢人一起扎营过冬。因高卢人对他的支持逐渐下滑,公元前217年春季,他决定南下[color=#669900]寻找一个更稳定的基地[/color]。

  为了避防汉尼拔攻打罗马城,罗马派出新上任的执政官 Cnaeus Servilius 与 盖约·弗拉米尼(Gaius Flaminius) 驻守东西两条通往罗马城的道路。能通往意大利中部的路径,只剩下位于亚诺(Arno)河口的一片沼泽区。汉尼拔十分清楚穿越这片沼泽的困难,在这个季节内该地淹水频繁,但是要想进入意大利中部,此时这条路无疑是最近与最可行的选择。 根据 波利比奥斯(Polybius) 的记载,汉尼拔的军队在备受疲劳与睡眠不足的情况下,在水中行军了四天三夜之后穿过了沼泽,接著跨过 亚平宁山脉(Apennines),并在不受阻碍的情况下渡过亚诺河。[color=#669900]在此过程中汉尼拔右眼因结膜炎失明,并且失去了许多士兵以及所有从开战至今仅存的战象[/color]。

  抵达伊特鲁里亚(Etruria)的汉尼拔决定引诱驻守在 Arretium 的弗拉米尼与他决战,因此刻意四处破坏周遭的农田庄园,并以此向罗马的意大利的盟邦显示罗马没有保护他们的能力,以期瓦解他们与罗马的联盟。在种种方法失败之后,汉尼拔大胆的把军队开到罗马军左侧,截断其通往罗马城的道路。即便如此弗拉米尼仍继续守城不出。至此汉尼拔决定朝普利亚 (Apulia) 行军,期望弗拉米尼会尾随而来。弗拉米尼在接获汉尼拔退兵的消息之后终于按耐不住而出兵追赶。汉尼拔在特拉西梅诺湖北岸设下埋伏,当罗马军以纵队通过湖畔的狭道时,迦太基军队不留情的从四面八方予其痛击,罗马军在此役中全军覆灭,统帅弗拉米尼随军阵亡。

  至此汉尼拔消除了有能力阻挡他进军罗马城的唯一障碍,但意识到己方欠缺攻城所需的器械,汉尼拔决定前往意大利中部和南部,以说服各地起义背叛罗马。在特拉西梅诺湖战役之后,汉尼拔宣称[color=#FF3366]:‘我并非来此与意大利人为敌,反之我是为了意大利人的自由而与罗马为敌。[/color]’

  罗马元老院在特拉西梅诺湖惨败之后任命 费边·马克西穆斯(Fabius Maximus)为独裁官。费边一反罗马尚武的传统,命令军队与汉尼拔军保持距离,限制其行动,但避开任何与其正面交锋的机会,意在消耗汉尼拔军队的士气、耐心与补给能力。汉尼拔多次尝试著引诱费边与其对决,但即使他的军队驶进意大利最富有的省分 Samnium 与 坎帕尼亚(Campania),沿途破坏掠夺,费边仍只是保持距离的尾随著,始终不与他进入决战。费边消极的策略在罗马极不受欢迎,他的政敌更公开指责他胆小懦弱。

  当汉尼拔决定在冬天前离开被他破坏殆尽的坎帕尼亚时,他发现所有的退路都已被罗马军封住。汉尼拔用计使罗马军相信他将从森林逃脱,在罗马军转移把守地时,汉尼拔占下出路,使全军在未受阻碍之下离开当地。虽然当时费边就在咫尺之外,顾虑汉尼拔的诡计,他选择按兵不动。当汉尼拔安全的离开坎帕尼亚并在普利亚平原找到过冬基地的消息传到罗马之后,费边的声望严重受挫,不久之后他的任期届满,他的军权随之回到罗马执政官手上。




[align=center] [attachment=11330895][/align]


[b]坎尼战役[/b]

     公元前216年春天,汉尼拔先发制人的的攻下了罗马人在普利亚平原的补给重地 坎尼(Cannae),截断其对罗马的粮食供应。此时罗马元老院选出了两位新的执政官 特林提阿斯·发罗(Gaius Terentius Varro)与 伊密略·鲍鲁斯(Lucius Aemilius Paullus),[color=#FF6600]并为了将汉尼拔彻底铲除,动员了罗马共和国史上最庞大的一支联军,估计人数最高上至十万[/color]。

  亟欲与汉尼拔一决高下的罗马众军团在两位执政官带领下南行至普利亚,在奥凡托河(Aufidus River) 左岸找到他之后,于距其六英里之处扎营。罗马人将两只军队合并为一,两位执行官轮流隔日掌管指挥权。其中一位执政官发罗是个生性鲁莽傲慢的人,并一心渴望及早打败汉尼拔。汉尼拔利用这个特点,派骑兵骚扰罗马军营并干扰其水源供应,被激怒的发罗在次日轮到他掌权时,动员全军誓与汉尼拔一决胜负。

  [color=#669900]汉尼拔在此战中使用了其举世闻名的新月形战术[/color],在战斗初期将军队部署成中锋凸起的阵形,以引诱罗马军集中攻打其中锋。面对占人数优势的罗马步兵,汉尼拔的中央步兵不久便节节后退,不疑有诈的罗马军涌入迦太基阵形中部,欲将其中锋击溃之后反抄其左右两翼。至此迦太基军阵形变成了凹陷的弦月状,将罗马主力包围在其中,其中锋并开始了顽强的反击。迦太基优势的骑兵在击溃罗马骑兵之后,在此时转头猛击罗马步兵的后方,至此汉尼拔成功的以较少的兵力彻底包围了人数为其两倍以上的罗马军。

  [color=#669900]罗马军彻底惨败。[/color]据不同资料的估计,罗马人在此役中死亡与被俘虏的人数大约有五到七万人。死亡者名单上包括了罗马执政官鲍鲁斯 (另一执政官发罗成功逃回罗马),前任两位执政官,两位财务官,共和国四十八名军团司令官中的二十九人,以及八十位元老院议员(约为罗马共和国政府 25%-30% 的成员)。

   [color=#FF3366]此战成为古罗马历史上最惨痛的败北,亦为全球史上在单日中伤亡最严重的战役之一。[/color]

  坎尼战役之后,罗马人才了解到费边的睿智,从此之后再也不与汉尼拔正面交锋,改回使用被动的消耗战。

  [color=#669900]罗马在此战中的惨败动摇了它在意大利南部的联盟,西西里岛上的希腊城邦纷纷起义造反,汉尼拔随与锡拉库萨(Syracuse)新国王 希尔奥尼莫斯(Hieronymous)结盟。[/color] 巴尔干半岛上的马其顿(Macedon)国王腓力五世(Philip V)亦向汉尼拔传书表达支持,并向罗马展开了第一次马其顿战争。许多人相信汉尼拔若是在此时得到迦太基在人力与器械上的增援,他极有可能成功的攻下罗马城。

  但事与愿违,虽然同年中,意大利第二大城市卡普阿(Capua)倒戈投入汉尼拔阵营,汉尼拔并随之以此城作为他的新基地,但由始至终只有少数意大利城邦加入他的行列,罗马在意大利的联盟仍屹立不垮。



[b]僵局[/b]

   意大利战争至此陷入了一场僵局,罗马人了解到要打败汉尼拔,唯一的方法是[color=#669900]充分的使用费边的消耗战略[/color]。罗马人不给汉尼拔任何与其正面交锋的机会,并不断派出小部队骚扰敌军,旨在耗尽汉尼拔的精力,动摇其军心。皆下来的几年内,汉尼拔在意大利南部进行了一系列成效不彰的军事行动。

  仰仗地方城镇低效率的补给,缺乏能独当一面的将领,迟迟等不到迦太基的援军,无法取得与罗马相抗衡的资源等等因素,使得进军罗马城的希望越来越渺小。虽然在此期间汉尼拔仍与罗马打了几场显著的胜仗,于公元前212年彻底摧毁两支罗马军队,并在公元前208年的一场战役中杀死了两名罗马执政官,但他至终无法取得任何关键性的胜利。



[b]退出意大利[/b]

     公元前212年,汉尼拔攻下塔朗多(Tarentum),但无法成功占领控制其港口。此时双方的优势已渐渐转向罗马。

  罗马在两次围城后于公元前211年夺回卡普阿,占领锡拉库萨,并在西西里岛上摧毁了一支迦太基军队,平定了当地的起义。同时并与希腊本土的 艾托里亚联邦(Aetolian League) 结盟对付马其顿的腓力五世,腓力在遭到四面围攻之后不久便向联军臣服。

  公元前210年汉尼拔再次展现其战略天分,在普利亚地区 Herdonea 之处重挫罗马军,并于公元前208年在 Locri Epizephyri 围城战中摧毁另一支罗马部队。但罗马在这段时间内已渐渐夺回各地失去领土,并在公元前209年内攻下塔朗多,至此汉尼拔几乎丧失了其对意大利南部的控制。

  公元前207年,汉尼拔再次进军普利亚,并在此等待与其二弟 哈斯德鲁巴?巴卡(Hasdrubal Barca) 从西班牙带来的援军会合之后一起进军罗马城。 哈斯德鲁巴不幸的在意大利北部 Metaurus 被罗马军击败身亡。得此消息后,汉尼拔退至 Bruttium,并在此度过他在意大利半岛上的最后几年。期间汉尼拔三弟 Mago Barca 在利古里亚行动的失败(205 BC-203 BC),及与马其顿国王腓力五世谈判的破裂,为汉尼拔征服意大利的计划鸣起丧钟。

  于公元前203年,在意大利征战将近十五年后,汉尼拔被迦太基政府召回北非,以对抗由大西庇阿(Scipio,公元前218年落败在汉尼拔手下的西庇阿之子,与其父同名)率领入侵迦太基的罗马远征军。

  【第二次步匿战争,尾声(公元前203–201年)】



[align=center] [attachment=11330896][/align]


[b]返回迦太基[/b]

     在汉尼拔尚未回迦太基前,大西庇阿率军入侵北非,迦太基政府内的主和派打算与罗马商讨休战协议。主战派召回汉尼拔,恢复了民众对战争的支持,汉尼拔被任命为军队统帅,掌管由非洲军与汉尼拔从意大利所携佣兵组成的联军。

  公元前203年,[color=#669900]汉尼拔与大西庇阿在和平谈判中首次会面[/color],尽管他们互相仰慕对方的军事才华,在罗马坚持指责迦太基违背第一次步匿战争后的合约之下,谈判宣告破裂。不久双方进行了关键性的扎马战役。



[b]扎马战役[/b]

     扎马战役与第二次步匿战争中其他战役最大的不同点,在于迦太基在步兵数量上占了优势,反之在迦太基前盟友东努米底亚王Masinissa 倒戈加入罗马阵营之后,罗马军首次拥有了骑兵优势。虽然逐渐年老的汉尼拔在多年征战意大利之后身心俱疲,但整体来讲迦太基仍然占有数量上的优势,并拥有为数八十的战象。

  罗马的优势骑兵在战斗开始不久便击溃迦太基骑兵并一路追出战场, 而大西庇阿设计的战术阵形轻易的化解了汉尼拔象兵的威胁。即使如此,双方仍进行了一场硬战,战情甚至一度显示汉尼拔即将获胜,但大西庇阿适时的重整其部队,与全胜调头归来的罗马骑兵向迦太基军前后同时进击。迦太基军的阵线至此崩溃,据估计此战迦太基损失了 31,000人,另有15,000人受伤,而罗马军总共只损失了 1500人。

  [color=#669900]迦太基在此役战败后对汉尼拔的军事能力失去了信心,于是随即向罗马投降,正式结束第二次步匿战争。[/color]战后罗马向迦太基定下了极为苛刻的条款,除了巨额战争赔款之外,迦太基失去了所有海外领土,海军解散至只剩下十艘防海盗的军船,并从此不得在未经罗马许可下建立军队。






[color=#FF3366]【生涯晚期】[/color]

  [b]战后和平时期(公元前200–196年) [/b]

  [color=#FF3366]四十六岁的汉尼拔在此时开始了他的政治生涯,并证明他在内政上的能力不亚于他的军事才华。[/color]战后他先低调行事了一阵子,但迦太基政局的腐败使他不久之后便出头予以整治,他被选为行政官后恢复了这个职位的威信,并进行了一系列成效显彰的改革,使得迦太基可望在不大幅增加税收的情况下分期付清对罗马的战争赔款。


  [b]流亡与辞世(公元前195–183年) [/b]

  扎马战役之后七年,罗马人开始顾虑迦太基人复苏的经济会对他们再次造成威胁,要求迦太基政府交出汉尼拔。汉尼拔为此自愿流放离开迦太基。他首先拜访了迦太基的故乡腓尼基的泰尔城(Tyre),随之旅行至 Ephesus,被准备向罗马开战的塞琉西国王安条克三世奉为上宾。

  汉尼拔不久便发现安条克的军队无法与罗马军的力量抗衡,因此建议他派遣舰队登陆意大利南部,并自愿率领这批军队。但听信内臣进言后的安条克三世不愿将任何重要职位交给汉尼拔,因此未予采纳。据 斯特拉博(Strabo) 与 普鲁塔克(Plutarch) 所记,在这段期间内他亦花了一段时间在亚美尼亚宫廷中,帮国王阿尔塔克西一世兴建新首都 Artaxata。

  公元前 190 年,汉尼拔受命指挥安条克的舰队,但在 西底(Side)被罗马的盟军击败。安条克在连串战役中败给罗马之后,有意向罗马人求和并交出汉尼拔,因此汉尼拔逃至克里特(Crete) 岛,但不久便再次返回小亚细亚,投靠当时正与罗马盟国 帕加马(Pergamum) 交战的 比提尼亚(Bithynia)国王 普鲁西亚斯一世(Prusias I)。汉尼拔在这场战争中为 普鲁西亚斯立下战功,再次让罗马人决心使其就擒。在罗马的要求下,普鲁西亚斯同意将其交出,但决心不落入罗马人手下的汉尼拔与他的战马一起跳河自尽。

  [color=#FF3366]其死亡的正确年代仍受到争议,但历史学家李维的著作似乎暗示汉尼拔与小其十二岁的大西庇阿同于公元前183年过世,享年六十四岁。[/color]

  罗马历史学家弗洛鲁斯(公元1~2世纪)曾记载迦太基统帅汉尼拔和罗马将军大西庇阿会面时的场景:“两位一向闻名的将军,一个在意大利战场屡次得胜一个在西班牙战绩辉煌……两位统帅本人就达成和平条件会晤谈判。他们两长时间相对无言,一动不动,彼此流露出对对方的仰慕之情。由于没有达成和平协议,军号有吹响了。两人都证实,指挥作战不可能这样善于运筹帷幄,在作战中不可能如此斗志昂扬。大西庇阿公开这样讲,他指的是汉尼拔的军队;而汉尼拔讲的则是大西庇阿的军队。

  在后来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纳粹德国的陆军元帅隆美尔因作战勇敢,屡创奇迹,被人们称为[color=#669900]“沙漠之狐”[/color]和“[color=#669900]二十世纪的汉尼拔”。[/color]


[align=center] [attachment=11330897] [/align]








[align=center][b][size=3]远征意大利之前汉尼拔对将士们的讲演稿(中英对照)[/size][/b][/align]


“Soldiers, you have seen in the fate of others an example how to conquer or to die. If the feelings with which you watched them lead you to form a similar estimate of your own fortunes we are victors. That was no idle spectacle but a picture, as it were, of your own condition. Fortune, I am inclined to think has bound you in heavier chains and imposed upon you a sterner necessity than on your captives. You are shut in on the right hand and on the left by two seas, and you have not a single ship in which to make your escape; around you flows the Po, a greater river than the Rhone and a more rapid one; the barrier of the Alps frowns upon you behind, those Alps which you could hardly cross when your strength and vigour were unimpaired. Here, soldiers, on this spot where you have for the first time encountered the enemy you must either conquer or die. The same Fortune which has imposed upon you the necessity of fighting also holds out rewards of victory, rewards as great as any which men are wont to solicit from the immortal gods. Even if we were only going to recover Sicily and Sardinia, possessions which were wrested from our fathers, they would be prizes ample enough to satisfy us. Everything that the Romans now possess, which they have won through so many triumphs, all that they have amassed, will become yours, together with those who own it. Come then, seize your arms and with the help of heaven win this splendid reward. You have spent time enough in hunting cattle on the barren mountains of Lusitania and Celtiberia, and finding no recompense for all your toils and dangers; now the hour has come for you to enter upon rich and lucrative campaigns and to earn rewards which are worth the earning, after your long march over all those mountains and rivers, and through all those nations in arms. Here Fortune has vouchsafed an end to your toils, here she will vouchsafe a reward worthy of all your past services.

"Do not think because the war, being against Rome, bears a great name, that therefore victory will be correspondingly difficult. Many a despised enemy has fought a long and costly fight; nations and kings of high renown have been beaten with a very slight effort. For, setting aside the glory which surrounds the name of Rome, what point is there in which they can be compared to you? To say nothing of your twenty years' campaigning earned on with all your courage, all your good fortune, from the pillars of Hercules, from the shores of the ocean, from the furthest corners of the earth, through the midst of all the most warlike peoples of Spain and Gaul, you have arrived here as victors. The army with which you will fight is made up of raw levies who were beaten, conquered, and hemmed in by the Gauls this very summer, who are strangers to their general, and he a stranger to them. I, reared as I was, almost born, in the headquarters tent of my father, a most distinguished general, I, who have subjugated Spain and Gaul, who have conquered not only the Alpine tribes, but, what is a much greater task, the Alps themselves - am I to compare myself with this six months' general who has deserted his own army, who, if any one were to point out to him the Romans and the Carthaginians after their standards were removed, would, I am quite certain, not know which army he was in command of as consul? I do not count it a small matter, soldiers, that there is not a man amongst you before whose eyes I have not done many a soldierly deed, or to whom I, who have witnessed and attested his courage, could not recount his own gallant exploits and the time and place where they were performed. I was your pupil before I was your commander, and I shall go into battle surrounded by men whom I have commended and rewarded thousands of times against those who know nothing of each other, who are mutual strangers.

"Wherever I turn my eyes I see nothing but courage and strength, a veteran infantry, a cavalry, regular and irregular alike, drawn from the noblest tribes, you, our most faithful and brave allies, you, Carthaginians, who are going to fight for your country, inspired by a most righteous indignation. We are taking the aggressive, we are descending in hostile array into Italy, prepared to fight more bravely and more fearlessly than our foe because he who attacks is animated by stronger hopes and greater courage than he who meets the attack. Besides, we are smarting from a sense of injustice and humiliation. First they demanded me, your general, as their victim, then they insisted that all of you who had taken part in the siege of Saguntum should be surrendered; had you been given up they would have inflicted upon you the most exquisite tortures. That outrageously cruel and tyrannical nation claims everything for itself, makes everything dependent on its will and pleasure; they think it right to dictate with whom we are to make war or peace. They confine and enclose us within mountains and rivers as boundaries, but they do not observe the limits which they themselves have fixed. 'Do not cross the Ebro, see that you have nothing to do with the Saguntines.' 'But Saguntum is not on the Ebro.' 'You must not move a step anywhere.' 'Is it a small matter, your taking from me my oldest provinces, Sicily and Sardinia? Will you cross over into Spain as well, and if I withdraw from there, will you cross over into Africa? Do I say, will cross over? You have crossed over.' They have sent the two consuls for this year, one to Africa, the other to Spain. There is nothing left to us anywhere except what we claim by force of arms. Those may be allowed to be cowards and dastards who have something to fall back upon, whom their own land, their own territory will receive as they flee through its safe and peaceful roads; you must of necessity be brave men, every alternative between victory and death has been broken off by the resolve of despair, and you are compelled either to conquer, or if Fortune wavers, to meet death in battle rather than in flight. If you have all made up your minds to this, I say again you are victors, no keener weapon has been put into men's hands by the immortal gods than a contempt for death."




士兵们:

?  你们在考虑自己的命运时,如果能记住前不久在看到被我们征服的人溃败时的心情,那就好了;因为那不仅是一种壮观的场面,还可以说是你们的处境的某种写照。我不知道命运是否已给你们戴上了更沉重的锁链,使你们处于更紧迫的形势。你们在左面和右面都被大海封锁着,可用于逃遁的船只连一艘都没有。环绕着你们的是波河,它比罗纳河更宽,水流更急;后面包围着你们的则有阿尔卑斯山,那是你们在未经战斗消耗、精力充沛时,历经艰辛才翻越过来的。

?  士兵们,你们已在这里同敌人初次交锋,你们必须战胜,否则便是死亡;命运使你们不得不投身战斗,它现在又站在你们面前。如果你们战胜,你们就能得到即使从永生的众神那儿也不敢指望得到的最大报酬。我们只要依靠勇敢去收复敌人从我们先辈手里强夺去的西西里和萨迪尼亚,我们就会得到足够的补偿;罗马人通过多次胜利的战斗所取得和积聚起来的财富,连同这些财富的主人,都将属于你们。在众神的庇护下,赶快拿起武器去赢得这笔丰厚的报酬吧。

?  你们在荒凉的卢西塔尼亚和塞尔蒂韦里亚群山中追逐敌人为时已久,历经如许艰辛危难却一无所获;你们跋山涉水,转战数国,长途劳顿,现在是打响夺取丰富收获的战役,为你们的劳苦取得巨大报酬的时候了。这里命运允许你们结束辛苦的努力,这里她将赐予与你们的贡献相称的报酬。你们不要按照这场战争表面上的巨大规模,而担心难于取胜。敌对双方受藐视的一方往往坚持浴血抗争,而一些著名的国家和国王却常被人并不费力地征服。

?  因为,撇开罗马徒有其责的显赫名声,它还有什么可与你们相比的?默默地回顾你们20年来以勇敢和成功而著称的战绩吧,你们从赫拉克勒斯支柱 [ 译者注:指直布罗陀海峡东口南北二岬,即直布罗陀海峡和杰贝勒穆萨山。 ] ,从大洋和世界最遥远的角落来到这里,一路上征服了高卢和西班牙的许多最凶悍的民族;如今你们将同一支缺乏经验的军队作战,它就在今年夏天曾被高卢人击败、征服和包围过,至今它的统帅还不熟悉他的军队,而军队也不知道它的统帅。要把我同他作一比较吗?我的父亲是最杰出的指挥官,我在他的营帐中出生、长大,我荡平了西班牙和高卢,我不仅征服了阿尔卑斯山诸国,还征服了阿尔卑斯山本身;而那个就任仅6个月的统帅是他的军队里的逃兵。如果把迦太基人和罗马人的军旗拿掉,我敢肯定他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支军队的指挥官。

?  你们中每一个人都看到了我的累累战功,同样地,我作为你们英雄气概的目击者,能列举每一个人勇敢作战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士兵们,我认为这一点很重要。我在成为你们的指挥官以前是你们大家的学生,我将率领曾千百次地受过我表彰和犒赏的士兵,阵容威武地阔步迎击那支官兵互不熟悉的军队。 不论我把眼光转向何处,我看到的都是斗志旺盛,精神饱满的士兵,一支由各个最英勇的民族组成的久经战阵的步兵和骑兵;----你们,我们最可靠、最勇敢的盟军,你们,迦太基人,即将为你们的国家并出于最正义的忿恨而出征。我们是战争中的攻击者,高举仇恨的旗帜进入意大利,将以远远超出敌方的胆量和勇气发起进攻,因为攻击者的信心和骁勇总是大于防卫者。此外,我们所受的痛苦、损伤和侮辱燃烧着我们的心:它们首先要求我、你们的领袖,其次要求曾围攻过萨贡托的你们大家去惩罚敌人;如果我们畏缩怯战,它们将使我们受到最严厉的折磨。

?  那个最为残暴、狂妄的民族认为,一切都应归它所有,听它摆布;应当由它决定我们该同谁交战、同谁媾和;它划定界限,以我们不得逾越的山脉河流把我们封锁起来,而日却不遵守自己规定的界限。它还说,不得越过伊比利亚半岛,不得干预萨贡托人;萨贡托在伊比利亚半岛,你们不得朝任何方向跨出一步!拿走我们最古老的省份----西西里和萨迪尼亚是件小事吗?你们还要拿走西班牙吗?让我从那里撤走,以便你们横渡大海进入阿非利加吗?

?  我说他们要横渡大海,是不是?他们已经派出本年度的两位执政官,一个派往阿非利加,一个派往西班牙。除了我们用武器保住的地方外,他们什么地方都没有给我们留下。有后路的人可能成为懦夫,他们可以通过安全的道路逃跑,回到自己的国土家园请求收容,但你们必须勇敢无畏。你们在胜利和覆灭之间绝无回旋余地,或者战胜,或者死亡。如果命运未卜,与其死于逃亡,毋宁死于沙场。如果这就是你们大家确定不变的决心,我再说一遍,你们就已经战胜了;这是永生的众神在人们夺取胜利时所赐予的最有力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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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略之父汉尼拔的军事生涯》作者:杜普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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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全集——《沉默的羔羊》续集》作者:美]托马斯·哈里斯_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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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11-04-14 0
占一楼,发本文
纯资料。很枯燥。大是本书确实很强大。

本想发附件的,但是发不上来,囧。

如想要《汉尼拔征战记》的文本,请站短。








《汉尼拔征战记》  作者:史鉴


汉尼拔征战记之一:双雄争霸地中海

古希腊史家波利比乌斯(Polybius) 在他的历史巨著《罗马帝国的崛起》开篇这样问道:“世上又有什么人如此低贱、可悲,以至于根本不想了解,罗马人到底是通过怎样一种政治体制和什么手段能够在短短五十三年间征服了整个已知世界?” 波利比乌斯在这里所说的“五十三年”,指的是公元前220年至167年,即从第二次布匿战争爆发开始,到第三次马其顿战争结束为止。公元前220年,罗马仅仅占据意大利半岛和西西里、萨丁等岛屿,罗马军团除了几次短暂的远征以外,极少踏足意大利之外;公元前167年马其顿国王柏修斯(Perseus)战败投降时,罗马已经确立了整个地中海地区的霸权,罗马军团的足迹遍及西班牙、北非、阿尔巴尼亚、和希腊,所向披靡,威震四方。是什么原因使罗马人突然迸发出如此惊人的能量?答案可以归结于一个名字:汉尼拔。

第二次布匿战争,古典史料又称汉尼拔战争,无疑是罗马人的一次血与火的洗礼。以后的六百年间,再也没有一支外国军队能够在亚平宁半岛上自由驰骋,再也没有一个人的名字能让罗马人一夜数惊。汉尼拔战争前夕,罗马总共只有6个军团,没有一个在海外;十年以后,罗马军队扩充到25个军团,其中有11个在海外作战。战役规模也是史无前例的,公元前216年的坎尼战役,罗马一战就损失了7万人,其中5万阵亡。整个战争中,罗马损失将近20万军队,相当于罗马及其盟友青壮年人口的四分之一。汉尼拔激发了罗马人全部的潜能,最终赢得战争的罗马浴火重生,放眼地中海,一览众山小,霸业水到渠成。

历史从来都是成王败寇的。罗马的霸权,建立在迦太基的废墟之上。第三次布匿战争结束以后,罗马人将迦太基夷为平地,在土壤中撒盐,再加上一句毒咒,让此地片瓦不存,五谷不生。曾经辉煌了五百年的迦太基文明从此消亡了,虽然腓尼基人的血统在北非至今依稀可寻。这个结局相当具有戏剧性,因为布匿战争前夕,迦太基是地中海西部的老牌强权,海商立国,富甲天下;罗马只不过是意大利的一个新兴城邦联盟,传统农业社会,刚刚扩张到亚平宁半岛南部。纸面上的实力对比,迦太基明显强过罗马。事实上前两次战争双方势均力敌,而罗马的战损都数倍于迦太基。布匿战争出人意料的最终结果,已经不能单纯用军力、财力、物力来解释了,必须从两个国家政治、文化、民族气质等层面寻找原因。

1. 二龙夺珠

迦太基(Carthage)是腓尼基语“新城”的意思,遗址在今天的突尼斯境内,传说是公元前814年由来自叙利亚古城推罗(Tyre)的腓尼基殖民者创建。腓尼基人(Phoenicians)是中东古老民族闪族(Semitics)的一支,因此跟现代的阿拉伯人和犹太人是近亲。腓尼基人是古典时代著名的航海家,足迹遍及地中海每个角落,海外贸易非常发达,因此海军也很强大。希波战争时期,腓尼基舰队是波斯海军的主力。位于叙利亚海岸的推罗本来是腓尼基文化的中心,但在公元前六世纪遭到巴比伦帝国的侵袭,加上内乱频繁,很快衰落,大批腓尼基贵族豪门扬帆西去,到北非安家落户。从公元前五世纪初开始,迦太基便取代推罗,成为腓尼基文明最伟大的城市。

此时的迦太基,不但占据整个突尼斯、利比亚和西班牙东南部沿海地带,还控制了科西嘉、萨丁、巴莱尔等岛屿的全部,以及西西里岛的大部。古典史料记载,迦太基航海家汉诺率领船队穿过直布罗陀海峡,沿着非洲海岸探险,一直深入至赤道;他的兄弟伊米尔克则向北探索西班牙和高卢海岸,抵达不列颠群岛。然而迦太基在地中海的扩张遭遇希腊殖民者的强硬挑战。公元前六世纪末开始,希腊掀起了西进运动,希腊殖民者在亚平宁半岛南部、西西里岛、高卢南部、和西班牙东部海岸建立大批据点,同迦太基人争夺贸易线路和市场。如果不遏制希腊人的殖民狂潮,迦太基的贸易帝国就有被颠覆的危险。

公元前480年,波斯王薛西斯统帅数十万大军远征希腊。作为名义上的波斯番邦,迦太基奉命进攻西西里岛的希腊城邦叙拉古(Syracuse),以牵制意大利的希腊城邦,使其无瑕东顾。此后,迦太基和意大利希腊城邦断断续续进行了长达两百年的争霸战争。公元前310年,叙拉古独裁者阿加托克利(Agathocles)率领一支军队登陆北非,兵临迦太基城下,但因为缺乏攻城器械无功而返。这是迦太基本土数百年来第一次遭到敌军入侵。公元前280年,希腊埃庇罗国王皮鲁士(Pyrrhus)应邀率军登陆西西里,暂时遏制了迦太基的攻势。然而不久叙拉古为首的希腊城邦厌恶皮鲁士的独裁行径,群起反抗,皮鲁士失意而归。此后的十几年间,迦太基拥有地中海西部无可置疑的霸权。希腊地理学家伊拉托斯蒂尼(Eratosthenes, 273-192 BC)记载,这个时期驶往地中海西部的希腊商船,一旦落到迦太基人手里,船支没收,船员抛入大海。迦太基的强横之气跃然纸上。

然而迦太基的霸主宝座还没有坐热,便有人前来叫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战者是来自意大利中部的罗马共和国。

传说罗马城创建于公元前753年,也算是历史悠久,但最初四百年的发展非常缓慢。事实上,直到公元前387年高卢人攻陷罗马城时,罗马只是泰伯河畔的一个城邦而已。高卢人索取巨额赎金以后扬长而去,罗马人痛定思痛,大兴土木修建城墙,巩固后防以后便开始极力扩张。此后的一百年间,罗马针对周边的城邦发动了一系列战争,统一意大利中部以后便向南北两个方向发展。公元前295年,罗马的敌对势力伊特鲁斯坎人(Etruscans)、萨姆尼特人(Samanites)、和高卢人合兵一处,在森提诺(Sentinum)同罗马军队决战,结果惨败。罗马人狂飙突进,很快逼近意大利南部的希腊城邦,古典史料里称作“大希腊”(Magna Graecia)。

大希腊为了遏制罗马的扩张,请来埃庇罗国王皮鲁士这个大救星。皮鲁士是亚历山大的表亲,古典时代的名将之一,在意大利南部凭借巧妙的战术两次击败罗马军队,但也付出惨重代价。这场战争中罗马人表现出商标式的坚韧顽强,屡败屡战,绝不屈服,终于让皮鲁士知难而退。皮鲁士随后转战西西里,企图将迦太基势力驱逐出去,但是无功而返。据说皮鲁士在船上回望渐渐远去的西西里海岸,说了这样一句名言:“我们给迦太基人和罗马人留下了多么好的一块战场。” 公元前275年,皮鲁士黯然回国,也带走了大希腊独立自主的最后一线希望。五年后,大希腊最后一个独立城邦雷吉亚(Rhegium)投降,罗马吞并整个意大利。大希腊这块缓冲地带的消失,使罗马和迦太基两大强权仅仅相隔一条十几公里宽的海峡。一场巨人的碰撞不可避免,而战场正是皮鲁士预言的西西里岛。

2. 存亡之道

后人研究布匿战争,最大的一个课题就是从宏观的角度探讨迦太基的败因。史学界一直存在着成王败寇的倾向,胜利者的所作所为都是经验,失败者的所作所为都是教训。具体到布匿战争,许多流行观点将迦太基的败因归咎于政治、社会、经济、文化等等方面,似乎迦太基跟罗马相比简直一无是处,失败是必然的。这种看法只怕跟真实的历史相去甚远。

罗马共和国的政治体制,包括元老院、公民大会、行政官阶等等,一直被后世史家认为是罗马强盛的根本。然而迦太基的政治体制却是最早受到希腊学者关注的样板。希腊著名演说家伊索克拉底(Isocrates 436-338 BC)曾经提到,迦太基和平时是民主政府,战争时是集权政府。亚里士多德在公元前340年著作了一系列文章,探讨各国的政治制度,迦太基是唯一入选的非希腊国家,而罗马根本未入亚里士多德的法眼。后人对迦太基政治体制的认识,大多来源于亚里士多德的这篇文章。

亚里士多德认为迦太基的政治体制非常独特,有点类似希腊的斯巴达和克里特。迦太基数百年间没有重大民变,也没有出现暴君,正是归功于这个政体。迦太基的政体由四部分组成:执政官、元老院,监察院、公民大会,这和罗马共和国非常相似。公民大会每年选出两名执政官(Suffetes),是迦太基的最高行政首脑。迦太基执政官同罗马执政官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没有军权,这样篡权独裁的可能性就小许多。迦太基元老院(Gerusia)由28人组成,成员每年由公民大会选举产生。迦太基元老院的功能类似罗马元老院。监察院由104人组成,又称“百人院”(The Hundred),原则上也是选举产生,但实际上大多数成员任职终身。监察院最初是迦太基贵族为了抗衡君权创建,后来成为迦太基权力最大的机构,主要承担司法职能。布匿战争期间,监察院将好几个打了败仗的迦太基将领召回质询,然后判处订上十字架的酷刑。公民大会名义上是最高权力机构,实际上软弱无力,只有在元老院出现僵持局面时才参与决策。

罗马政治家西塞罗在迦太基覆灭一百多年以后,在他的政论文章中这么评价:“倘若迦太基人治国缺乏智慧和谋略,他们怎么可能在六百年间长盛不衰呢?” 出自敌人之口的赞誉,大概是含金量最高的。单纯比较政体,罗马和迦太基难分高下。

如果比较经济,那么迦太基的优势就太明显了。早在勃罗奔尼撒战争期间(431-404 BC),希腊史家就记载迦太基的财力超过所有的希腊城邦,可以与波斯王媲美。波利比乌斯认为迦太基是当时世界上最富裕的城市。迦太基虽然是海商立国,农业也非常发达,这得益于突尼斯和阿尔及利亚沿海地区肥沃的土壤和富饶的物产。优厚的物质条件还不是迦太基致富的主要原因。迦太基人非常善于经营农牧产业,在农业经济学方面领先世界。迦太基人马戈著作的农业经济学原理,在古典时代的欧洲被视为金科玉律,罗马元老院专门下令将这部著作译成拉丁文,推荐给罗马农民。相比之下,意大利半岛的土地大多贫瘠,农业立国的罗马在财力上自然无法跟农商并重的迦太基相比。布匿战争爆发前,一次迦太基使节从罗马回国,讲述这样一件趣事:他们应邀出席一系列罗马贵族的宴会,发现同一个银盘先后出现在好几家贵族的餐桌上面。他们感叹罗马贵族亲如一家之余,也嘲笑罗马人的节俭和寒酸。
西方史学界对布匿战争前夕迦太基的岁入众说纷纭,基本可以肯定在2,000至3,000塔兰特(Talent)之间,某些学者甚至认为有6,000塔兰特。按照2005年黄金平均价格每盎司465美元换算,2,000至3,000塔兰特大概价值10亿至15亿美元之间。相比之下,雅典最强盛的时代(431 BC前后)岁入仅仅1,000塔兰特。罗马在布匿战争前夕的岁入,据后世估算大约在1,000至1,600塔兰特之间。古典史料确切记载,汉尼拔战争结束以后的公元前198年,罗马岁入 - 包括战争赔款和各种进贡 - 总共大约1千3百万第纳尔,相当于2,200塔兰特。也就是说,布匿战争爆发前,迦太基的岁入至少是罗马的两倍。

再来看看两国人口的比较。罗马在公元前241年的人口普查,显示有241,700公民,公元前225年的普查显示有273,000公民。另外据波利比乌斯估计,罗马的盟邦还能提供50万青壮年男子,这样使罗马的人力资源总数达到75万人左右。据波利比乌斯记载,公元前149年迦太基被毁灭时,总人口有70万人。这么说来,布匿战争爆发前迦太基的人口应该接近百万,那么依照正常比例,成年男子应该有25万人左右。值得注意的是,迦太基统治着大批北非利比亚人、西班牙人、西西里等地中海岛屿居民,以及其他腓尼基城邦(比如尤提卡),这些人不具备迦太基公民权,但战时有义务应征入伍。因此迦太基的人力资源至少和罗马相当。

这样比较下来,迦太基的战略优势更加明显,而布匿战争的结局就显得更加不可思议。波利比乌斯提供的解释有点类似中国的天命论。他认为罗马和迦太基的政体很相似,都结合了君主、贵族寡头、和民主政治的优点。然而世界上所有的国家都要经过崛起、强盛、衰落三个过程,迦太基在布匿战争之前已经强盛了四百年,此时已是江河日下;而罗马正处于上升期,如早晨的太阳朝气蓬勃。具体到权力中枢的表现,罗马元老院精英汇萃,胸怀国家民族,而且权威正盛,因此确保罗马国策的英明;相比之下,迦太基元老院和监察院代表贵族寡头,已经丧失了民意,加上对执政官和将领有根深蒂固的猜忌,无论眼光还是权威都无法跟罗马元老院相比,重大决策也就难免失误连连。这个论断虽然玄奥,但也不无道理。

后世史学家指出,罗马和迦太基政治制度的一个关键差异,是布匿战争的决定性因素。迦太基可能受到希腊文化的影响,非常注重血统,政治理念相当排外,外邦人几乎没有可能取得迦太基公民权,因此无论是其他腓尼基城邦,还是北非土著利比亚人和努米底亚人,在政治始终低迦太基一等。加上迦太基对其统治下的人民采取剥削掠夺为主的政策,因此迦太基帝国的构架很不稳固,其他城邦和民族对迦太基缺乏认同感和向心力。反观罗马共和国,公民权的大门一直对其他拉丁城邦敞开,各地名望甚至被邀请加入元老院,因此意大利中部的28个拉丁城邦对罗马忠心耿耿,成为罗马共和国的中坚力量。汉尼拔战争中罗马的抗打击能力叹为观止,正是这种凝聚力的体现。


3. 罗马军制

罗马军制是一大战略优势,这方面迦太基望尘莫及。波利比乌斯在著作中详细记载了罗马军制和战术,成为后世学者研究罗马军事体系的重要文献。

罗马拥有一支公民军队,年纪在18岁到46岁之间,财产在400铜币(Asses)以上的罗马公民,都有义务应征入伍。400铜币的价值大约等于四分之一盎司黄金。比较奇怪的是,罗马法律规定财产少于400铜币的罗马公民只能参加海军,可见当时海军的地位实在不高。罗马在紧急情况下也会降低财产要求,扩大兵源。公民军队原是希腊的传统,亚历山大征服波斯以后,职业化军队在希腊世界大行其道,公民军队已然落伍了。罗马非常固执地保留了全民皆兵的制度,不过为了顺应潮流,也采取了许多改进措施。首先,罗马从公元前四世纪初开始向军人支付工资,据波利比乌斯记载,普通士兵每月工资160铜币,百人队长每月工资320铜币。考虑到罗马军人自带武器装备,衣食自理,这个工资水准并不算高,但至少可以保证罗马公民服役期间能够养家糊口,使军队动员不受农时影响。其次,罗马公民服役时间由国家决定,通常需要服役到战争结束。第二次布匿战争中许多罗马军人服役十多年。罗马法律规定,一个罗马公民参加的战役次数总共不应该超过16次,服役时间总计不得超过20年。布匿战争以前极少有人达到了这个上限。从这些措施可以看出,罗马军制更象欧洲近代兴起的义务兵役制,因此能够动员一支数量庞大、训练有素的军队。

罗马军队的战术体系到后面再详细讨论,这里只介绍一下作战序列。罗马军队主要由重装步兵组成,3,000名重装步兵,辅以1,200名轻装步兵和300骑兵,就是一个军团(Legion)。最基本的战术单位是百人队(Century),其实只有60人;两个百人队120人组成一个中队(Maniple) ;三个中队300人(其中老兵中队只有60人)组成一个大队(Cohort);10个大队组成一个军团,因此一个罗马军团兵力4,500人。罗马必要时候也会组成加强军团,每个战术单位增加三分之一兵力,此时一个军团就有6,000人。通常情况下,每一个罗马军团会有同等数量的联盟部队(Ala)辅助,士兵来自罗马的拉丁盟邦。这样一个罗马军团的实际兵力在10,000至12,000之间。和平时期罗马共和国通常只有四个军团,两个执政官各指挥两个军团,因此罗马军队最常见的战斗序列就是所谓“执政官集团军”(Consular Army),包括两个军团一共两万多人的兵力。历史证明两个军团是罗马将领最得心应手的战斗序列,如果兵力集结超过两个军团,罗马军队往往会出现指挥问题。

罗马是一个高度军事化的社会,军事训练是罗马人青少年教育的主要部分。同时代的希腊国家,青少年的军事教育以理论为主,罗马则截然相反,完全忽视理论,而单纯教授实用的军事技能和素质。罗马每个部落都有专职军训教官,另有一批退役老兵辅佐,训练完全按照军队的规格,灌输钢铁般的纪律性,身体训练项目包括长跑、爬山、越障、撑竿跳高、游泳等等,军事训练则包括使用标熗、长矛、盾牌、短剑等武器;负重行军,挖掘壕沟,安营扎寨等军事技能;以及个人的格斗技巧和团体的战术素养。波利比乌斯提到,罗马青少年训练使用的兵器比正规兵器重一倍,以达到强化的效果。一旦入伍以后,罗马士兵更要进行无休止的队列和战术操练,每天都要负重长途行军。即使没有训练的时候,罗马士兵也要进行繁重的体力劳动,修建水渠、道路、桥梁,这样最大限度地锻炼罗马士兵的体能和耐力,以及吃苦耐劳的意志品质。几次布匿战争中,罗马士兵表现出对疾病极强的抵抗力,非战斗减员相当少,这和迦太基军队形成鲜明的对比。

罗马军队军纪森严,赏罚分明。布匿战争时期的罗马军队已经拥有一套异常繁复的规章和操典,行军、扎营、放哨、巡逻、操练、休憩、就餐等等,事无巨细都有严格的规定。罗马军法异常严酷,比如战斗时擅离岗位,丢弃武器,抗拒军令,站岗时睡觉,偷窃战友财物,以及搞同性恋等等,都是死罪。战场上临阵退缩的士兵因为危及战友的安危,经过军事法庭审判以后,就要穿过战友分列两边的一条通道,经受战友棍棒和石块的暴打,极少有人能活着走出这条死亡通道。倘若某支部队临阵退缩,就要经过抽签选出十分之一的士兵处死,余下的士兵只能住在营垒外面,吃大麦口粮,必须站着用餐,总之百般羞辱。这种军法之下,罗马士兵宁可战死,也不愿面对可怕的刑罚。相反,作战勇敢,视死如归的士兵也会得到嘉奖,头戴桂冠(corona civica)出现在公共场所,享受人们的景仰。罗马人并非天生好勇斗狠,他们在战场上表现出来的超强战斗力,完全是制度和文化的产物。

罗马军制也并非没有弱点。一个罗马军团组建以后,服役时间越长,操练机会越多,实战经验越丰富,战斗力也就越强。第二次布匿战争中的罗马军团,往往服役十几年,已经和职业军队没有区别。然而在和平时期,罗马军制的弊病就显露出来的。罗马军团定期解散,遇到战事再重新征召,新的军团一切都需要重头开始。虽然罗马军队拥有一批经验丰富的百人队长,已经是半职业化的军人,能够保证新兵的操练质量;而罗马新兵都经过良好的军训,可以很快进入角色,但对于一个团队来说,形成凝聚力和战斗力都需时日。公元前216年的坎尼战役,罗马投入8个军团,其中有6个组建不到一年,成为此战罗马惨败的原因之一。

罗马军队最致命的弱点,在于其统帅制度。罗马军队的统帅就是两位在任的执政官。罗马执政官一年一换,通常无法连任,只能算是业余性质的军事统帅,这一点无法跟迦太基相比。罗马仕途的第一道门槛就是10年以上军龄,因此执政官通常都具备一定的军事经验和能力,决非外行领兵,他们的指挥能力却是参差不齐,而将帅无能,往往累死三军。罗马执政官一年一换,统帅缺乏长远眼光,总想毕其功于一役,加上罗马战术思想的直截了当和攻击性强,往往盲动冒进,急于求战,因此为敌所乘。汉尼拔战争中罗马的惨败,都跟主帅无能有关。罗马的执政官集体军是最常见的战斗序列,一旦两个执政官需要合兵一处,问题就出现了。罗马的惯例是,两个执政官合兵以后,轮流出任主帅,一天一换,这是异常荒谬的做法,尤其在两个执政官出现意见分歧时,将带来灾难性后果。罗马执政官极少有机会指挥超过两个军团的部队,缺乏大兵团作战的经验,因此两军合兵以后,战斗力反而急剧下降。坎尼战役就是典型的例子。历史证明两个军团是罗马将领最得心应手的战斗序列,西庇阿在西班牙和北非取得的一系列胜利,每次投入的兵力都只有两个军团。

公元一世纪的犹太史学家尤西弗斯(Josephus)曾经对罗马军制有过这样一段精彩的描述:“如果我们认识到罗马人将战争艺术研究到了何等的程度,我们就必须承认,罗马人的霸权决非来得侥幸,而是源于智慧。他们绝不等到战火燃起才拿起武器;他们绝不沉溺于太平盛世,不到万不得已才打起精神;他们从不间断军事操练,就好像他们生来手里就拿着武器,好像武器已经是他们身体结构的一部分;他们的军事操练完全从实战出发。罗马士兵每天都必须表现力量和勇气,因此上战场时能够处险不惊;他们已经惯于逼近敌人贴身肉搏,从不慌乱或气馁;他们的视线和心神决不会受意外和恐惧的影响;他们好像从来不知疲倦。他们坚信胜利,认定对手无法和自己匹敌 - 这决非自欺欺人,因为他们的操练是不流血的战斗,而他们的战斗不过是流血的操练而已。”

4. 迦太基军制

最早的时候,迦太基同周边的希腊城邦一样,也拥有一支公民军队,无论战备体系还是战术思想都带有浓厚的希腊风格。公元前四世纪晚期,亚历山大创建马其顿帝国以后,职业军队成为希腊化时代的主流。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迦太基放弃了公民军队体制,但也未能仿效希腊化王国建立职业军队,而是越来越依靠雇佣军。只有在敌军兵临城下时,迦太基公民才会应征入伍,保卫祖国。这种事情在布匿战争之前几百年间,只发生过一次。

迦太基的人力资源,跟罗马相比差距并不太大,但是整个布匿战争期间,迦太基公民军队根本难得一见,主要依靠外族雇佣军同罗马争夺天下。形成这种局面的主要原因,在于迦太基的社会结构和民族气质。迦太基最初是贸易立国,财富积累以后才开始投资农业,耕地集中在少数大农场主手里,普遍使用奴隶耕作。迦太基的社会财富两极分化非常严重,一边是少数贵族豪门、巨贾富商,城内有豪宅,城外有庄园;另一边则是大批城市贫民,大多是小商贩和手工业者,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罗马以小农为主的中产阶级,在迦太基根本不存在。这样的社会结构,很难产生一支类似罗马的公民军队。

对比两国的民族气质,罗马人坚韧顽强的精神,来源于保守刻板、吃苦耐劳的小农阶级。罗马史料经常提到“布匿式的狡诈”(Punic Perfidy)一词,反映了迦太基人在罗马人心目中的形象。法国历史学家米什雷(Jules Michelet)对迦太基人的民族性有一段非常精彩的描述:“迦太基人工于算计,他们可以把各个民族一条人命的价值精确计算到个位数,总之希腊人比意大利人值钱,而意大利人又比西班牙人和高卢人值钱。他们认为一个成功的迦太基商人的性命太贵重,不值得去牺牲,打仗这种事只要找西班牙人或高卢人代替就行了。对迦太基人来讲,战争如同商业投机,打仗无非是为了打开新的市场。打仗的关键是钱,钱越多,能收买的雇佣军就越多,胜算就越大,如此而已。”

迦太基军队最主要的来源是利比亚人,这是北非当地土著和腓尼基移民数百年民族融合而成的族群,绝大多数是自耕农,具备吃苦耐劳的品质,是组建希腊风格步兵部队的上佳材质。利比亚人是迦太基的属民,并不具备公民身份,但被迫承受繁重的税赋和兵役,因此缺乏罗马军队的爱国精神。努米底亚(Numidia)的游牧民族柏柏尔人(Berbers)提供的轻骑兵非常优秀,另外西班牙也是主要的兵源。德国史学家蒙森对迦太基将领的带兵思想有一个精彩的比喻:“腓尼基将领算计他们的雇佣军,如同现代将领算计他们的炮弹一样。” 第一次布匿战争以后,腓尼基将领出卖了自己的部队,结果酿成雇佣军暴动,导致数年血腥内战,严重动摇了腓尼基的统治基础。

迦太基统治阶级早就洞察这种军制的弊病,想方设法在财力、物力方面加以弥补。迦太基设有专款专用的战争基金,数额庞大,可以随时招募大量雇佣军。战备物资储存丰富,迦太基的国家仓库存有二十万套盔甲和大量攻城器械,都有专人精心保养;内城要塞里有战象专用的栏圈,可以容纳300头大象。迦太基海军得益于几百年的航海传统,将领经验丰富,水手技艺高超,战斗力在地中海首屈一指。迦太基设计的五层桨战舰(Quinqueremes)舰更长更快,需要300名桨手和120名士兵。迦太基著名的环形海港,内环是海军专用,有180个码头。第一次布匿战争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海战,迦太基海军出动战舰330艘,官兵水手15万人。正因为迦太基拥有一支强大的海军,其战略思想立足于御敌于国门之外。

迦太基的军队统帅制度相比罗马优势明显。迦太基的军事将领任期很长,通常只要没有重大失误或败绩,可以一直担任下去,这样将领和部队之间由于长期磨合而非常默契,统帅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指挥才华。汉尼拔的父亲哈米尔卡(Hamilcar)从公元前247年开始出将,直到公元前228年阵亡,执掌兵权将近20年。这个体制使得迦太基将领历练丰富,职业水准普遍高过罗马将领,虽然在攻击性和进取心方面却有不足(当然汉尼拔除外)。汉尼拔远征意大利的这支军队,此前已经被他的父兄调教了十几年,战斗力自然不同凡响。

总而言之,布匿战争之前,罗马和迦太基的军事力量对比,可谓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基本是旗鼓相当。罗马最终赢得第一回合的较量,并非扬长避短,而是取长补短,迎头赶上,不服输,不信邪,毅然挑战并最终打破了迦太基的海上霸权。


5. 陆地角逐

第一次布匿战争的爆发具有相当的戏剧性。在此之前,罗马和迦太基在处理双边关系时非常小心,先后订立了三个条约界定双方的贸易权利和势力范围,根据条约,西西里岛在罗马势力范围之外。
事件的起因是盘踞西西里岛墨西拿(Messana)的雇佣军集团马墨尔丁人(Mamertines),受到叙拉古独裁者希耶罗(Hiero)的进攻,屡战屡败,于是派使者到迦太基和罗马,表示臣服,要求援助。几百年来叙拉古一直和迦太基争夺西西里岛的霸权,迦太基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打击对手、扩展势力范围的机会,马上积极响应,派遣一支部队进驻墨西拿要塞。罗马元老院却犹豫不决,请公民大会投票决定。这年的执政官之一克劳迪乌斯(Appius Claudius Caudex)渴望在任内建功立业,以丰厚战利品为诱饵促使公民大会批准出兵。为了师出有名,罗马元老院批准墨西拿加入意大利联邦,以保护盟邦的名义出兵西西里。波利比乌斯认为罗马干涉西西里事务,是厚颜无耻的机会主义行为。公民大会急功近利,鼠目寸光,最终将罗马拖入一场旷日持久、代价巨大的战争。

公民大会一旦通过决议,罗马的战争机器便缓慢运转起来,组建两个军团,筹措粮草和船支,前后耗时数月。等到罗马大军的前锋部队到达与墨西拿隔海相望的雷吉亚(Rhegium)时,发现海峡已经被迦太基海军封锁。罗马军队试图强渡,迦太基海军拦截,掳获数艘渡船,但很快礼送回来。显然迦太基并不想得罪罗马人,只想让他们知难而退。墨西拿很快送信过来,声称已经得到迦太基的援助,目前局势稳定,因此不再需要罗马的援助。

罗马处在一个相当尴尬的境地。马墨尔丁人的这封信堵死了罗马介入西西里事务的合法途径。然而两万罗马大军已经集结南下,大批船支和粮草也已筹措完毕,罗马人已经为此次远征投入了可观的开销,此时可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对于马墨尔丁人来说,这就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罗马大军的先锋官(名叫Gaius Claudius)率部乘夜突破迦太基海军的封锁,成功登陆西西里岛,然后要求同墨西拿公民代表和迦太基军队代表见面,商议解决争端。没想到罗马人居然摆了个鸿门宴,扣押了到会的迦太基将领,迫使他答应撤军,然后大摇大摆进入墨西拿城。布匿战争中罗马人总是抱怨迦太基人喜欢搞阴谋诡计,看来这方面罗马人自己一点也不逊色。迦太基当然无法容忍罗马人的挑衅,立刻宣战。这是公元前264年,第一次布匿战争爆发。无论罗马人还是迦太基人,事前大概都没有预料到,这场战争居然会持续24年,最终耗尽了双方的国力。

第一次布匿战争中的陆地会战屈指可数,双方的较量大多是围城和反围城,以及小规模的袭扰战,这跟后来的汉尼拔战争形成鲜明对比。

公元前261年,罗马两个执政官率领四个军团围攻迦太基在西西里的重镇阿格里艮托(Agregentum),迦太基派遣老汉诺(Hanno The Elder)领军救援,双方就在阿格里艮托城下打了本次战争第一场会战。古典史料对这次会战记载很少,我们只知道迦太基军队兵力大致跟罗马军队相当,老汉诺排出前后两条战线,都是步兵在中间,骑兵在两侧。比较奇怪的是迦太基的战象排在第二条战线,结果未能发挥作用。罗马军队4万余人,照例是三条线交错排列的棋盘阵式。两军接战以后,罗马军团的战术优势得到充分体现,经过血战击垮了迦太基第一条战线的雇佣军。溃散的雇佣军慌不择路,冲乱了第二条战线的主力,罗马军队乘机掩杀过来,结果迦太基全线败退。此战以后迦太基陆军完全丧失了自信心,以后很多年都不敢同罗马军队会战。

公元前256年,罗马执政官里古卢斯(Marcus Atilius Regulus)率领两个军团登陆北非,在克鲁佩亚(Clupea)轻易击败一支迦太基军队,然而长驱直入,兵临城下。迦太基大为恐慌,派人四处求援,结果请来了大救星。此人名叫赞提普斯(Xanthippus),是一位斯巴达雇佣军将领。赞提普斯最初的身份只是一个出谋划策的顾问,他仔细研究了克鲁佩亚战役的细节以后,提出一揽子改革建言,深得迦太基元老院赏识,决心将全部赌注压在这个外乡人身上,先任命赞提普斯为迦太基军队训练总监,后来在部队官兵的强烈要求之下,将统帅权交给了他。

赞提普斯开展冬季大练兵,给部队灌输希腊密集阵战术理念,很快使这支迦太基平民组成的军队面貌一新。次年春天,赞提普斯指挥12,000步兵,4,000努米底亚骑兵,以及大约100头战象,出城向罗马军队挑战。赞提普斯的排兵布阵倒没用什么出奇之处,步兵在中间,骑兵在两翼,100头战象一字排开部署在前面,准备率先发起突击。罗马军队统帅里古卢斯对迦太基的战象颇为忌惮,放弃了罗马军团惯常的交错棋盘阵式,三条线前后对齐排列,这样每个大队之间都留下一条宽阔的通道,显然是打算避开迦太基战象的冲击。

此战史称突尼斯战役,罗马人破天荒地放弃主动权,坐等迦太基发动进攻。赞提普斯一声令下,100头战象拉成一公里长的战线,率先冲向罗马阵线中央;两翼的骑兵接着出动,猛攻罗马阵线两翼的骑兵;步兵方阵却按兵不动。罗马军队迎上前去,士兵一起用短剑拍打盾牌,并大声吼叫,企图惊吓迦太基战象,但未能奏效。100头战象如同现代的坦克一般碾过罗马阵线,罗马军队的队形很快散乱不堪。此时一向薄弱的罗马骑兵很快被击溃,努米底亚骑兵开始从两翼侧后包抄进攻。赞提普斯看到时机成熟,命令12,000步兵密集阵发起冲锋,将罗马军队合围。此战罗马人阵亡12,000人,包括里古卢斯在内的500余人被俘,只有2,000人逃生。突尼斯战役以后,迦太基军队士气大振,频频出击;罗马军队却患上了“恐象症”,开始消极避战。

突尼斯战役留给后人一个很大的疑点。53年以后的扎马战役,西庇阿采用了和里古卢斯同出一辙的战术对付汉尼拔的象群冲锋,结果奏效,一些迦太基战象受惊自相践踏,其余的冲过罗马阵形中的通道,未能造成实质性的破坏。同样的战术,同样的兵力,西庇阿和里古卢斯两人一成一败,其中一定有鲜为人知的秘密,可惜后人无从知晓了。

赞提普斯犹如一颗耀眼的流星,划过北非的天空,以后便销声匿迹。古典史料只提到他后来效力于埃及托勒密王朝,然后退休,安度晚年。赞提普斯给迦太基留下了一笔丰厚的军事遗产,他提倡的多兵种协同进攻的战术思想,影响了包括汉尼拔在内的几代迦太基将领。

公元前250年,罗马和迦太基在西西里岛帕诺姆斯(Panormus)城下进行了本次战争最后一场会战。此战的罗马军队统帅梅特卢斯(Lucius Caecilius Metellus)假装胆怯避战,迦太基将领哈斯德鲁巴(Hasdrubal)愈加骄横,打算进逼到帕诺姆斯城下挑战。梅特卢斯先派遣数千轻装步兵出城攻击迦太基军队的前锋,迦太基军队列阵以后,便照例以战象开路发起冲锋,罗马轻装步兵快速退却,跳进城墙前面的壕沟里面躲避。迦太基战象迈开大步追击,将自己的步兵远远甩在后边,突然眼前出现一条壕沟挡住去路,城头上和壕沟里的数千罗马士兵一齐投掷标熗。在暴雨一般的标熗攒射之下,迦太基战象遍体鳞伤,纷纷掉头狂奔,将后面的步兵方阵冲得七零八落。梅特卢斯见战机出现,立刻亲率一万余重装步兵从侧门冲出,猛攻迦太基军队的左翼,一举将其击溃。此战罗马军队俘虏迦太基战象60多头,押送回罗马游街示众以后,在斗兽场全部屠宰。帕诺姆斯战役以后,西西里战局再次逆转,罗马军队乘胜连克数城,迦太基只得固守海边的几个要塞。

虽然第一次布匿战争的陆战乏善可陈,海战却是激烈精彩,扣人心弦,规模巨大,损失惊人。罗马海军几次遭到毁灭性打击,每次罗马人都顽强重建,全民为此勒紧裤腰带。罗马海军不畏强敌,百折不挠,最终夺取制海权的历程,在后人看来简直就是一个神话。


6. 海上争霸

公元前335年,刚刚在小亚细亚站稳脚跟的亚历山大,面对波斯海军的封锁,做出了一个令后世史家大惑不解的决定 - 解散马其顿海军。亚历山大的这个决定,其实是扬长避短的高明策略。古典时代的海军续航能力有限,对陆地补给依赖严重,只要攻克波斯海军的几个重要基地,波斯海军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七十多年以后的第一次布匿战争,同样面对迦太基制海权的罗马,却做出了一个相反的选择,决定打造一支海军,挑战迦太基数百年历史的海上霸权。

平心而论,罗马人倘若真想赢得第一次布匿战争,必须夺取地中海西部的制海权。同亚历山大的远征不同,第一次布匿战争的主战场是西西里岛,没有海军的支援,罗马很难向岛上运送部队和补给。罗马也很难效仿亚历山大的策略,通过攻克迦太基海军基地扼制其制海权,因为迦太基海军立足北非,罗马陆军只能望洋兴叹。对于罗马这样的农业国家来说,决意挑战一个拥有数百年航海传统的海上帝国,需要何等的勇气和魄力。

波利比乌斯认为,罗马筹建海军完全是白手起家,这个说法显然夸张了。早在公元前311年,罗马就设立了两个水师统领(navales classis ornandae reficiendaeque causa)的官职,每人管辖十艘战舰。罗马扩张到意大利南部以后,将一些希腊城邦列为“海上盟邦”(socii navales),他们承担的兵役以水手和战舰代替。不过罗马海军一直不受重视,表现也不佳,这是事实。古典史料唯一的记载是在公元前282年,一支罗马舰队被意大利南部希腊城邦塔兰托轻易击败。正因为如此,罗马海军一直隶属于陆军,这跟迦太基海军的独立性对比鲜明。

公元前三世纪的海战战术,仍然是以冲撞为主。此时的海战如同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空战,通常是两支战舰捉对撕杀,互相追逐躲避,通过不停运动寻找冲撞敌舰的机会。无庸置疑,海战战术的基础是船长的指挥能力和水手的驾驶技艺,而这恰恰是迦太基海军几百年积累而成的强项。罗马人倒没有奢望在驾船技艺上赶超迦太基,他们另辟蹊径,发明了铁钩桥(corvus)。这其实是一块带扶手的跳板,底端安置在可以旋转的平台上,顶端装有铁钩,平时吊起竖立,当敌舰靠近时,罗马水手突然放下铁钩桥牢牢钉住敌舰船舷,然后全副武装的罗马步兵通过跳板冲上敌舰格斗。铁钩桥的发明是古典时代海战战术的一大革新,从此以后接舷战术逐渐代替冲撞战术成为海战主流。

公元前261年,罗马元老院做出决定,建造100艘五层桨战舰(quinqeremes)和30艘三层桨战舰(triremes)。次年,双方在西西里岛北部的米莱(Mylae)海外进行了一场会战。波利比乌斯记载,迦太基海军出动战舰130艘,统帅名叫汉尼拔(Hannibal是迦太基一个相当普通的名字,此人跟后来的名将汉尼拔没有关系);罗马方面出动的战舰数量相当,统帅是当年的执政官之一杜利乌斯(Caius Duilius)。汉尼拔一声令下,迦太基战舰便扑向罗马舰队,各自捕捉猎物,显得信心十足。很快就有至少30艘迦太基战舰冲撞敌舰成功,其中包括汉尼拔的旗舰。然而罗马战舰被撞击以后不慌不忙,纷纷放下铁钩桥,罗马步兵一拥而上,轻易便制服了迦太基水手。汉尼拔不得不乘坐小艇逃生。驾驶技艺高超的迦太基水手操纵战舰不断变换进攻方位,然而罗马人以不变应万变,铁钩桥旋转自如,迦太基战舰一旦逼近便无处可逃。最后,残余的迦太基战舰凭借速度和机动性的优势脱离战斗。此战罗马海军击沉迦太基战舰14艘,俘获31艘,大获全胜。

米莱海战充分体现了罗马新式战术的威力,可惜的是迦太基海军反应迟钝,迟迟未能拿出有效的对策,在以后的海战中一次又一次败在罗马战舰的铁钩桥下。历史往往会重演,两千多年以后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大英帝国对海军航空兵的作用反应迟钝,结果威尔士亲王号战列舰和反击号战列巡洋舰领衔的Z舰队,在新加坡海外遭到日本鱼雷攻击机的围歼。看来老牌海上强国都有因循守旧、固步自封的问题。

罗马海军从此以后信心倍增,凭借铁钩桥的威力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公元前255年,罗马集结330艘战舰,水手14万人,运载两个罗马军团跨海入侵北非。迦太基针锋相对,调集350艘战舰,水手15万人,前往西西里岛南岸伊克诺姆斯(Ecnomus)海外拦截,于是爆发了西方古典时代规模最大的一次海战。此战双方的排兵布阵和战术运用都可圈可点,罗马最后胜出,除了统帅指挥有方,依然要归功于铁钩桥。

此战迦太基统帅名叫哈米尔卡(Hamilcar,不是汉尼拔的父亲)。迦太基海军面向东方布阵,左侧是西西里海岸,排列成一字长蛇阵,两翼稍稍突前,中央略微滞后,大致是一个浅碟形阵式。哈米尔卡故意示弱,命令阵列中央的战舰排列疏松,引诱罗马海军冲击中路,这样左右两翼乘机迂回侧后包抄进攻,将罗马舰队分割歼灭。罗马海军排出一个三角阵形,两位执政官里古卢斯和弗索(Lucius Manlius Vulso)各指挥一支舰队组成两条斜边,突击箭头是两艘六层巨舰。第三支舰队一字排开,组成三角形的底边,每艘战舰都拖拽一支运输船。三角阵形后面还有第四支舰队压阵,也是一字排开。罗马海军的战术目标很明确,就是护送运输船队突破迦太基海军的拦截,相机歼灭敌舰。

果然哈米尔卡不出所料,罗马海军的突前两支舰队呈楔形向迦太基阵线中央猛扑过来,将第三、四舰队远远甩在后面。迦太基的两翼舰队立刻包抄过去,左翼冲向拖拽运输船的罗马第三支舰队,右翼则扑向拖后的第四支舰队。到此为止,海战分成三个战场,哈米尔卡指挥的迦太基中路舰队同罗马突前的主力舰队激战,迦太基左翼舰队将罗马第三支舰队驱赶到西西里海岸边上,眼看胜利在望;迦太基右翼舰队则截住罗马第四支舰队撕杀。哈米尔卡的策略类似中国古代的“田忌赛马”,自己亲率较弱的中路舰队吸引罗马两支主力舰队,而实力很强的两翼乘机攻击罗马较弱的两支拖后舰队。如果迦太基两翼舰队能够很快击败对手,回援中路,两面夹击罗马主力舰队,就能奠定胜局。

结果迦太基两翼舰队同各自的对手纠缠不休,迟迟无法脱身。显然迦太基战舰虽然轻易将罗马舰队分割包围,但由于忌惮罗马人的铁钩桥,不敢上前攻击。东面战况胶着,西面的迦太基中路舰队应付罗马主力舰队的猛攻,很快招架不住,越来越多的战舰被罗马人登舷,最后不支溃散。这样罗马海军留下一部分战舰打扫战场,两支主力舰队回头驰援被围困的拖后舰队,击溃迦太基两翼舰队。此战迦太基战舰被击沉30艘,被俘64艘;罗马人损失24艘战舰,乘胜入侵北非。

谁知好景不长,罗马执政官里古卢斯的北非战事高开低走,公元前255年突尼斯战役罗马军队惨败,里古卢斯被俘,残部撤退到克鲁佩亚死守。此时的罗马海军霸气十足,出动350艘战舰前来营救。这支庞大的舰队在北非赫曼海角击败前来阻击的200艘迦太基战舰,俘虏其中的114艘,然后趾高气扬开进克鲁佩亚海港。搭载里古卢斯的残部以后,罗马海军踏上归程,两位新上任的罗马执政官(姓名分别是M. Aemilius和Servius Fulvius)心血来潮,命令舰队沿着迦太基控制的西西里南岸航行,炫耀武力,震慑敌人。舰队里的一些希腊船长极力反对,他们知道西西里南部海岸遍布暗礁险滩,此时正值风暴频繁的季节,这条航线非常危险,但两位执政官一意孤行。结果罗马舰队果然在西西里岛卡马里娜(Camarina)海外遭遇风暴,绝大部分触礁沉没,只有80艘战舰逃生。此次劫难罗马海军淹死十几万人,损失400多艘船支,几乎算是全军覆没。

罗马人毫不气馁,第二年又建造220艘战舰,丝毫不打算退出海上角逐。公元前253年罗马海军前往北非海岸劫掠,回程时在意大利的帕利努卢斯海角(Cape Palinurus)附近再次遭遇风暴,损失150艘战舰。这一连串的打击迫使罗马转攻为守,公元前251年罗马海军仅仅装备了60艘战舰,勉强维持西西里的海路通畅。公元前250年,罗马人打起精神,再建50艘新舰,海军一共装备了200艘战舰。次年,双方海军在西西里岛西北端的德莱帕那(Drepana)爆发一场大战。不幸的是,罗马此战的统帅克劳迪乌斯(Publius Claudius Pulcher)志大才疏,鲁莽狂妄,而他的对手 - 迦太基统帅阿德巴尔(Adherbal) - 却是一位相当出色的海军将领。

克劳迪乌斯打算率领海军夜袭德莱帕那,将迦太基舰队聚歼在港湾里面。此战之前有一个小花絮,罗马人用来战卜吉凶的圣鸡拒绝进食,这显然是不祥之兆。克劳迪乌斯大怒,将圣鸡扔进大海。大约120艘罗马战舰在夜幕的掩护下沿着西西里海岸向北航行,打算黎明时分冲进德莱帕那海港。然而罗马海军几经灾难和重建,水手素质低下,夜航能力很差,天亮时分只有前锋接近海港,大部队远远落在后面。

迦太基了望哨发现敌情以后,阿德巴尔果断命令迦太基舰队倾巢而出。德莱帕那港湾入口处有两个小岛,迦太基舰队从小岛北侧迅速冲进外海,然后折向东南,运动到罗马舰队的西面摆开阵式。这一系列战术机动有条不紊,一气呵成,充分体现了迦太基战舰在战术素养和驾船技艺方面的优势。罗马舰队沿着海岸从南面徐徐而来,克劳迪乌斯突然发现大批敌舰出现在左舷外的海面,明白此时进入港湾无异自投罗网,赶忙发出信号,命令舰队掉头应战。罗马战舰乱成一团,相互冲撞,刚刚组成一条松散的战线,迦太基战舰已经冲了上来。

罗马舰队的战略态势相当恶劣,夹在海岸和迦太基战线之间动弹不得。此战迦太基战舰上面搭载了很多重装步兵,罗马人擅长的接舷战也失去了威力。战斗持续了很长时间,开始战况胶着,迦太基海军逐渐占据上风,越来越多的罗马战舰或被撞沉,或被逼至海滩搁浅。最后克劳迪乌斯带着30艘战舰逃脱。此次海战是罗马在整个战争中唯一的一次失败。事后克劳迪乌斯被控叛国罪遭到审判,花费重金才保住一条性命。

德莱帕那海战以后不久,另外一支罗马舰队 - 包括战舰120艘和运输船800艘 - 在西西里岛东南角同迦太基海军对峙。经验丰富的迦太基人察觉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迅速将战舰驶入一个海角背后躲避,结果罗马舰队惨遭风暴蹂躏,全部触礁沉没,只有少数船员逃生。

这样在短短5年间,罗马海军一共损失战舰700艘,官兵水手十几万人。罗马因此耗尽人力财力,已经无力继续经营海军。此后的6年中,罗马只有私人出资建造的零星战舰出海打游击。西西里岛上的罗马军队失去了海军的支持,开始举步维艰。迦太基赢得战争似乎指日可待了。


7. 结局

然而迦太基并没有利用战略优势赢得战争,而仅仅满足于在西西里岛上小打小闹,从未想过跨海进攻意大利。罗马的海上威胁消失以后,迦太基的海军居然也逐渐废驰,装备的战舰越来越少。这其中有客观原因,迦太基同罗马的海上角力,也损失了大约500艘战舰,国库空虚,倘若追加战争投入就需要迦太基贵族富豪们自己掏腰包。精于算计的迦太基人认为战争大局已定,可以坐等罗马乞和,因此不愿意继续花钱打仗了。第一次布匿战争中,迦太基统治集团表现出异常拙劣的全局考量和战略眼光,这个群体中间居然出了号称“战略之父”的汉尼拔,真是一个历史的异数。

公元前243年,罗马元老院下决心要结束这场拖延了二十多年、代价巨大的战争。罗马人的选择很有限,倘若想决定性地击败西西里岛上的迦太基军队,就必须重建海军,截断敌军的补给增援渠道。显然罗马共和国根本没有这个财力,于是富有的罗马公民自发组织起来,出钱重建海军,一共新建200艘战舰,招募水手75,000人。这笔巨款算是罗马公民借给国家的无息贷款。罗马海军的这次东山再起,经过了精心准备,官兵水手足足操练了一年才出海作战。迦太基对罗马海军的动作毫无察觉,等到罗马将领法尔托(Quintus Valerius Falto)率领一支庞大的舰队出现在西西里岛德莱帕那海外时,迦太基这才大惊失色,组织一支250艘战舰的舰队杀奔而来。因为迦太基的海军近年来退化得非常厉害,此次匆忙拼凑起来的舰队,水手的素质普遍不如罗马海军,这在第一次布匿战争中,还是破天荒第一遭。

公元前241年,双方海军在埃迦提斯群岛(Aegates Islands)附近大战,结果迦太基海军惨败,被击沉50艘战舰,被俘70艘。此战以后,迦太基政府陷入财政困境,已经无力重建海军,而迦太基人显然缺乏罗马人的奉献精神,没人愿意自掏腰包。埃迦提斯海战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迦太基完全丧失斗志,委托西西里岛的军事统帅哈米尔卡(汉尼拔的父亲)同罗马议和。战争终于结束。
双方最后达成的和平条款如下:

一、迦太基撤出整个西西里岛;

二、双方都不得向对方的盟友宣战,或者分化瓦解对方的联盟关系,也不得在对方的领地内筹款、招募军队、和营建公共设施;

三、迦太基无偿释放所有罗马战俘,但必须为迦太基支付赎金;

四、迦太基向罗马支付3,200塔伦特的战争赔款,其中1,000塔伦特立刻付讫,其余部分在二十年内付清。

总结第一次布匿战争的成败,美国历史学家道奇有一段非常精彩的论述:“罗马对盟邦宽宏大量,因此盟邦都同心同德;迦太基对盟邦克以重税巧取豪夺,因此盟邦都期望她失败。迦太基惧怕盟邦的力量,因此将他们的城墙全部拆毁;罗马允许盟邦保留城墙,因此拥有一系列的坚固堡垒。登陆意大利的敌人,征程才刚刚开始;登陆北非的敌军,战斗已近结束。在迦太基,大庄园主拥有土地,奴隶耕种土地;在罗马,公民拥有土地,亲自耕种。在迦太基,财阀利益至高无上,在罗马,地主阶级利益至高无上。罗马的统治者代表着全体人民,小农阶级是社会中坚;迦太基由少数富商和庄园主统治,金钱给了他们地位,因此他们只看重金钱。罗马人简朴;迦太基人奢华。罗马人视兵役为无上荣誉;迦太基人想方设法逃避兵役。罗马元老院和将领们齐心协力;迦太基元老院和他们的将领勾心斗角。罗马坚如磐石;迦太基腐朽堕落。”
第一次布匿战争结束以后,罗马的扩张目标转向北方,同波河流域的高卢部落开战。公元前224年在意大利中部的特拉蒙(Telamon),5万高卢军队被4万罗马军队全歼。特拉蒙战役以后,罗马推进到波河一线。公元前220年,罗马控制了整个意大利半岛,以及科西嘉、撒丁、西西里等岛屿,是地中海西部无可置疑的霸主。此时志得意满的罗马人并未察觉,战争风云已经在西方涌现,他们将为保家卫国进行一场决死抗争。倘若不是得益于坚韧顽强的民族精神,以及稳固合理的政治制度,罗马人眼前拥有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

汉尼拔就要来了。









汉尼拔征战记之二:复仇的火焰

引子

灰白色的曙光透窗而入,一道道纤细的光柱刺破殿内的黑暗,青烟从数座香炉中冉冉升起,弥漫整个大殿。这里是迦太基最神圣的场所,供奉着迦太基人崇拜的众神之神哈蒙。一座白色大理犟?祭坛矗立在大殿当中,一只四蹄捆绑的山羊在祭坛上挣扎哀鸣。祭坛两边肃立着几个白袍祭司,如同泥塑一般。祭坛后面是一个堆满木炭的火坑,紫红的火焰吞吐跳动,大殿尽头的哈蒙雕僊?在火光映照中时隐时现。

一位戎装将军领着一个男童缓步走向祭坛。将军的右手扶着男童的左肩,驱散了他心中的恐惧,引导着他在黑暗中前行。两人来到祭坛跟前,将军止步,对男童说: “去吧,孩子,照我说的去做。” 男童鼓起勇气,向前迈出几步,右手放在祭坛上的山羊头顶,深吸一口气,以微微颤抖的嗓音大声说道:“我,汉尼拔,迦太基元帅哈米尔卡的儿子,哈蒙的奴仆,在此庄严宣誓,我将效仿抈?的父亲,无所畏惧地同迦太基的敌人斗争;只要我一息尚存,就绝不向罗马表示忠心!”

男童话音刚落,祭司手中的利刃便迅速滑过山羊的喉咙。祭司们将垂死挣扎的山羊高举于火坑之上,鲜血如泉水喷涌而下,被火焰吞噬。男童转过头来,看见他的父亲脸上挂着赞许的微笑。劰?军携着男童的手步出大殿,迎接他们的是满天明媚的朝晖。将军轻声问男童:“孩子,你愿意跟我远征西班牙吗?” 男童仰望着父亲,眼中闪烁着急切的光芒,用力点头。

44年以后,已经年过半百的汉尼拔流亡到塞琉古帝国,在安条克三世的宫廷上讲述了这段往事。经历了一生的大起大落、辉煌与衰败的汉尼拔,此时已是须发斑白,满脸沧桑,日渐迷茫的目兊?中不时仍有豪情的火花一闪而过,如同流星转眼即逝。安条克三世对这位传奇人物仰慕已久,此时急不可耐地追问:“后来怎样?” 汉尼拔眯缝着双眼,目光仿佛投向遥不可及的远方,喃喃说道:“后来我便告别家乡,跟随父亲去了西班牙,这一去就是三十六年。”

古典史料对汉尼拔的父亲哈米尔卡评价非常高。波利比乌斯认为哈米尔卡是第一次布匿战争最出色的将领,在北非和西班牙展示了无与伦比的领袖才能,是第二次布匿战争的设计师;迪奥多犽?称他是迦太基的大救星;迦图把他和希腊名人伯利克里斯、埃帕米农达、和特米斯托克利相提并论;连最仇视迦太基的李维也称赞他是一位伟大的将领。

“巴卡”(Barca)是腓尼基语“雷霆”的意思。巴卡家族是迦太基的贵族寡头之一。我们并不知道哈米尔卡(Hamilcar)确切的出生日期,罗马史家尼波斯(Cornelius Nepos) 记载,公元前247年哈米尔卡出任西西里军政长官时“相当年轻”,大概不足三十岁,而他的长子汉尼拔就出生在这一年。哈米尔卡在西西里征战六年,成功地遏制了罗马的攻势,但也无力反抔?,于是双方僵持不下,一直到第一次布匿战争结束。停战以后,哈米尔卡依照惯例挂印而去,将他的两万雇佣军留给继任吉斯科(Gesco) 处理善后。临行之前,哈米尔卡为了稳定军心向部下许诺,迦太基政府一定会如数付清拖欠他们的巨额军饷。

输掉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被迫接受丧权辱国的条约,这对于老牌强权迦太基来说可是数百年来第一遭,举国上下民怨沸腾。迦太基统治阶级急需一个替罪羊来宣泄民愤,刚从前线归来的劓?米尔卡立刻成为众矢之的。罗马史家阿庇安记载,哈米尔卡回到迦太基不久,便被指控在主持西西里战事期间贪污军饷。此案由权倾一时的百人监察院审理,倘若控罪成立,哈米尔卡将被钊?上十字架处死。哈米尔卡的政敌显然低估了他的活动能力。阿庇安记载,哈米尔卡争取到了迦太基高层人物的支持,在法庭上有惊无险顺利过关。哈米尔卡的支持者中有一位政坛新星名叫哈斯德鲁巴(Hasdrubal the Fair),后来成了他的女婿和左膀右臂。

此案闹得满城风雨,哈米尔卡因此声名狼藉,以后几个月一直赋闲在家。不过转机很快出现,从西西里前线归来的雇佣军发生叛乱,领兵前去镇压的汉诺 (Hanno the Great) 吃了败仗,迦太基政府不得不重新起用身经百战的哈米尔卡,但他必须和汉诺分享指挥权。两人在战略思想方面存在严重分歧,根本无法共事,迦太基政府只得让军队投票决定,留用其中一??,结果哈米尔卡获得绝大多数的选票。

这场战争史称“雇佣军战争”(Mercenary War) ,虽然历时仅三年,却几乎导致迦太基的覆灭。战争的起因是迦太基政府鼠目寸光,继续拖欠雇佣军的军饷,激起兵变。叛乱主力是哈米尔卡指挥过的西西里军团两万余人,其中包括来自高劍?、意大利、西班牙等地的雇佣军。叛军首领名叫斯潘迪乌斯(Spendius)和马托(Matho) ,他们扣留了包括主帅吉斯科在内的700多名迦太基军官,并鼓动利比亚人一同造反。利比亚人早已不堪忍受迦太基的剥削压榨,立刻群起响应,先后有7万之众加入叛军行列。叛军声势浩大,陆续攻占了突尼斯、尤提卡等名城,并围困迦太基城。按照无产阶级史观的标准,这次叛乱大概能算是“农民起义”。

波利比乌斯称这场战争为“无道战争”(Truceless War) ,因为敌对双方完全无视战争行为准则,血腥残酷的程度在古典时代也算叹为观止。哈米尔卡上任以后采取攻心策略,赦免叛军俘虏,愿意为迦太基而战的人可以立刻加入政府军,不愿打仗犚?人予以遣散。这个举动导致叛军军心动摇,逃兵越来越多,斯潘迪乌斯和马托为了坚定部下造反的决心,下令屠杀了吉斯科等 700多迦太基军官。这是一桩十恶不赦的罪行,今后叛军官兵落到迦太基手里只有死路一条。哈米尔卡得知此事,屠杀叛军俘虏还以颜色。从此以后,这场战争便成为你死我活的斗争。

哈米尔卡主持军事以后,很快扭转乾坤,先在外围扫荡利比亚乡村,袭击叛军补给线,迫使他们放弃对迦太基的围困,然后通过一系列的运动战蚕食叛军力量,最后将斯潘迪乌斯率领的4万多叛军困在一个名叫“锯子”的山谷里面。叛军粮草断绝,开始吃人。斯潘迪乌斯等十位叛军首领为了挽救4万生灵,自缚请降。哈米尔卡假装答应斯潘迪乌斯等人的条件,却趁机进攻叛军,将 4万人杀得一个不留,随后挥师北上,修建一南一北两座大营围困盘踞突尼斯城的叛军。为了震慑敌军,哈米尔卡命令副将汉尼拔将斯潘迪乌斯等十人钉在北大营门外的一排十字架上示众,此举反而激起叛军的同仇敌忾。马托率军向北大营发动夜袭,一举攻占大营,俘虏汉尼拔等30多位高级军官。马托将斯潘迪乌斯等人的尸体收殓,然后把汉尼拔钉在北大营外的十字架上,并将30 多迦太基军官全部屠杀,以牙还牙。直到增援部队赶到,哈米尔卡才决定性地击败叛军,俘虏马托,对他用尽各种酷刑之后钉上十字架处死。此后利比亚各地相继投降,历时三年的雇佣军战争终于结束。

迦太基能够最终赢得雇佣军战争,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罗马的支持。战争初期,驻守撒丁岛的迦太基雇佣军哗变,派遣使者到罗马寻求保护,遭到罗马元老院严词拒绝。罗马全力支持迦太基,禁止罗马商人同叛军贸易,并无条件释放了布匿战争期间被俘的迦太基士兵,让他们回国参战。迦太基被叛军围困期间,完全依靠来自西西里和意大利的海路补给。罗马支持宿敌的原因,夊?概是害怕迦太基一旦毁在叛军手中,所欠的战争赔款就会尽数落空。

然而战争大局已定时,罗马立刻翻脸无情,露出狰狞面孔。公元前237年,撒丁岛的叛军被当地人驱逐出境,逃到意大利避难。罗马乘机派遣军队渡海占领撒丁岛。迦太基依照停战条约提出异芮?,要求罗马归还撒丁岛,罗马悍然向迦太基宣战,借口是迦太基海军在雇佣军战争初期拦截罗马商船,非法囚禁和杀害罗马公民。这完全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迦太基海军拦截的罗马商舊?是在私通叛军,而所有被扣押的罗马公民都很快得到遣返,没人丧命。现在罗马要求迦太基追加 1,200塔伦特的战争赔款,并割让撒丁岛,否则就兵临城下。此时的迦太基根本无力同罗马对抗,只得接受了这些屈辱的条件。

绝大多数古典史家都认为罗马此举违反道义原则。史料并没有记载罗马出尔反尔的原因,后人众说纷纭,有的认为撒丁岛战略地位突出,罗马据为己有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手法太过拙劣;也有人说是当年的罗马执政官格拉古斯(Tiberius Sempronius Gracchus) 为了追求个人荣耀,操纵元老院做出这个决定。无论如何,撒丁岛事件是罗马赤裸裸的霸权主义行径,激起了迦太基人强烈和持久的仇恨。哈米尔卡清醒地看到,迦太基的复兴是罗马所不能劮?忍的,两国迟早还要再较量一番。哈米尔卡此后的所作所为,就是做好准备迎接这场未来的战争。

雇佣军战争结束以后,哈米尔卡的声望如日中天,被称为“迦太基的大救星”,他本人也在战争中掳获甚丰,发了横财。哈米尔卡依照惯例交出军权,投身政坛。希腊史家迪奥多罗记载,哈犱?尔卡利用自己的威望和财富争取到不少贵族名望的支持,形成了一个实力强大的政治集团,这个集团在以后的二十多年中一直主导迦太基政局,不遗余力地支持哈米尔卡的战略方针。

公元前237年,哈米尔卡操纵元老院通过决议,任命自己为西班牙军事统帅,任期不限。由于迦太基丧失了西西里、撒丁、科西嘉等岛屿,已经没有可能重建昔日的地中海贸易帝国,因此征服西班牙成了迦太基复兴的唯一出路。这年夏天,哈米尔卡率领一支大约2万人的远征军踏上征程。此时的迦太基海军根本无力运输2万大军,哈米尔卡不得不率军沿着北非海岸西行,他的女婿和得力助手哈斯德鲁巴指挥一支船队贴着海岸齐头并进,随时提供粮草补给。经过两千多公里的艰难跋涉,哈米尔卡远征军来到直布罗陀海峡,渡海抵达此次长征的终点 - 腓尼基移民创建的西班牙港城加迪兹(Gades)。

公元前三世纪的西班牙,决非一般人想象中的蛮荒之地。西班牙原住民是伊比利亚人(Iberian),他们主要分布于伊比利亚半岛西南部的拜蒂斯河谷 (Baetis,即今天的Guadalquivir河) ,以及南部和东部的沿海平原,这里人口稠密,城镇、乡村星罗棋布。近现代出土的大批考古文物证明,此时的伊比利亚人文明程度相当高,农牧业发达,手工艺品 - 尤其是金银饰品 - 非常精美,被希腊、腓尼基商人贩卖到地中海各地。凯尔特伊比利亚人(Celtiberians) 的祖先是居住在中欧地区的凯尔特人,大约在公元前十世纪进入伊比利亚半岛。他们占据半岛中部的高原山区,主要经营畜牧业,经过同当地人几百年的混居通婚以后形成一个强悍的新民族一凯尔特伊比利亚人精湛的武器制作工艺闻名欧洲,罗马军团使用了数百年的制式武器“西班牙短剑”(Gladius),其设计就源于凯尔特伊比利亚人。

西班牙富饶的自然资源,是迦太基复兴的物质基础。伊比利亚半岛南部地区有丰富的金、银、铜、铁、铅、锌、锡等矿藏,古典史料记载,汉尼拔统治西班牙期间,一个名叫拜贝罗(Baebelo) 的银矿每天出产300磅白银,一年的产值就高达1,500塔兰特,这个数字大概相当于同期罗马一年的财政收入。西班牙盛产骏马,伊比利亚马享誉欧洲,是古典时代希腊罗马骑兵的首选,今天西珊?牙人引以为豪的优良马种安达卢西亚马(Andalusian Horse) ,就是伊比利亚马的后裔。除了自然资源以外,西班牙的人力资源也令迦太基羡艳。凯尔第比利亚人拥有数百年的尚武传统,他们体格粗壮,吃苦耐劳,勇猛顽强,是天生的武士。迦太基如果吞并了西班牙,便拥有了无与伦比的战争资源。

哈米尔卡虽然麾下只有两万兵马,却对征服西班牙充满信心。哈米尔卡面对的西班牙,酷似两百年后凯撒面对的高卢,部落是基本的社会组织形式,各个部落之间相互独立,攻伐不断。面临威胁时若干个部落会组成一个松散的联盟,推举一个强人为国王,但一旦威胁消除,联盟立刻分崩离析。哈米尔卡正是要利用这一盘散沙的局面,各个击破,分而制之。

哈米尔卡征服西班牙这段历史,波利比乌斯的记载蜻蜓点水,语焉不详。好在其他古典史家也留下了支言片语的记录,后人能够用拼图手法凑出一个大致轮廓。哈米尔卡以加迪兹为根据地,溯流而上四百公里,征服整个拜蒂斯河谷。然后他转战西班牙东部沿海,一直推进到那奥海角(Cape Nao) 。最初哈米尔卡的扩张遭遇相当强硬的抵抗,迪奥多罗记载了两次战役,哈米尔卡都大获全胜,这以后西班牙部落大多望风而降。为了巩固胜利果实,哈米尔卡在那奥海角以南100公里一处险芦?地点筑城一座,取名阿克拉-卢克(Acra Leuce,今天的Alicante)。

经过几年的征战,哈米尔卡控制了西班牙东南部地区。拜蒂斯河谷的银矿每年都给哈米尔卡带来巨额收入,他将这笔钱分为三份,一份送回迦太基充实国库、收买人心;一份赠与加迪兹居民,以感谢他们的大力支持;剩下的一份自己留用,铸成银币流通。希腊城邦马西利亚(Massilia,今天的法国马塞) 在西班牙东海岸有很多贸易据点,哈米尔卡的扩张显然对他们的利益构成威胁。马西利亚是罗马盟邦,于是向罗马元老院申诉。公元前231年,罗马派遣使者前来西班牙质询哈米尔卡,问他意欲何为?哈米尔卡的答复无懈可击:迦太基在西班牙扩张,是为了能够如期支付战争赔款。

公元前229年,哈米尔卡以阿克拉-卢克为基地,向周边地区扩张,进攻伊利克城(Elche)。久攻不下,冬天来临,哈米尔卡让大部队回到阿克拉-卢克过冬,自己带领两个儿子 - 汉尼拔和小哈斯德鲁巴 - 以及数千部队继续围困伊利克城。这时一个名叫奥里苏斯(Orissus) 的伊比利亚部落首领率兵前来,声称愿意助哈米尔卡一臂之力,然后趁其不备发动突袭,击溃了哈米尔卡的部队。哈米尔卡领着两个儿子和少数亲兵逃命,奥里苏斯率骑兵紧追不舍。为了让孩子们能够脱险,哈米尔卡将追兵引入一个岔路,在渡河时被激流冲落马下,闯荡过多少大风大浪的一代豪杰,就这样淹死在一条无名小河里。

哈米尔卡的成就无疑是史无前例的,迪奥多罗称他为迦太基的大救星,丝毫没有过誉。迦太基经历两次残酷战争以后,尽丧海外领地,国库空虚,民生凋敝,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哈米尔卡劆?次力挽狂澜,远征西班牙开疆拓土,不到十年时间就恢复了迦太基的国力和声望。虽然哈米尔卡从来没有自称国王,他在西班牙享有君主一般的权力和地位,对迦太基政府也有举足轻重的彊?响力。事实上哈米尔卡开创了一个巴卡王朝,他的政治遗产由巴卡家族的人继承,迦太基似乎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公民大会心甘情愿充当橡皮图章。

波利比乌斯认定哈米尔卡征服西班牙,是向罗马复仇的第一步,后来汉尼拔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一丝不苟地贯彻他的复仇计划。不少后世学者认为这个论调相当牵强,很可能是波利比乌斯推劍?罗马战争责任的笔法。不过哈米尔卡远征西班牙的战略目标,应该是最终控制整个伊比利亚半岛,使迦太基能够同罗马分庭抗礼,志在称霸地中海的罗马显然不会坐视迦太基东山再起。作上?一个坚定的爱国者,哈米尔卡的理想恐怕还是恢复迦太基往日的辉煌,倘若罗马挡住了他的复兴之路,他将毫不犹豫地选择战争。

哈米尔卡显然没有预料到自己的生命会在盛年终结,并没有留下任何继承人的安排,但他对长子汉尼拔的钟爱器重是尽人皆知的。此时汉尼拔17岁,尚未成年,无法挑起这副重担,于是军队推举哈米尔卡的女婿哈斯德鲁巴继任统帅,迦太基议会事后批准了这个任命。哈斯德鲁巴立刻集结大军北伐,为哈米尔卡复仇。古典史料记载这支大军包括步兵5万人,骑兵6千人,战象200头,可见经过八年经营以后,哈米尔卡军队的实力已是今非昔比。一场血战以后奥里苏斯被杀,部众无一幸免。接着哈斯德鲁巴挥师西进,陷城12座,占据西班牙半壁江山。

哈斯德鲁巴原是迦太基政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他和哈米尔卡几乎是同龄人,两人首先是政治盟友,其次才是翁婿关系。此时的哈斯德鲁巴大概不足40岁,年富力强,野心勃勃,满怀雄才夊?略,渴望施展身手。显然哈斯德鲁巴并不认同哈米尔卡迷信武力、纯用霸道的做法,上任以后很快改弦易辙,采用刚柔并济的策略。他召集西班牙部落首领前来会盟,以武力为后盾说服他们选举自己为盟主。为了巩固这个联盟,哈斯德鲁巴鼓励迦太基官兵同当地人联姻,自己以身作则,娶了一位伊比利亚部落首领的女儿为妻。事实证明绥靖和联姻比武力征服效果好得多,迦太基的霸权很快稳固下来。
公元前228年冬天,哈斯德鲁巴按照惯例返回迦太基述职,会晤元老院和公民代表。这里波利比乌斯援引罗马史家皮克托(Quintus Fabius Pictor) 的记载,讲述了一桩政治风波。显然哈斯德鲁巴认为自己的地盘大过迦太基本土,又掌握着迦太基的经济命脉,理应获得更多的权力和更高的地位。哈斯德鲁巴联络巴卡家族的政治盟友,企力?更改迦太基的政体,复辟君主制。然而迦太基元老院争取到大多数公民代表的支持,挫败了哈斯德鲁巴的阴谋。哈斯德鲁巴怅然而归,从此在西班牙独断专行,不再理会迦太基元老院。考虊?到皮克托对巴卡家族的敌视态度,这段记载很可能有夸大其词的地方,不过哈斯德鲁巴后来的所作所为似乎证实了皮克托的说法。

哈斯德鲁巴回到西班牙以后,立刻大兴土木修建一座城市 - 新迦太基(Cartagena)。新迦太基位于阿克拉-卢克以南100公里,地理位置优越,拥有两个海港,周围的山峦中蕴藏着丰富的银矿。新迦太基很快取代阿克拉- 卢克,成为迦太基在西班牙的政治中心。哈斯德鲁巴在城市西面修建了一座宫殿,其富丽堂皇的程度可以和东方君主媲美。哈斯德鲁巴的统治相当严酷,西班牙部落首领不仅要把自己的孩子銀?到新迦太基当人质,还必须每年进贡,行为稍有不轨就会遭到监禁拷打甚至钉上十字架处死。大批伊比利亚贫民被驱赶到银矿做工,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出卖苦力。

公元前225年,罗马派遣使节来到新迦太基,显然西班牙的局势发展再次引起罗马元老院的关注。波利比乌斯记载,罗马使节同哈斯德鲁巴订立条约,规定迦太基军队不得越过易布罗河(Ebro) 。这个条约让后人大跌眼镜,原因有二。首先,哈斯德鲁巴的身份不过是迦太基驻西班牙的总督,罗马应该派遣使者直接同迦太基元老院谈判签约,才合乎道理。这个条约表明,罗马似乎认??西班牙是哈斯德鲁巴的独立王国。其次,易布罗河位于西班牙东北部,其入海口距离新迦太基350 公里,距离那奥海角200公里。条约以易布罗河为界,就是默许迦太基继续向北推进,直至占据西班牙八成以上的土地。无庸置疑,迦太基是这个条约的大赢家。后人读史至此,不禁感到困惑??哈斯德鲁巴凭什么能从罗马人手中讨得这么大的一个便宜?

可惜波利比乌斯将这个重大历史事件一笔带过,只说北方形势紧迫,罗马决定对哈斯德鲁巴采取怀柔安抚的策略。如果综合其它的零星史料来分析,此事就水落石出了。近二十年来罗马一直劜?向意大利中北部积极殖民扩张,居住在波河流域的高卢人深感威胁。公元前225年,波河流域七个高卢部落联合起来,组成一支7万人的大军,越过亚平宁山脉,杀气腾腾兵锋直指罗马城。罗銩?百姓顿时惶惶不可终日,似乎一百多年前高卢人陷城的惨剧又要重演。国难当头之际,罗马的调兵遣将却让人大惑不解。执政官里古卢斯(Gaius Atilius Regulus)率领两个军团前往撒丁岛,另有两个军团南下进驻西西里岛,在北方前线抗击高卢入侵的只有执政官帕普斯(Lucius Aemilius Papus)指挥的两个军团。罗马出人意料的兵力部署,显然是为了防备迦太基跟高卢人串通一气,趁火打劫。

这样看来,公元前225年到达西班牙新迦太基城的罗马使节,并非前来兴师问罪,而是另有所图。哈斯德鲁巴的眼光何等敏锐,一定洞察罗马人的微妙心态,于是施展外交才华漫天要价,着地芿?钱。古典史料记载,条约内容是哈斯德鲁巴拟定的,经过谈判以后罗马使节表示接受。虽然史料并没有明确记载,哈斯德鲁巴肯定做出口头承诺,迦太基不介入高卢与罗马的纠纷,以回报罊?马人异常慷慨的条件。罗马使节离开西班牙不久,执政官里古卢斯就率领两个军团从撒丁岛撤回意大利。次年,罗马两位执政官合兵一处,将高卢军队堵在意大利中部的特拉蒙(Telamon) 地区,一场血战以后4万高卢战士阵亡,1万被俘,其余逃散。此后罗马军队狂飙突进,几年功夫就征服波河流域,控制了整个意大利半岛。

后人读史至此,不仅要问,如果哈米尔卡面对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稍微有点战略眼光的人都能看到,倘若迦太基打算和罗马一争高下,就应该跟波河流域的高卢部落联合,南北呼应、协调行动,迫使罗马两线作战,首尾不能相顾。哈斯德鲁巴此时麾下有7万军队,却坐视5万高卢大军灰飞烟灭,让罗马人从容不迫扫平北方。第二次布匿战争期间,汉尼拔在意大利南部陷入僵局,波河流域的高卢部落无动于衷,也就很好理解了。

哈斯德鲁巴主持西班牙事务期间,无论内政外交都似乎与哈米尔卡的战略方针背道而驰。古典史料记载,哈斯德鲁巴一直重用汉尼拔,任命他为骑兵统帅,给他充足的实战机会。由于古典史料语焉不详,我们并不知道哈斯德鲁巴自己是否有子嗣,是否有过继承安排,对军队的控制是否足以独树一帜,建立自己的王朝。对于渴望继承父亲遗志的汉尼拔来说,这位年富力强的姐夫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他不得不生活在姐夫的阴影里耐心等待。

所幸命运并没有让汉尼拔等待太久。公元前221年,哈斯德鲁巴处死了一个意图谋反的西班牙部落首领,此人的一个手下为了复仇,趁夜闯进哈斯德鲁巴的宫殿,将他刺杀。西班牙统帅一职显然是个肥差,迦太继政客趋之若骛,但元老院没有马上指派一位继任,而是希望听取西班牙驻军的意见。结果全体将士一致要求汉尼拔担任西班牙统帅,迦太继议会再次批准了这项任命,年仅25岁的汉尼拔终于登上历史舞台。

罗马史家李维在著作中从来不掩饰自己对汉尼拔的仇视态度,但他对汉尼拔的出场描写绝对是偶像级别的:“汉尼拔刚到达军中,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老兵们恍惚之间以为哈米尔卡又回到了他们身边 - 同样的肤色和面貌,同样热切的表情和锐利的目光。汉尼拔很快证明他不愧为哈米尔卡的儿子。他指挥若定,不畏艰险,很快赢得统帅和全军的爱戴。哪里需要勇气和行动打开局面,哈斯德鲁巴就会把汉尼拔派到哪里;而汉尼拔指挥的将士也表现出异乎寻常的自信和果敢。没有什么逆境能让他的身心疲乏,热情消减;他对严寒和酷暑有同等的耐力。他的饮食基于身体所需,而不是追求享乐。他随时可以入睡和醒来,不受昼夜的限制,也不需要柔软的床垫和静谧的环境,经常能见到他裹着斗篷在哨所旁边的地上安然入睡。他的穿着和普通士兵毫无二致,他的兵器和战马却非常引人注目,而他的骑术则是军营里公认最佳。他在哈斯德鲁巴麾下效力三年,掌握了一个名将需要掌握的一切。”
汉尼拔生于公元前247年,哈米尔卡亲切地将他和两个弟弟 - 小哈斯德鲁巴和马戈 - 称为“一窝幼狮”(Lion’s Brood) 。哈米尔卡转战西班牙,年幼的汉尼拔一直跟随身边,如饥似渴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如同一支小狮子在学习捕猎技巧。这种言传身教是其它任何教育方式无法替代的。哈米尔卡深知汉尼拔犚?世子身份在那些雇佣军眼里无足轻重,汉尼拔必须在战场上证明自己,才能赢得他们的尊敬。李维记载,哈米尔卡死前将敌人引向另一条小路,以便于自己的儿子们能够率领大部队逃脱。有个记录证明,时年17岁的汉尼拔已经是一支部队的指挥官了。此后汉尼拔在姐夫哈斯德鲁巴手下担任骑兵将领长达8年。古典时代的任何一位名将 - 包括亚历山大和西庇阿 - 在担任军队统帅之前都没有象汉尼拔这样身经百战,见多识广。

迦太基军队完全不同于罗马的公民军队,他们绝大多数是雇佣军,来自五湖四海,语言不通,习俗各异,这样的部队很难有效控制,更不用说调教操练,统一战术打法。所幸汉尼拔有两位优犧?的老师。哈米尔卡是统帅乌合之众的天才,他不但精通兵法战术,而且善于以身作则、铁腕治军。汉尼拔日后展现的统帅才能无疑得益于父亲的潜移默化。哈斯德鲁巴敏锐的政治眼光和纵樊?捭阖的外交手段,也对汉尼拔有深刻的影响。汉尼拔的将道完全不同于纯以威权治军的罗马将领,他更象荷马史诗里的希腊英雄,依靠个人魅力赢得部下的忠诚。汉尼拔孤军深入意大利征战十六载,他的部队从来没有发生大规模逃亡或叛变的事件。

李维将汉尼拔刻划为一个贪婪好色、不敬神灵、野蛮残忍的部落首领,显然带有过多的感情色彩,和真实的汉尼拔恐怕相去甚远。汉尼拔深受希腊文化的影响,幼时师从斯巴达人索西卢斯 (Sosilus) 和西西里人西拉努斯 (Silanus) ,能够用希腊文写作政论文章。此外他还能熟练使用西班牙的各种土著语言,但似乎对拉丁文所知有限。李维指责汉尼拔不敬神灵显然无中生有,因为他的著作就记载汉尼拔两次到神庙乞求保佑。整个战争期间,汉尼拔并没有过分的杀戮行径,他的几次屠城都是为了惩戒那些城邦的背叛行为,属于当时的惯例。罗马史料记载他屡次释放战俘,厚葬罗马将领。相比之下,罗马将领尼禄将小哈斯德鲁巴的头颅砍下来扔进汉尼拔的大营,倒很有点高卢人的野蛮作风。

汉尼拔也不可能是一个贪婪的人,史料关于他喜欢敛财的记载其实另有原因。汉尼拔统帅的军队绝大多数是雇佣军,这些人为钱卖命,因此军费开支庞大,汉尼拔自然需要想尽办法筹集资金一。如果汉尼拔对待部下稍有吝啬,恐怕他的大军早就分崩离析了。

至于汉尼拔好色的指责,显然也是夸大其词。罗马史家查士丁就记载了汉尼拔对待女俘的绅士风度。汉尼拔肯定不是坐怀不乱的圣贤,他对女人的态度脱离不了那个时代。古典史料记载,汉尼拔继任西班牙统帅不久,便娶了当地一位酋长的女儿为妻,这似乎是一桩政治婚姻。汉尼拔的妻子名叫伊米尔珂(Imilce) ,她一年后便生下一子,汉尼拔出征意大利前把母子俩送回迦太基。此后古典史料再也找不到关于她们的记录。另外意大利南部流传一个古老的传说,汉尼拔在阿普利亚 (Apulia)征战时爱上了一位黑眼睛的意大利女子,她生下一子,取名汉尼拔。直到今天,汉尼拔这个名字在意大利阿普利亚地区相当流行,但在其它地区就非常罕见。

可惜的是,迦太基城被罗马毁灭得如此彻底,以至于没有任何迦太基史料幸存下来。因此我们对汉尼拔的了解,全部来自仇视他的罗马史家,或者受到罗马人影响的希腊史家。我们永远无法??解真实的汉尼拔,无法透过他的言行窥视这位传奇名将的内心世界。也许正是这种神秘感,使汉尼拔的魅力历经两千年而不衰。

迦太基议会批准汉尼拔接替哈斯德鲁巴,显示了巴卡家族在迦太基政坛举足轻重的影响力。汉尼拔不同于哈斯德鲁巴,后者是迦太基的政坛新星,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而汉尼拔九岁时就跟随父亲前往西班牙,迦太基对他一无所知。汉尼拔得以继任西班牙统帅,完全归功于哈米尔卡和哈斯德鲁巴的遗泽。在西班牙这块弱肉强食的土地上,没有雷霆手段,根本无法控制局面。一亊?桀驁不馴的伊比利亚部落得知哈斯德鲁巴的死讯,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为了巩固权力,同时也证明自己的能力,汉尼拔上任不久就踏上征程。

汉尼拔的第一个攻击目标是奥卡德斯部落(Olcades,位于今天的西班牙马德里南面)。此次军事行动干净利落,奥卡德斯一触即溃,首府阿尔泰伊 (Althaia)很快陷落,迦太基大军掳获甚丰。接下来汉尼拔挥师北上,进攻西班牙西北部高原的瓦凯依部落(Vaccaei),陷城两座,但是班师途中遭遇卡佩塔尼部落(Carpetani) 的袭击。此战汉尼拔初露锋芒,佯装后撤吸引敌军追击,待到敌军渡过塔古斯河(Targus) 时突然回师击其半渡,大获全胜。此战以后,易布罗河以南几乎所有的西班牙部落和城邦都望风而降,俯首听命。唯一的例外是海滨城市萨贡托(Saguntum)。

萨贡托古城遗址位于瓦伦西亚(Valencia) 以北32公里的一座小山上,古典时代距离城墙仅一公里的海岸线,如今已经后退到三公里以外。今天的游人依然能够看到布匿战争时代遗留下来的要塞和城墙,依托山势蜿蜒延伸,城墙下面还有几十米高的绝壁,异常险峻。站在山下眺望山顶的要塞,游人不难想象当年汉尼拔顿兵坚城之下长达八个月的困窘。

萨贡托是伊比利亚人在公元前五世纪所创建,两百年间发展成为西班牙东海岸一个繁荣的贸易城市。波利比乌斯记载,萨贡托很早以前就托庇于罗马,汉尼拔在西班牙征战期间一直小心翼翼劜?避开萨贡托的领地。然而波利比乌斯有意无意地回避了非常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萨贡托位于易布罗河以南140公里,但哈斯德鲁巴同罗马订立的条约支字未提萨贡托。倘若萨贡托成为罗马保把?国是在哈斯德鲁巴条约订立以后,那么罗马此举就违背了条约精神,埋下了第二次布匿战争的导火索。在这个问题上罗马史家信口开河,李维硬说萨贡托的罗马盟邦地位在哈斯德鲁巴条约中有明确规定,其他罗马史家则一口咬定萨贡托在易布罗河以北。看来罗马人为了推卸战争责任真是煞费苦心。

公元前220年底,汉尼拔率军回到新迦太基城过冬,发现有两个不速之客已经等候多时。这两个罗马使节态度蛮横,措辞强硬,警告汉尼拔不得侵犯萨贡托,不得跨越易布罗河界线。波利比乌斯记载,汉尼拔针锋相对,指责罗马人无端处死了一批萨贡托名望人士,对这种不公正的行为迦太基绝不能坐视不理。原来此前萨贡托爆发内乱,亲罗马和亲迦太基的两派势力大打出手,罗驊?出面干涉,支持亲罗马派别镇压敌对势力。罗马使节扬长而去,汉尼拔随后派人到迦太基请示元老院,得知可以随机应变,便宜行事。

汉尼拔面临一生最重要的抉择。屈服于罗马的压力放过萨贡托,就开了一个极其糟糕的先例,今后任何一个西班牙部落或城邦都可以效仿萨贡托,寻求罗马保护而摆脱迦太基的控制,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如果顶住压力进攻萨贡托,罗马则不得不履行宗主国的义务,一场战争不可避免。汉尼拔没有花太多时间考虑权衡,很快部署了对萨贡托的进攻。许多古典史家认为汉尼拔处心积虑发动一场复仇战争,主要依据之一就是他处理此事的毫不犹豫。这个结论颇为勉强,汉尼拔围困萨贡托,很可能是想投石问路,试探罗马人的真实态度,并不一定志在挑起战争。

公元前219年春天,汉尼拔开始围困萨贡托。萨贡托人顽强抵抗,同时望眼欲穿,企盼罗马援军的到来。未曾想直到八个月后城破,罗马援军连个影子也没见着。由于古典史料没有提供任何解释,后世学者做出种种猜测,有人认为汉尼拔开始围城时,罗马新当选的两个执政官已经走马上任,分别率军远赴伊里利亚 (Illyrium,前南斯拉夫境内) 征战,区区一个萨贡托不值得罗马改变既定的军事部署;也有人认为汉尼拔成功封锁了消息,罗马对萨贡托被围一无所知。这些推测相当牵强。罗马虽然在伊里利亚用兵,派遣一个军团援助芐?贡托完全可以做到;汉尼拔围城八个月之久,劳师动众,罗马不可能不知道此事。显然罗马对汉尼拔的警告虚张声势的成分居多,并没有发动战争的心理准备。

公元前218年2月,萨贡托城破的消息传到罗马,朝野上下大为震惊。古典史料记载,罗马元老院举棋不定,费边(Q. Fabius Maximus)跟兰图卢斯(L. Cornelius Lentulus)还为此进行了激烈的辩论,可见很多人并不赞成罗马介入西班牙事务。不过罗马鹰派势力最终还是占据上风,元老院派遣前执政官布特奥(M. Fabius Buteo) 前往迦太基,提交最后通牒,并授权他可以代表罗马宣战。布特奥给了迦太基元老院两个选择,要么交出汉尼拔和他的帮凶,要么兵戎相见。波利比乌斯记载了一幅非常有名的场景:布特奥发布最后通牒以后,迦太基执政官正要做出解释,被粗暴打断。布特奥手指自己的袍袖,说里面藏着战争与和平,迦太基人想要哪个,就能得到哪个。这种盛气凌人的态度激怒了在场所有的人,迦太基执政官立刻还以颜色,答复说无论战争还是和平,都悉听尊便。布特奥于是当庭宣战,迦太基元老院以雷鸣般的呼喊声回答:“我们应战!” 第二次布匿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古典史家众口哓哓,认为汉尼拔必须为战争爆发担负主要责任。汉尼拔执意进攻萨贡托,客观上引发了整个危机,但罗马人的霸权主义行径,以及迦太基人普遍的复仇情绪,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轻起战端的罗马人显然没有预见到,他们将为这场战争付出何等的代价。

萨贡托攻防战无疑是汉尼拔军事生涯的第一个低谷。尽管萨贡托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亚历山大攻破推罗城也只花了六个月,而推罗是建在海岛上的城市。李维栩栩如生地描述了一系列战斗场景,着意烘托萨贡托人保家卫国的英雄主义精神。汉尼拔亲临前线指挥战斗,结果被一支标熗击中大腿,身负重伤。由于围城旷日持久,刚刚征服的几个西班牙部落趁机造反,汉尼拔不得不亲自领兵平叛,让部将马哈巴尔(Maharbal)继续围城。虽然萨贡托最终城破,此次围城给汉尼拔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他以后的征战一直避免围攻设防坚固的城池。

公元前218年春天,罗马和迦太基正式宣战。罗马的军事部署体现了一如既往的进取精神。这年当选的两位执政官将各自领兵出击,展开钳形攻势。执政官森普罗尼乌斯(Tiberius Sempronius Longus)将率领两个军团,总兵力26,400人,以及160艘重型战舰和12艘轻型战舰,他将前往西西里岛,然后渡海登陆北非,直捣迦太基城;另一位执政官老西庇阿(Publius Cornelius Scipio) - 也就是罗马名将西庇阿的父亲 - 将率领两个军团前往西班牙同汉尼拔交战,他的总兵力是24,200人,以及60艘重型战舰。老西庇阿的任务是牵制汉尼拔,阻止他回援迦太基。此外,罗马还派遣一位司法官曼利乌斯(Lucius Manlius) 率领两个军团大约两万兵力进驻波河流域,监视高卢部落。这样加上罗马城卫戍部队两个军团,罗马战争初期总共动员了8个军团,大约9万陆军;另外战舰232艘,大约7万海军。罗马及其盟邦总共拥有75万青壮年男子,因此十几万人的动员规模实在不算庞大,显然罗马对迦太基这个老对手不够重视。

迦太基方面的兵力体现了巴卡家族二十年苦心经营的成果。波利比乌斯记载,汉尼拔在公元前218年春天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移防,13,850西班牙步兵, 1,200西班牙骑兵,和870弹弓兵被调到北非驻防,其中4,000人增援迦太基城;11,850利比亚步兵,300里古利亚(Ligurians)步兵,500弹弓兵,2,550奴米底亚(Numidians) 骑兵从北非移驻西班牙,作为小哈斯德鲁巴的留守部队。汉尼拔此次调防,目的在于巩固西班牙和北非的防御。远离家乡作战的部队,不容易发生大规模的逃亡。汉尼拔自己统帅的军队,根据他在意大利南部科隆海角(Capo Colonne) 留下的一块铜版显示,包括步兵9万人,骑兵12,000人,以及战象37头。如果算上迦太基城的卫戍部队,迦太基陆军总兵力达到15万人,超过了罗马。不过迦太基的海军实力处于绝对劣势,战争初期拥有战舰105艘,后来最多达到130艘。海上力量的差距将左右汉尼拔的战略决策。

后世史学家尊称汉尼拔为“战略之父”,主要因为他策划了远征意大利的伟大战略。作为迦太基的军事统帅,汉尼拔首先考虑的是如何避免重蹈第一次布匿战争的覆辙。倘若消极固守西班牙或北非,即便暂时击退罗马的进攻,罗马依然能够利用庞大的人力资源,发扬百折不挠的民族精神,屡败屡战,最终拖垮迦太基。只有摧毁罗马的战争潜力,迦太基才有可能赢得胜利。

罗马霸权的基础是联盟体制,罗马三分之二的人力资源由意大利盟邦提供。绝大多数意大利盟邦历史上都曾经和罗马兵戎相见,其中诸如萨姆尼特人 (Samnites)和坎帕尼亚人(Campanians) ,跟罗马人有很深的过节。意大利南部的希腊城邦50年前才沦为罗马附庸,他们跟罗马人貌合神离。意大利北部的高卢人就不必说了,罗马人欠着他们累累血债。倘若将战火引向意大利,通过几次会战沉重打击罗马的军力和声望,就能分化瓦解罗马联盟,摧毁罗马的战争潜力。汉尼拔征战意大利期间的言行体现了他的战略思想。波利比乌斯记载,特雷比亚战役以后,汉尼拔无条件释放了所以罗马盟邦战俘,并宣告如下: “我入侵意大利并非来向你们发动战争,而是为了你们跟罗马打仗。你们应该把握机会,为所有意大利人赢得自由,夺回罗马人占去的城市和土地。”

汉尼拔入侵意大利的战略目标非常明确,就是颠覆罗马的霸权,恢复意大利半岛群雄并立的局面,并无意毁灭罗马。汉尼拔在同马其顿国王菲力普五世的盟约中阐明,他期望战争胜利以后罗銩?受到严重削弱,但依然存在下去。坎尼战役以后,汉尼拔告诉罗马战俘,他并不想毁灭罗马,此次战争纯粹是为了“荣耀和霸权”。显然汉尼拔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的判断力并没有仇恨罗马的情绪影响。以迦太基目前的实力,毁灭罗马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附合迦太基的利益。拆毁罗马的联盟体系,扶植罗马的竞争对手,恢复意大利城邦之间的制约与平衡,才是最有利于迦太基的战略态势。汉尼拔对这个问题的认识,体现了一位政治家的高瞻远瞩。

后世史学家争论的另外一个问题,是汉尼拔远征意大利为什么不走海路,而是跋涉千里,接连翻越比利牛斯和阿尔卑斯两个山脉。迦太基的海军虽然孱弱,但海商船队依然强大。战争中期迦劤?基曾经动员了700艘商船运送援军解救西西里的叙拉古城,而700艘商船能够一次运输5万陆军。其实原因显而易见,汉尼拔有运输能力,却没有护航能力。迦太基的西班牙舰队只有区区57艘战舰,其中20艘还不满员。一旦汉尼拔的远征军在海上遭到罗马舰队拦截,则所有的计划都将成为泡影。汉尼拔显然不愿意冒这样大的风险。

汉尼拔的战略最终失败,体现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事实上汉尼拔几乎所有的预期都得以实现,他发动的三大战役总共歼灭12万罗马军队,大批意大利中、南部城邦加入他的阵营,兊?中包括意大利两大名城 - 卡普阿(Capua)和塔兰托(Tarentum) 。纵然是汉尼拔这样神机妙算的人物,也低估了罗马人坚韧不拔、宁折不弯的民族精神。汉尼拔以其惊世骇俗的指挥艺术,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战略优势,而迦太基却没有能力将这个优势芽?化为胜势。后人重温这段历史,不免感慨万千,也许汉尼拔的梦想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的结局。







汉尼拔征战记之三:千里跃进 - 特雷比亚战役

引子

公元前218年11月初,罗马执政官老西庇阿率领两个军团渡过波河向西北搜索前进,寻找汉尼拔的主力部队。当罗马军队行进至提西努斯(Ticinus) 河畔时,探马发现了敌军踪迹。老西庇阿立刻下令部队安营扎寨,准备决战。第二天清晨,老西庇阿亲率2千罗马骑兵,数百高卢骑兵,以及一部分轻步兵出营,沿着提西努斯河北进,侦察敌情。不久前方出现漫天尘土,显然有大队敌军逼近。

罗马将领无论地位高低,出身贵贱,都有一个特性,那就是藐视一切对手的自信心和积极求战的进取精神。老西庇阿面对强敌毫不气馁,下令迎战。他将轻步兵摆在第一线,高卢骑兵护卫两犿?,自己率领2千罗马骑兵组成第二线。老西庇阿的战术意图很明白,那就是利用轻步兵密集的标熗攒射扰乱敌军阵形,然后亲率二线骑兵发起冲击。4千罗马军队占据着提西努斯河东岸的一片开阔地,严阵以待。
前方几里以外的山脊上,敌骑源源不断地涌现,如同涨潮的海水一般漫了过来。那是汉尼拔亲率的6千骑兵,中路披坚执锐、盔甲闪亮的是西班牙和迦太基重骑兵;努米底亚轻骑兵手持象皮盾牌和标熗分居两翼。一声嘹亮的号角之后,西班牙和迦太基骑兵排列密集队形冲了过来,努米底亚轻骑兵向两边撒开去,迂回包抄罗马阵线的侧后。罗马突前的轻步兵非常年轻,绝大多数从抜?经历过战阵,面对敌军铁骑海潮一般的集群冲击,吓得魂飞魄散,胡乱扔了几支标熗以后便败退下来,躲到二线骑兵的后面。迦太基骑兵接踵而至,罗马骑兵纷纷策马迎上前去,刹那间金戊?相撞,人仰马翻,两军绞杀在一起。

此战罗马军队不但兵力差距悬殊,而且老西庇阿开战不久便身负重伤,失去了指挥能力。正当两军混战之际,努米底亚轻骑兵轻易驱散了躲在后面的罗马轻步兵,开始攻击罗马骑兵的侧背。犽?马阵线很快溃散,只有数百骑兵聚集在老西庇阿周围死战不退,决心同执政官一道为国捐躯。

公元前218年6月初,汉尼拔率领远征军离开新迦太基,踏上千里征程。汉尼拔此时的兵力包括步兵9万人,骑兵12,000人,以及战象37头。古典时代的征战季节通常始于早春,终于深秋。汉尼拔的出发时间相当晚,首先是因为筹措粮饷耗时耗力;其次汉尼拔派遣使节前往意大利北部联络高卢部落,争取盟友,在得到确切回音之前他不想轻举妄动。波利比乌斯记载,迦太基远征军的后劋?补给面临极大的困难,在远征之前的一次军事会议上,汉尼拔的一个部将语惊四座,认为解决粮草难题的唯一办法是训练官兵吃人肉,汉尼拔一笑置之。

迦太基远征军整整花了5个星期才走完460公里路程,于7月中旬渡过易布罗河,进入加泰罗尼亚地区(Catalonia) 。迦太基势力从未到达易布罗河以北,因此汉尼拔发动一系列扫荡作战,历时一个月,基本平定了这个地区。为了巩固根据地,汉尼拔派遣部将汉诺驻守加泰罗尼亚,拨给他1万步兵,1千骑兵。8 月下旬,迦太基远征军兵分三路翻越比利牛斯山脉。李维记载,出发之前远征军就有3千西班牙步兵逃亡,汉尼拔随即遣散了7千西班牙步兵,名义上是精简队伍,实际是掩盖逃亡现象,以免影响士气。波利比乌斯记载,汉尼拔大军翻越比利牛斯山脉时,只剩下5万步兵和9千骑兵,减员高达三分之一,考虑到这期间并没有发生大规模战役,显然逃亡人数远远不止李维记载的3千人。

越过比利牛斯山脉以后,远征军继续以每天14公里的行军速度跋涉,20天以后到达高卢东南部的卢恩河(Rhone) ,发现对岸有数千高卢人拦住去路,严阵以待。汉尼拔强渡卢恩河的战术部署,显然借鉴了亚历山大强渡吉达斯浦河之战。他命令部队大张旗鼓寻找船只,制作木筏,摆出强渡的姿态,然后当天夜里派遣一支精锐骑兵在上游36公里处悄悄渡河,南下埋伏在高卢人的侧后。第四天清晨,汉尼拔看到对岸先遣骑兵发出的狼烟信号,立刻下令强渡。高卢人从大营里蜂拥而出,聚集在河边阻击,双方正在激战之时,埋伏已久的先遣骑兵突然杀出,焚烧了高卢人的大营。高卢人腹背受敌,很快溃散。以后的几天里,汉尼拔全部人马秩序井然渡过卢恩河。最后渡河的是37头战象,为了把这些庞然大物运过卢恩河,汉尼拔的工兵建造了几条长60米、宽15米的木筏。此时汉尼拔的总兵力再次锐减,仅剩下38,000步兵和8千骑兵。

正当远征军渡河之时,汉尼拔得到探告,一支罗马舰队停靠在南面60公里的希腊城邦马西利亚(今天的法国马塞) ,他立刻派遣500努米底亚轻骑兵前去侦察。此时汉尼拔并不知道,这支罗马舰队就是执政官老西庇阿率领的西班牙派遣军,包括战舰60艘,运输船数百艘,陆军2万4千人。此时已是9月中旬,罗马的西班牙派遣军为何耽搁到现在才出征?

这就说来话长了。罗马军事机器的运转一向缓慢,战争爆发以后首先动员集结的是派往西西里的两个军团,其次是进驻意大利北部波河平原的两个军团。老西庇阿的西班牙派遣军是最后组建犚?部队,大约在6月初才成军。这个建军次序反映了罗马元老院的战略权衡。西班牙派遣军尚在集结,就传来紧急军情,波河平原的几个高卢部落揭竿而起,围攻罗马据点,伏击司法官曼利乌科的增援部队,形势十分危急。虽然古典史料没有说明,但这几个高卢部落的行动很可能是在策应汉尼拔的远征。老西庇阿不得不北上平乱,一直到9月初才率军从从海路前往西班牙。古典时期的舰船续航能力有限,需要经常靠岸,而马西利亚是罗马海军的重要补给基地。

老西庇阿刚刚到达马西利亚,就接到通报,北面发现敌情。他命令部队上岸扎营,准备战斗,同时派遣300罗马骑兵沿着卢恩河东岸北上侦察。这支部队跟汉尼拔派出的500努米底亚轻骑兵狭路犛?逢,一场混战以后努米底亚骑兵败逃,罗马骑兵一直追到汉尼拔的大营,亲眼看见寨墙内来回逡巡的数十头战象,大惊失色,连忙回去报信。老西庇阿毫不犹豫,立刻下令全军拔营出击,北上寻敌决战。此时老西庇阿甚至不清楚汉尼拔有多少军队,这是罗马将领的典型风格。只要麾下有两个军团,罗马将领就成竹在胸,敢于跟任何一支军队决战。经过4天的跋涉,老西庇阿率军赶到汉尼拔的大营,发现早已人去营空了。

汉尼拔做出了一个让后人大惑不解的决定。此刻迦太基远征军的兵力两倍于敌,骑兵更是四倍于敌,完全可以打垮老西庇阿的军队。汉尼拔接到侦察骑兵的报告,却立刻率军沿卢恩河北上,与罗马军队脱离接触。

汉尼拔是不能用常理来度量的。对他来说,荣耀和战功根本无足轻重,实现战略目标才是最首要的,必须把战火烧到意大利,蹂躏罗马的土地,消弱罗马的战争潜力,争取罗马盟邦的反正,就能赢得战争。在边远的高卢地区同罗马军队决战,即使获得胜利,也无法产生足够的政治影响。罗马失去两个军团可以轻易补上,而汉尼拔的部队却是他的全部家底,显然此战的风险和收益不成比例。后世学者还指出一个客观原因,迦太基远征军没有后勤补给线,所到之处就地筹粮,因此无法在一个地方停留时间过长。南下迎战老西庇阿,一旦战局胶着,远征军很快就会断粮,陷入绝境。

无独有偶,老西庇阿也面临同样的问题。西班牙派遣军总数超过5万人,马西利亚没有能力长期供给这样庞大的一支军队。老西庇阿面对汉尼拔的空营,做出了一个影响战争进程的决定。他命令全军返回马西利亚登船,委派弟弟格奈乌斯-西庇阿(Gnaeus Cornelius Scipio) 率军继续前往西班牙,进攻汉尼拔的根据地,自己返回意大利北部,指挥曼利乌斯的两个军团。与此同时,罗马元老院命令正在西西里岛备战的执政官森普罗尼乌斯,暂时搁置入侵北非的计划,率军赶到意大利北部同老西庇阿会合,集中兵力迎战进犯之敌。入侵北非的计划,这一搁置就是14年。罗马的战争部署,至此已被汉尼拔搅得面目全非。

公元前168年,罗马军团在希腊半岛的皮德纳(Pydna)决定性地击败了马其顿军队。此战以后一千个希腊贵族被罗马扣留,当作人质,其中一人有幸成为埃米利- 西庇阿家族的西席先生,后来跟随小西庇阿远征北非,见证了迦太基的覆灭,此人便是波利比乌斯。罗马军团的超强战斗力让波利比乌斯叹为观止,他在历史著作中详细介绍了罗马军队的组织和战术,为后人留下一份非常宝贵的资料。

早期的罗马军队深受希腊影响,重装步兵穿戴盔甲,使用圆盾和长矛,排列成大纵深的密集阵。罗马在公元前五至四世纪同意大利北部的高卢人多次交战,逐步认识到希腊密集阵的缺点,于折?进行了一系列军事改革,取长补短,推陈出新。李维记载,到公元前340-338年的拉丁战争时期,罗马军团的战术体系就已经基本成型了。

布匿战争时期的罗马军团,战斗核心依然是重装步兵。罗马重装步兵的防护装备异常简陋,跟马其顿重装步兵无法相比,因此很有些名不副实。罗马重装步兵头戴一顶黄铜质地的头盔,称作??蒙特弗蒂诺”头盔(Montefortino Helmet)。头盔呈半球形,打磨光亮,下面带两片青铜护颊,头盔顶部的装饰物,包括一丛红色马尾冠,以及三根红色或黑色翎羽。这种头盔一直到罗马帝国初期都非常流行。
罗马重装步兵的标准铠甲只有一面护心甲(Pectorale) ,很可能是国家统一配备。护心甲黄铜质地,呈正方形,边长20厘米,由皮带固定在胸前,而士兵的双肩、腹部、后背都没有任何护具,看上去非常寒酸。个人财产在10万铜币(相当于100盎司黊?金)以上的富裕士兵,往往自购一套铁环密织而成的锁甲 (Lorica) 保护整个上身。这套锁甲重达15公斤,相当昂贵。我们并不知道有多少士兵能够置办锁速递甲,不过鉴于罗马公民服兵役的财产下限是4千铜币,身家10万铜币的富裕公民不会太多。除此以外,罗马重装步兵还配备一面胫甲,通常戴在左腿,当然富有的士兵双腿都会佩戴胫甲。

既然盔甲差强人意,罗马士兵就只能借重盾牌的防护效果了。罗马重装步兵的盾牌(Scutum)式样源于罗马人几百年的夙敌萨姆尼特人 (Samnites) ,呈椭圆的浅碟形,标准尺寸是高1.2米,宽75厘米,由三层桦木条交错粘合而成,一条铁质龙骨横贯中央,上下缘都有金属镶边,表面蒙一层羊皮,上面彩绘着军团标志。盾牌的厚度大约1厘米,重量大约10公斤。罗马步兵挽盾的标准姿势是左臂伸直,手握把柄,盾牌上缘扛在左肩上。某些文章描写罗马步兵作战时挥舞盾牌,这是异想天开了。

罗马重装步兵按照年龄和经验分为三等:青年兵(Hastati)、壮年兵(Principes)、老兵(Triarii) 。罗马老兵的装备有别于青年兵和壮年兵,他们的主要武器是希腊式样的长矛。青年兵和壮年兵的武器是标熗和短剑。罗马重型标熗(Pilum)也是借鉴萨姆尼特人的设计,铁质熗头长30- 50厘米,异常纤细,前端是金字塔形熗尖,熗身是一条长1.5米的木杆,全重约5公斤。这种标熗射程大约30米,威力惊人,能够穿透古典时代的任何铠甲。罗马重型标熗的设计独具匠心,首先帊?倒钩的标熗贯穿敌人盾牌以后,即使不伤人也难以拔除,挂在盾牌上非常碍事;其次标熗落地以后细长熗头会折弯,这样保证不被敌人利用。

罗马重装步兵的主要武器是著名的“西班牙短剑”(Gladius Hispaniensis),顾名思义源于西班牙,刃长60- 70厘米,精钢煅造,刀锋尖锐,既能劈砍,也能突刺。罗马重装步兵都是优秀的剑手,惯于逼近格斗,西班牙短剑在他们手上成为令人胆寒的屠刀。李维记载,马其顿战争时期西班牙短剑造成残肢断臂、开膛破肚的可怖伤创让马其顿士兵大为惊骇,士气低落。

罗马军团的编制中有三分之一是轻步兵(Velite),通常由最年轻最贫穷的公民组成。他们的装备更加简陋,只戴一顶头盔,身上不被甲,装备一面90厘米直径的碟形圆盾(Parma) ,几支轻型标熗,和一柄短剑。轻步兵主要是远距离投射标熗骚扰敌军,只有万不得已才拔出短剑逼近格斗。

汉尼拔统帅的军队是不折不扣的乌合之众,士兵来自两个大陆十几个民族,语言不通,风俗各异,而且多数是蛮族雇佣军。汉尼拔能够将这样一支乌合之众调教捏合成一个战斗团体,指挥他们屡次击败空前强大的对手,这的确是一个奇迹。可惜的是,西方古典史家没有留下多少汉尼拔军队的记载,后人只能收集散布在史料中的只言片语,辅以近现代的考古发现,通过推理和验证恢复历史的原貌。
汉尼拔的军队大致上有四个来源:北非、西班牙、高卢、意大利。战争初期,来自北非和西班牙的部队占绝大多数;随着时间的推移,汉尼拔的战损得不到本土的增援补充,只得就地取材,力?此高卢和意大利士兵的比例越来越高。现代西方学者估计,战争后期汉尼拔军中意大利士兵的比例已经高达40%,他们大多是意大利中南部的萨姆尼特人(Samnites),布鲁蒂亚人(Bruttians) ,和卢卡尼亚人(Lucanians)。公元前203年汉尼拔撤离意大利,带走 18,000老兵,其中三分之二是意大利士兵,这些部队在扎马战役中表现异常顽强,最后全部战死沙场。

现在先来看看汉尼拔的北非部队。汉尼拔的步兵主力是来自北非的利比亚人。利比亚人属于柏柏尔民族(Berbers) ,居住在今天的突尼斯和利比亚沿海平原,绝大多数是自耕农。迦太基强盛以后,周边地区的利比亚人沦为附庸,不但需要每年缴纳四分之一的谷物收成,而且需要服兵役。利比亚人属于被劾?服民族,因此不能私自拥有武器,征召集结时由迦太基政府统一发放武器装备。公元前164年罗马攻陷迦太基城以后,发现国家仓库里存有20万套胸甲,说明迦太基有能力武装一支庞大的军队。

西方史学界通常认为利比亚步兵的装备和战术类似希腊重装步兵,穿戴青铜头盔和锁甲,手持圆盾和长矛,排列成密集方阵作战。但是长矛密集阵并非汉尼拔战术体系的核心,显然这位古典名将对密集阵的缺点了如指掌。波利比乌斯记载,特拉西米尼战役中利比亚步兵从列阵的高地猛冲而下,迎头痛击罗马军队,这个细节表明利比亚步兵方阵机动性很强,肯定不是马其顿风格的密集阵。坎尼战役之前,汉尼拔用缴获的罗马武器重新装备了利比亚步兵,这个举动似乎意味着一次战术革命,因为罗马步兵装备根本与希腊密集阵格格不入,可惜我们并不知晓此次换装的详情。汉尼拔的远征军大约有12,000利比亚步兵,很多是跟随哈米尔卡远征西班牙的老兵,可谓久经沙场,百炼成钢,无疑是汉尼拔大军的中坚力量。

另外值得一提的北非部队便是著名的努米底亚轻骑兵。努米底亚人(Numidians) 是北非柏柏尔血统的游牧民族,居住在迦太基以西的山区和荒漠,相当于今天的阿尔及利亚和摩洛哥北部地区。西方古典史家似乎对努米底亚人抱有很强的偏见,波利比乌斯说他们都是懦夫,一旦战事失利便逃之夭夭;李维指摘他们不值得信赖,性格暴躁缺乏纪律性,比别的蛮族都好勇斗狠。

汉尼拔战争时期的努米底亚大致分为两个王国,东面的王国称为马西里(Massyli),西面的称为马塞西里(Masaesyli) 。这两个王国是迦太基的附庸,但似乎享有一定的自治权。战争期间马塞西里国王西法克斯(Syphax) 曾经同罗马结盟,威胁迦太基。努米底亚盛产优秀的骑兵,步兵就相对低劣了。罗马为了扶植西法克斯,特地派遣军事顾问,以罗马军团为样板训练努米底亚步兵,但似乎效果不佳。公元前2 13年,驻守西班牙的小哈斯德鲁巴回师北非平叛,一战打垮西法克斯,歼灭3万努米底亚军队,西法克斯被迫逃亡毛里塔尼亚。

努米底亚轻骑兵的装备和战术非常特别。罗马图拉真纪念柱(Trajan’s Column) 上刻画的努米底亚骑兵,身穿肩头打结的短袍,光头赤足,不着任何护具,唯一的防护装备是60厘米直径的皮质圆盾,主要武器是数支标熗,辅以一柄短剑。努米底亚战马体型类似蒙古马,矊?小敦实,灵活迅捷,耐力惊人。努米底亚骑兵骑术高超,不用马鞍、马嚼或缰绳,只依靠颈圈和双腿控马。他们作战时通常以松散队形冲向敌阵,投掷标熗,然后迅速退却,决不与敌人格斗绞缠。因此努米底亚骑兵基本没有突击能力,却善于追击溃敌,逃亡的敌人很难摆脱努米底亚骑兵的穷追不舍。汉尼拔大军大约包括4千努米底亚轻骑兵,数量不多,却是一支令罗马人闻之色变的部队。

汉尼拔出发时所率领的10万大军,西班牙部队的比例超过八成。远征途中大批士兵逃亡,部队因此减员数万人,说明绝大部分西班牙士兵是从各个部落强征而来,不愿出国打仗。经过千里征程的大浪淘沙,跟随汉尼巴到达意大利的西班牙士兵大概有8千人,他们忠心耿耿,骁勇善战,是汉尼拔的主力部队之一。

根据古典史家的描述,我们知道西班牙步兵身穿红色镶边的白色战袍,腰系一条宽皮带,身上不被甲,头戴一顶牛筋质地的头盔,盔脊竖立红色马尾冠。罗马地理学家斯特拉博(Strabo) 最早记载了这种牛筋头盔,但语焉不详。所幸现代西班牙欧苏纳地区(Osuna) 出土的浮雕刻画了戴牛筋头盔的古代士兵形象,使后人能够有一个感性认识。因为没有任何考古实物遗留下来,这种牛筋头盔的防护效果很难评判,但从头盔的普及程度来看,似乎是相当不错的。

西班牙步兵的武器装备类似罗马步兵,首先是一面椭圆形的盾牌,构造尺寸近似罗马盾牌;其次是两支标熗,种类较杂,但最普遍的样式也很接近罗马步兵的重标熗;最后是格斗武器,比较劸?见的却是西班牙弯刀(Espada Falcata) ,而不是罗马人借鉴的西班牙短剑。这种弯刀刃长50厘米左右,具有优美的弧度,是一种劈砍为主的利器。从西班牙步兵的装备可以推断,他们的战术也应该类似罗马步兵,接敌前投掷标熗*?然后冲上去逼近格斗。

虽然西班牙骑兵只有区区两千,是汉尼巴最为倚重的突击部队。西班牙骑兵的装备和战术与努米底亚骑兵截然不同,他们类似马其顿战术体系中的重骑兵,作战时排列密集队形冲击敌阵。西犏?牙骑兵普遍佩戴青铜头盔,少数身穿各种铠甲,主要武器是一面60厘米直径的圆盾,一支两米多长的轻矛,矛尖是优美的树叶形;除此以外他们还佩戴西班牙弯刀作为格斗武器,因为弯刀的弧度非常利于居高临下的劈砍。古典史家提到西班牙骑兵的一个习惯,冲入敌阵以后喜欢下马徒步作战,这表明西班牙骑兵仍然带有很强的蛮族色彩,有别于传统的希腊重骑兵。

汉尼拔军中有一支西班牙特种部队很值得一提,这就是来自巴莱尔群岛的弹弓兵(Balearian Slingers) 。弹弓是西方古典时代常见的民间武器,历史悠久,广为流传,圣经就记载了大卫用弹弓击毙巨人格利亚的故事。西班牙东部海外巴莱尔群岛居民的弹弓绝技享誉欧洲,六百年间一直是各国趋之若鹜的特种部队。巴莱尔弹弓兵属于轻步兵,装备两、三条弹弓,以及一柄匕首。巴莱尔弹弓由亚麻或藤条编制而成,最长可达1.2米,使用的弹丸多种多样,有石弹、陶土弹和铅弹等等。比较常见的尺寸是网球大小,最重的弹丸超过400克。古典史料记载,巴莱尔弹弓的射程可及300米,不过100米以外就没什么准头了。巴莱尔弹弓兵通常以高仰角快速施射,数百人集群攻击时弹如雨下,是对付步兵方阵非常有效的压制火力。弹丸虽然不足以穿透重装步兵的盔甲,但造成的剧烈震荡往往能将敌兵击晕。坎尼战役中,罗马执政官保卢斯开战伊始就被一枚弹丸击中落马,丧失指挥能力。汉尼拔军中的巴莱尔弹弓兵大约有一千余人。

汉尼拔到达意大利以后兵力只剩下三成,因此不得不吸收大批高卢雇佣军增强实力。波河流域的高卢部落拥有职业武士阶级,以杀伐掳掠为业,数百年来一直是罗马人的心腹大患,因此成为抱?尼拔的主要兵源。汉尼拔军中的高卢部队最多的时候超过两万,其中绝大多数是步兵。波利比乌斯笔下的高卢步兵作战时全身赤裸,以示勇敢,李维则认为他们只是赤裸上身,这些描述很及?能以偏盖全。后世学者考证,惯于赤身作战的其实是盖萨塔依人(Gaesatae) ,古典时代活跃于高卢地区的一个凯尔特武士集团,带有强烈的宗教色彩,类似欧洲中世纪的骑士团。公元前225年的特拉蒙战役中,万余盖萨塔依武士前来意大利助战,他们按照惯例脱去战甲赤裸上阵,而参战的其他高卢部落都披挂齐整。结果赤条条的盖萨塔依人在战场上非常扎眼,吸引了罗马轻步兵的标熗攒射,伤亡惨重。从此以后,赤身作战的高卢人已经非常罕见了。

后世学者通常认为汉尼拔军中的高卢步兵穿长裤和短袍,身披斗篷,头戴青铜头盔,不少人佩带缴获的罗马铠甲。他们使用的椭圆形盾牌形状狭长,防护效果不如罗马盾牌。高卢步兵通常携带几支标熗,但他们的主要武器是重剑。高卢人的冶炼工艺卓越,制造的长剑刃长达90厘米,圆头无锋,高卢人身材高大,膂力惊人,手持长剑挥舞劈杀,锐不可挡。古典史料记载,公元前390 年高卢人入侵意大利的阿利亚战役中,高卢人以长剑迎头劈砍,往往将罗马步兵的盾牌劈成两半。后来罗马盾牌的上缘改为铁皮镶边,就是为了抵挡高卢人的长剑。高卢人崇尚个人的悍勇,劖?欢单打独斗,进攻退守都是一窝蜂,基本没有队形和战术可言。

高卢骑兵大多是部落贵族及其仆从侍卫,武器装备自然优于高卢步兵。高卢人发明的四角马鞍,四个犄角紧紧夹住骑兵的腰臀和大腿,大大增强了骑兵的格斗能力。高卢骑兵普遍戴青铜或铁质头盔,身穿锁甲,手持盾牌、长矛,腰悬重剑,是名副其实的重骑兵。高卢骑兵都是职业军人,武艺高超,斗志旺盛,但普遍桀骜不驯,纪律性和战术素养非常欠缺。汉尼拔大军中的高卢骑兵最多时有4千人。
综上所述,汉尼拔大军同罗马军团相比,优缺点都非常明显。汉尼拔军队具备职业性质,无论是利比亚步兵,还是西班牙、高卢雇佣军,都可谓久经沙场,经验丰富,这是民兵性质的罗马军銘?难以企及的;另外,汉尼拔的骑兵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远胜罗马骑兵,可以在机动性上面大做文章,争取主动权。不过汉尼拔也统率着一支非常棘手的军队。这个时代的战争早已不是乌合之众的武装械斗,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因素是军队的组织、阵形和战术,而不是单个士兵的勇猛善战。汉尼拔麾下的西班牙和高卢部队,恰恰都强调个人悍勇、忽视组织和战术,都有自由散漫、难以驾驭的蛮族通病。这就如同球星云集的足球队不见得就是劲旅,汉尼拔的大军正象一支个人能力出众、整体配合欠缺的足球队,需要一位名帅的调教才能充分发挥潜能。此外,汉尼拔的芿?征军没有稳固的根据地,没有可靠的后勤补给线,经不起持久战的消耗,战略劣势非常明显,以罗马元老院的老谋深算,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

汉尼拔只能寄希望于速战速决,通过几次胜利打垮罗马人的抵抗意志。摆脱老西庇阿纠缠的汉尼拔站在阿尔卑斯山脚下,仰望面前的皑皑雪峰,想必一定在心中默默祈祷,乞求神灵眷顾。此抗?的汉尼拔已经做好准备创造西方军事史上的奇迹,只求罗马人给他决战的机会。
西方史学界高度评价汉尼拔大军翻越阿尔卑斯山脉的行动,认为是世界军事史上最为夺目的篇章之一。十九世纪美国著名军事史学家道奇(Theodore Ayrault Dodge) 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亲赴实地考察,在他的巨著《汉尼拔》中用两个章节48页的篇幅,配以18幅地图,细致入微地描绘了这段征程。然而事实证明,翻越阿尔卑斯山脉却是汉尼拔军事生涯中少见的几次败笔之一。
公元前218年10月中旬,汉尼拔大军开始攀登阿尔卑斯山脉。此时汉尼拔的兵力 - 根据他后来留下的铜版篆刻上的数字 - 为步兵38,000人,骑兵8,000人。这段行程总长213公里,总共耗时20余天。汉尼拔大军平均每天跋涉10公里山路,行军速度惊人。此时已是初冬,阿尔卑斯山脉白雪皑皑,恶劣的自然条件使汉尼拔犚?将士经受了异常严峻的考验。雪上加霜的是,途中汉尼拔大军遭到当地高卢部落的袭击,损失惨重。11月上旬,汉尼拔大军终于降临波河平原,清点部队,发现只剩下步兵2万人,骑兵6千人,损失将近一半。1942年日军入侵菲律宾,75,000美菲战俘跋涉 160公里,期间死亡1万人,就成了惊世骇俗的“巴丹死亡行军”。相比之下,汉尼拔大军翻越阿尔卑斯山脉才是一次名符其实的死亡行军。

汉尼拔的千里跃进似乎暴露了总体规划的某种欠缺。远征军从一开始就受到粮草短缺和士兵逃亡的困扰;先期前往高卢联络的使节劳而无功,虽然花费大量金钱,高卢人似乎并不买账;汉尼拔离开新迦太基的10万大军,最后只有不足三成到达意大利,为了扩充兵力他不得不招募大批高卢雇佣军,这个权宜之计带来相当严重的政治恶果。因为高卢人数百年来一直是意大利人的死敌,汉尼拔军中众多的高卢面孔,使他很难获得意大利人的信任,分化瓦解罗马盟邦的计划因此举步维艰。

阿尔卑斯山脉并非难于逾越的天险,几百年来无数高卢人拖儿带女翻越阿尔卑斯山来到波河流域居住。仅仅7年前,一万余盖萨塔依武士从外高卢越过阿尔卑斯山,前来支援波河流域的同胞南征罗马。11年后,小哈斯德鲁巴率军撤离西班牙,来到意大利同汉尼拔会合,他的部队翻越阿尔卑斯山以后几乎是毫发无爽。相比之下,汉尼拔大军遭受的磨难叹为观止,显然不能完全归咎于客观因素。

罗马在波河流域的防御体系,是以亚德利亚海港城市里米尼(Ariminium)为前进基地,波河中游的皮亚琴察(Placentia)、克雷莫纳 (Cremona)、穆蒂纳(Mutina) 等三座要塞互为犄角,卫戍部队是罗马司法官曼利乌斯率领的2万军队。公元前218年5月,曼利乌斯率军进驻波河流域,修筑了这三个据点,紧跟其后的是12,000武装移民,执行屯垦戍边的国策。汉尼拔来的时机相当不错,罗马移民大搞圈地运动,激怒了当地的高卢人,波依(Boii)和英苏布里(Insubres) 两个部落再次揭竿而起,伏击了曼利乌斯的罗马军团。此时汉尼拔并不知道,罗马执政官老西庇阿已经到达皮亚琴察,接过了2万罗马军队的指挥权。

汉尼拔下得山来,派人联络波河流域的高卢部落,后者态度冷淡,甚至充满敌意。汉尼拔大军此时处境窘迫,几乎断粮,迫切需要打开局面。于是汉尼拔做出决定,进攻阿尔卑斯山脚下的托銇?尼部落(Taurini) 。托里尼首府都灵经过三天围攻以后陷落,汉尼拔下令屠城,以震慑其他的高卢部落。都灵城内粮草充裕,解决了大军的燃眉之急。高卢社会弱肉强食,崇拜武力,此战以后,汉尼拔威名远扬,附近的高卢人纷纷前来归附。

都灵陷落的消息很快传到皮亚琴察。老西庇阿显然以为迦太基远征军会在外高卢过冬,根本没有料到汉尼拔来得这么快。罗马的计划是两位执政官会合,集中优势兵力歼灭入侵之敌。此时另??位罗马执政官森普罗尼乌斯率领两个罗马军团刚刚离开西西里岛,正在向北开进,还要一个多月才能赶到。老西庇阿决定不给汉尼拔喘息的机会,单独领兵出击。汉尼拔在都灵小憩几天,乊?率军沿着波河东进,两军在提西努斯河附近相遇,各自扎营。

古典史料记载,两军统帅明白一场血战即将爆发,各自召集部下,进行战前动员。汉尼拔的战前动员展现了他卓越的将道。根据波利比乌斯和李维的记载,汉尼拔军中有一批高卢战俘,戴着銕?铐关在笼子里,经常遭受羞辱和鞭打。这天汉尼拔问他们,是否愿意在大军面前捉对厮杀,以性命相搏,胜者将赢得自由。高卢战俘踊跃报名,汉尼拔通过抽签挑选了几对,然后让全体将领观看了这场生死较量,目睹每一场决斗的胜者领取奖赏,骑上战马扬长而去。然后汉尼拔告诉全军,他们现在面临同样的处境,退缩就意味着奴役和牢笼,拼死一搏才能赢得财富和自由。

次日爆发的提西努斯战斗其实是一场试探性质的前哨战。汉尼拔显然准备充分,6千骑兵倾巢而出。此战汉尼拔展现了他的标准战术,以重骑兵充攻击中路,吸住敌军的主力,然后轻骑兵两翼包抄,攻敌侧后。罗马先头部队本来就寡不敌众,努米底亚骑兵迂回侧翼以后很快溃散。老西庇阿身负重伤,眼看着就要落入敌手。关键时刻一位罗马小将身先士卒,带领一支精骑突破奴米西亚骑兵的围困,救下老西庇阿,然后掩护罗马残余部队安全退回大营。此人便是日后的罗马名将西庇阿,这时年仅17岁。
老西庇阿受伤以后丧失斗志,当晚罗马军队在夜幕的掩护下拔营撤退。汉尼拔发觉后派出努米底亚骑兵追击,俘虏了罗马后卫部队600人。老西庇阿一直撤到皮亚琴察郊外,在特雷比亚河西岸抉?营,希望稳住阵脚。汉尼拔率军渡过波河,长驱直入,两天以后在罗马大营外面列阵挑战。罗马军队不敢应战,汉尼拔大军士气大振,在罗马大营西面10公里安扎下来。

罗马军队畏缩避战,使高卢盟友丧失信心。当晚,罗马大营里的高卢仆从部队–包括骑兵200人、步兵2千人–突然叛变,杀死近旁的罗马士兵,破营而出投奔汉尼拔,献上一堆罗马士兵的头颅作为投名状。汉尼拔喜出望外,予以重赏,派他们回到各自的部落宣传鼓动。老西庇阿意识到附近的高卢部落很快都会叛变,此地不能久留,于是率军撤过特雷比亚河。

因为两军距离很近,罗马军队的动静根本瞒不过汉尼拔,他立刻派出努米底亚骑兵追击,自己亲率大部队紧随而来。罗马军队绝大多数是步兵,而且携带大量辎重行李,行动缓慢,幸亏努米西亚骑兵进入罗马大营以后忙于哄抢战利品,耽搁了追击任务,罗马军队才顺利渡河逃脱。老西庇阿过河以后,来到皮亚琴察西南方向18 公里处的亚平宁山脉北麓,看到这里地形起伏破碎,不利于骑兵的活动,于是在通往热那亚的公路旁边选择了一处高地安营扎寨,咬紧牙关,掘壕固守,坐等森普罗尼乌斯的增援部队。

汉尼拔接踵而至,在罗马大营北面7公里的特雷比亚河西岸扎营。汉尼拔没有渡河进攻罗马大营,因为他知道老西庇阿肯定坚守不出。倘若围困罗马大营,森普罗尼乌斯的两个罗马军团赶到之时,他就处于腹背受敌的被动局面。这段时间双方隔河对峙,相安无事,汉尼拔的主要精力花费在争取盟友,扩充实力,准备决战。不久,波河流域实力最强大的波依部落酋长亲自来见汉尼拔,双方正式结盟。此后几个星期内,陆续有12,000高卢部队–包括4千骑兵和8千步兵–加入汉尼拔大军。12月初,统一战线再传捷报,罗马要塞克拉斯提迪奥(Clastidium) 的拉丁盟邦守军被成功策反。克拉斯提迪奥是罗马军队的粮仓所在地,储藏极为丰富,大大缓解了汉尼拔大军的供给压力。

不过老西庇阿也盼来了老消息。罗马执政官森普罗尼乌斯率领两个军团经过1,300公里的跋涉,终于在12月中旬赶到波河前线。此时已接近年末,罗马执政官很快就要换届,森普罗尼乌斯希望在任内消灭汉尼拔,独享战功和荣耀,因此求战欲望极为强烈。汉尼拔期盼已久的决战机会终于出现了。
罗马人很早就意识到公路的战略价值,公元前450年颁布的“十二铜表法”就严格规定罗马公路必须至少8尺宽,弯道至少16尺宽,公路质量必须过硬,无需频繁维护。公元前312年,罗马开始修劻?著名的阿庇安大道(Via Appia),连接罗马和卡普阿两座意大利名城。其后罗马扩张到哪里,阿庇安大道就延伸到哪里。公元前264年,阿庇安大道抵达意大利南端的布隆蒂西亚 (Brundisium)。汉尼拔战争之前,罗马已经建成三条干道,贯穿意大利半岛。除了阿庇安大道以外,连接罗马和北方重镇里米尼的弗拉米尼亚大道 (Via Flaminia)在公元前220年建成,战略价值也非常突出。

罗马执政官森普罗尼乌斯接到元老院的命令以后,立刻回师意大利,两个罗马军团以每天32公里的速度连续行军40天,通过阿庇安、弗拉米尼亚两条干道,兼程赶到波河前线。如果没有状况良好的公路,这种行军速度是无法想象的。此时老西庇阿兵败提西努斯的战报已经传到罗马城,老百姓不免人心浮动,森普罗尼乌斯为了给罗马人打气,行军途中命令部队全副武装,如同阅兵??样列队通过罗马城郊。

两个执政官终于会师,特雷比亚河畔的罗马大营欢声雷动。自从皮鲁士战争以来,六十年间还没有哪一支异族军队能够抗拒四个罗马军团的攻击。罗马大军一扫初战失利的晦气,斗志昂扬,劣?气高涨。森普罗尼乌斯尤其渴望一战打垮汉尼拔,为自己的执政官任期划上圆满的句号。相比之下,依然卧床疗伤的老西庇阿头脑就清醒许多,他劝告森普罗尼乌斯不要轻举妄动,利用冬孊?休整训练部队,等到来年春天再作打算。老西庇阿特别指出,汉尼拔的高卢联盟非常脆弱,倘若汉尼拔大军几个月无所事事,白白消耗高卢人的粮食,高卢部落肯定牢骚满腹,对汉尼拔的失去信心。森普罗尼乌斯却认为气可鼓不可泄,此时正是决战良机,倘若四个罗马军团面对敌人依然缩头缩脑,实在无法向国人交代。
汉尼拔得知罗马两支大军会合的消息,便派出一千骑兵和两千步兵过河挑衅,试探罗马军队的虚实。森普罗尼乌斯针锋相对,立刻派出罗马步骑兵,双方在特雷比亚河两岸展开一系列拉锯战一。战斗规模越来越大,双方都不断增兵。森普罗尼乌斯正要全军出击,汉尼拔却鸣金收兵,打道回营。战斗结果互有胜负,但罗马人显然占了上风。森普罗尼乌斯志得意满,下令将士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出营决战。

后世史学家认为汉尼拔非常善于掌握战役主动权,尽量迫使罗马军队在他选定的时间地点决战,充分利用天气、地形等条件削弱敌军的战斗力。汉尼拔看到这场拉锯战逐渐升级,有失控的危险,便立刻收兵,绝不被动接受一场会战。罗马军队弹冠相庆之时,汉尼拔已经在悄悄为他们选定墓地了。

汉尼拔选定的战场位于特雷比亚河西岸,地势平坦开阔,南面几公里变为丘陵地形,一条小河穿过此地,汇入特雷比亚河。这条支流远离战场,河岸陡峭,长满灌木,是个理想的伏兵之地。汉尼拔命令弟弟马戈率领精兵两千人(步、骑兵各一千) 大战前夜来此埋伏。第二天拂晓时分,汉尼拔派出4千努米底亚骑兵过河挑战,然后命令全体官兵饱餐一顿,围坐在篝火旁磨砺兵刃,浑身涂抹橄榄油以抵御寒冷。

根据古典史料记载,此战的时间是公元前218年冬至,也就是12月22日。这天大雪纷飞,异常寒冷。森普罗尼乌斯岂能容忍努米底亚人的挑衅,先派出全部骑兵迎战,再派出6千轻步兵增援,最后索性倾巢出动,此时绝大多数罗马官兵还没有机会吃早饭。努米底亚骑兵且战且退,撤过特雷比亚河。罗马大军追到河边,发现汉尼拔大军在河对岸几公里以外严阵以待。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森普罗尼乌斯如同一头看见红披风的公牛,热血沸腾冲昏头脑,立刻下令罗马军团渡河迎击。

名将手中,一条小河的杀伤力堪比数千雄兵。此前冬雨连绵,特雷比亚河水位上涨,最浅处也有齐胸深,河水湍急,冰冷刺骨。饥肠辘辘的罗马步兵,穿着单薄的战袍,背负沉重的盔甲装备??竭尽全力挣扎涉渡。汉尼拔并没有利用罗马军队过河的机会击其半渡,而是原地观望,注视着四个罗马军团依次渡河,从统帅到士卒个个成了落汤鸡。然后各单位由纵队变为横队,脸色青紫、浑身湿透的罗马官兵跌跌撞撞,在百人队长的喝令下或进或退,排列罗马军团著名的三线战阵。经过一阵手忙脚乱,罗马士兵各就各位,在清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波利比乌斯记载,罗马参战兵力四个军团,一共36,000步兵和4,000骑兵,外加高卢盟友克诺玛尼部落的一支部队,数量不详。罗马大军排列出一条三公里宽的战阵,阵前部署6,000轻步兵。按照惯例,罗马士兵居中,联盟士兵分居左右,骑兵在两翼压阵。汉尼拔的战阵针锋相对,中路是8,000高卢步兵,西班牙和北非步兵共1万人分居左右,两翼各有5,000骑兵,重步兵战阵的前面是8,000轻步兵(包括弹弓兵)组成的散步线。另外十几头战象部署在两翼骑兵的前沿。如果加上马戈的伏击部队,汉尼拔此战的总兵力是步兵28,000人,骑兵1万人,略逊于对手。

战役正式打响,首先是双方的轻步兵在阵前较量。罗马的6,000轻步兵此前跟努米底亚骑兵交战,徒步高速追击8公里,体能几乎耗尽,标熗所剩无几,而他们面对的迦太基轻步兵以逸待劳,又抋?有巴莱尔弹弓兵的远程火力。罗马轻步兵200米以外就遭到1千巴莱尔弹弓兵暴雨般的急速射,接近到50米距离又遭到密集的标熗攒射。短暂抵抗以后,罗马轻步兵败退下来,撤到步兵阵线后靊?休整。

罗马重装步兵战阵缓步逼近,迦太基轻步兵难以抵挡,迅速撤退到本方战线后方。汉尼拔果断下令两翼出击。西班牙和高卢骑兵队形紧密,战象开道,稳步冲向罗马阵线的两翼。罗马骑兵寡不敌众,许多战马受惊,很快便溃不成军。西班牙和高卢骑兵紧追不放,将罗马骑兵逐出战场。

罗马骑兵的溃逃,暴露了罗马阵线薄弱的两侧。汉尼拔立刻派出努米底亚骑兵和轻步兵向两侧包抄攻击。此时罗马军团的小方阵战术表现出一定的应变能力,两边的步兵方阵立刻转向,抵挡抝?自侧面的攻击。包抄两侧的努米底亚骑兵和轻步兵都缺乏突击能力,一时无法打开局面。正在这时,马戈率领两千伏兵杀到,猛攻罗马战阵左翼背后。罗马左侧的联盟部队抵挡不住来自三上?方向的攻击,很快崩溃,士兵四散奔逃。

如果说迦太基军队在两侧进展顺利,中路则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这里汉尼拔初次领教了罗马军团绞肉机一般的正面攻击力。罗马中路的1万重装步兵,在两翼溃散、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勇往直前,冲破了迦太基中路的高卢步兵阵线。森普罗尼乌斯见败局已定,回头便是死路一条,于是抛下溃散的罗马士兵,率领这1万人径直冲了出去,绕道返回皮亚琴察。余下的几万罗马军队,除了看守大营的几千人在老西庇阿的带领下逃回皮亚琴察以外,全部被歼灭。

古典史料没有提供本次战役双方的伤亡数字。罗马方面除了突围的1万步兵以外,4千骑兵基本都安全逃脱,其余溃散的两万余人大多阵亡,少数被俘。汉尼拔的伤亡应该有几千人,其中绝大郊?分是扼守中路的高卢步兵。战后汉尼拔无条件释放了所有罗马盟邦战俘,以期分化瓦解罗马阵营。

特雷比亚战役充分展现了汉尼拔的名将风采,他对战役主动权的把握,对地形的利用,对敌将心理的洞察,对部队战斗力的充分调动,都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从古典史料可以看出,罗马??显然输得很不服气,认为汉尼拔大搞阴谋诡计,这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然而战争从来都不是体育竞技场,汉尼拔的战役指挥,非常符合 "兵者诡道也”这个真理。次年3月15日,新当选的罗马执政官走马上任,两万将士用生命换来的教训被彻底遗忘,罗马人的鲜血还要继续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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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征战记之四:绝地伏击 - 特拉西米尼战役

引子

特拉斯米尼湖位于意大利半岛中部托斯卡纳地区腹地,毗邻古城佩鲁贾(Perugia)。公元前217年6月24日凌晨,一支罗马大军沿着公路向东开进特拉斯米尼湖北岸,打破了黎明前的静谧。此时天刚破晓,浓雾从湖中升起,笼罩着整个湖区和周围的山岭,视线所及到处是一片白茫茫。两个罗马军团以行军队形稳步前进,队伍绵延数公里。队列中间一位中年将领身披紫红色斗篷,策马扬鞭,趾高气扬,便是这支罗马军队的统帅、执政官弗拉米尼乌斯(Caius Flaminius)。

特拉斯米尼湖的北岸和东岸群山环绕,大多数地段山势平缓,但有几道峻岭直逼湖边公路,形成石崖悬空的峡道。此时天已大亮,浓雾渐渐升起,罗马大军逐次通过一条峡道,眼前豁然开朗,左侧的山岭稍稍退后,出现一块狭长的湖边平原,几公里以外平原尽头的高地上,迦太基人的大营隐隐可见,营垒前的山坡上旌旗招展,长矛如林,那是汉尼拔的利比亚步兵正严阵以待。弗拉米尼乌斯立刻命令部队加快步伐,迎击敌人。罗马队列急速前进,前队抵近迦太基密集阵前几百米处,开始纵队变横队,排列三线战阵,而罗马后队刚刚通过峡道。

此时迦太基大营突然响起一阵嘹亮的号角声,紧接着一连串号角此起彼伏,在左侧群山中回荡。罗马士兵惊骇不已,面面相觑的时候,突然爆发一片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浓雾弥漫的山坡密林中冲出数万高卢和西班牙战士,向正在行军的罗马各个纵队猛扑而来。整个罗马队列立刻被分割成几段,士兵来不及组成方阵,各自为战,乱成一团。刚刚通过峡道的罗马后队正要掉头撤退,遭到数千敌骑迎头痛击,许多罗马士兵慌不择路,纷纷跳入湖中。

弗拉米尼乌斯这才绝望地意识到,他的轻敌冒进将两万五千罗马将士置于死地。


1. 民众领袖

公元前217年1月,特雷比亚战役惨败的消息传到罗马,元老院震惊之余,立刻果断扩军,迎接挑战。除了特雷比亚战役遭到重创的4个军团得以补充加强以外,罗马城部署了2个军团的卫戍部队,另有2个军团派往西西里岛,1个军团派往撒丁岛,以防备来自迦太基本土的进攻。加上正在西班牙作战的2个军团,这一年罗马总兵力达到11个军团约15万人。元老院宽大为怀,没有追究败军之将森普罗尼乌斯的责任。老西庇阿奉命前往西班牙,主持那里的战事。3月15日,新当选的两位执政官走马上任,他们是塞维利乌斯(Gnaeus Servilius Geminus)和弗拉米尼乌斯(Gaius Flaminius Nepos),而后者将导致罗马的又一次惨败,并为此背负千古骂名。

弗拉米尼乌斯是罗马政坛的一匹黑马,一个饱受争议的人物。他是罗马贵族所谓的“新人”(Novus Homo),也就是该家族中首位当选执政官的人。古典史家记载,弗拉米尼乌斯狂妄自大,依靠“群众路线”出人头地。他虽然出身贵族,但以民众领袖自居,竭力为老百姓谋福利,因此颇得民心,屡次借助公民大会的力量克服元老院的阻力。


弗拉米尼乌斯的“民主派”色彩浓厚,因此深受古典史家的诟病,无论波利比乌斯还是李维,都将战役失败归咎为他的莽撞冒失和亵渎神灵。这些指责带有过多的感情色彩,既不客观,也不公平。弗拉米尼乌斯的战役指挥中规中矩,他的鲁莽冲动其实是绝大多数罗马将领的通病。从古典史料的记载可以看出,弗拉米尼乌斯是个有理想有个性的人,他的民主理念领先时代,一百年以后为社会改革献身而名垂青史的格拉古斯兄弟(Gracchi Brothers),只不过是他的学生而已。

公元前232年,弗拉米尼乌斯当选护民官(Tribune of the Plebs),提出一项议案,将新征服的高卢土地分给第一次布匿战争中失去土地的罗马贫民。罗马贵族早就对这些土地垂涎三尺,于是该法案遭到元老院的强烈反对。就法律地位而言,罗马元老院其实只是个咨议机构,并没有立法权,但元老院指导国策是罗马几百年的惯例,在法律文件、钱币、徽章和公共场所的雕刻上随处可见“SPQR”四个拉丁字母,就是“元老院和罗马人民”(Senatus Populus Que Romanus)的缩写。不能获得元老院的认可的议案,一般都会束之高阁。弗拉米尼乌斯就是不信这个邪,他力排众议,强行将议案提交公民大会表决通过,引起许多罗马贵族的不满。

公元前223年,弗拉米尼乌斯竞选执政官成功,随即北征波河流域,平定高卢部落,成立内高卢行省 (Cisalpine Gaul),为罗马长期控制波河平原奠定基础。三年后,弗拉米尼乌斯当选监察官(Censor),在十八个月的任期里政绩卓著。他主持修建了著名的“弗拉米尼亚大道”(Via Flaminia),连接罗马和北方重镇里米尼,并在波河流域建立了皮亚琴察和克雷莫纳两座移民据点;他还改革了罗马最重要的立法机构–百人队公民大会(Comitia Centuriata)–为平民阶级争取更多的政治权利。公元前218年,罗马公民大会通过著名的“克劳迪亚法案”(Lex Claudia),禁止元老院成员从事国际贸易,弗拉米尼乌斯是唯一投了赞成票的元老院贵族。

弗拉米尼乌斯北征高卢期间,罗马元老院以祭祀结果显示凶兆为理由,企图将他召回,弗拉米尼乌斯置之不理。波河流域平定以后,弗拉米尼乌斯班师回朝,认为自己开疆拓土劳苦功高,要求在罗马城举行凯旋式,遭到元老院拒绝。他就操纵公民大会通过决议,授予自己一个盛大的凯旋式。这年弗拉米尼乌斯再次当选执政官以后,害怕元老院故伎重演,阻挠自己上任,于是写信给森普罗尼乌斯,命令他把部队带到里米尼待命,然后借口处理私人事务离开罗马城,3月15日突然出现在里米尼,以当选执政官的身份接过统帅权杖。元老院派遣使者请他回罗马出席执政官就职仪式,他以军情紧急为由推辞不去。弗拉米尼乌斯为人处事我行我素,离经叛道,让许多保守持重的元老院贵族深恶痛绝。

公元前217年春天,罗马调整意大利北部的防御体系,执政官塞维利乌斯率领两个军团据守亚平宁山脉东侧的北方重镇里米尼,在他西南方向一百公里以外,弗拉米尼乌斯率领两个军团据守亚平宁山脉西侧的阿雷佐(Arretium,今天的Arrezo),与之遥相呼应。两位执政官分别扼守汉尼拔南下的两条必经之路,无论汉尼拔进犯那一侧,另一位执政官都可以沿弗拉米尼亚大道迅速驰援,形成夹击之势。

弗拉米尼乌斯麾下的两个军团,包括罗马和联盟步兵2万人,西西里盟邦叙拉古支援的轻步兵1千人,克里特弓箭手1千人,以及骑兵3千人。亚平宁山脉有多处山口可以翻越,弗拉米尼乌斯兵力有限,分散据守各个山口显然不是上策,于是他决定坐镇阿雷佐以静制动,等待汉尼拔的到来。

6月初,西北方向突然狼烟四起,许多城镇火光冲天,难民如潮水一般涌进阿雷佐,哭诉自己的家乡遭到野蛮人的蹂躏。弗拉米尼乌斯登高远望,不禁心跳加速,血脉贲张。汉尼拔终于来了。


2. 跋山涉水

特雷比亚战役以后,汉尼拔率军进入冬季营地休整。古典时代的意大利北部冬季非常寒冷,来自热带地区的十几头战象无法适应气候水土,相继病死,只有汉尼拔的坐骑–一头名叫“叙利安”的战象幸存下来。波利比乌斯记载,汉尼拔对高卢盟友缺乏信任,经常乔装改扮,戴不同颜色的假发,不断变换住所,以防高卢人行刺。汉尼拔孤军深入敌国作战所承受的精神压力,在此可见一斑。

公元前217年春天,汉尼拔面临何去何从的战略抉择。波河平原虽然物产丰富,但高卢部落桀骜不驯,叛附不定,此地不能久留。汉尼拔心目中最理想的根据地,其实是意大利南部,这里被罗马吞并的时间不长,民心可用,距离迦太基较近,容易获得补给。确定挥师南进以后,接下来就是走哪条路的问题了。最显而易见的路线是顺着波河东下,然后沿意大利东海岸南行,这条路线比较好走,但将在里米尼遭遇罗马执政官塞维利乌斯的阻击;其次是翻越亚平宁山脉进入美丽富饶的托斯卡纳地区(Tuscany),这条路线需要翻山越岭过草地,艰难许多,而且有弗拉米尼乌斯大军在阿雷佐严阵以待。
汉尼拔最终决定舍易就难,翻越亚平宁山脉。古典史料没有记载汉尼拔的决策依据,让后人颇费思量。近现代西方学者揣测,汉尼拔大概希望策反托斯卡纳地区的罗马盟邦,这些伊特鲁斯坎人(Etruscans)的后裔跟罗马素来不睦,仅仅二十多年前,当地的法莱里城邦(Falerii)还跟罗马人兵戎相见。另外汉尼拔很可能计划在意大利西海岸接应迦太基的海军,因为这年夏天一支迦太基舰队停靠比萨港,舰队指挥声称是来同汉尼拔会合的。从战略角度来看,意大利东海岸夹在亚平宁山脉和海岸之间,异常狭窄,汉尼拔打仗需要充足的机动空间,取道东海岸无异于作茧自缚。

许多西方学者忽视了一个重要的因素。汉尼拔决定走西线,很可能是在有意识地选择对手。汉尼拔征战意大利期间的情报工作极为出色,间谍遍布各地,渗透进了罗马城内甚至军营里面。古典史料记载,汉尼拔的间谍组织严密,行动诡秘,使用特殊的手语联络交流。罗马人曾经抓获一个间谍,砍掉他的双手以后释放,以警告其同伙。汉尼拔南征之前,肯定对两位罗马执政官的底细了如指掌,他很可能打算利用弗拉米尼乌斯的性格弱点,创造战机。

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之时,汉尼拔率领大军启程,此时他的总兵力大约6万人,其中一多半是高卢武士。汉尼拔大军先沿着亚平宁山脉北麓向东南前进,在博洛尼亚(Bologna)附近折向西南,从波莱塔山口(Porretta Pass)翻越亚平宁山脉,可谓一路顺风。下山以后,汉尼拔大军进入阿努斯沼泽(The Arnus Marshes),这才遇到了真正的考验。

阿努斯河发源于亚平宁山脉,下游平原地势低洼,每逢春季河水泛滥,方圆数百里便成一片泽国。汉尼拔精心安排行军序列,西班牙和北非步兵经验丰富,吃苦耐劳,奉命携带最重要的辎重在前开路,以保证行军速度;高卢部队纪律散漫,耐力较差,安排在中间;马戈率领骑兵殿后,督促驱赶高卢士兵前进。大军在过膝深的泥水中挣扎涉渡,总共耗时四天三夜,才走完阿努斯沼泽。这段征程异常艰苦,绝大部分驮马累死在路上,许多战马的马蹄脱落。因为很难找到一块干地,士兵只能坐在驮马尸体上打个盹儿。不少高卢士兵精疲力尽,倒毙途中。行军期间汉尼拔感染眼炎,没有得到及时治疗,一只眼睛因此失明。

历经千辛万苦,汉尼拔大军终于来到美丽富饶的托斯卡纳。大军在费苏莱(Faesulae,今天佛罗伦萨以北)安营扎寨以后,汉尼拔立刻派出小股部队扫荡乡村,收集粮草。为了激怒弗拉米尼乌斯,引诱他出城决战,汉尼拔纵兵烧杀掳掠。站在阿雷佐城墙向西眺望,滚滚浓烟随处可见,老百姓的凄厉嚎啕隐约可闻,罗马士兵目睹这一切,无不热血沸腾,求战心切。然而弗拉米尼乌斯却压制住心中的怒火,恪守元老院的战前部署,耐心等待塞维利乌斯大军的到来。

汉尼拔一计不成又生二计,率领大军绕过阿雷佐城南下,一路烧杀劫掠,这样就截断了罗马军队的后勤补给线。此计果然奏效,弗拉米尼乌斯大军终于出动,尾随而来。



3. 完美的伏击

李维记载,弗拉米尼乌斯得知汉尼拔大军绕过阿雷佐南下以后,立刻召开军事会议商讨对策。会上所有的罗马将领都主张按兵不动,坐等塞维利乌斯大军前来汇合。但是弗拉米尼乌斯按捺不住怒火,力排众议下令追击。不仅如此,弗拉米尼乌斯还对一系列凶兆视而不见:这天战马突然受惊,将他掀翻在地;大军启程时士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拔起插在地上的军旗。波利比乌斯记载,当弗拉米尼乌斯的部下劝他稳守待援时,他反问道:如果敌军蹂躏国土,如入无人之境,最后兵临罗马城下,而我们居然还龟缩在几百里外的托斯卡纳,如何向国人交代?

显然弗拉米尼乌斯被汉尼拔将了一军,此时除了跟踪追击别无选择。其实弗拉米尼乌斯的战略意图相当高明。此时驻守亚平宁东线的塞维利乌斯已经得到汉尼拔的消息,正率军兼程赶来,弗拉米尼乌斯领军尾随,目的在于保持与敌人的接触,等待机会配合塞维利乌斯大军前后夹击汉尼拔。八年前,两位罗马执政官就是这样前后夹击,把高卢大军围堵在特拉蒙,聚而歼之。

如果说弗拉米尼乌斯的战略构想无可厚非,他的战术素养就乏善可陈了。罗马军队跟高卢部落打了几百年的仗,曾经多次遭到伏击,按理说应该有一套应对之策了。弗拉米尼乌斯大军没有任何突前侦查部队,一头撞进汉尼拔的伏击圈,显得不可思议。后世史学家揣测,弗拉米尼乌斯也许认为汉尼拔在意大利作战,势必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敌军的一举一动都会有当地居民通报,这才粗心大意。
弗拉米尼乌斯率军一路紧追汉尼拔,两军相距只有一天的路程。表面上看,汉尼拔像是在畏缩逃逸,而罗马大军在乘胜追击。波利比乌斯记载,大批老百姓为了分享胜利果实,成群结队跟随而来,人数超过了罗马大军,他们自带枷锁铁链,期望抓到俘虏贩卖为奴,发一笔横财。战役爆发的前天晚上,弗拉米尼乌斯在特拉西米尼湖畔扎营,很可能向当地居民了解敌军的动向,打听到了汉尼拔大营的位置。此时他并不知道,汉尼拔已经在夜色的掩护下布置了一个完美的伏击。

汉尼拔领军沿着湖畔公路逶迤而行,进入帕西尼亚诺(Passignano)附近的山区峡道,立刻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伏击地点。大军扎营稍作歇息,夜幕降临以后汉尼拔便派遣部队进入伏击位置,骑兵部署在伏击圈的东侧峡道附近,准备封锁进口,包抄罗马军队的后路;3万高卢步兵位居中央,沿着湖边平原排出一道几公里长的伏击线;西班牙和利比亚步兵在西侧大营前面的高地上列阵诱敌;另有数千轻步兵和弹弓兵封锁平原西侧的出口。

第二天清晨,特拉西米尼湖畔大雾弥漫,将汉尼拔的数万伏兵藏得严严实实。当罗马三列行军纵队完全进入伏击圈以后,号角响处,从浓雾中突然杀出凶神恶煞的高卢和西班牙步兵,沿着山坡猛扑而来。位置靠前的弗拉米尼乌斯还以为只是先头部队遭到伏击,但很快发现身后绵延数里的罗马纵队到处喊杀声一片,这才明白自己成为瓮中之鳖。

虽然此战从一开始罗马军队就败局已定,但罗马人坚韧不拔的民族性还是有所体现。纵然身处三面受敌、各自为战的窘境,罗马将校还是组织起相当顽强的抵抗,使得整个战役持续了三个小时。战况如此激烈,以至于双方将士都没有注意到当时发生的一场大地震,导致意大利半岛山崩地裂,河流改道,海啸袭岸。罗马行军纵队绝大部分被分割包围,但一批富有战斗经验的百人队长带领自己的士兵沉着应战,设法跟其他部队聚拢,这个雪球越滚越大,最后居然达到6千官兵,他们齐心协力杀出一条血路,爬上山坡,回望身后的杀戮场,自知无力援助同伴,于是径直翻山越岭向东奔逃。大概因为群龙无首,这支幸存部队第二天被迦太基将领马哈巴尔率军截住,全部投降。

李维记载,弗拉米尼乌斯面对灭顶之灾,表现得相当镇定。他策马来回奔驰,鼓舞士气,组织抵抗,并亲自率领一批老兵左冲右杀,总是出现在战况最危急的地方。因为弗拉米尼乌斯身着执政官的华丽盔甲,非常扎眼,所到之处都遭到敌人围攻。一位名叫杜卡里(Ducarius)的高卢骑兵在混战中冲到近前,挺矛刺中弗拉米尼乌斯,罗马执政官落马身亡。高卢人一拥而上,打算割下他的头颅,剥掉他的盔甲,但罗马老兵奋勇当先,抢回自己统帅的遗体。

到了战役尾声,罗马人磐石一般的坚强意志也崩溃了。大批罗马士兵不能面对遭到屠戮和奴役的结局,纷纷自行了断。其他的人慌不择路,跳入湖中,因为没有时间脱掉沉重的盔甲,很多人溺水身亡;没有淹死的勉力将头露出水面拼命挣扎,迦太基骑兵于是纵马入湖,如同狩猎一般追逐这些罗马士兵,居高临下挥舞西班牙弯刀砍掉他们的头颅。

特拉西米尼战役,两个罗马军团全军覆没,阵亡15,000人,大约1 万人被俘。汉尼拔军队阵亡数字古典史家说法不一,大致在1,500和2,500之间,其中包括30名军官。汉尼拔照例将罗马战俘贩卖为奴,盟邦战俘无条件释放。战后汉尼拔四处寻找弗拉米尼乌斯的遗体,打算将他厚葬,但未能如愿。显然弗拉米尼乌斯的遗体终究没能逃过高卢人的掳掠,被剥光以后便无法辨认了。

罗马人的惨败到此并没有结束。三天以后汉尼拔的探马来报,有大批罗马骑兵出现在东面的大道上。这正是塞维利乌斯大军的先遣部队。几天前塞维利乌斯领军离开里米尼兼程赶来,打算协同弗拉米尼乌斯大军前后夹击汉尼拔,此时他对特拉西米尼战役还一无所知。由于步兵行动缓慢,塞维利乌斯命令部将森特尼乌斯(Gaius Centenius)率领4千骑兵先行。汉尼拔焉能错过送上门来的战机,命令骑兵统帅马哈巴尔领兵伏击,全歼这支罗马部队。塞维利乌斯得信,自知无力对付汉尼拔,于是率军撤回里米尼要塞,坚守不出。

特拉西米尼战役堪称汉尼拔的神来之笔。首先,规模如此庞大的伏击战在西方军事史上实属罕见,大概只有两百多年以后的条顿堡森林战役可以与之媲美;其次,汉尼拔用自己的大军作为诱饵,调动两支敌军追击,然后打一个时间差,对两支敌军分而歼之,表现出罗马将领望尘莫及的指挥艺术。

特拉西米尼战役的消息很快传到罗马,都城司法官庞波尼乌斯(Marcus Pomponius)登上公民大会的论坛,简洁而镇定地宣告:“我们在一场大战中被打败了。”罗马人顿时一片哗然。噩耗接踵而至,三天以后传来另一支部队被全歼的消息,恐慌和绝望的气氛立刻在全城蔓延。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刻,罗马元老院破例决定任命一位独裁者总揽全局。经过公民大会的选举表决,一位58岁的资深贵族肩负起力挽狂澜的重担,此人便是费边。


4. 罗马之盾

罗马史家尊称费边为“罗马之盾”,赞扬他以僵持战略挽救了国家。费边(Quintus Fabius Maximus)出身罗马元老贵族,在此之前已经两次当选执政官,一次监查官。费边名字里的Maximus(拉丁文“伟大”之意)是他的曾祖父在萨姆尼特战争中赢得的尊号。费边的另一个外号是“斑脸”(Verrucosus),因为他嘴唇上天生一颗硕大的疣子。史书记载,费边幼时是个愚钝的孩子,性格拘谨,成年以后经过不懈的努力,才成为出色的军事将领和演说家。费边得益于祖辈的荣膺,政治生涯一帆风顺,42岁当选执政官,率军北伐阿尔卑斯山民利古里亚人(Ligurians)大获全胜,因此被授予凯旋式。费边肯定参加了第一次布匿战争,但古典史料没有留下相关的记载。

独裁者违背罗马共和政体的基本原则,那就是防止单个人拥有绝对的权力。因此只有在国难当头的关键时刻,罗马人才愿意接受这样的权宜之策。独裁者一旦产生,其他所有政府官员 - 除护民官以外 - 立刻失去他们的行政权力,必须无条件听命于独裁者。罗马上一次任命独裁者,是32年之前的第一次布匿战争,当时罗马海军在德莱帕纳海战遭受致命打击,损失300艘战舰,两位执政官因此身败名裂,罗马不得不任命一位独裁者,期望扭转局面。

费边当选独裁者的曲折过程,折射出罗马高层的政治斗争。按照惯例,独裁者并非公民大会选举产生,而是由现任执政官指定。李维记载,由于元老院无法和塞维利乌斯取得联系,只得诉诸于公民投票。这个理由让人难以置信。汉尼拔或许截断了陆路交通,海路依然畅通,而困守里米尼的塞维利乌斯大军肯定是通过海路补给的。后世学者揣测,费边和塞维利乌斯分属两个不同政治派别,代表两种截然不同的战略思想。费边及其支持者主张通过僵持战略逐步消耗汉尼拔的兵力;而以老西庇阿为首的主战派依然寻求同汉尼拔决战。此时费边派别在元老院占据上风,塞维利乌斯因此失去了指定独裁者的权力。罗马公民大会推选费边出任独裁者的同时,还选举米努西乌斯(Marcus Minucius Rufus)担任他的骑兵统帅(Magister Equitum),也就是副手。这显然是为了照顾主战派的情绪。米努西乌斯后来公开反对费边的战略,并险些酿成又一次惨败。

费边上任以后,致力恢复罗马人民的信心。由于罗马民众普遍将战役失败归咎于弗拉米尼乌斯的不敬神灵,费边投其所好,指派一名司法官仔细查阅罗马人的圣经“西庇尔预言”,并主持盛大宗教仪式以求神灵眷顾。波利比乌斯发现罗马人的宗教迷信相当荒唐,认为元老院只不过借助宗教来控制贫穷愚昧的老百姓。无论如何,宗教仪式和牺牲贡品起到了稳定民心的作用。

费边接下来组建两个军团加强罗马城的防务,并指派专人保证野战部队的供应,然后下令“焦土抗战”,战区乡村的罗马百姓必须烧毁自己的房屋和田园,迁移到附近的要塞里寄住。得知汉尼拔并没有向罗马进军,费边率领两个军团北上,去接收塞维利乌斯的部队。动身之前,费边致信塞维利乌斯,指示他将部队带到纳尼亚(Narnia)待命,并解散自己的仪仗护卫,以普通公民的身份前来拜见。两人会面以后,费边派塞维利乌斯回罗马接手海军,拦截出现在西西里海外的一支迦太基舰队。

此时费边统帅的4个罗马军团大约有4万人的兵力,但核心是特雷比亚战役幸存的部队,加上刚刚招募的新兵,士气低落,缺乏磨合,远没有形成一个战斗集体。雪上加霜的是,罗马前两次战役损失了将近一万骑兵,目前骑兵匮乏,严重影响了部队的机动作战能力。因此费边大军无论质量还是数量,都不足以和汉尼拔一战。

8月间,费边率领大军向东进发,逼近汉尼拔。此后的几个月里,这两位战略大师斗智斗勇,纵横捭阖,演出一幕精彩纷呈的大戏。







汉尼拔征战记之五:最后的辉煌–坎尼战役

引子

汉尼拔站在山坡上向东北方向眺望,仔细观察罗马大军排兵布阵。朝晖映照下的战场上,五万五千罗马重装步兵排列出宽仅一公里半,纵深达六十行的密集战阵,他们前面是一万五千轻步兵组成的屏障,六千骑兵分列两翼。罗马官兵身披猩红色斗篷,锃亮的头盔和标熗的熗尖在朝阳下闪闪发光,头盔上红色的羽冠迎风飘扬。从山坡上远远望去,罗马大军就象是波光粼粼的红色海洋。罗马立国五百年以来,还没有在一次战役中投入七个军团的先例。不仅如此,这场战役罗马贵族精英尽出,四位现任或前任执政官,一位前任骑兵统帅,半数以上的元老院成员,以及数千名罗马骑士团成员,都跻身罗马大军的行列当中,准备为国捐躯。

汉尼拔身边诸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庞大的战阵,都不禁面露惧意。一位名叫吉斯哥的将领瞠目叹道:“敌人的兵力实在太惊人了。” 汉尼拔看了他一眼,风趣笑道:“你没有注意到更加惊人的事情,虽然他们有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名叫吉斯哥。” 众人轰笑,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汉尼拔身前的缓坡上面,迦太基大军也在忙碌布阵。此时汉尼拔已经洞悉罗马统帅的战术意图,他针锋相对,摆出一个中间凸、两边凹新月形战阵。

意大利的夏天炎热干燥,山坡上迦太基数万大军忙碌布阵,扬起漫天尘土,强劲的西南风携着沙尘向坡下的罗马士兵劈头盖脸吹来,让他们呼吸困难,睁不开眼。经过几个小时的忙碌,罗马大军列阵完毕,在号角声中顶风前进。七万六千士兵排着密集的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鸦雀无声,如同大海涨潮一般稳步向前。迦太基阵线却是另外一番嘈杂景象,桀骜不驯的高卢武士上窜下跳、大呼小叫;西班牙步兵则用弯刀敲打着盾牌,发出尖锐的锵锵声以振奋士气;久经沙场的利比亚步兵一言不发,养精蓄锐,表现最为沉稳。汉尼拔照例坐镇中路,在高卢和西班牙步兵阵列后面总揽全局。

这是公元前216年8月2日的上午,西方军事史经典战例之一的坎尼战役拉开序幕。



1. 费边战略

特拉西米尼战役之后,汉尼拔率军折向东南,再次翻越亚平宁山脉,一路烧杀掳掠,制造恐怖气氛。经过十天的行军进入意大利半岛东海岸的阿普利亚平原(Apulia)。汉尼拔大军开春以来一直不停征战,已经人困马乏,许多士兵患了坏血病,大批战马身上长了疥癣。汉尼拔在阿普利亚修整了一段时间,让部队恢复元气。迦太基士兵掳获大量土特产酸葡萄酒,让战马洗葡萄酒浴以治疗疥癣。在这里汉尼拔派人通过海路与迦太基取得联系。迦太基元老院对汉尼拔的战绩表示满意,答应提供援助。

修整完毕以后,汉尼拔率军向西南前进,攻陷罗马城邦卢克利亚(Luceria)。这时探马来报,前方出现一支罗马大军,在10公里外安营扎寨。汉尼拔立刻领军来到罗马大营外列阵挑战。罗马军队躲在坚固营垒后面拒不出战。汉尼拔百般挑衅,向麾下将士展示敌军的胆小怯懦,然后收兵回营。

这支罗马大军便是费边统帅的四个军团。罗马军队兵力不足,尤其缺乏骑兵,与迦太基军队相比劣势明显。但罗马军队的后勤补给却是迦太基难以企及的,汉尼拔虽然兵力雄厚,却必须经常派出大批人马四处打粮,因此手中的野战兵力并不如对手。老谋深算的费边很清楚罗马的处境,因此拒绝与汉尼拔决战。以后的几个月里,费边一直远远跟随汉尼拔,保持距离绝不靠近;行军时贴着阿普利亚平原西侧的山区边缘,部署前卫、后卫、和侧卫部队,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不给敌军伏击的机会;晚上选择有利地形安营扎寨,加倍安排哨兵整夜防备。罗马军队拒绝野战,却不断骚扰袭击迦太基外出打粮的小股部队,给汉尼拔造成很大麻烦。汉尼拔想尽办法引诱费边决战。他频繁变换营地,行军时故意显得疏于防范;他纵兵在罗马大营附近烧杀掳掠,希望激怒对手;他率军急行,似乎打算摆脱敌军,然后在途中设伏,期望费边贸然追击自投陷阱。然而任凭汉尼拔花样百出,费边屹然不动,绝不上当。

这就是被无数后人推崇的“费边战略”。此前罗马人的军事思想直截了当,就是攻击再攻击,战争输赢完全取决于罗马军团的野战能力。费边向罗马人展示了一个全新的战争理念,那就是通过僵持对峙拖垮敌军,决胜于战场之外。费边战略虽然行之有效,却有一个相当致命的弱点,那就是罗马人必须戒急用忍。可惜事实证明,罗马人的忍耐力相当有限。

在阿普利亚平原盘桓数月以后,汉尼拔决定率军前往意大利半岛西海岸的坎帕尼亚(Campania)。坎帕尼亚位于罗马东南200公里,群山环绕,是意大利半岛最富饶的平原。坎帕尼亚首府卡普阿(Capua),是仅次于罗马的意大利名城。特拉西米尼战役的罗马俘虏里有三个坎帕尼亚骑兵,他们表示愿意回去策反卡普阿。汉尼拔也希望能够在坎帕尼亚建立一块根据地,于是挥师西向,穿越萨姆尼亚山区,通过卡利古拉山口(Callicula)降临坎帕尼亚北部的法勒努斯平原(ager Falernus)。

汉尼拔在意大利征战期间情报工作相当出色,因此往往能够料敌之先。然而这一次汉尼拔却罕见地出现失误,率领大军闯进一个口袋。法勒努斯平原西面临海,东北两侧群山环绕,只有三条路通往山外;南面是无法涉渡的福图努斯河(Volturnus),唯一的桥梁由罗马驻军把守。尾随汉尼拔的费边很快发现对手的致命失误,立刻调兵遣将,堵住所有的出口。费边先加强守卫福图努斯河桥梁的罗马驻军,再派遣4千精兵把守卡利古拉山口,然后派遣副手米努西乌斯率军扼守北面的拉丁大道(Via Latina),自己率领主力在法勒努斯平原西北角的马西克斯山(Mont Massicus)安营扎寨,扼守山下的阿庇安大道。罗马分遣部队很快各就各位,汉尼拔俨然成了瓮中之鳖,费边此时不禁心中窃喜。

汉尼拔到达法勒努斯平原以后,发现坎帕尼亚人根本没有弃暗投明的意思。为了震慑罗马盟友,汉尼拔纵兵掳掠,获得大量战利品以后打算回到阿普利亚过冬。等到派出的侦察兵回来报告,汉尼拔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罗马军队困住了,于是开始思忖对策。向南强渡福图努斯河,在缺乏舟桥器械的条件下显然不现实;向北经由两条大道冲出去也不是上策,因为罗马军队沿大道设有多个堡垒,易守难攻,而费边大军随时可以攻击自己的侧背。汉尼拔最终决定向东经过卡利古拉山口原路返回。

费边得知汉尼拔大军拔营东去,立刻尾随而来,在卡利古拉山口西北几公里的一座高地上安营扎寨。这样汉尼拔就面临一个窘境。费边照例摆出一幅死守不出的架势,而罗马大营深壁固垒,地势险要,无法强攻;如果不理会罗马大军,径直冲击卡利古拉山口,费边必然会趁机攻击自己的侧翼。汉尼拔不愧为古典时代最伟大的统帅之一,他拿出一个绝妙计策摆脱这个死局。

汉尼拔先率军来到罗马大营外面列阵挑战。费边这次倒是爽快,领军出营应战,但罗马大军只在营垒外面的山坡上列阵,等迦太基军队仰攻。汉尼拔派遣数千努米底亚轻骑兵出击,同罗马阵前的轻步兵对射标熗,双方互有伤亡。汉尼拔见讨不到便宜,于是下令收兵。这是特拉西米尼战役以来,罗马军队首次对阵汉尼拔大军而未尝败绩,费边颇为得意,吩咐将士好好休息,准备次日再战。

然而这只不过是汉尼拔虚晃一熗而已。迦太基军队掳掠的战利品里有两千多头牛,当天夜里,汉尼拔命令将这些牛的角上捆绑树枝,点燃以后驱赶牛群冲向山口两侧的山脊,数千迦太基轻步兵跟随其后,同时命令大部队以行军队列向山口进发。扼守山口的4千罗马步兵看到两侧山坡上出现成千上万的火炬,认定敌军企图翻山越岭逃窜,于是离开山口爬上两侧山麓阻击,结果发现冲上来的却是几千头牛,正大惑不解之时,突然遭到藏在牛群后面的迦太基轻步兵标熗齐射,于是在黑暗中展开一场混战。山下汉尼拔的大部队趁机迅速通过山口。第二天破晓,山麓上的罗马军队这才发现自己堵住的根本不是敌军主力。汉尼拔过了山口以后,派遣一支西班牙步兵攻击山上罗马军队的侧背,成功救走担任牵制任务的轻步兵。

费边在罗马大营看到漫山的火炬,听到远处的喊杀声,而部将一致要求出击。费边思忖再三,决定按兵不动。费边的考虑相当周全:首先,费边无法判断汉尼拔是否在耍花招,企图伏击罗马大军;其次,罗马大军多数是新兵,缺乏夜战经验,部队在黑暗中也难以指挥。谨小慎微的费边错失了一次翻盘的良机,因为在黑暗中以纵队行军的汉尼拔大军其实相当脆弱,很难抵挡来自侧面的袭击。汉尼拔对费边的性格了如指掌,断定他不敢冒险出击,所以才放心大胆扬长而去。

汉尼拔五万大军成功逃脱罗马人的包围圈,这对费边的威信是一次沉重打击。心高气傲的罗马人打心眼里厌恶费边的“缩头乌龟”战略,而费边的部将嘲笑他是“汉尼拔的跟班”。不久费边应召返回罗马接受元老院的质询,副手米努西乌斯代理统帅大军。米努西乌斯年轻气盛,积极求战,汉尼拔等待已久的歼敌机会终于出现了。


2. 攻守之间

罗马人绝非很多史书描述的那样团结一心、众志成城;即使在大敌当前的危难时刻,罗马政坛的权力斗争依然如火如荼。虽然波利比乌斯和李维两位史家闪烁其词,我们依然可以从字里行间感受到费边承受的强大压力,因为费边接受元老院质询时,不得不为之自辩的居然是通敌罪名。

这个罪名事出有因。特拉西米尼战役之后,汉尼拔深入意大利半岛腹地,一路纵兵掳掠,但严厉约束部下,不得骚扰属于费边的田产庄园。对于汉尼拔此举的意图,后人众说纷纭,李维一口咬定这是汉尼拔的离间计,体现了他“布匿式的狡诈”(Punic Perfidy)。无论如何,汉尼拔此举让罗马政坛大哗,元老院的主战派义愤填膺,纷纷要求费边给一个说法。另外,费边征战期间同汉尼拔达成交换俘虏的协议,对等交换以后多出来的俘虏,由接受一方按照商定的价格赎买。作为独裁者和战区指挥官,费边完全有权力签署这样的协定,但主战派趁机大做通敌文章。本来最近的一次交换罗马俘虏多出来247人,费边要求国家出资赎回战俘,元老院认为该协定无效,拒绝付款。最后费边不得不变卖自己的田产支付赎金。虽然费边在元老院质询中勉强过关,但为此耗费了大量时间精力。

与此同时,汉尼拔回到阿普利亚,招降戈洛尼亚(Geronium)城未果,便攻破城池,把居民屠戮殆尽,然后将城内的房屋当作粮仓,驻军把守,又在城外筑营一座。为了囤积足够的粮草过冬,汉尼拔每天都派出三分之二的部队四处打粮,留下三分之一作为预备队。罗马军队照例跟踪而来,在汉尼拔大营以西十公里处安营扎寨。汉尼拔在戈洛尼亚城西南十几公里的高地上修建一个前进营地,亲自驻守,以监视罗马军队的动向。

罗马代理统帅米努西乌斯敏锐地发觉对手兵力分散的弱点,立刻派出骑兵到处劫杀汉尼拔的打粮队伍,然后自己亲率3万5千步兵来到汉尼拔的前进营地外面列阵挑战。汉尼拔此时麾下只有万余士兵,无力应战,只得坚守不出。罗马军队胆子越来越大,一直逼近到汉尼拔的营垒跟前,开始动手拆除寨墙。在这关键时刻,汉尼拔的打粮部队4千余人赶回来。汉尼拔立刻领军逼退罗马大军,并出营列阵挑战。其实汉尼拔的兵力依然不足两万,但米努西乌斯不知对手的虚实,不愿冒险,于是下令收兵。
李维记载,迦太基方面的伤亡–包括被罗马骑兵劫杀的打粮部队–高达6千人,这个数字显然有水分。不久以后,汉尼拔为了缩短防线,弃守前进营地,罗马军队乘胜进驻,米努西乌斯因此志得意满。李维评论此战,认为“不能算是胜利,但非常振奋人心。”米努西乌斯的战役指挥缺乏大局观,丧失了一次重创敌人的良机。汉尼拔部署在戈洛尼亚大本营的守兵只有区区数千人,倘若米努西乌斯兵分两路,派一支偏师佯攻汉尼拔的前进营地牵制对手,自己亲率主力攻打戈洛尼亚,将汉尼拔的粮仓付之一炬,收获将远远超过一座废弃的营地。

无论如何,此战是罗马军队自从特拉西米尼战役以后首次赢得胜利,消息传到罗马,全城一片欢腾。保民官梅蒂利乌斯(Metilius)操纵公民大会通过法案,授予米努西乌斯更大的权力,最终使他与费边平起平坐。这个法案等于剥夺了费边的独裁者身份。

费边不愧是罗马贵族的楷模,毫无怨言地接受了公民大会的决定。他赶回前线,向米努西乌斯提出分享统帅权的两个方案。要么两人合兵一处,隔日轮流行使统帅权;要么两人分兵,各自统帅两个军团。米努西乌斯选择分兵,于是费边带领两个军团驻守汉尼拔遗弃的营地,同米努西乌斯的大营互为犄角。平心而论,这个战略态势相当不错,两支罗马大军一个在西面,一个在西南,同汉尼拔占据的戈洛尼亚呈鼎足之势,有效限制了迦太基打粮部队的活动。倘若两个罗马统帅能够同心同德、步调一致,汉尼拔这个冬天将不得安宁。

然而一般人眼里的困境,汉尼拔却能从中看到战机。此时的米努西乌斯信心爆棚,积极求战,给了汉尼拔可乘之机。两军营垒之间有一处高地,汉尼拔打算重演特雷比亚战役,在这里设一个杀局。这天夜里,汉尼拔派遣5千步兵和500骑兵,在夜幕的掩护下迂回到高地北面的山地丛林里埋伏起来。第二天早上,汉尼拔派兵占据这座高地,向罗马大营耀武扬威。米努西乌斯不甘示弱,派出数百轻步兵和一队骑兵,企图夺取高地。汉尼拔向高地逐次增兵,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罗马军队。最后米努西乌斯按捺不住,倾巢而出,两个军团摆开战阵,向高地扑来。汉尼拔针锋相对,领兵出战,两军很快在高地上厮杀起来。

正在这时,埋伏在北面的迦太基步骑兵突然杀出,猛攻罗马战阵的侧背。米努西乌斯大军抵挡不住两面夹击,左翼很快溃散,迦太基骑兵紧追不放。米努西乌斯本人指挥的右翼苦苦支撑,眼看着就要被围歼。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费边率领两个军团赶到,在汉尼拔大军的左侧一字排开,稳步逼近。惊慌失措的米努西乌斯连忙向费边靠拢,两军衔接起来,形成一个L形,反而对汉尼拔形成夹击之势。汉尼拔不愿被动卷入一场会战,于是下令收兵。

此战罗马军队损失超过一万人,若不是费边力挽狂澜,两个罗马军团难逃覆灭的下场。米努西乌斯对自己的轻敌冒进追悔不及,主动承担了失败的责任,称费边为“父亲”,心甘情愿交出统帅权。费边通过此战重新竖立了威信,主战派暂时偃旗息鼓。费边没有料到,短短两个月以后主战派便卷土重来,在执政官选举中大获全胜。公元前216年春天,罗马撅弃费边战略,新建四个军团,组成一支8万7千人的野战军,决心同汉尼拔在战场上一决雌雄。



3. 走向坎尼

公元前216年初,经过激烈的派系斗争以后,罗马执政官大选尘埃落定。新当选的执政官保卢斯(L. Aemilius Paulus)和瓦罗(C. Terentius Varro)都是坚定的主战派,而后者跟他的前任弗拉米尼乌斯一样,注定要为罗马最悲壮的失败背负骂名。

瓦罗并非元老贵族出身,而是新兴贵族的一员。李维甚至说他是个屠夫的儿子,这是信口开河了,因为在注重血统和出身的古罗马,一个屠夫的儿子是不可能当选执政官的。瓦罗此前历任财政官、营造官、和司法官,三年前跟随保卢斯征战伊里利亚(Illyria),算是有一些实战经验。然而在波利比乌斯笔下,瓦罗是个恬不知耻的小人,头脑简单,好大喜功,不听从保卢斯的规劝而一意孤行,直接导致了坎尼战役的惨败。考虑到波利比乌斯的保护人小西庇阿是保卢斯的孙子,他这个写法颇有替保卢斯推卸责任的嫌疑。

坎尼战役以后,瓦罗逃回罗马,受到社会各界代表的嘉奖,感谢他在最黑暗的时刻没有对罗马失去信心。此后瓦罗连续担任执行执政官,一直活跃在战场上,并在战后代表罗马出使马其顿和迦太基,显然仕途并未受到坎尼战役的影响。波利比乌斯对瓦罗最严厉的指责,大概是他没有跟保卢斯一起战死沙场,却选择了逃跑。这个指责显得意气用事,因为在当时大厦将倾的情况下,继续斗争需要莫大的勇气和信念。保卢斯并非没有机会逃生,他选择战死沙场其实无异于逃避责任。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跟瓦罗一道逃出来的罗马贵族中,还有一位年仅二十岁的青年,此人便是日后击败汉尼拔的罗马战神西庇阿。

公元前216年大选结束以后,罗马立刻着手扩军,新建4个军团,力图以绝对优势的兵力一战打垮汉尼拔。这年春天,所有罗马官兵宣誓如下:“绝不临阵脱逃,除非杀敌救人、捡回武器,绝不离开队列一步。”全体将士都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心理准备。此时罗马军队序列包括16个军团,其中2个在西班牙,2个在西西里,2个在波河流域,2个拱卫罗马城,4个正在前线与汉尼拔对峙。两位执政官统帅4个新建军团,浩浩荡荡向意大利半岛东南部杀奔而来,打算与前线的4个军团合兵一处,同汉尼拔决战。

汉尼拔在戈洛尼亚冬季营地一直驻扎到5月份。这期间罗马军队驻守附近的两个营地,与汉尼拔对峙,双方足足有半年相安无事。费边任期结束返回罗马以后,统帅前线部队的是代理执政官塞维利乌斯和亚第利乌斯(M. Atilius Regulus)。塞维利乌斯是去年的执政官,以谨小慎微著称。汉尼拔想尽办法引诱罗马军队决战,塞维利乌斯就是不为所动。

3月间,两军之间发生了一系列小规模战斗,似乎迦太基军队吃了点儿亏。李维记载汉尼拔损失三千余人,显然是夸大其词了。汉尼拔马上抓住这个机会设置陷阱。这天晚上,汉尼拔突然率领大军弃营而走,丢下大量财宝辎重,似乎打算逃跑。罗马军队闻讯立刻赶到,准备夺占大营。不用说这又是汉尼拔的计策,他的大军潜伏在周边的山峦树林里,只等罗马大军入营劫掠,便乘乱杀一个回马熗。这一次罗马军队险些上当。塞维利乌斯下令进入汉尼拔大营之前,照例牺牲祭神以求预兆。结果预兆相当不妙,加上塞维利乌斯本来就疑心重重,罗马军队于是收兵回营。

6月初,汉尼拔大军粮草将尽,而周边地区早已被搜刮一空,因此不得不向南转战。戈洛尼亚东南100公里有一个小镇,位于奥菲杜斯河(Aufidus)南岸,距离亚德里亚海岸七八公里,居高临下,地势险要。罗马军队在此修筑要塞,作为阿普利亚战区的后勤基地。这个小镇便是日后名垂千古的坎尼(Cannae)。坎尼的罗马守军非常虚弱,因此汉尼拔轻易破城,缴获大量粮草,然后在城外安营扎寨。
就在汉尼拔南下的同时,两位罗马执政官也到达前线,八个军团合兵一处,罗马大营一片旌旗招展,人喧马嘶的热闹景象。保卢斯召集百人队长以上的罗马军官,向他们转达了元老院的决议。为了振奋士气,保卢斯回顾了过去的两次战役,解释了失败的原因,指出这一次罗马军队准备充分,拥有二比一的兵力优势,而且四位现任和前任执政官都加入到队伍中来,与官兵并肩作战。保卢斯的总结发言充满悲壮的意味:

“你们都渴望在战斗中赢得胜利,倘若胜利不可得,则宁可战死也不愿看到你们最珍爱的一切遭到毁灭。因此我不必多言,只想请诸位两眼紧盯着胜利和失败的天差地别,以及其种种后果。走进战场时请记住,寄托在你们身上的是整个国家的生死存亡,而不是一支军队的生死存亡。如果此次决战失败,那么我们的祖国就再也无力反抗强敌,因为她已将所有的力量和精神灌注在你们身上,你们维系着她唯一的希望。舍身报国的时刻已经来临,请你们不要辜负祖国的期望。”

7月下旬,保卢斯和瓦罗统帅的八万罗马大军在坎尼西北10公里扎营。 保卢斯注意到附近的地形平坦开阔,是理想的骑兵战场。考虑到汉尼拔的骑兵优势,保卢斯建议罗马大军向南移动,吸引敌军进入奥菲杜斯河以南的山地丘陵。瓦罗却很不以为然。由于两位执政官隔日轮流行使统帅权,轮到瓦罗当值时,他便率军拔营出发,向东前进,逼近汉尼拔大军。汉尼拔派出骑兵和轻步兵袭击行进中的罗马军队,但罗马人防范甚严,汉尼拔没能占到便宜。次日,保卢斯继续率领罗马大军向东前进,最终在汉尼拔大营东北方向5公里处的奥菲杜斯河北岸安营扎寨。这个细节表明,罗马大军的两位统帅在战略方针上并没有根本分歧。

汉尼拔得知罗马大军扎营以后,立刻率领主力渡河,在北岸修筑一座营垒。瓦罗针锋相对,派遣一支部队渡河在南岸筑营。现在两军的距离如此之近,任何一方胆怯退却,都势必遭到另一方的追击掩杀,因此一场会战不可避免,唯一的变数是时间和地点。

此时两军都面临粮草不济的问题,因此都希望速战速决。汉尼拔虽然缴获坎尼要塞的存粮,但五万大军消耗巨大,这些粮草支持不了很长时间。由于大敌当前,汉尼拔无法分散兵力四处打粮,只能坐吃山空。李维甚至记载,坎尼战役之前迦太基军队就已经断粮,汉尼拔的西班牙和高卢雇佣军开始策划逃亡。汉尼拔本人也打算带着亲信和骑兵,抛弃步兵北逃波河平原。这个故事显得匪夷所思,而且波利比乌斯也只字未提此事。无论如何,汉尼拔面临的困境是显而易见的。罗马军队也面临同样难题。失去坎尼这个后勤基地以后,罗马军队不得不从路途遥远的坎帕尼亚运粮过来,而八万大军的日常消耗非常惊人,所以根本无法和汉尼拔长期僵持下去。

两军大营近在咫尺,对峙了几天,双方都不愿轻举妄动,等待最佳战机。8月1日,汉尼拔采取主动,率领大军在奥菲杜斯河北岸的罗马大营外面列阵挑战。这天当值的罗马统帅是保卢斯,他对战场开阔平坦的地形表示忧虑,因此拒绝应战。汉尼拔照例在罗马大营前面耀武扬威了一阵,向部下充分显示对手的怯懦,然后收兵回营。

次日清晨,当值统帅瓦罗的大帐外面高挂一面猩红的旗帜,这是准备战斗的信号。罗马大营顿时忙碌起来,将士们心跳加速,热血沸腾。期待已久的大决战终于来临。


4. 排兵布阵

坎尼战役之前双方对峙的态势。福勒在《西方军事史》中评价坎尼战役,认为罗马人的战争观念非常呆板,纯粹依赖士兵的匹夫之勇、纪律和操练。至于将领指挥,简直可说是聊胜于无。罗马统帅愚蠢无知,屡犯战术错误,导致坎尼战役失败。这个论点颇具代表性,但显然以成败论英雄了。如果我们仔细考察此战罗马大军的排兵布阵,会发现瓦罗的战术部署很有针对性。

瓦罗精心选择了战场,以求遏制迦太基骑兵的优势,不给汉尼拔包抄两翼的机会。奥菲杜斯河北岸地形平坦开阔,非常适合骑兵的运动战;南岸地形却起伏破碎,只有坎尼城东北一块平原,夹在河流和群山之间,宽仅两公里有余。瓦罗率领大军渡河来到南岸,在这块平原布阵,期待汉尼拔渡河应战。罗马战阵左翼依托山地,右翼紧靠河流,没有留给对手丝毫的迂回空间。瓦罗在北岸大营留驻了一个军团,要求他们保护大军的侧后,如果发现敌军渡河穿插迂回,立刻迎头截击。

罗马大军渡河以后,瓦罗摆出了一个极其厚实的步兵战阵。按照惯例,罗马军团的百人队小方阵60人,每行10人,6行纵深;此战罗马军团的百人队方阵却是每行5人,12行纵深,方阵之间的空隙大大压缩。如此计算,七个罗马军团的战线正面宽约1,500米,三条线加起来有60行纵深。瓦罗的排兵布阵已经背离了罗马军团的战术原则,类似马其顿密集阵了。

瓦罗这样安排有非常务实的考虑。罗马军队虽有8个军团,但4个刚刚组建,2个组建不到一年,只有2个军团是久经沙场的部队。这8个军团集结不到一个月,根本没有时间演练队形和战术。瓦罗的排兵布阵,正是针对这些弱点。罗马军队每一个百人队方阵5 x 12的排列如同纵队行军,非常适合缺乏训练的新兵;深厚的阵型突出“人山人海”的气势,增强对敌威慑力,也极大鼓舞了己方士气。这个阵型优缺点都很突出。优点是正面攻击力非常强劲,一旦冲起来便势不可挡;缺点是笨拙拥挤,缺乏应变能力。瓦罗的战役部署体现了清醒理智的权衡取舍,虽然比不上汉尼拔出神入化,但也绝非愚蠢无知。
根据两位古典史家的记载,罗马参战总兵力7万6千人,其中包括5万5千重装步兵,1万5千轻步兵,以及6千骑兵。瓦罗明白己方的骑兵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不如对手,因此在两翼采取守势。左翼是2,400罗马骑兵,排列出每行300骑、8行纵深的密集战阵,正面宽仅400米;右翼是3,600盟邦骑兵,占据大约600米的战线。两位执政官深知己方两翼的骑兵将经受严峻考验,因此打破常规,亲临两翼骑兵部队督战,其中瓦罗坐镇左翼,保卢斯指挥右翼。罗马中路的步兵阵列由代理执政官塞维利乌斯和亚第利乌斯统领。瓦罗显然希望罗马骑兵能够抵挡对方进攻,为罗马步兵冲破敌军阵列赢得时间。

瓦罗的排兵布阵给汉尼拔出了一道难题。此战罗马军队主动选择战场,汉尼拔没有机会埋伏奇兵;战场地形狭长,夹在河流和山峦之间,汉尼拔的骑兵缺乏迂回包抄的空间;迦太基战象在特雷比亚战役以后相继病死,因此汉尼拔很难从正面击破罗马军团厚实无比的密集战阵。平心而论,汉尼拔此前虽然赢得两次战役,但都是依靠出奇制胜,步兵方阵硬碰硬的正面较量中罗马军队每次都占了上风。瓦罗的战术意图非常明显,那就是迫使汉尼拔迎接罗马军团的正面冲击,打一场罗马人最擅长的步兵阵战。

汉尼拔得知罗马军队列阵挑战,立刻决定应战,他派出轻步兵先过河掩护大部队,自己率领主力分两路迅速过河,抢占坎尼城东北方向的高地。汉尼拔的参战兵力大约5万人,其中步兵4万,骑兵1万。同罗马大军相比,汉尼拔的步兵处于绝对劣势,4万人当中有1万8千是高卢雇佣兵,久经沙场的利比亚步兵只剩下1万人,另外还有大约6千西班牙步兵,以及6千轻步兵。汉尼拔的杀手锏是骑兵,无论是骁勇善战的高卢、西班牙骑兵,还是神出鬼没的奴米底亚骑兵,都让罗马人望风胆寒。

针对罗马大军中路突击的进攻态势,汉尼拔必然要利用自己的骑兵优势,在两翼大做文章。摆在汉尼拔面前的难题,是如何部署步兵阵线,以保证自己的中路不被敌军冲垮。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办法是中路回收,两翼突出,形成一个浅碟型战阵。十年以后西庇阿在伊利帕战役中,就是这样排兵布阵的。然而浅蝶形战阵的致命弱点是缺乏防守弹性,拖后的中路不能后退一步,否则整个阵型就会崩溃。伊利帕战役中的西庇阿是进攻一方,因此没有这个问题。

汉尼拔不愧是古典时代首屈一指的名将,他拿出的对策却是中路突前的新月型战阵。汉尼拔在中路部署了2万4千重装步兵,其中高卢步兵和西班牙步兵交错排列。汉尼拔这样安排显然是期望韧性十足的西班牙士兵弥补高卢士兵缺乏耐力的弱点。汉尼拔最可靠的1万利比亚步兵分别部署在中路阵线的两侧,排列成窄正面、大纵深的奇怪阵型。显然在汉尼拔的战役构想中,利比亚步兵将从两侧夹击突破进来的罗马步兵。波利比乌斯记载,整条步兵阵线排列完毕以后,汉尼拔带领中路的高卢和西班牙步兵稳步前进,中央部分的方阵前进最远,两侧各个方阵逐次后置,形成一个新月形。

汉尼拔的战术原则,就是想方设法削弱罗马军团的正面攻击力,然后从侧背寻找破敌机会。此前的特雷比亚战役,汉尼拔诱使罗马军队涉渡冰冷湍急的河流,消耗他们的体力;特拉西米尼战役,汉尼拔巧妙设伏,根本不给罗马军团正面强攻的机会。此战汉尼拔在背风的高坡上布置一个前凸的新月形战阵,这样迫使罗马步兵顶风爬坡进攻,而中路阵线有足够的空间且战且退,最大限度地消耗罗马军团的冲击力,也为两翼骑兵突破敌阵赢得时间。然而为了取得同罗马步兵战阵一样的宽度,汉尼拔不得不削减新月形战阵的厚度。迦太基中路阵线大约只有15行纵深,而且没有二线部队支援,因此将经受严峻考验。

汉尼拔在自己的左翼集中了7,000高卢和西班牙重骑兵,对阵保卢斯率领的罗马右翼2,400骑兵。3,000奴米底亚骑兵出现在右翼,对阵罗马左翼的3,600联盟骑兵。汉尼拔显然将突破点放在左翼,期望占据压倒优势的高卢、西班牙骑兵迅速冲垮罗马右翼骑兵阵线,打开局面。奴米底亚轻骑兵是绝佳的游击部队,并不擅长冲锋陷阵,因此他们的任务是吸引罗马左翼骑兵的注意力,使其无暇他顾。

双方花费了几个小时才布阵完毕。坎尼城东北方向的这块不足5平方公里的战场上,聚集了将近13万士兵和16,000匹战马,双方将士都下定决心以死相拼。战场周围的四个营地里,还有上万士兵和不计其数的奴仆、工匠、商贩等等扒着寨墙翘首眺望,都不愿错过这场盛况空前的大决战。


5.  坎尼战役

坎尼战役第一阶段示意图坎尼战役第二阶段示意图正午时分,罗马大军在一连串嘹亮的号角声中顶风前进。行进中的罗马军团步伐整齐,鸦雀无声。汉尼拔矗立在迦太基中路阵线后面的山坡上,泰然自若地注视着罗马大军步步逼近,他严令部下各就各位,不得轻举妄动。罗马大军很快抵近迦太基阵前数百米,两军部署在前沿的轻步兵很快接战,互射标熗。迦太基轻步兵行列中的数千巴莱尔弹弓兵急速施射,一时弹如飞蝗呼啸而至。罗马两翼的骑兵部队是巴莱尔弹弓兵的重点打击目标,遭受石弹密集攒射,不少战马中弹受伤,队形开始散乱,而坐镇右翼的执政官保卢斯被一枚石弹击中落马,丧失指挥能力。

汉尼拔看到战机出现,立刻命令两翼骑兵出击。左翼的7千高卢、西班牙重骑兵排列密集队形,冲向敌阵。罗马右翼骑兵不甘示弱,策马迎击。古典时代的骑兵冲锋讲究队形严整、稳步前进,跟中世纪骑兵的高速对冲大相径庭。两军骑兵接敌之前先投掷标熗,然后拔出刀剑,逼近格斗。于是一场激烈残酷的骑兵混战在罗马阵线的右翼爆发。李维记载:“双方骑兵迎头而上,直至人马挤成一堆动弹不得,士兵相互拉扯扭打,都试图将对手拽落马下。” 波利比乌斯的记载更加栩栩如生:“左翼的高卢、西班牙骑兵同罗马骑兵阵列相撞,接下来的混战非常野蛮,根本见不到骑兵惯常的迂回扯动,双方一旦接敌便扭打到一起,纷纷跳下马来捉对厮杀。罗马骑兵个个视死如归,勇猛拼搏,但迦太基骑兵最终占了上风,在混战中杀死了绝大多数敌人,然后沿河追赶残敌,将他们毫不留情的砍倒。” 事实上罗马右翼短暂抵抗以后便溃不成军,而且只有排在前列的罗马骑兵参加了战斗。李维记载,整个战役罗马骑兵阵亡1,300人,将近一半逃生,并非波利比乌斯记载的那样“个个视死如归,勇猛拼搏。” 鉴于罗马骑兵绝大多数是贵族出身,自诩国家栋梁、社会精英,这样的表现实在说不过去。在罗马左翼,3,000奴米底亚骑兵向3,600联盟骑兵发起攻击。这一侧的地形相对开阔,奴米底亚骑兵装备轻便,机动灵活,可以轻易登上山坡,两面夹击敌军。奴米底亚骑兵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战术,他们以松散队形逼近敌阵,投掷标熗以后迅速后撤,如此循环往复,进退如风,不断施加压力。波利比乌斯记载:“攻击罗马左翼骑兵奴米底亚人,因为其独特战法,没有占到便宜,也没有遭受伤亡。但他们从多个方向不断攻击,吸引对手的注意力,使其无法发挥作用。” 这种僵持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迦太基左翼骑兵击溃对手以后仅仅稍作追击,便重新整队,绕过整个罗马战阵的后方,突袭罗马左翼联盟骑兵的侧背。罗马左翼很快崩溃,四散奔逃。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执政官瓦罗在50名骑兵的保护下逃离战场。罗马战阵失去了两翼骑兵的掩护,似乎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然而指挥步兵阵列的罗马将帅毫不挂怀,因为罗马军团已经胜利在望。两翼骑兵混战的同时,中路的步兵大战也正式打响。两军阵线前沿的轻步兵短暂交火以后迅速后撤,腾出战场。罗马军团继续稳步向前,一直逼近到距离迦太基阵线30米的距离停下来。两军将士近在咫尺互相对视,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突然罗马阵列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战吼,然后位于前排的步兵奋力投掷标熗,数千枝标熗腾空而起,飞向迦太基阵列。高卢、西班牙战时不甘示弱,也投掷标熗还以颜色。高卢人身高臂长,投掷的标熗带着可怖的三棱宽刃熗尖;西班牙步兵投出的标熗多种多样,有铁质标熗Saunion,也有点燃的火标熗Falarica。罗马军团的标熗齐射极具威力,通常能大量杀伤敌阵前排的士兵。然而此战罗马军团的标熗攒射大多落空,因为汉尼拔精心部署的新月形战阵里,只有最靠前的中央方阵承受打击,两侧拖后的其他方阵都在标熗射程以外。两轮标熗齐射以后,前排的罗马步兵侧身怒吼冲向敌阵,以盾牌猛撞敌兵。后排的步兵紧跟其后,奋力向前推挤。迦太基中央方阵难以抗拒如此凶狠的冲击,不得不且战且退。罗马步兵拿出招牌格斗姿势,上身伏低,左腿前跨,左手拎起盾牌架在肩上,右手紧握西班牙短剑,猛刺敌兵胸腹部位。高卢武士则左手以窄长的盾牌招架,右手挥舞长剑大力劈砍。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双方前排的士兵只有两条路,要么杀死对手,要么被对手杀死。即使最勇猛善战的士兵,连续搏斗几十分钟以后也会筋疲力尽。受伤倒地的士兵不可能被送下前线,因此不是被踩死,就是失血过多而死。迦太基突前的中央方阵步步后退,两侧拖后的方阵陆续接敌,罗马军团推进的阻力越来越大。汉尼拔策马在中路阵线后面来回驰骋,大声呼喊,鼓舞士气。迦太基将领贯彻汉尼拔的战役部署,竭力约束部下保持阵线完整,有条不紊地逐步后退。此刻汉尼拔麾下将士面临最严峻的考验,只要有一个士兵承受不了心理压力转身逃跑,恐慌就可能传遍全军,引发雪崩效应,导致整个阵线的崩溃。罗马将领眼见敌军阵线不支后退,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不断督促士兵前进,并将后排预备队全部增援中路,企图一鼓作气冲破敌阵。随着罗马阵线的向心突击越来越强劲,迦太基原本前凸的新月形阵式很快被压缩成一条直线,然后逐渐向后弯曲,形成内凹的新月形。最早接敌的中央方阵遭受惨重伤亡,将士体力已经耗尽,阵型开始瓦解。终于,罗马步兵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冲了出来。汉尼拔手中的预备队只有刚才撤下来的数千轻步兵,他们迎上前去暂时堵住缺口,但突破进来的罗马步兵越来越多,缺乏盔甲防护的轻步兵渐渐抵挡不住。前锋突破敌阵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军,原本秩序井然的罗马战阵到此已经乱成一团,方阵瓦解,战线消失,将校找不到自己的百人队长,百人队长找不到自己的士兵。整个罗马大军汇集成一股巨大的人潮,由本能驱使着涌向突破口,每个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向前冲,向前冲,冲破敌阵就是胜利。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汉尼拔的战前部署开始发挥奇效。事先安排在两侧的利比亚步兵纵列投入战斗,他们迅速向前移动,占据罗马两翼骑兵先前的阵地,然后集体转向,猛攻罗马大军的两侧。此时的罗马战阵已经完全失去了应变能力,加之部署在侧翼的是战斗力最差的联盟士兵,因此鲜见有组织的抵抗,只有三五成群的士兵被动招架敌军的攻击。与此同时,7千迦太基骑兵击溃罗马左翼以后,运动到罗马大军的背后。这里聚集着从前沿撤下来的15,000轻步兵。他们装备最差,年纪最轻,根本没有抵抗重骑兵冲击的能力。如狼似虎的高卢、西班牙骑兵找到了罗马战阵柔软的腹部,他们挥舞长剑弯刀径直冲进罗马轻步兵行列中间,策马践踏,左右砍杀。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在罗马大军中引起普遍的混乱和恐慌,向前的冲击势头顿时衰竭。迦太基中路阵线趁机合拢缺口,反守为攻。罗马大军四面受敌,随着敌军步步进逼,罗马人的空间越来越小,最后士兵们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个个连短剑都已经举不起来。史无前例的一支罗马大军,成了七万头待宰的羔羊;古典时代最引人瞩目的大决战,已经演变成一场屠杀。这场屠杀持续了几个小时。迦太基大军经过苦战,也已经精疲力竭,士兵的盾牌和战袍上血迹斑斑,挥舞刀剑有气无力,真是杀人杀到手软。汉尼拔的包围圈拉得太大,将士体力不支,罗马官兵垂死挣扎,冲开多处缺口,陆续有数万人夺路而逃,却遭到外围的奴米底亚骑兵四面追杀,幸存者逃进罗马大营。绝大多数官兵选择死战到底,挥洒一腔热血,忠实履行了战前的誓言。傍晚时分,一切都结束了。在方圆不足一平方公里的战场上,横尸五万余具。虽然时隔两千多年,李维记载中的血腥气依然扑鼻而来:“那里躺着成千上万的罗马官兵,人马的尸体相互叠压,是时运将他们的归宿安排在一起。堆积如山的尸体中间偶尔可见血淋淋的身影颤颤巍巍站立起来,那是在战斗中受伤昏迷的士兵,凌晨的冷风刺激了他们的伤口,剧痛让他们苏醒,但他们很快便被掳掠财物的敌兵随手砍倒。还有一些倒卧在血泊中的罗马人依然活着,他们的肌腱和脚筋被敌兵砍断,一些人竭力伸着脖子,袒露咽喉,祈求征服者将他们剩下的血放干;另一些人则挣扎着在地上刨坑,然后将头埋进坑里,试图闷死自己。”

坎尼战役是西方军事史最辉煌的一次歼灭战。罗马参战部队八个军团,总共阵亡步兵45,000人,骑兵2,700人;被俘官兵19,300人,其中在战场上被俘4,500人,2,000人冲破包围圈逃到坎尼城被俘,另外两个罗马大营的12,800守军次日全部投降。八万余人的罗马大军,只有14,550人成功逃脱汉尼拔的包围圈和奴米底亚骑兵的追杀。此役罗马贵族的精英几乎凋零殆尽。现任执政官保卢斯、前任执政官塞维利乌斯、前任骑兵统帅米努西乌斯都力战身亡;参战的48名罗马将校(Military Tribune)阵亡29人;战役以后,300个席位的罗马元老院出现166个空缺。李维记载了触目惊心的一幕:汉尼拔的弟弟马戈奉命返回迦太基,向元老院述职。他的随从抬进一个大筐,将罗马阵亡贵族的数千枚金戒指如同泼水一般倾倒在迦太基元老院大厅中央。根据波利比乌斯记载,汉尼拔损失4,000高卢士兵,1,500西班牙和利比亚士兵,以及200骑兵。李维则记载汉尼拔大军阵亡总数高达8,000人。作为战胜一方,汉尼拔大军的损失相当惊人,这也从侧面反映了战斗的血腥残酷。坎尼战役作为千古不朽的传奇载入史册。历代史学家评价此战时毫不吝惜溢美之词。道奇赞叹道:“坎尼战役无疑是战争艺术的巅峰之作,整个军事史上无出其右,只有少数战例能够与之比肩。”杜兰特(Will Durant)认为:“坎尼战役是将道的最高体现,历史上再也无人超越,为以后两千年的军事战术指明了方向。” 坎尼战役也成为后世无数将领研究效仿的成功模式。1905年,德军总参谋长施利芬元帅认为,处于强敌重重包围的德国,必须能够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而打开胜利之门的钥匙便藏在坎尼之战的记载中。施利芬撰写了一个战史研究系列阐述他的战术思想,书名便叫《坎尼》。同年,施利芬以坎尼战役为样本制定了著名的“施利芬计划”。一战爆发以后,该计划几乎为德国赢得了西线战事的胜利。艾森豪威尔一言以蔽之:“每一个陆战指挥官在条件许可下,都追求歼灭战,渴望在现代战场上重演坎尼战役。”


6. 罗马国殇

坎尼战役次日,汉尼拔收拢部属,打扫战场,清点战俘。迦太基士兵埋葬了自己的战友,将罗马人的尸体弃之荒野。此后的几天,罗马残兵渐渐在坎尼周边的几个城镇汇集,大约有数千人逃到加努西奥(Canusium),其中便有年仅20岁的西庇阿。这是罗马历史上最黑暗的时刻,许多人惶惶不可终日,对罗马的前途丧失了信心。一个叫凯西利乌斯(Lucius Caecilius Metellus)的贵族密谋兵变,打算带一批人远走高飞,逃到埃及或塞琉古充当雇佣军。西庇阿得知以后果断扑灭兵变阴谋,他冲进密谋者的房间,手持短剑逼迫密谋者诅咒发誓,绝不抛弃祖国。不久执政官瓦罗兼程赶到加努西奥接过统帅权,稳定了军心。

坎尼惨败的消息传到罗马城不久,来自北方的噩耗接踵而来。司法官波斯图米乌斯(Postumius)统帅的两个罗马军团在波河前线遭到高卢人伏击,全军覆没。波斯图米乌斯战败身亡,头颅被制作成饮酒的容器,供高卢酋长享用。短短几个月间,十个军团灰飞烟灭,罗马共和国面临灭顶之灾。

李维感慨道:“虽然罗马城安然无恙,但焦急和恐慌的气氛遍布全城,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我不打算详加描述,也不愿纠缠于细节而淡化局势。去年在特拉西米尼丧失一位执政官和一支罗马大军以后,这一次不是雪上加霜,而是几个灾难同时降临。根据前方战报,两位执政官以及两支罗马大军覆灭;已经没有一座罗马军营、一位罗马将领、一个罗马士兵依然存在;整个意大利袒露在汉尼拔的铁蹄之下。还没有哪一个民族遭受这样沉重的打击以后依然能够屹立不倒。”

李维记载,战役以后迦太基众将向汉尼拔表示祝贺,骑兵将领马哈巴尔(Maharbal)主动请缨,愿意立刻率领数千骑兵奔袭罗马城,保证五天之内饮马朱庇特神庙。汉尼拔赞扬了马哈巴尔的勇气,但表示需要时间考虑下一步举措。马哈巴尔叹道:“天神果然不会在一个人身上集中所有的优点。汉尼拔,你知道如何赢得一场胜利,却不知道如何利用这场胜利。” 李维随即大发感慨,认为这一刻的耽搁挽救了罗马城和整个国家。

汉尼拔在坎尼战役之后是否应该进军罗马,成了几百年来西方史家争论不休的话题。英国二战名将蒙哥马利元帅就赞同李维的观点。然而近年来西方学界大多持反对看法,认为汉尼拔进军罗马根本徒劳无功。

首先,罗马绝非没有一兵一卒可用。正规部队方面,罗马城内已有两个卫戍军团,兵力一万人;罗马西南24公里的奥斯蒂亚海港(Ostia),有司法官马克卢斯统帅的海军一万余人。道奇估算,如果罗马动员城内的退役老兵和解放奴隶,可以立刻集结两万人。这样在短时间内罗马可以部署4万军队,虽然不足以同汉尼拔野战,但据城坚守绰绰有余。

其次,马哈巴尔“五天之内饮马朱庇特神庙”的豪言壮语,显然是一厢情愿。坎尼距离罗马400公里,即使数千骑兵能够在五天之内赶到罗马,面对坚城也不可能有所作为。汉尼拔的大部队苦战之后精疲力尽,至少需要修整一个星期,然后强行军赶到罗马至少需要两个星期,这样罗马有充足的时间整军备战。汉尼拔军队的攻城能力一向有限,几年前围攻萨贡托八个月才拿下。倘若汉尼拔大军顿兵罗马城下八个月,肯定要闹粮荒。

坎尼战役以后,汉尼拔照例释放盟邦战俘,对8千罗马战俘的态度也相当温和。汉尼拔接见战俘代表商定赎金价码,然后派遣部将加泰罗(Carthalo)出使罗马,并挑选10名罗马战俘跟随。汉尼拔此举表明,他显然认为罗马元老院准备停战议和了。按照古典时代的标准,汉尼拔已经赢得了战争。过去的两年里,汉尼拔纵横意大利所向披靡,发动三大战役歼灭十万罗马军队,这相当于罗马及其盟邦青壮年男性人口的15%。超过半数的元老院成员阵亡或被俘,罗马统治阶级因此大伤元气。汉尼拔向罗马人证明了他无法撼动的军事优势,这场战争继续下去毫无意义。罗马人已经战败了,他们如果还有理智的话,应该能意识到这一点。

然而罗马元老院拒绝接见加泰罗,派遣信使告诉他不得入城。这种毫无商量余地的强硬立场让汉尼拔感到震惊。为了坚定罗马人的抵抗意志,元老院经过投票以微弱多数通过决议,国家不会出资赎回坎尼战役的罗马战俘,并禁止罗马公民私下赎回自己的亲友。坎尼残兵一万多人编成两个军团,奉命驻守西西里,直到战争结束才允许复员。汉尼拔粮草不济,无法长期收容8千罗马战俘,于是将大部分战俘卖给奴隶贩子,剩下的全部屠杀。

罗马很快从惨败的阴影里走出来,开始一场救国图存的全民运动。元老院认为屡次战败的原因,是失去了神灵的眷顾。两位维斯塔神庙的圣女祭司与人私通,违背了贞洁的誓言,遭到活埋严惩,她们的情人被鞭打致死。为了重新赢得神灵的青睐,罗马人将一对希腊青年男女和一队高卢青年男女活埋祭神,这是罗马历史上最后一次采用活人牺牲。元老院甚至派遣皮克托(Fabius Pictor)前往希腊德尔菲求见预言家,请教罗马是否能够挺过这场劫难。

为了重建罗马武装力量,元老院下令征召17岁以上的公民,并派遣使者到意大利各地,要求罗马盟邦依照条约提供壮丁。国难当头之际,元老院打破常规,首先降低财产标准,使穷人也能报效国家。在罗马城内就征得两万余人,编为4个军团。其次,元老院呼吁城中的奴隶志愿参军,由国家出钱为他们赎身,许诺退役以后授予他们罗马公民权。共有8千奴隶响应号召,编成2个军团。元老院还从监狱里募集了6千犯人,以免除债务和刑期为条件说服他们入伍参战。武器装备异常短缺,元老院下令动用国家仓库里积压多年的异族战利品,并派人到各地神庙去收集雕像身上的盔甲和武器。新编成的罗马军团装备千奇百怪,6千赦免罪犯组成的部队,居然手持清一色的高卢兵器。

幸存的执政官瓦罗应召返回罗马,受到元老院和社会各界代表的热烈欢迎。罗马人赞扬他“没有对共和国绝望”,在战役失败以后收拢部队,收拾残局,决不服输,也没有同敌人和谈。至于瓦罗对战役失败是否负有责任,是否临阵脱逃,元老院只字不提,表现出异常恢弘的器量。鉴于形势的紧迫,罗马元老院再次任命一位独裁者总揽全局,此人名叫佩拉(Marcus Junius Pera),曾经出任过一届执政官,一届监察官。坎尼战役以后三个月,佩拉便率领25,000大军离开罗马城,赶赴前线同汉尼拔对峙。

罗马人民在元老院的领导下,经历坎尼这样的灾难以后,依然顽强不屈,死战到底,是罗马无数后人最引以为豪的精神遗产。罗马人的坚韧不拔显然让汉尼拔大失所望,但仅此而已。不久意大利南部大多数城邦相继易帜,汉尼拔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根据地,从此结束了流寇的生活。北方的高卢部落遥相呼应,频频施加压力。罗马被迫两线作战,战略态势异常严峻。汉尼拔成竹在胸,坚信罗马人的意志力迟早会被压垮,战争的胜利指日可待。

此时年仅31岁的汉尼拔没有料到,坎尼战役会是他军事生涯的最后辉煌。








汉尼拔征战记之六:罗马的救赎–梅托汝斯战役

引子

公元前208年底,汉尼拔的二弟哈斯德鲁巴摆脱罗马将领西庇阿的围堵,率领大军翻越阿尔卑斯山。这次行军中哈斯德鲁巴展示了非凡的领军才能。多年前汉尼拔翻越阿尔卑斯山时损失了大量人马,而哈斯德鲁巴的军队出现在意大利波河平原的时候,不但毫发无损,而且象滚雪球一般壮大了许多。
这是汉尼拔战争的第十个年头。罗马人花费九牛二虎之力,组建了25个军团,才取得一个战略僵持的局面,将汉尼拔堵在意大利南端的布鲁迪亚。哈斯德鲁巴大军的到来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意大利这潭死水,激起惊涛骇浪。罗马人腹背受敌,形势危急。如果汉尼拔和哈斯德鲁巴互通消息,南北对进,罗马大势去矣。罗马元老院迅速决定,由新当选的执政官尼禄(Gaius Claudius Nero)和萨利那托(Marcus Livius Salinator)各自率军赶赴南北两线作战。尼禄领军在南线和汉尼拔对峙,防止他北上会合;阻击哈斯德鲁巴的萨利那托且战且退,一直撤过意大利中部的梅托汝斯河才稳住阵脚。

由于汉尼拔身处罗马人构筑的铜墙铁壁之中,消息闭塞,只听说哈斯德鲁巴已经到达意大利,并不清楚他的行军路线,因此只得按兵不动。汉尼拔并不知道,此时哈斯德鲁巴已经南进到距离他360公里的地方。哈斯德鲁巴明白和汉尼拔协同作战的重要性,于是派遣信使南下和汉尼拔联络,在信中详细说明自己的行军路线和南北对进的想法,建议两军在意大利南部的恩布里亚会师。不幸的是,这个信使在即将到达汉尼拔的营地时被罗马军队抓获,结果哈斯德鲁巴的全盘计划都落入尼禄手中。尼禄立刻意识到决战时刻已经来临,必须在两支敌军会合之前打垮哈斯德鲁巴。

汉尼拔在焦急地等待中度日如年,哈斯德鲁巴依然渺无音讯。这天黄昏,一个罗马骑兵出现在汉尼拔大军的哨所前面,用力扔过来一颗头颅。汉尼拔最后一次见到二弟还是出征意大利的时候,当时他交给哈斯德鲁巴几万军队,嘱咐他守住西班牙,这一别就是十年。近年来汉尼拔的根据地被罗马蚕食殆尽,举步维艰,无时无刻不在盼望弟弟带来增援部队打破僵局,扭转乾坤。汉尼拔双手捧着哈斯德鲁巴的头颅,悲痛欲绝,万念俱灰,不禁哀叹道:“我看到了迦太基的末日。”



1. 汉尼拔的意大利联盟

坎尼战役严重动摇了罗马共和国的根基,许多意大利城邦先后投奔迦太基阵营,汉尼拔战略构想中的意大利联盟终于浮出水面。战役结束不久,阿普利亚地区的城邦萨拉比亚(Salapia)、阿尔皮(Arpi)、赫多尼亚(Herdonea)率先投诚,接着意大利南端的布鲁迪亚(Bruttium)传檄而定。待到部队充分修整以后,汉尼拔率军西向,进入萨姆尼特地区,沿途又有几个城邦弃暗投明。

公元前215年,罗马阵营接连遭受几个沉重打击。这年初,意大利名城卡普阿投入汉尼拔的怀抱。卡普阿位于罗马东南300公里的坎帕尼亚平原腹地,公元前600年由伊特鲁斯坎人所建,是意大利仅次于罗马的名城。公元前343年,卡普阿受到萨姆尼特山民的威胁,不得不同罗马结盟,卡普阿人获得没有选举权的罗马公民资格(civitas sine suffragio)。坎帕尼亚是意大利的粮仓,卡普阿财力雄厚,人口众多,能够动员3万步兵,4千骑兵,因此一直怀有称霸意大利的野心。坎尼战役以后,卡普阿趁火打劫,抬高结盟的价码,要求今后罗马每年选举的两位执政官,必须有一位出自卡普阿。这一要求遭到罗马元老院严词拒绝,于是卡普阿元老院正式宣布与汉尼拔结盟。卡普阿城内的罗马官员被关进一间蒸汽浴室里活活闷死。

汉尼拔与卡普阿达成的如下联盟协议:(1)卡普阿拥有自己的政府和法律,迦太基在卡普阿没有司法管辖权;(2)迦太基不得强迫卡普阿人服兵役或劳役;(3)迦太基提供三百罗马战俘,用来交换正在罗马军队中服役的三百卡普阿骑兵。这个盟约的条件异常优惠,除了卡普阿的中立地位,汉尼拔别无所得。不过卡普阿盟约属于特例,汉尼拔此后与意大利南部希腊城邦洛克里(Locri)签订的盟约,就明确规定迦太基可以在城内驻军,双方无论战争还是和平都应互相协助。

这年夏天,西西里城邦叙拉古(Syracuse)加入汉尼拔阵营。叙拉古是西西里岛的地区小霸,第一次布匿战争期间成为罗马盟邦。汉尼拔战争初期,90高龄的国王西耶罗不顾朝野的反对,坚持站在罗马一边。坎尼战役以后不久西耶罗病逝,他15岁的孙子西耶罗尼姆斯(Hieronymus)继位,立刻宣布改换门庭。叙拉古的易帜严重动摇了罗马的防御体系,倘若西西里岛落入迦太基手中,物资和援兵就将畅通无阻地流向意大利南部汉尼拔的根据地。罗马元老院立刻派遣一员干将赶赴西西里,组织围困叙拉古,此人便是史称“罗马之剑”的马克卢斯,他的事迹稍后介绍。

这一年汉尼拔最大的外交收获,当属与马其顿王腓力五世的结盟。公元前221年,年仅16岁的马其顿王腓力五世开始亲政,立刻展现非同寻常的雄心和魄力。此时希腊半岛的政治版图沧海桑田,老牌强权雅典和斯巴达江河日下,希腊城邦结成两个联盟相互抗衡,形成一个均势局面,其中亚盖亚联盟(Achaean League)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埃托利亚联盟(Aetolian League)位于希腊中部。腓力五世亲政之初便积极介入希腊事务,领导亚盖亚联盟同埃托利亚联盟作战。公元前217年,交战双方达成和平协议,腓力五世确立了希腊半岛的霸主地位,进而打造100艘战舰,组建一支海军,开始窥测罗马保护国伊里利亚(Illyrium, 今天的阿尔巴尼亚 )。坎尼战役的消息传来,腓力五世立刻派遣使者到意大利联络汉尼拔,双方正式结盟。

由于马其顿大使在归程途中被罗马海军截获,汉尼拔与腓力五世的盟约在古典史料中完整保存下来。盟约规定,双方互敬互信,在同罗马的战争中联手对敌,直至胜利;将来倘若罗马进攻盟约一方,另一方将提供协助。盟约特别规定,汉尼拔不得单方面同罗马媾和,除非罗马割让伊里利亚,承诺不再进攻马其顿。这个盟约同卡普阿盟约类似,政治影响举足轻重,战略价值微乎其微。盟约没有具体规定双方如何相互援助,甚至没有确立一个针对罗马的战略目标。显然腓力五世只求获取伊里利亚,稳固自己的势力范围,对意大利的前途漠不关心。无论如何,该盟约依然让罗马元老院感到如芒在背。这年秋天,司法官莱维努斯(Marcus Valerius Laevinus)奉命率领两个军团和一支海军驻守意大利半岛东南角,防备马其顿的入侵。

坎尼战役以后仅仅一年半的时间,汉尼拔的根据地初具规模,形势一片大好。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汉尼拔辛辛苦苦创建的意大利联盟,最终却成了他身上最沉重的包袱。

罗马崛起之前,意大利的政治格局酷似希腊,城邦林立,相互倾轧,勾心斗角,一盘散沙。罗马的霸权压制了地方势力,带来了法律和秩序。这个向心力一旦消失,意大利立刻恢复一片散沙的原貌,很多城邦借此机会清算陈年旧账。意大利南部的布鲁迪亚投靠汉尼拔以后,先攻陷不愿投降的邻邦佩特利亚(Petelia),又准备拿希腊城邦洛克里开刀,幸亏后者见风使舵,迅速派人同汉尼拔结盟,才免遭劫难。布鲁迪亚大失所望,于是攻打另一个老对头 – 希腊城邦克罗顿(Croton),并声明不需要迦太基的任何援助,希望独享胜利果实。

汉尼拔的意大利盟友各怀鬼胎,毫无同舟共济的想法,因此很难形成统一战线。卡普阿贵族领袖维里乌斯(Vibius Virrius)公开宣称:一旦战争结束,汉尼拔和他的大军胜利归国,卡普阿将成为意大利的主宰。汉尼拔也曾经亲口向卡普阿元老院做出类似的承诺。显然汉尼拔低估了意大利地域政治的复杂性,很多城邦跟卡普阿矛盾重重,根本无法接受这个新霸权。仅仅在坎帕尼亚地区,就有内陆城市诺拉(Nola)以及海港城市那不勒斯和库麦(Cumae)始终没有背叛罗马。意大利南部的其他地区也大同小异,一些城邦投靠汉尼拔,必然驱使他们的宿敌投靠罗马。这样汉尼拔的根据地与罗马盟邦犬牙交错,一直未能连成一片。

虽然汉尼拔自从踏上意大利的土地,就宣称自己是受压迫民族的解放者,然而意大利城邦对他很难产生认同感。无论如何,汉尼拔统帅的是一支异族军队,无论语言风俗还是宗教信仰,都跟意大利人大相径庭。汉尼拔军中为数众多的高卢人,数百年来一直是意大利人的心腹大患。罗马很清楚汉尼拔的这个政治软肋,整个战争期间一直在民族大义上做文章。卡普阿倒戈之前,罗马执政官瓦罗曾经质问卡普阿贵族首领维里乌斯,难道他想让意大利变成奴米底亚人的一个省份? 罗马军队攻打阿尔皮时,就在城下质问守军,为什么他们身为意大利人,却替异族野蛮人卖命,与昔日的盟友为敌。

汉尼拔很快发现自己陷入一个两难境地:他需要意大利盟友提供人力物力继续这场战争,同时也不得不担负起保护盟友的责任。罗马对待叛变城邦一向严惩不贷,卡普阿背叛不久,罗马就派遣大军进入坎帕尼亚,开始对卡普阿长达三年的围困。坎尼战役之后,汉尼拔获得了根据地,却失去了战略主动权,不得不花费大量精力东奔西走,救援他的意大利盟友。

罗马的联盟体系经受住了这一场史无前例的考验。意大利中部的三十个拉丁城邦,北部的伊特鲁斯坎人,以及南部的一些城邦,都忠实地站在罗马一边。罗马因此拥有汉尼拔难以企及的战争资源。坎尼战役以后,罗马痛定思痛,坚定不移地执行费边战略,在意大利南部战区分散部署几支野战军,每支野战军的兵力不超过两个军团。罗马军队的战略方针是打击汉尼拔的意大利盟友,蚕食他的根据地,而坚决避免会战。至此战争进入相持阶段,汉尼拔面临的最大挑战,已经不是如何瓦解罗马联盟,而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意大利联盟。汉尼拔通过三大战役赢得的战略优势,就这样慢慢地消磨殆尽。



2.  罗马之剑

公元前215年初,罗马执政官大选在惨淡愁云中落下帷幕,新当选的执政官是格拉古斯(Tiberius Sempronius Gracchus)和波斯图米乌斯(L. Postumius Albinus),后者尚未走马上任便在高卢阵亡,于是公民大会补选马克卢斯(Marcus Claudius Marcellus)为执政官。然而3月15日这天马克卢斯宣誓就职时,晴空中传来一声霹雳,预言祭司认为是不详徵兆,罗马元老院于是逼迫马克卢斯退位。公民大会再次补选,投票结果是费边代替马克卢斯出任执政官。此后三年,费边家族主导罗马政坛,费边本人次年连任执政官,后年他的儿子成功当选。因此在坎尼战役以后事关罗马生死存亡的三年间,费边确保了他的战略思想不折不扣地得以贯彻执行。

许多西方史学家认为是费边幕后策划了公元前215年春天的这个插曲。坎尼战役以后罗马局势危如累卵,实在经不起另一场惨败。费边显然对马克卢斯怀有疑虑,因为此人号称“罗马之剑”,拥有无以伦比的进取精神。

这年54岁的马克卢斯,此前已经担任过一届执政官、两届司法官。第一次布匿战争中,马克卢斯在西西里岛服役,表现优异,荣获一顶公民桂冠(corona civica)。马克卢斯很像荷马史诗中的希腊英雄阿基里斯和赫克托,他胆大包天,攻击性强,最喜欢跟敌人阵前单挑。公元前222年,马克卢斯第一次当选执政官,便领兵北伐高卢部落。高卢人根本无心打仗,事先派遣使者前来议和。马克卢斯和他的同僚老西庇阿立功心切,劝说元老院拒绝接见高卢使者。两位执政官统帅大军杀气腾腾奔赴波河流域,围困高卢城市阿克莱(Acerrae)。一位名叫维利多马鲁斯(Viridomarus)的高卢王领兵来援,马克卢斯自率数千骑兵前去截击。双方列阵完毕,维利多马鲁斯单熗匹马出阵,要与马克卢斯单挑。马克卢斯豪气冲天,策马迎战,一矛刺穿对手的胸甲,维利多马鲁斯落马身亡,高卢军队随即溃散。胜利凯旋以后,马克卢斯将维利多马鲁斯的全套盔甲奉献给朱庇特神庙。这是罗马人的最高荣誉(spolia opima),授予在两军阵前单挑敌军首领并将其杀死的罗马勇士。马克卢斯是罗马历史上第三位,也是最后一位赢得这个荣誉的人,此时他已经46岁了。

汉尼拔战争初期,马克卢斯一直担任战区司令官。坎尼战役爆发时,马克卢斯在奥斯蒂亚海港统帅一支海军,接到战败消息立刻派遣两千士兵火速驰援罗马,加强城防。接着元老院命令马克卢斯前往加努西奥,接手坎尼战役的残军大约一万五千人。不久马克卢斯就率领这支军队驻守坎帕尼亚重镇诺拉(Nola),应对汉尼拔大军的挑战。马克卢斯深知,这些部队几个月前才从汉尼拔大军的合围中死里逃生,此时亟待恢复信心。马克卢斯于是一反罗马将领的常态,布置了一个伏击。他下令将粮草辎重放在城门外面,部队进城隐蔽,敌军在城外看不到任何守军的迹象。汉尼拔大军兵临城下,士兵看到大批辎重牛车,立刻冲上去掳掠,表现得十分轻敌。马克卢斯一声令下,几个城门同时打开,罗马步骑兵一涌而出,猛攻乱成一团的迦太基士兵。汉尼拔见形势不妙,主动撤军。这是坎尼战役以后,罗马军队首次获得胜利。虽然连李维都对战报的歼敌数字表示怀疑,但此战无疑极大地振奋了罗马官兵的士气。

公元前214年的执政官大选,马克卢斯终于成功登顶,与费边搭档主持罗马战事。以后的数年间,马克卢斯两次出任执政官,并同费边多次合作。两人配合默契,但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指挥风格。费边一如既往地小心谨慎,重点攻击汉尼拔的意大利盟邦,而避免与他直接交锋。马克卢斯却不信这个邪,只要有机会就逼迫汉尼拔野战。虽然他败多胜少,但坚韧不拔,屡败屡战,极大地消耗了汉尼拔的兵力。古希腊哲学家波西多尼乌斯因此称赞马克卢斯和费边是“罗马的剑与盾”。

公元前210年,费边领军围困意大利南部港城塔兰托。马克卢斯在外围呼应,竭力与汉尼拔纠缠,阻止他驰援盟友。在意大利南部的奴米斯特罗(Numistro)附近,马克卢斯将汉尼拔堵住,两军大营相距仅仅几公里。马克卢斯率军在大营前面列阵挑战。汉尼拔苦于无法摆脱对手,只得勉强应战。马克卢斯虽然斗志旺盛,但战术素养究竟差了一个档次。汉尼拔先佯攻罗马右翼,迫使马克卢斯从左翼调兵增援,乘敌军调动、阵型散乱的间隙,突然以精兵猛攻罗马左翼,将其击溃。马克卢斯立刻率领全军迅速后撤,退入大营。此战罗马军队阵亡2,700人。当晚马克卢斯召集将官开会,叱责道:“我看到战场上遍地都是罗马的武器和尸体,但我没有看到一个罗马人。” 部下羞愧难当,请求他原谅。马克卢斯回答:“我不会原谅你们,除非你们反败为胜。明天我们将再次挑战,明天胜利的战报一定要先于今天失败的战报到达罗马。” 马克卢斯随即命令,向率先溃散的左翼官兵发放大麦口粮,以示惩戒。这些部队纷纷要求明天打头阵,以雪耻辱,马克卢斯欣然应允。

第二天清晨,罗马大军倾巢而出,列阵挑战,这时战场上依然遍布罗马阵亡将士的尸体。据李维记载,汉尼拔得到消息,感慨道:“这个人太难对付了,无论好运还是厄运都无法撼动他。他胜利的时候不给我们喘息之机,失败的时候不给自己喘息之机,我们似乎要跟他永远搏斗下去。” 汉尼拔再次被迫应战,两军杀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最后迦太基战象受伤狂奔,冲乱了本方阵型。罗马军队趁机掩杀,汉尼拔领军撤回大营,当晚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转移。李维记载,这天的战斗罗马军队阵亡3千,所有的将士都有伤在身,因此无力追赶。迦太基大军阵亡8千,这个数字显然大有水分。

马克卢斯最大的战功,当属攻克叙拉古。叙拉古投靠迦太基阵营以后,罗马立刻派遣马克卢斯主持西西里战事。元老院很清楚,倘若迦太基控制了西西里岛,盘踞在意大利南部的汉尼拔就将得到源源不断的物资和援兵,后果不堪设想。基于这个战略考虑,元老院给马克卢斯的兵力配置堪称豪华,包括4个军团,100艘战舰。公元前213年春天,马克卢斯开始强攻叙拉古。罗马军队海陆并进,攻城器械齐全完备,然而顿兵坚城之下一筹莫展。原来叙拉古城中有一位古典时代最伟大的数学家,他设计制造了许多防御器械,多次挫败罗马军队的进攻,此人便是阿基米德。马克卢斯无可奈何,只得中止强攻,转为长期围困。

迦太基也意识到叙拉古的战略地位,派遣一支援兵登陆西西里。李维记载,这支援军包括步兵25,000人,骑兵3,000人,战象12头,统帅名叫希米尔克(Himilco)。 面对马克卢斯的4万大军,希米尔克寡不敌众,只能在外围骚扰,无法击破罗马军队对叙拉古的围困。 不久,罗马军队通过叙拉古内奸的策应,攻入城池,控制了一部分城区。希米尔克见叙拉古危在旦夕,终于领军来援,同罗马军队在城下对峙。此时正值初秋,湿热天气导致瘟疫爆发。迦太基大营地势低洼,遍传瘟疫,几乎全军覆没,主帅希米尔克身亡。罗马大营地势较高,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现在叙拉古唯一的指望,就是迦太基从海路大举来援,消灭罗马舰队,控制西西里海峡。为此迦太基派遣海军将领波米尔卡(Bomilcar)率领战舰130艘,运输船700艘,浩浩荡荡杀奔而来。马克卢斯拥有战舰不足百艘,除了留下十几艘监视叙拉古海军,其余全部出海迎战。这是决定叙拉古命运的时刻。马克卢斯指挥罗马战舰一字排开,向迦太基舰队猛冲而去,完全不在乎自己寡不敌众。李维记载,波米尔卡远远看到罗马舰队,被莫名其妙的焦虑征服,命令部下扬帆远去,与罗马舰队脱离接触。消息传到叙拉古,守军立刻投降。迦太基控制西西里的最后希望,就此断送。

罗马军队入城以后,马克卢斯下令纵兵掳掠。李维在书中照例淡化处理罗马军队的暴行,但叙拉古的劫难从两个记载可见一斑。首先,尽管马克卢斯三令五申,依然未能保住阿基米德的性命,这位伟大的数学家被入室抢劫的罗马士兵杀害。倘若连阿基米德都未能幸免,普通百姓的命运可想而知。其次,马克卢斯将掳获的大批希腊艺术珍品送往罗马,让罗马人大开眼界,叹为观止。这些公开展出的艺术品肯定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宝藏进了罗马官兵的私囊,因此不难想像叙拉古遭遇了怎样的洗劫。

公元前208年,马克卢斯众望所归,第五次出任执政官,和另一位执政官克里斯庇努斯(Crispinus)合兵一处,逼近维努希亚(Venusia)附近的汉尼拔大营,寻求决战。两军营垒之间有一座小山,汉尼拔料敌之先,断定这是罗马军队的必争之地,于是乘夜布置了一些弓箭手和长矛手。第二天清晨,果然来了一支罗马侦查部队,总共220名骑兵,带队之人赫然便是两位执政官,而此时的马克卢斯已是年过花甲。待到罗马人上山,迦太基伏兵从四面杀出,马克卢斯力战身亡,克里斯庇努斯侥幸逃脱,但伤重不治而死。罗马之剑,终于折断在这座无名小山上。波利比乌斯在书中对马克卢斯提出严厉批评,认为他作为主帅舍身犯险,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然而战争期间,许多罗马将领都惯于亲临前线侦查敌情,马克卢斯并非另类,只不过这一次幸运之神在最后的时刻抛弃了他。

汉尼拔得知马克卢斯的死讯,立刻赶到现场,仔细端详这位老对手的遗体,表情肃穆,不苟言笑。他下令将马克卢斯的遗体清洗干净,穿上华丽的罗马盔甲,按照罗马礼仪火葬,然后派人将骨灰罐送给马克卢斯的儿子。这个举动体现了职业军人之间的英雄相惜之情。

两位执政官同时阵亡,这在罗马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事情。然而罗马人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慌乱。也许经过十年残酷战争的磨砺,罗马人的神经已经坚如磐石了。其实对于罗马来说,这次挫折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曙光已经出现在天边。费边和马克卢斯身后,罗马新生一代已经迅速成长起来,他们将接过历史的重担,完成老一辈的夙愿 – 击败汉尼拔,赢得战争。


3.  双城记

意大利半岛城邦林立,如同群星璀璨,而其中最光彩夺目的三座名城便是罗马、卡普阿、塔兰托。坎尼战役以后的四年间,卡普阿和塔兰托相继投入汉尼拔的怀抱,罗马自然不能善罢甘休,于是双方围绕着这两座名城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激烈争夺。

塔兰托位于意大利半岛东南角,公元前708年由斯巴达移民创建,经过数百年的发展成为意大利南部首屈一指的名城。公元前272年,罗马征服意大利南部,塔兰托被迫签署联盟协议,一些贵族不得不送自己的子弟到罗马做人质。第二次布匿战争爆发以后,罗马在塔兰托派驻一支实力颇强的军队。汉尼拔自从来到意大利,就一直期望获得一个港口,同迦太基建立的海上联系。公元前214年,汉尼拔兵临塔兰托城下,但罗马驻军防范甚严,汉尼拔无机可乘,又不愿顿兵坚城,只得怅然离去。

两年以后时机终于出现。这年罗马扣押的塔兰托人质试图逃跑,被抓获处决。消息传到塔兰托,立刻激起众怒,一批少壮贵族便密谋叛变,为首二人名叫菲罗米诺斯(Philomenos)和尼康(Nikon)。菲罗米诺斯经常在夜里出城打猎,声称白天出城怕会遭遇迦太基军队。他固定从同一个城门出入,每次会来一定和看守城门的罗马官兵分享猎物。菲罗米诺斯很快就跟罗马守军混得很熟。 这天菲罗米诺斯照例出城打猎,然后日夜兼程赶往汉尼拔的营地,双方很快达成协议。汉尼拔立刻部署了奇袭行动,亲率一万精兵急速南下,由菲罗米诺斯担任向导,一路上昼伏夜行,以免走漏风,最后在塔兰托城外20公里处扎营,等待城内里应外合。

这天晚上,城内的密谋者邀请罗马驻军司令利维乌斯(Gaius Livius)参加酒会,将他灌得酩酊大醉以后送回住所。凌晨时分,汉尼拔率部悄悄来到塔兰托东门外一公里的小山上点燃篝火,城内密谋者以火炬回应,然后突袭东门罗马守军,锯开门闩,汉尼拔于是领军一拥而入,占据了城中心的大市场。为了制造混乱,密谋者吹响罗马军队的集结号角,罗马驻军听到号声,纷纷从各自住所赶往大市场,结果被迦太基军队各个歼灭。次日清晨,汉尼拔在大市场召开公民大会,向塔兰托人保证,只要他们家门上写着“塔兰托人”的字样,就可保平安。

城破之初,罗马驻军司令官利维乌斯见机极快,带领亲兵在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直奔城西要塞坚守不出。汉尼拔强攻要塞不果,只得修筑壕沟围困。然而罗马意识到这个据点的战略价值,通过海路送进增援部队,保证后勤补给源源不断。这座要塞坚守三年,汉尼拔因此无法有效利用塔兰托港口。

塔兰托的失陷以后,罗马在意大利南部的战略布局迅速崩溃。公元前212年下半年,意大利半岛南部希腊城邦梅塔庞托(Metapontum)、图里(Thurii)、和赫拉克列(Heraclea)相继叛变,整个南部沿海地区落入汉尼拔的掌心。罗马针锋相对,开始以重兵围困卡普阿。

自从三年前加入汉尼拔阵营,卡普阿就一直遭到罗马的严厉打击。每逢秋天收获季节,罗马必定派兵蹂躏坎帕尼亚乡村,焚烧谷物,造成严重的粮食短缺。卡普阿兵力有限,无法抗拒罗马的侵袭,屡次向汉尼拔求救。汉尼拔先派来两千骑兵,发现无济于事以后,不得不亲自领军来援。准备围困卡普阿的两位罗马执政官麾下只有四个军团,元老院于是命令正在卢卡尼亚作战的前任执政官格拉古斯(T. Sempronius Grachuus)率军前来增援。汉尼拔围点打援,成功伏击了这支罗马军队,格拉古斯力战身亡,部队溃散。

围困卡普阿的两位罗马执政官决定将汉尼拔引开,于是各自拔营而走。李维记载,执政官克劳迪乌斯(Appius Claudius)吸引汉尼拔来追,兜了几个圈子以后甩掉对手,回到卡普阿城下继续围困。这显然是李维的一厢情愿了,因为正当克劳迪乌斯回师坎帕尼亚之时,汉尼拔在希拉汝斯(Silarus)巧妙设伏,围歼了罗马将领森特尼乌斯(Marcus Centenius Paenula)统帅的一支孤军。森特尼乌斯阵亡,麾下16,000官兵只有一千人逃生。这次运动战体现了典型的汉尼拔风格,显然他是在运动中伺机歼敌,并没有被克劳迪乌斯牵着鼻子走。

希拉汝斯之战以后,汉尼拔没有回到坎帕尼亚同两位罗马执政官对峙,而是迅速挥师东向,进入阿普利亚,在赫多尼亚(Herdonea)城下安营扎寨。罗马阿普利亚战区司令官名叫弗维乌斯(Cn. Fulvius Flaccus),他指挥两个罗马军团总共大约18,000官兵,此前奉命攻击当地叛变的城邦,因为所向披靡而变得轻敌冒进。当汉尼拔到来的消息传来,弗维乌斯麾下将校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根本无视敌众我寡的事实。汉尼拔再次设下杀局,部署3千步兵隐藏在战场左侧的树林里,另派2千骑兵向敌后纵深穿插,断敌退路,然后亲率主力部队列阵挑战。罗马军队立刻出击,士卒求战心切,争先恐后,排列的战阵狭长松散,缺乏纵深。这场战役没有任何悬念,两个罗马军团几乎全军覆没,仅有不足两千人逃生。弗维乌斯在200亲兵的保护下逃离战场,事后被控以叛国罪,倾家荡产才保住性命。

这样在短短几个星期里,汉尼拔歼灭罗马军队三万余人,再次展现了他不可动摇的军事优势。罗马不为所动,心无旁骛执行既定方针,两位执政官统帅6个罗马军团,开始挖掘壕沟,构筑寨墙,修建双环防御工事,内环围困卡普阿,外层抵御援军。次年春天,环形工事终于完成。在此之前,卡普阿派遣轻骑冲出重围,再次向汉尼拔求救。汉尼拔明白,一旦罗马人建成环形工事,破城是迟早的事情,于是决定驰援。他将所有的辎重留在卢卡尼亚,亲点数万精兵轻装前进,急行军数百公里,来到罗马环形工事外面列阵挑战。两位罗马统帅约束部下,绝不出战。汉尼拔无可奈何,只得下令强攻。战斗异常激烈,一股西班牙步兵在三头战象的掩护下冲破罗马防御工事,进而威胁执政官弗拉古斯(Q. Fulvius Flaccus)的大营,但遭到罗马军队凌厉反击,不支撤退。激战数日以后,汉尼拔粮草将尽,而罗马人在方圆几百里内坚壁清野,没有留下一粒粮食。

汉尼拔面临一个两难选择:他的粮草难以为继,无力继续纠缠下去;但如果就此抛弃卡普阿,恐怕会让其他盟友心冷。汉尼拔的对策体现了一如既往的果敢精神 – 他决定向罗马进军,迫使卡普阿城下的罗马大军撤围来援。 一天夜里,汉尼拔大军悄悄启程,临走时特意没有熄灭篝火,以迷惑罗马人。这是汉尼拔征战意大利以来第一次进军罗马,也是最后一次。

为了出其不意,汉尼拔取道萨姆尼特山区,绕了个大圈子,然后从东北方向兵临罗马城下,在科林门外五公里安营扎寨。汉尼拔大军的出现使罗马城内遍布恐慌气氛,罗马元老院连忙召开会议商量对策。会上不少人主张召回所有的罗马军队捍卫首都,但费边却认为汉尼拔不过是想为卡普阿解围,因此反对召回大军。最后元老院达成妥协,派人将情况通告围困卡普阿的罗马统帅,请他们相机行事。最后的结果是围困卡普阿的罗马大军主力按兵不动,前任执政官弗拉古斯亲率1万6千精兵驰援罗马城。此时罗马城内已有两个军团的首都卫戍部队,以及新建的一个军团。待到援军赶到,罗马现任执政官森图马卢斯(Cn. Fulvius Centumalus)率领4个军团出城应战。汉尼拔得知罗马大军没有撤围卡普阿,明白自己无力回天,于是迅速退兵,径直回到意大利南部的根据地。

消息传来,卡普阿元老院被迫开会商量何去何从,最后经过投票决定投降。反对派领袖维里乌斯发表演讲,声泪俱下,指出投降依然是死路一条,然后和二十七位同道一起自杀身亡。次日罗马大军入城,收缴武器,清点战利品。两位罗马统帅在如何处置卡普阿元老的问题上产生分歧,老成持重的亚比乌斯(Appius Claudius Pulcher)主张等待罗马元老院的指示,而满怀刻骨仇恨的弗拉古斯却不以为然。当天夜里他来到牢房,命令将关押的五十三名卡普阿元老鞭打以后斩首处决。当卡普阿元老们一个个被绑上行刑柱时,信使飞马赶到,送来罗马元老院的指令。弗拉古斯接过信件,却不拆开阅读,而是先下令行刑。五十三颗人头落地以后,弗拉古斯这才当众宣读元老院刀下留人的指令。

罗马元老院经过激烈辩论做出决定,剥夺卡普阿的城邦地位,卡普阿人全部贩卖为奴,分散到意大利各地,城市由附近农村迁来人口居住。从此以后卡普阿由罗马派遣的官员治理,城内的房屋和土地成为罗马公产。

此后两年,罗马继续蚕食汉尼拔的根据地,迫使对手东奔西走,保护他的盟邦。汉尼拔继续机动作战,寻机歼敌。公元前210年,汉尼拔领军再次奔袭赫多尼亚,逼迫前任执政官森图马卢斯决战,结果两个罗马军团几乎全军覆没,森图马卢斯战死,13,000官兵阵亡或被俘。这样的惨败在罗马人眼里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元老院照例下令组建新的军团以补足兵力。公元前209年,总共有14个罗马军团在意大利半岛作战,其中8个军团部署在南部围堵汉尼拔。然而经过八年苦战,罗马庞大的人力资源也渐渐枯竭。这一年罗马的三十个拉丁盟邦有十二个正式宣布无饷可筹,无兵可派。

公元前209年春天,费边第五次当选执政官,亲自部署了夺取塔兰托的行动。他率领4个军团兵临塔兰托城下,执政官搭档马克卢斯统帅4个军团牵制汉尼拔。塔兰托城内的迦太基守军有一支部队由意大利布鲁提亚人组成。该部队的指挥官爱上了一位当地姑娘,而这位姑娘的哥哥恰好在费边的军中服役。费边派此人假装逃兵潜入塔兰托,结交了布鲁提亚指挥官,劝说他率领部队投诚。双方达成协议以后,费边下令攻击,罗马攻城部队在布鲁提亚人的帮助下爬上城墙,打开城门,大队人马一拥而入。罗马士兵凶神恶煞,见人就杀,甚至一些投诚的布鲁提亚人也惨重屠戮。城破以后,总共有三万塔兰托人被贩卖为奴,大批珍宝遭到掳掠。

汉尼拔得信立刻摆脱马克卢斯的纠缠,率军兼程赶来,但为时已晚,罗马军队占据塔兰托坚城严阵以待。汉尼拔在城外列阵挑战,费边照例拒不应战。无奈之下,汉尼拔只得撤军。不久费边返回罗马,作为收复失地的功臣获得一次盛大的凯旋式。这是费边统帅的最后一次军事行动。次年,72岁的费边完成了历史使命,宣布不再担任公职,只列席元老院。他赠言年轻一代:“我阻止了汉尼拔击败罗马,现在轮到更加强壮的你们去将他征服。”五年后,费边病逝,未能亲眼看到罗马赢得战争。
战争进入第十年,汉尼拔丧失了大片根据地,被围困在意大利半岛西南一隅,战略态势异常被动。由于罗马海军的有效封锁,汉尼拔无望获得迦太基的增援,狭小的根据地也无法提供足够的兵源,因此根本无力打破僵局。迦太基元老院多年来屡次指示驻守西班牙的哈斯德鲁巴率军驰援汉尼拔,但哈斯德鲁巴与罗马军队纠缠不休,一直无暇东顾。这年底,哈斯德鲁巴终于摆脱西庇阿的阻截,挥师东进,次年春天降临意大利半岛,也带来了迦太基赢得战争的最后一线希望。


4.  龙兄虎弟

西班牙出土银币上的哈斯德鲁巴肖像自从汉尼拔远征意大利,哈斯德鲁巴便担任西班牙总督,时间长达十年,任期甚至超过了他的父亲和兄长。西班牙出土银币上的哈斯德鲁巴头像,豹头环眼,怒目圆睁,模样相当剽悍,与汉尼拔头像的儒雅风格对比鲜明。波利比乌斯笔下的哈斯德鲁巴勇敢、干练、谨慎,一生的表现都无愧于他的父亲。然而哈斯德鲁巴的将道与父兄相差甚远,他对西班牙战局的逆转负有主要责任。

汉尼拔率领远征军离开西班牙不久,便有一支罗马大军在西班牙北部港城恩波利昂(Emporion)登陆,原来这就是罗马执政官老西庇阿统帅的西班牙派遣军两万余人。此前老西庇阿在高卢海岸的马西利亚意外邂逅汉尼拔大军,这才明白了汉尼拔的战略意图,于是委托弟弟格奈乌斯·西庇阿(Cnaeus Scipio)率领派遣军继续西进,执行既定作战方针,自己赶回波河平原组织防御。汉尼拔在西班牙北部留有一支驻军大约一万余人,主将名叫汉诺。格奈乌斯立刻率军逼近汉诺,在塔拉克(Tarraco)附近歼灭了这支迦太基守军。此战过后,易布罗河以北的西班牙部落望风而降,罗马军队很快站稳脚跟。

哈斯德鲁巴得知敌情,急忙率军由新迦太基北进360公里赶来增援,但汉诺大军早已灰飞烟灭。哈斯德鲁巴麾下只有不足一万军队,无力同两个罗马军团较量,于是袭击了几支罗马打粮队伍以后便撤了回去。次年春天,哈斯德鲁巴经过悉心准备,卷土重来。这一次他装备了40艘战舰,率领数万人的大军水陆并进。格奈乌斯亲率35艘战舰前往迎击,双方在易布罗河入海口展开激战,而哈斯德鲁巴指挥陆军在岸边列阵,呐喊助威。结果迦太基舰队惨败,被击沉两艘,其它战舰争先恐后冲向海滩搁浅,水手官兵跳船逃命。罗马海军乘胜追击,逼近海岸,在迦太基陆军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拖走迦太基海军丢弃的战舰。此后哈斯德鲁巴心灰意冷,斗志全消,领军南返。

这年秋天,老西庇阿抵达西班牙,带来30艘战舰和8千援兵。罗马元老院指示老西庇阿展开攻势,阻止迦太基从西班牙陆路增援汉尼拔。不久罗马军队渡过易布罗河向南推进,成功克服萨贡托。罗马所向披靡,越来越多的西班牙部落倒戈易帜,哈斯德鲁巴不得不四处奔波,扑灭叛乱。坎尼战役以后,迦太基元老院命令哈斯德鲁巴进军意大利,同汉尼拔会师。哈斯德鲁巴表示兵力捉襟见肘,无力远征,迦太基于是将原计划增援意大利的军队全部派往西班牙。

公元前215年春天,哈斯德鲁巴再次率军北征,在易布罗河南岸的伊贝拉(Ibera)与罗马大军会战。此战双方兵力相当,都是三万人左右。有趣的是,此战哈斯德鲁巴的排兵布阵明显是在照搬汉尼拔的坎尼战役:西班牙步兵据守步兵阵线中路要冲,两旁是利比亚步兵,骑兵和战象分居两翼。看来坎尼战役名扬天下,此时已经成为迦太基军队的战术典范了。然而伊贝拉不是坎尼,哈斯德鲁巴也不是汉尼拔,历史未能在此重演。

两军对阵之初,战局确实沿着坎尼的轨道发展:罗马军队全线出击,前沿步兵战线猛攻敌阵中央,迫使西班牙步兵阵线不断向后弯曲,部署在两旁的利比亚步兵立刻发动侧击,企图包抄罗马军队。老西庇阿显然早有安排,罗马突击部队两侧的方阵各自转向应战,阻止敌军包抄合围;与此同时,罗马后面两条战线分别向左右延伸,对利比亚步兵进行反包围。这个细节表明,罗马将帅认真总结了坎尼战役的惨痛教训。战局经过短暂胶着,迦太基阵线中央的西班牙步兵抵挡不住罗马军团的正面突击,终于溃散;两翼的骑兵见势不妙,紧跟着逃之夭夭,迦太基战阵至此土崩瓦解。利比亚步兵被分割包围,大部覆灭。伊贝拉战役之后,迦太基政权威风扫地,更多的西班牙部落投靠罗马。

西班牙局势迅速恶化,打乱了迦太基的全盘部署。这年秋天,汉尼拔的三弟马戈奉命开赴西班牙,这又是一支原计划增援意大利的部队。坎尼战役结束不久马戈便返回迦太基向元老院报捷,此后一直在北非四处奔波,为汉尼拔募集援军。古典史料没有记载马戈大军的兵力,但从后面的战事推断,他的部队至少有一万之众。虽然哈斯德鲁巴和马戈是亲兄弟,但两人的关系似乎并不融洽,哈斯德鲁巴基本指挥不动这位桀骜不驯的三弟。

公元前214年,迦太基再派一支大军增援西班牙,这支大军的主帅名叫哈斯德鲁巴·吉斯哥(Hasdrubal Gesco),出身世家望族,他的父亲老吉斯哥在第一次布匿战争的最后阶段主持西西里战事,代表迦太基同罗马签订了停战协议。战争结束不久,迦太基雇佣军因为欠饷而作乱,老吉斯哥受元老院委托同昔日的部下谈判,被叛军残酷杀害。西班牙一直是巴卡家族的独立王国,迦太基公民大会心甘情愿充当橡皮图章,屡次批准巴卡家族成员继任总督之职。吉斯哥的到来政治意义非同一般,显然迦太基元老院有意架空哈斯德鲁巴,结束巴卡家族在西班牙长达二十多年的霸权。虽然哈斯德鲁巴名义上统帅西班牙所有的军队,但实际上根本无力驾驭吉斯哥。于是西班牙战场呈现这样一个怪异的局面:三位迦太基将领天各一方,形如军事割据,极少协调一致,这个权力斗争终将断送汉尼拔的西班牙根据地。

公元前211年,三位迦太基将领破天荒地合兵一处,制造了罗马在西班牙战场最惨痛的失败,这就是加斯图罗战役(Battle of Castulo)。

这年春天,老西庇阿兄弟决定主动出击,将三支迦太基军队各个击破。罗马大军兵强马壮,包括三个军团3万余人,以及西班牙盟军2万人。此时三位迦太基将领分散驻扎在西班牙南部的贝蒂斯河谷(River Baetis)。哈斯德鲁巴位于河谷上游,他侦知敌情以后立刻命令中下游的吉斯哥和马戈兼程赶来。老西庇阿弄清三支敌军的分布以后,莫名其妙地决定分兵,自率两个军团迎击吉斯哥和马戈的联军,弟弟格奈乌斯率领一个军团和西班牙盟军进攻哈斯德鲁巴。

老西庇阿率军行进到加斯图罗(Castulo)附近时,迎面遇到吉斯哥和马戈的联军,于是双方安营扎寨,此后几天按兵不动,等待时机。迦太基联军拥有三千奴米底亚骑兵,主将便是日后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马西尼撒(Masinissa)。奴米底亚骑兵来无影去无踪,经常袭击罗马军队的侦察部队和打粮分队,造成不小的伤亡。这天消息传来,迦太基的一支西班牙盟军出现在罗马大营的后方,罗马军队顿时人心动荡。老西庇阿当机立断,决定亲率主力夜袭这支西班牙军队,只留下数千人看守大营。不幸的是,这场夜袭演变成黑暗中的遭遇战,罗马军队无法排列三线战阵,很快陷入各自为战的混乱局面。不久马西尼撒率领奴米底亚骑兵投入战斗,从侧后猛攻罗马军队。待到吉斯哥和马戈联军的主力赶到战场,罗马军团大势已去。老西庇阿以身作则鼓舞士气,被一支标熗击中,落马身亡。罗马大军随即土崩瓦解,落荒而逃,遭到奴米底亚骑兵如影随形的追杀,几乎全部被歼。战役之后,吉斯哥和马戈联军日夜兼程,赶来同哈斯德鲁巴会师。

数十公里以外,格奈乌斯的罗马、西班牙联军已经同哈斯德鲁巴大军对峙了好几天。哈斯德鲁巴麾下仅有1万5千人,因此一面坚守不出,一面派人同罗马的西班牙盟军首领秘密会谈,以重金贿赂说服他们撤军。这天早晨,罗马人发现两万西班牙盟军已经人去营空,大惊失色。格奈乌斯决定当夜悄悄撤退。次日清晨,罗马军队没跑出多远,奴米底亚骑兵便赶了上来,不断发动骚扰进攻,让罗马军队举步维艰。傍晚时分,格奈乌斯领军退到一座岩山下,登高眺望,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迦太基大军的洪流滚滚而来。罗马军队无法在岩石上构筑营垒,只得用辎重行李草草堆起一条环形防线。迦太基大军主力很快赶到,从四面猛攻,轻易突破罗马防线。格奈乌斯力战阵亡,部下全军覆没。

战争爆发六年以来,西班牙是罗马唯一捷报频传的战区,区区三个罗马军团迫使迦太基前后投入十万大军,以及巨大的财力物力。老西庇阿兄弟用兵如神,是身处漫漫长夜的罗马人眼前唯一的希望之光。加斯图罗战役,三个罗马军团折戟沉沙,两位资深将领战死沙场,西班牙的战略态势几乎在一夜之间颠倒乾坤。战役之后,数千残余罗马军队且战且退,撤回西班牙东北部据点固守待援。三支迦太基大军乘胜追击,再次推进至易布罗河北岸,沿途招降大批西班牙部落。

此战哈斯德鲁巴指挥若定,颇有父兄之风,他施展外交手腕退敌两万,是整个战役的最令人瞩目的亮点。志得意满的哈斯德鲁巴没有料到,短短一年后罗马人就卷土重来,而他的新对手将力挽狂澜,颠覆巴卡家族的江山社稷。此人便是日后的罗马战神西庇阿。


5.  千里奔袭

公元前211年秋天,尼禄奉命赶赴西班牙收拾残局。他带来1万3千援军,加上当地的5千罗马残军,勉强凑够两个军团。尼禄是罗马少壮派将领的代表人物之一,此前在卡普阿攻防战中有不俗表现。次年春天,尼禄便率军渡过易布罗河,寻找哈斯德鲁巴决战。 这次远征不过是一场武装大游行,除了向西班牙部落展示实力,并未取得任何战果。无论如何,尼禄巩固了西班牙东北角的罗马据点,为以后的战略反攻奠定了基础。

尼禄仅仅在西班牙征战半年,就匆匆返回意大利。这也难怪,罗马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汉尼拔身上,西班牙战区从来都不是罗马人关注的焦点。此前主持西班牙战事长达六年之久的老西庇阿,就曾经多次向元老院抱怨,西班牙驻军不受重视,后勤供应时断时续。对于尼禄这样野心勃勃的罗马贵族来说,西班牙决不是久留之地,必须尽快回到意大利战场施展身手,才能赢得公众的青睐,为竞选执政官铺平道路。

公元前210年夏天,罗马元老院准备任命新的西班牙统帅,然而空缺发布以后,居然无人自告奋勇,罗马公众怨声如鼎沸。 这时年仅26岁的西庇阿挺身而出,要求出征西班牙。 西庇阿此举颇有些胆大妄为的意味,因为西班牙统帅是方面大员,只有当过执政官或司法官的资深贵族才能担任。西庇阿此前担任过首席营造官,这都已经属于破格提拔了。按照罗马和平时期的惯例,执政官和司法官的年龄底限分别是42岁和39岁,26岁的西庇阿无论资历还是年龄都差得远。然而非常时期需要非常举措,元老院将西庇阿的动议提交罗马公民大会表决,结果全票通过。

这年秋天,西庇阿率领一万援军登陆恩波利昂,这样西班牙的罗马军队恢复到三个军团的规模。元老院交给西庇阿的任务依然是固守易布罗河一线,阻止迦太基从西班牙增援汉尼拔。西庇阿到达西班牙以后,除了安抚当地部落,检阅部队鼓舞士气,没有任何军事行动。入冬以后,西庇阿驻扎内陆据点塔拉克,督促部队刻苦训练的同时,开始默默策划一场惊世骇俗的战略反攻。

十五年以后,西庇阿在写给马其顿王菲利普五世的一封信中,阐述了自己当年的战略构想。波利比乌斯有幸见到了这封信,在著作中详细引述,使后人有机会管窥这位古典名将的内心世界。西庇阿表示,他出征西班牙之前,认为西班牙部落的叛附不定,直接导致了父亲和叔叔的败亡。然而到达西班牙以后才惊讶发现,易布罗河以北的当地盟友依然忠心耿耿,而南方的西班牙部落普遍不满迦太基的暴虐统治。不仅如此,驻守西班牙的三位迦太基彼此矛盾重重,分别驻扎三地,其中哈斯德鲁巴位于西班牙腹地的卡佩塔尼(在今天的马德里附近),距离最近。西庇阿很快排除了进攻哈斯德鲁巴的想法,因为三支迦太基大军呈品字形分布,互为犄角,一旦战况胶着,另外两支迦太基军队就会前来夹击。
西庇阿最终锁定的攻击目标,赫然便是西班牙首府新迦太基。新迦太基位于东南沿海,距离易布罗河口470公里,由于远离战区,城防相当松弛,仅仅驻有一千正规军,辅以两千民兵。哈斯德鲁巴大军距离新迦太基最近,但也需要急行军十天才能赶到。公元前209年春天,西庇阿率领25,000步兵和3千骑兵急速南下,长途奔袭新迦太基。这次奇袭风险很大,必须速战速决,一旦顿兵坚城之下,就会遭到外围三支迦太基大军的夹攻。所幸此时罗马海军拥有无可争议的制海权,西庇阿做出周密安排,陆海军齐头并进,倘若攻城不利,陆军可以从海上全身而退。然而幸运之神对西庇阿颇为眷顾,拥有西班牙最坚固城垣的新迦太基,居然一日而下。

新迦太基城垣北、西、南三面临海,只有东面一条峡道连接陆地,罗马攻城部队很难发挥兵力优势。西庇阿经过周密调查,得知新迦太基城北的海湾每到下午就会退潮,水位下降数米,步兵可以涉渡而过。这个自然现象只有附近的渔民才知道。西庇阿于是定下声东击西的策略,先派遣步兵和舰队分别从东面和南面发起猛攻,吸引迦太基守军主力,然后以五百精兵携带云梯从北面涉渡海湾,出其不意爬上北侧城墙,轻易驱散为数寥寥的守军,进而攻破东侧城门,罗马大军于是一拥而入,新迦太基很快陷落。

西庇阿的豪赌赢了个大小通吃,战利品不但包括大量金银珠宝和堆积成山的战争物资,还有三百名西班牙贵族子弟,他们是迦太基政权扣押的人质。西庇阿获得了梦寐以求的政治砝码,立刻展开统战攻势。他给予西班牙贵族人质特殊的优待,派人专程护送他们返回各自的部落。罗马士兵掳获一位绝色少女,专门献给自己的统帅。西庇阿委婉拒绝,将这位姑娘送回家。当西庇阿得知她同一位西班牙贵族有婚姻之约时,便亲自召见这位年轻人,向他保证姑娘的贞操完美无缺。此后西庇阿并没有乘胜前进,而是驻扎当地巩固战果,同时强化训练他的部队。波利比乌斯记载,西庇阿的士兵除了战术操练以外,每天必须背负全部装备进行五公里的急行军。深秋时节,西庇阿留下一支舰队和充足的卫戍部队,率领主力北归。

突袭新迦太基是西班牙战局的转折点。此后罗马控制了整个东部沿海,战略态势大为改善。加斯图罗战役之后,迦太基政权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对待西班牙盟友的态度越来越飞扬跋扈。西庇阿的政治攻势对症下药,立刻收到奇效,西班牙各地的叛乱此起彼伏,牵扯了三位迦太基将领大部分精力。
哈斯德鲁巴作为西班牙军政首脑,无疑对此应付主要责任。他显然被加斯图罗战役的胜利冲昏头脑,严重低估了西庇阿,不但没有在易布罗河一线部署任何牵制部队,也没有增援新迦太基的守军。此时哈斯德鲁巴已经接到迦太基元老院的再三督促,开始策划远征意大利。西庇阿的胜利无疑使哈斯德鲁巴感到震惊和不安,他必须在远征之前消除这个后顾之忧。无独有偶,西庇阿也在筹划次年的攻势,而他的目标正是哈斯德鲁巴。

公元前208年春天,西庇阿率军渡河南下寻求决战,哈斯德鲁巴在拜库拉(Baecula)严阵以待。两军兵力相当,都是三万余人。拜库拉位于西班牙南部拜蒂斯河谷上游,新迦太基以西250公里,这里多是起伏破碎的丘陵山地。哈斯德鲁巴将大营建在一座平顶山丘上,背靠河流,北、东、南三面都是陡峭的山坡,地形非常险要;山脚下哈斯德鲁巴部署了一道由数千轻骑兵、标熗手和弹弓手组成的警戒线。哈斯德鲁巴打算以逸待劳,以静制动,立于不败之地,坐等西庇阿前来仰攻。这个的策略相当高明,因为时间并不站在西庇阿一边。

西庇阿领军在东面数公里外安营扎寨,期望对手下山迎战。然而两天过去了,哈斯德鲁巴好整以暇,丝毫没有出动的迹象。到了第三天,西庇阿开始焦虑不安,揣测对手是在等待另外两支迦太基大军兼程赶来助战,于是决心孤注一掷,发起强攻。进攻之前西庇阿特地派遣数千精兵扼守西南面一处峡谷,阻击前来驰援的敌军。如果再刨去留守大营的部队,西庇阿投入进攻的兵力大约只有25,000人。
罗马军队照例排出三线战阵,轻步兵在阵前组成一道散兵线。西庇阿先命令轻步兵和第一线重装步兵正面进攻山脚下的迦太基警戒线。哈斯德鲁巴见自己的警戒线寡不敌众,不断派出增援部队,双方在山脚下展开一场激烈的厮杀。罗马官兵斗志昂扬,连随军奴仆都冲上前线,向敌军投掷石块。迦太基警戒部队承受巨大压力,被迫向山坡上且战且退。哈斯德鲁巴见此情景,不禁血脉贲张,头脑发热,断然下令部队倾巢出动,在山顶坡前列阵,准备居高临下迎头痛击敌军。

西庇阿苦苦等待的战机终于出现了。他立刻命令第二、三战线分为两翼,自己亲率右翼官兵横队变纵队跑步前进,迂回到迦太基大营北侧的山坡,然后再纵队变横队,官兵开始奋力攀登。与此同时,西庇阿的副将莱利乌斯率领左翼迂回到迦太基大营南侧的山坡发起仰攻。西庇阿一年以来的魔鬼训练果然见效,罗马官兵体能极佳,虽然背负沉重的盔甲装备,依然身手矫健,很快爬上山坡。此时哈斯德鲁巴正在忙于排兵布阵,根本没有料到敌军会迂回两翼,而且来得这么快。迦太基军队仓促应战,两翼很快溃不成军。哈斯德鲁巴见势不妙,立刻下令撤退。最后大约六成的迦太基军队,包括十五头战象、大批金银财宝、辎重物资等等,从大营西面渡河安全撤离。哈斯德鲁巴随即率军北进,踏上远征意大利的旅程。

此战迦太基军队死伤被俘一万余人,其中大多数是西班牙士兵,哈斯德鲁巴的主力部队几乎毫发无损。尽管如此,拜库拉战役依然是一场漂亮的胜仗。西庇阿第一次指挥野战,就达到了相当高的战术水准。以正面强攻钉住敌军,然后从两翼寻找破敌机会,这个战术成为西庇阿的杀手锏,此后屡试不爽。西庇阿此战没有追击溃敌,主要还是担心遭到另外两支迦太基军队的背后袭击。此外,西庇阿可能认为哈斯德鲁巴经过此战元气大伤,而意大利战区有12个罗马军团,应该足以应付这样一支残军败将。

年轻的西庇阿显然低估了此事的政治后果。三年之后,当西庇阿扫平西班牙全境,胜利班师时,以费边领衔的罗马元老院却拒绝授予他一个凯旋式。费边的主要理由,便是西庇阿放走了哈斯德鲁巴,未能完成元老院交给他的使命。


6. 梅托汝斯战役

后世史家这样评论:只要不是临阵对敌,哈斯德鲁巴的将道无可挑剔。同十年前汉尼拔代价惨重的千里跃进相比,哈斯德鲁巴的远征可谓完美无缺。公元前208年秋天,哈斯德鲁巴率军抵达高卢南部,在此过冬。罗马盟邦马西利亚立刻向元老院定期通报敌情,从此以后,哈斯德鲁巴的一举一动都在罗马掌握之中。次年春天,哈斯德鲁巴领军沿着当年汉尼拔走过的路线翻越阿尔卑斯山,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哈斯德鲁巴降临意大利波河平原以后,立刻联络高卢部落,招募大批雇佣军。据李维记载,哈斯德鲁巴仅从利古里安部落(Ligurians)就招募了8千人。

然而哈斯德鲁巴一旦进入战区,就开始犯错误。他率军围攻波河中游的罗马要塞皮亚琴察,白白浪费了宝贵的时间,却一无所获。大约在四月间,哈斯德鲁巴领军沿着意大利半岛东部沿海南下,并派遣六个信使(四个高卢骑兵、两个奴米底亚骑兵)疾驰南下,寻找汉尼拔。哈斯德鲁巴在信中请兄长率军北上,到意大利中部的恩布里亚会师。

这一年,罗马军队总兵力23个军团,其中15个部署在意大利战区。在哈斯德鲁巴南进路线上,6个罗马军团严阵以待。元老院无法确定哈斯德鲁巴将从亚平宁山脉的哪一侧南下,因此不得不分散兵力,坎尼战役的败将瓦罗率领2个军团扼守亚平宁山脉西侧的托斯卡纳,司法官利西努斯(L.Porcius Licinus)率领2个军团驻扎亚平宁山脉东侧的里米尼要塞,而执政官萨利那托率领2个军团暂时留在罗马,随时准备增援前线。另一位执政官尼禄统帅7个军团在意大利南部围堵汉尼拔,阻止他北上会师。
汉尼拔肯定知道哈斯德鲁巴的到来。根据李维混乱而夸张的记载,汉尼拔率军在意大利南部的阿普利亚到处兜圈子,但始终无法摆脱7个罗马军团的围追堵截。汉尼拔最后停留在阿普利亚北部的卡努西亚(Canusium),静观其变。这里距离哈斯德鲁巴建议的会合地点,还有300公里之遥。倘若汉尼拔决心北上迎接哈斯德鲁巴,7个罗马军团也拦不住他。然而汉尼拔选择了消极等待,期望二弟冲破6个罗马军团的围堵,长途跋涉500公里前来会合,事实证明这是一项无法完成的使命。

汉尼拔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一代名将,在关键时刻竟然毫无作为,着实让后人费解。后世史家众说纷纭,竭力揣测汉尼拔此举的战略考量。比较合理的解释,是汉尼拔无法割舍他来之不易的根据地。如果汉尼拔挥师北上,他麾下众将无人能够担当留守重任,意大利南部的根据地必将在7个罗马军团的围攻之下迅速崩溃。从古典史料的字里行间,后人也能感受到汉尼拔似乎已不复当年之勇,显然近年来的举步维艰大大消磨了这位古典名将的雄心和锐气。

相比之下,执政官尼禄的表现大胆果敢,为罗马奠定胜局。哈斯德鲁巴派出的信使躲过罗马军队的层层堵截,奇迹般地到达意大利南部海岸的梅塔庞托(Metapontum)。汉尼拔曾经在这里长期驻扎,可惜的是他已在数月之前转战别处。信使于是急忙返回,不幸在途中全部被擒。尼禄亲自审问俘虏,并通过翻译仔细阅读了缴获的信件,这才明白哈斯德鲁巴的意图。尼禄知道萨利那托正率领4个军团与哈斯德鲁巴在梅托汝斯河以南的塞纳(Sena)对峙,如果他再率领精兵参战,胜利的天平就会倒向罗马这边。

此时的罗马法律有严格规定,将领不得擅自离开元老院划分的战区作战,否则以图谋造反治罪。尼禄知道战机稍纵即逝,他立刻挑选七千精兵(包括6千步兵,1千骑兵)准备出发,同时派信使赶赴罗马向元老院汇报他的战略意图。为了迷惑对手,他对部下谎称前去袭击汉尼拔的一个要塞,先率军向南行进,等到夜幕降临后突然掉头向北,日夜兼程,强行军直奔塞纳。为了保证行军速度,尼禄没有携带给养,而是命令沿途各村镇火速准备食物和饮水,放在道路两旁以供大军使用。尼禄大军所到之处,罗马百姓拥挤在道路两旁,或给罗马士兵送粮送水,或跪地祈祷,这样的场景深深激励着罗马士兵,更坚定了他们死战的决心。

经过七天七夜的长途跋涉,尼禄率军抵达塞纳的罗马大营。为了不让哈斯德鲁巴察觉罗马增援部队的来临,尼禄的军队没有单独扎营,而是悄悄地进入萨利那托的营地。罗马诸将立刻召开军事会议,萨利那托提议先让尼禄的部队休整几天,尼禄坚决反对,他说:“诸位,我们在这里耽搁一天,就等于给汉尼拔多一天的时间发现我们的动向。我们要趁汉尼拔兄弟还蒙在鼓里的时候进攻,歼灭哈斯德鲁巴。我必须在汉尼拔发觉之前回到南线。”会战的决定做出以后,罗马军营立刻升起猩红色的旗帜。天刚破晓,罗马各军团就开始在战场上集结,列阵挑战。

哈斯德鲁巴和萨利那托对峙以来,一直想方设法和罗马人打一场会战,但萨利那托总是坚守不出。当他得知罗马军队终于准备会战时,也率领迦太基联军展开队形,慢慢向罗马阵前靠拢。哈斯德鲁巴没有接到任何关于罗马增援部队的情报,但是当他近距离观察罗马阵线的时候,敏锐地发现罗马军队好象增加了不少,一些罗马士兵衣甲不整,满脸疲惫,似乎刚刚经过强行军;他们盾牌上涂画的军团纹章,此前从未见过。哈斯德鲁巴和罗马作战十几年,对罗马军队的习性了如指掌,他马上下令收兵回营。当天下午,哈斯德鲁巴派出小股骑兵来到罗马营地附近打探。探马很快回报,罗马营地并未增加,但是营地内的号角声却增加了许多。哈斯德鲁巴立刻断定罗马援军已到,决定避其锋芒,撤回波河平原。

当天夜里,哈斯德鲁巴率军悄悄离开营地,向北撤退。他希望连夜渡过梅托罗河,这样天亮以后罗马人就不易追上。可惜的是,哈斯德鲁巴的向导出卖了他,这个人将哈斯德鲁巴大军领到河水最湍急的地方,然后逃之夭夭。哈斯德鲁巴大军一整夜都忙着寻找可以涉渡的浅滩,直到凌晨都没有找到。天亮以后,哈斯德鲁巴发现他的军队由于疲惫和烦躁,已经乱成一团,不少高卢士兵喝得烂醉如泥。这时罗马的骑兵已经追击而来,而罗马军团排着整齐的方阵,紧紧跟在后面。哈斯德鲁巴明白撤退已经不可能了,只得背水一战。于是他尽其所能,将乱糟糟的部队展开列阵。

哈斯德鲁巴亲率最得力的西班牙步兵组成右翼,阵前是十头来自埃塞厄比亚的战象。强悍的利古里亚步兵在中央,战斗力最弱的高卢人在左翼,因为这一侧的地形是起伏的丘陵,而高卢人阵前是一道河谷,进攻的罗马军队必须翻过一个相当陡峭的山坡,再越过河谷,才能同高卢人接阵。哈斯德鲁巴期望罗马军队的进攻在这里会因为地形限制而迟缓,使他赢得时间从右侧击溃罗马军队。

根据阿庇安的记载,此战哈斯德鲁巴参战部队是步兵48,000人,骑兵8,000人,战象15头;李维则记载迦太基联军总数超过6万人。后世学者大多认为哈斯德鲁巴的总兵力只有3万余人。罗马阵营由萨利那托统帅左翼,尼禄统帅右翼。罗马参战部队4个军团,再加上尼禄的增援部队,总数超过4万人,占据兵力优势。

一场决定罗马命运的会战终于打响。萨利那托率军首先向哈斯德鲁巴的右翼发起进攻,但遭遇异常坚强的抵抗,哈斯德鲁巴的西班牙步兵跟随他作战多年,对罗马军队的战术相当熟悉,而中路利古里亚步兵天生剽悍,寸土不让,双方都死伤惨重,一时战况胶着起来。尼禄的军队进攻哈斯德鲁巴的左翼,他们为陡坡和河谷所阻,到这时还未能与高卢人接战。哈斯德鲁巴看到尼禄的军队无法发挥作用,战局正朝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于是率军开始反击。迦太基的战象发挥威力,它们在罗马方阵里横冲直撞,迫使罗马士兵连续后退。这回轮到萨利那托拚命抵抗,苦苦支撑。

尼禄洞察到了哈斯德鲁巴的战略企图,再出惊人之举。他亲率7千精兵脱离迦太基军队的左翼,从阵线后面强行军迂回到哈斯德鲁巴所在的右翼,然后从西班牙步兵方阵的侧背突然发起进攻。迦太基右翼率先崩溃,冲乱了依古利亚步兵的中央方阵,大家争先恐后逃向高卢人的左翼。这时尼禄留在这一侧的罗马军团经过长时间跋涉,也出现在高卢人的阵前,和追击而来的罗马军团主力形成合围。哈斯德鲁巴看到大势已去,高傲的他不愿做罗马人的俘虏,于是单熗匹马冲进罗马军团的方阵,力战而死。傍晚时分,这支迦太基大军已经不复存在了。

波利比乌斯记载,此战迦太基联军阵亡1万,被俘1万,参战的15头战象有6头被杀,其余被俘。罗马军队阵亡两千人。战后奴隶贩子蜂拥而来,罗马军队就地拍卖战俘,获得300塔兰特(注意此时罗马每年的财政收入大约为1,500塔兰托)。战役刚刚结束,尼禄立刻率军兼程跋涉六天六夜,强行军360公里赶回南线,汉尼拔居然毫无察觉。接下来尼禄展现了罗马人残忍恶毒的一面,他将哈斯德鲁巴的头颅进行防腐处理,带回卡努西亚,然后派人扔进汉尼拔大营的哨所。这与汉尼拔对待罗马阵亡将领的态度对比鲜明。

汉尼拔为自己的判断失误付出惨重代价,心灰意冷的他弃守卢卡尼亚根据地,将这里的老百姓强行南迁。此后四年汉尼拔一直据守意大利半岛西南角的布鲁提亚,直到奉命撤离。李维满怀敬意地写道:“从此以后,意大利半岛再也没有大规模的战斗,因为汉尼拔竭力回避军事对抗,而罗马人也不敢去打扰他的清静 – 这就是汉尼拔在罗马人心目中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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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征战记之七:英雄末路 - 扎马战役

引子

公元前193年,刚刚卸任执政官的西庇阿率领罗马元老院代表团出访赛琉古帝国。近年来赛琉古国王安条克三世吞并小亚细亚西部沿海地区,并在色雷斯建立据点,北进之势咄咄逼人。一些希腊城邦倍感威胁,纷纷向罗马求援。西庇阿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同安条克三世划定双方的势力范围。另外,罗马得知安条克三世收留了一位罗马的宿敌,西庇阿奉命调查实情。这位让罗马元老院如芒在背的流亡者,正是汉尼拔。

罗马使团在小亚细亚的伊菲斯受到赛琉古国王的热情款待。这天黄昏,西庇阿忙里偷闲,带着几个随从信步漫游伊菲斯的一个花园。迎面遇到一群游客,为首之人年过半百,须发花白,昂首而立,赫然便是汉尼拔。西庇阿和汉尼拔上一次会面是在扎马战役前夕,两人对那场决战记忆犹新,恍如昨日,似乎鼻子里还能嗅到热烘烘的血腥之气,耳边还回荡着战马嘶鸣,金戈相撞之声。这九年来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汉尼拔这位叱咤风云的一代名将此时流落异国他乡,如同身陷囹圄的雄狮郁郁不得志;当年意气风发的罗马战神西庇阿,这些年也厌倦了罗马政坛的残酷斗争,渐渐萌生退隐之心。两位昔日的对手不期而遇,开始都有些局促不安,但很快恢复常态。西庇阿邀请汉尼拔同游花园,汉尼拔欣然应允。两人并肩而行,聊起了将道,西庇阿便问汉尼拔,谁是古今最伟大的名将。

汉尼拔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马其顿王亚历山大,因为他屡次以少胜多,征服了广阔的土地,游历了天涯海角。”西庇阿点头称是,又问汉尼拔,谁能位居第二。汉尼拔答道:“皮鲁士,他最先建立安营扎寨的定制,在选择战场、排兵布阵方面无人能及。他还善于争取人心,以至于意大利人愿意接受一个外国人的霸权,而不愿接受罗马人的统治。” 西庇阿再问汉尼拔,谁能位居第三,汉尼拔毫不犹豫地回答是他自己。西庇阿不禁失笑,接着又问,如果汉尼拔在扎马战役获得胜利,他会如何评价。

提起扎马战役,汉尼拔不禁停下脚步,眉头微蹙,仰头望向晚霞映红的天边,神情萧索惆怅。西庇阿料到对方会有这样的反应,于是驻足侧身,微笑着注视汉尼拔,耐心等待他的回答。汉尼拔沉吟片刻,回过头来郑重答道:“倘若如此,我应该排在亚历山大和皮鲁士之前,成为古今第一名将。” 这个巧妙的回答让西庇阿深为感动,一时无语。显然在汉尼拔心目中,西庇阿卓然不群,因此不能和其他的名将相提并论。

此时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边,两位古典名将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融入茫茫夜色之中。


1. 西庇阿与费边

公元前206年,迦太基为了挽回西班牙战场的颓势,集结大军进行最后一搏,这就是伊利帕战役。汉尼拔的三弟马戈和西班牙执行统帅哈斯德鲁巴·吉斯哥合兵一处,在西班牙南部的伊利帕同罗马军队决战。根据李维记载,迦太基大军有步兵5万人,骑兵4,500人。西庇阿麾下三个罗马军团以及西班牙盟军,总兵力4万 3千人。

双方先对峙几天互摸底细,都没有轻举妄动。西庇阿每天都照例排出三线战阵,罗马军团居中,西班牙盟军位于两翼。迦太基主帅吉斯哥针锋相对,将战斗力最强的北非步兵部署在中路,两翼是西班牙雇佣军。几天之后,西庇阿突然变阵,并率先发动攻击。罗马军团位居两翼,向迦太基战阵两翼迂回包抄,中央的西班牙盟军拖在后面。迦太基主帅吉斯哥猝不及防,中央的北非步兵眼睁睁看着两翼的西班牙部队被罗马军团夹击溃散,没有丝毫作为。吉斯哥连忙命令残部逃回大营,坚守不出。当天晚上,迦太基残军趁着夜幕撤退,被罗马军团赶上,混战之中全军覆没,只有主将吉斯哥和马戈带领少数亲随逃脱。

此战以后,迦太基在西班牙的统治宣告终结。吉斯哥撤回北非组织国土防御,他将女儿嫁给努米底亚国王西法克斯,巩固了迦太基在北非的战略格局。这个结果让西庇阿非常失望,因为西法克斯也是他的头号争取对象。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努米底亚王子马西尼撒因为在王位继承斗争中失败,愤然投奔罗马阵营,让西庇阿大喜过望。这位昔日的迦太基悍将,在后来的扎马战役中成为西庇阿的胜负手。

伊利帕战役之后,马戈撤到西班牙海外,以巴莱尔群岛为基地招兵买马,次年率领1万5千军的由海路入侵意大利,这是迦太基本次战争最后一次远征。马戈没有去和汉尼拔会师,却在意大利半岛北部登陆,夺取海港热那亚。此举着实令后人费解,因为两年前哈斯德鲁巴的命运,已经证明南北对进的构想无异于天方夜谭。马戈在意大利北部征战三年,劳而无功,最后遭到七个罗马军团的围攻而失败,他本人在战斗中身负重伤,死在归国的船上。

公元前205年,西庇阿载誉归来,同年被推选为执政官,他在就职演说中明确表示,希望率领远征军跨海入侵迦太基,为罗马赢得战争。罗马人苦苦支撑这场战争已经有十三个年头了,直到现在依然看不到曙光,西庇阿的豪言壮语对罗马人来说无异于久旱逢甘露,很快传遍大街小巷。

然而和5年前西庇阿出征时相比,罗马的政治气候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这个变化西庇阿刚踏足意大利的土地就感觉到了。西庇阿到达罗马时,元老院在城外一个神庙举行欢迎仪式,并听取了西庇阿的述职报告。西庇阿自豪地宣告,他前往西班牙的时候,那里有四个迦太基将领,率领四支战无不胜的军队;他离开的时候,西班牙已经没有一个敌国的士兵。西庇阿因此请求罗马举行凯旋仪式,以表彰他的战功。元老院拒绝了西庇阿的请求,理由是为一个未曾担任过高级公职的人举行凯旋式,罗马没有这个先例。这是明显的厚此薄彼,4年前费边收复意大利南部港城塔兰托,罗马就为他举行盛大凯旋式,区区塔兰托怎么能跟西班牙相提并论。西庇阿没有据理力争,他明白元老院的决定必有政敌幕后操纵,此时任何失措都会授人以柄。西庇阿以私人身份悄然入城,径直到国库交卸了从西班牙带回的战利品: 14,342磅白银和数十箱银币。

西庇阿当选执政官以后,罗马元老院召开会议讨论战事,西庇阿的政敌终于现身了,此人赫然便费边。此时费边已经年过七旬,3年前卸任最后一届执政官以后就处于半退休状态,但在元老院依然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费边一直到死都坚决反对入侵北非的战略构想,想方设法阻挠西庇阿的反攻计划。

费边在元老院发表演说,亮出自己的底牌。他首先阐述自己反对西庇阿的计划,完全是一心为公,毕竟他这辈子已经功成名就,只想安度晚年,况且他怎么会跟一个年纪比他的儿子还小的后生争夺名利呢。“我阻止了汉尼拔将我们击败,现在轮到更加年轻强壮的你们去将他征服。” 然后费边敦促西庇阿同汉尼拔在意大利南部决战,而不是入侵北非悬军海外。他比较意大利和北非两个战场的优劣,强调在意大利西庇阿拥有天使地利人和,而到了北非身陷敌国,有百害而无一利。最后费边毫不客气的攻击西庇阿的品行:“诸位,西庇阿当选执政官,是应该为国家人民服务,为保家卫国的军队服务,而不是为他个人的私利服务,不是为了便于年轻狂妄的执政官为所欲为纵横天下。”

年轻气盛的西庇阿立刻反唇相讥,为什么5年前他出征西班牙的时候,元老院没有在年龄上作文章呢?接着西庇阿阐述了自己的战略构想,将战火烧到敌国,和容忍自己的国土遭到践踏,有天壤之别;仅仅将汉尼拔驱逐出意大利,并不能为罗马赢得长久和平,必须摧毁迦太基的战争潜力。汉尼拔的征战意大利的战略目标,就是破坏罗马的战争潜力,削弱罗马的政治影响力,现在他就是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入侵迦太基是为了迫使汉尼拔回师救驾,然后在北非与之决战。

最后元老院作出折衷决定,派遣西庇阿到西西里主持军事,只有在他认为对国家利大于弊的情况下才能跨海进攻。元老院保守势力只给西庇阿两个军团的指挥权,禁止他扩充部队,增加军费。西庇阿自有对策,直接向意大利各城邦募捐,并招募志愿者。西庇阿的号召力果然不同凡响,罗马各城邦踊跃认捐,一共有七千人志愿应征。驻扎西西里的两个罗马军团,是著名的“坎尼军团”,主要由坎尼战役的一万多残兵败将组成。罗马元老院为了惩罚他们作战不力,禁止他们战争结束以前返回故乡。后来赫多尼亚战役(Herdonea)的五千残军也受到同样惩罚,编入两个坎尼军团。西庇阿到达西西里以后,立刻淘汰年老体弱的士兵,将志愿者编入部队,然后开始大练兵,提高他们的战术能力。

公元前204年,西庇阿率领两个军团入侵北非之后捷报频传。次年的大平原战役,迦太基在北非的最后一支野战军覆灭,罗马上上下下欢欣鼓舞,费边依然不合时宜地主张将西庇阿撤换,理由是幸运之星不会一直停驻在一人头上。不久汉尼拔被迫撤离意大利返回迦太基,西庇阿的第一步战略构想已经实现,费边还在大放厥词,说汉尼拔回到迦太基如同虎入丛林,将会更加危险,然而此时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听这个七旬老人嘟嘟囔囔了。费边没有活到胜利的那一天,他在汉尼拔撤离意大利过后不久就病死,享年72岁。罗马人没有忘记这位力挽狂澜的英雄,主动捐款为他举行盛大葬礼。

费边为什么执意同西庇阿作对,已经成为后世学者争论不休的话题。普鲁塔克认为,最初费边质疑西庇阿反攻计划的可行性,完全为国家着想。经历过第一次布匿战争的费边,还记得50年前罗马执政官里古卢斯领军乘胜入侵迦太基,顿兵坚城之下进退两难,结果遭到迦太基反攻,全军覆没。罗马当时的战略僵持局面,实在来之不易,费边不愿看到十几年的苦心经营,被一个狂妄青年毁于一旦。等到西庇阿在北非进展顺利,声望日隆,费边的反对就更多地出于他对西庇阿的嫉妒,以及年老昏聩的固执己见。无论如何,费边为代表的保守势力制造重重阻力,使得入侵北非的罗马军队一直处于兵力劣势,但仍然未能妨碍西庇阿以少胜多,赢得战争。



2. 兵临城下

公元前204年早春,西庇阿率领罗马远征军登陆北非。这是汉尼拔战争第15个年头,罗马此时拥有20个军团,其中14个军团在意大利作战,至少有6个军团用于围困汉尼拔。相比之下,西庇阿远征军仅有2个军团,总兵力28,000人,宛如一支偏师。作为本次战争最关键的战略大反攻,罗马投入的力量如此微薄,颇让后人觉得不可思议。这其实是罗马元老院派系斗争的结果,以费边为首的保守势力无法阻止远征,便想尽办法给西庇阿设置障碍,制造麻烦,希望他知难而退。此时年仅31岁的西庇阿毅然决定出征,承受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西庇阿的远征军携带45天的口粮,搭乘400条运输船,在50艘战舰的保护下扬帆起航,三天以后在迦太基城西北一百公里的地方登陆,途中没有遭遇任何阻截,迦太基海防的松懈由此可见一斑。罗马远征军登陆不久,逃亡在外的努米底亚王子马西尼撒带领200名骑兵前来投奔。罗马军队立刻构筑坚固营垒,然后大肆掳掠附近的城镇乡村,抓捕青壮年男女八千多人运回西西里,贩卖为奴以筹集军费。罗马军队的暴行迫使当地百姓纷纷逃亡,尤提卡城和迦太基城都涌进大量难民。

迦太基此时主持国土防御的主将,便是从西班牙逃回来的哈斯德鲁巴·吉斯哥。迦太基元老院没有追究他丢失西班牙的罪责,依然用人不疑委以重任,体现了吉斯哥家族的政治影响力。吉斯哥是典型的迦太基政治家,精于策略,拙于用兵,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他屡败屡战的顽强精神。吉斯哥得知罗马军队登陆以后,先后派出两支小部队去打探虚实,全都被歼,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是年仲夏,吉斯哥集结大军北上迎战。根据古典史料记载,吉斯哥亲率3万步兵,3千骑兵,努米底亚国王西法克斯率领5万步兵,1万骑兵,两军总兵力达到令人瞠目的9万余人。后世史家普遍认为这个数字大有水分,迦太基联军的总兵力不太可能超过5万人。

迦太基联军在距离罗马大营十几公里的地方分别安营扎寨,联军两座大营相聚两公里,互为犄角。古典史料记载,迦太基军队的营房都是原木建造,稳固耐久。大概由于缺乏木料,努米底亚军队的营房不得不以茅草敷顶,这个细节表明迦太基联军在后勤方面各自为政,并没有统筹规划。

迦太基主帅吉斯哥显然打算稳扎稳打,逐渐消耗罗马远征军的战斗力。两军对峙数月,都不敢轻举妄动。这段时间迦太基海军表现活跃,频频袭扰罗马远征军的补给船队,让西庇阿大伤脑筋。入冬以后,西庇阿再次遣使同西法克斯私下接触,劝他归顺罗马。西法克斯予以婉拒,但表示愿意居中调停。西法克斯提出的停战协议,包括汉尼拔撤回迦太基,西庇阿撤回意大利,罗马拥有西班牙、西西里、以及其它地中海岛屿等等。该协议除了战争赔偿和遣返战俘等条款,同后来的和平协议相差无几。西庇阿表示可以考虑,于是双方停战。和谈持续数月之久,一直到次年春天。

然而西庇阿利用和谈之机,派遣罗马军官装扮成谈判代表的奴仆,多次进入迦太基大营。迦太基方面麻痹大意,允许他们自由活动。这些人刺探到大量军情,包括迦太基联军大营的布局,营房的结构,努米底亚士兵纪律散漫,戒备松懈等弱点。西庇阿掌握详细情况以后,便通知迦太基方面和谈失败。西庇阿以和谈之名盗取情报,颇让罗马史家感觉脸上无光,叙述这段历史时不是闪烁其词,就是扭曲事实。道奇在著作中严厉批评西庇阿,认为罗马人根本没有资格指责汉尼拔的“布匿式狡诈”,因为汉尼拔的诡计没有一样能跟西庇阿此举相比。

和谈破裂当晚,西庇阿便夜袭迦太基大营。罗马军队在夜幕的掩护下潜伏在迦太基联军两座大营周围,先派人到努米底亚大营放火。此时盛行撒哈拉沙漠吹来的干热季风,努米底亚营房顶上的稻草一点就着,风助火势,立刻四下蔓延。努米底亚士兵误以为失火,衣冠不整冲出大营,遭到罗马军队毫不留情的屠杀。迦太基军队远远看见努米底亚大营火光冲天,派人前去救火,被埋伏已久的罗马军队半路截杀,溃兵逃回大营。罗马军队紧追不放,冲进迦太基大营,立刻四下放火。吉斯哥和西法克斯很快意识到败局已定,分别率领亲随突围。这一场混战下来,迦太基联军全军覆没,最后仅有2千步兵、500骑兵逃生。此战后西庇阿没有乘胜进军直捣黄龙,而是就近围攻尤提卡城,给了迦太基宝贵的喘息之机。这体现了西庇阿性格中谨慎的一面,他依然期望夺取一座海岸重镇,作为进可攻退可守的前进基地。

战败消息传到迦太基,恐慌气氛立刻笼罩全城。迦太基元老院商议对策,举棋不定,有的主张停战议和,有的主张立刻召回汉尼拔。最终迦太基元老院决定再给吉斯哥一次机会挽回败局。此时正巧有一支来自西班牙的凯尔特雇佣军抵达迦太基,这支部队虽然只有4千之众,却极大鼓舞了迦太基的士气。吉斯哥跟西法克斯一道收拾残军,招兵买马,短短一个月内奇迹般地组建一支三万人的大军,在迦太基与努米底亚交界处的大平原集结。

这一次西庇阿没有犹豫,率领主力经过五天急行军抵达大平原。两军对峙三天以后,各自摆开阵势决一死战。仓促成军的迦太基乌合之众根本不是罗马军团的对手,接战以后几乎是一触即溃。远道而来的凯尔特雇佣军人生地不熟,无路可逃,全部力战而死。吉斯哥和西法克斯各奔东西,分头逃亡。西庇阿命令副将莱利乌斯跟马西尼撒一道向西追击,直入努米底亚腹地,经过十五天的穷追不舍,终于一举歼灭西法克斯的残军,俘虏了这位努米底亚国王。在西庇阿的扶持下,马西尼撒统一努米底亚,登上了王位。

大平原战役之后,迦太基民怨沸腾,公民大会罢免了败军之将吉斯哥。曾经权倾一时的吉斯哥如今众叛亲离,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眼看无法逃脱暴民的围追堵截,被迫自杀身亡。不久西庇阿率领罗马大军兵临城下,迦太基三十位元老出城请降。西庇阿以征服者的身分提出停战条件,迦太基撤出意大利以及所有地中海岛屿;遣返罗马战俘和逃兵;焚毁所有战舰,只留下二十艘;支付五千塔伦特战争赔款;为罗马远征军提供粮草等等。迦太基元老院满口答应,于是双方停战,迦太基派遣特使携带和平条款前往意大利,接受罗马元老院的审核和公民大会的批准。

公元前202年初,一支由两百艘运输船组成的罗马补给船队从西西里出发前往北非,在海上遭遇风暴偏离航线,在迦太基控制的海岸搁浅。此时迦太基正在闹饥荒,罗马粮船搁浅的消息传到迦太基,老百姓涌上街头,奔走相告。迦太基元老院屈服于公民大会的压力,派出五十艘战舰,将罗马补给船悉数没收,粮食运回迦太基。

西庇阿得知此事,异常恼怒,派遣三个特使前往迦太基问罪。罗马特使先规劝迦太基元老院,又向迦太基公民大会呼吁:停战条约已经得到罗马批准,希望迦太基不要因小失大,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平局面。迦太基公民大会当场投票通过决议,对罗马特使的请求不予理睬。更有甚者,罗马特使离开迦太基时,座船遭到迦太基战舰的攻击,虽然侥幸逃脱,但船员伤亡不小。古典史家认为这是迦太基主战派的自作主张,企图不惜代价重开战端。为什么在短短数月之间,迦太基人的求战欲望突然空前高涨,此前的两次惨败似乎已被彻底遗忘?

原因很简单,迦太基的战神汉尼拔阔别故国三十六年之后,终于回来了。


3. 战神归来

如果意大利半岛像一支靴子,那么布鲁提亚就是靴子的脚尖。梅托汝斯战役以后,心灰意冷的汉尼拔放弃大片根据地,撤退到布鲁提亚,在这西南一隅渡过了他意大利征战的最后几年。这期间意大利战区波澜不惊,汉尼拔同罗马军队有数次小规模交锋,互有胜负,都未能改变沉闷的战局。汉尼拔花费了不少心血记述他的军事生涯,这篇回忆录后来以希腊文和布匿文刻在石碑上,竖立于科罗纳海角的赫拉神庙。多年之后波利比乌斯有幸见到这篇铭文,得到了不少宝贵资料。

这位昔日叱咤风云的一代名将,俨然已经不复当年之勇。赢得战争的梦想早已随风消逝,此时汉尼拔唯一的使命便是牵制住罗马军队,使其无暇入侵北非。倘若汉尼拔能够振奋精神,迸发出些许灵感的火花,便足以让罗马人惶惶不可终日,而以费边为首的保守派就能够在元老院占据上风,从而无限期搁置西庇阿远征迦太基的计划。然而汉尼拔似乎忘记了肩负的使命,而忙于记录自己过去的辉煌,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汉尼拔沉浸于往事的回忆之时,迦太基两支野战军灰飞烟灭。后人不禁要问,如果汉尼拔早两年回来,被吉斯哥葬送的数万迦太基军队–包括精锐的努米底亚骑兵和凯尔特雇佣军–和久经沙场的意大利军团一道集结在战神麾下,西庇阿将面对一个无法战胜的对手,这场战争会是怎样一个结局?可惜迦太基元老院选择了志大才疏的吉斯哥,他战败以后一死了之,留给汉尼拔一个积重难返的烂摊子。当汉尼拔最终登上北非海岸之时,是否已经意识到自己无力回天?

公元前203年秋天,汉尼拔接到迦太基元老院的召唤,撤离意大利。李维记载,汉尼拔遣散了军中的老弱病残,洗劫了自己控制的城镇,然后将拒绝离开故土的意大利籍士兵屠戮殆尽。后世史学家普遍认为这是罗马的宣传,与事实相去甚远。洗劫城镇的记载很可能是真实的,归国路途遥远,汉尼拔需要筹集足够的粮草,而且他一旦撤离,那些城镇也逃不过罗马军队的洗劫。屠戮意大利士兵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汉尼拔带回北非的部队,绝大多数是意大利人。事实证明他们对汉尼拔忠心耿耿,甘愿为统帅流血牺牲。倘若汉尼拔大肆屠戮他们的同胞,很难想象他们还能保持如此高昂的士气。阿庇安记载的一个细节很可能就是事情的真相。汉尼拔因为缺乏运输船只,被迫屠杀4,000匹战马,以及不计其数的驮马。鉴于骑兵在汉尼拔战术体系里的关键位置,此举等于自废武功,为扎马战役埋下了失败的种子。

汉尼拔到达北非不久,三弟马戈的残军也从意大利北部撤了回来,然而兄弟二人未能相见 – 马戈在此前的战斗中身负重伤,死在归国的船上。哈米尔卡的“一窝幼狮”,如今只剩下汉尼拔孤身一人了。

迦太基朝野上下对汉尼拔寄予厚望,授予他军政大权。汉尼拔不但接收了马戈残军万余人,还征召迦太基青壮年男子入伍,重建一支大军。元老院三番五次催促汉尼拔立刻出征,一仗打垮西庇阿。汉尼拔明白自己手下的乌合之众根本不堪一击,因此顶住压力,拒绝仓促出兵,而是殚精竭虑训练部队,招募骑兵。汉尼拔联络到了西法克斯的一位亲戚,这位名叫泰凯乌斯(Tychaeus)的努米底亚贵族带来两千雇佣军,号称是北非最精锐的一支骑兵。从踏足北非到扎马战役,汉尼拔足足等待了一年的时间,这体现了西庇阿在他心目中的份量。

无独有偶,西庇阿也面临很多困难,不想过早同汉尼拔交锋。他的后勤补给时断时续,两个军团的兵力捉襟见肘–盟友马西尼撒忙于平定努米底亚,直到扎马战役前夕才率军来援。西庇阿的对策是挥师南下进入迦太基腹地,一路烧杀掳掠,将老百姓贩卖为奴,作为对迦太基背信弃义的报复。西庇阿此举有几个目的,首先是掌握战略主动权,逼迫对手尾随而来,在自己选定的时间地点决战;其次是搜罗粮草以解大军燃眉之急,最后是尽量靠近努米底亚,以便马西尼撒驰援。西庇阿此举果然奏效。迦太基朝野无法容忍军事统帅坐视国土遭到蹂躏,怨声如鼎沸,汉尼拔顶不住压力,终于率军出征。
两军在迦太基城西南一百公里的扎马附近对峙,相聚十余公里各自扎营。汉尼拔派出三个间谍混入罗马军营打探消息,被罗马士兵抓获。西庇阿不但没有按照规矩处死他们,还派人领着他们参观大营,然后送他们安全返回。西庇阿此举不只是为了展示信心和实力,也有故布疑阵的意图。此时马西尼撒的援军尚未到达,西庇阿显然希望汉尼拔低估罗马军队的兵力。汉尼拔对西庇阿的雍容大气非常惊讶,要求面谈,于是才有了这次千古流传的会晤。

西庇阿只比汉尼拔小12岁,在统帅资历上却是后生晚辈了。十六年前,17岁的西庇阿刚刚开始他的军事生涯时,汉尼拔已经率领迦太基远征军越过阿尔卑斯山脉。接下来的两年里汉尼拔连续发动三大战役,歼灭十余万罗马军队,谱写了西方军事史的辉煌乐章。年轻的西庇阿肯定参加了特雷比亚战役和坎尼战役,极有可能也参加了特拉西米尼战役,因此对汉尼拔的用兵如神有深刻的体会。

汉尼拔如同一座高山,横亘在罗马人面前。西庇阿和他的同龄人一样,是在汉尼拔的阴影下成长起来的,无时无刻不在思索这样的问题:罗马军队到底败在何处?到底怎样才能击败汉尼拔?坎尼战役以后的第六年,25岁的西庇阿出征西班牙时,已经找到了问题的答案。从拜库拉到伊利帕,再到大平原,一步一个脚印,一战一次提高,扎马战役前夕的西庇阿,已经羽翼丰满,成为同汉尼拔比肩的一代名将。可以说为了这次会面,西庇阿准备了十六年。站在巨人面前的西庇阿,心里有怎样的感受?后人不得而知。妄自揣测一下,绝不会是自惭形秽,也不会是诚惶诚恐,更不会是满腔仇恨,而很可能是英雄相惜之情。
汉尼拔和西庇阿在两军大营之间的旷野中单独会晤,只有一位翻译在场。根据波利比乌斯的记载,汉尼拔首先致辞:他但愿迦太基和罗马之间没有进行这场战争,如今事已至此,双方应该尽力谋求和平;他劝告西庇阿不要太自负,并以自己的经历为例证明幸运之星不会永驻;最后他表示罗马应该拥有西班牙、西西里岛和撒丁岛,以及两国之间的所有地中海岛屿,双方以此为基础达成和平。西庇阿反诘道:迦太基必须对两次战争负责;没有人比他自己更了解幸运之神的反复无常。至于汉尼拔提出的条款,西庇阿认为:倘若汉尼拔在罗马入侵北非之前就撤离意大利,这些条款是合理的,如今罗马军队兵临迦太基城下,并控制了北非大部,这样的条款就显得脱离实际了。西庇阿进一步指出:汉尼拔只字未提遣返战俘、焚毁战舰、支付战争赔款等条款,这些都是迦太基元老院毁约之前满口答应的。最后西庇阿总结,迦太基要么完全听命于罗马,要么决一死战。

西庇阿提出的条件相当于无条件投降,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于是谈判破裂,两人道别,各自回营准备决战。如果说汉尼拔在会晤之初,对达成协议尚存幻想,西庇阿显然没打算不战而屈人之兵,笃定要跟汉尼拔决一雌雄。西庇阿此举固然有追求荣耀的动机,也基于相当实际的考虑。事实证明,只要迦太基还有发动战争的能力,两国之间就不可能有长久和平。另外,就在两人会晤的前一天晚上,马西尼撒率领一万大军赶来会合,罗马阵营兵强马壮,西庇阿此时满怀信心。

毕竟,没有一个罗马人愿意错过名垂青史的机会。



4.  扎马战役


公元前202年秋天,汉尼拔和西庇阿率领各自的大军在扎马平原摆开阵势,准备进行本次战争的最后一场决战。

古典史料没有确切交代汉尼拔的参战兵力,让后人颇费思量。道奇认为汉尼拔从意大利带回来的部队有24,000之众,显然不合情理。汉尼拔撤离意大利所需船只全靠自筹自建,迦太基只提供了一支护航舰队。西庇阿控制了整个西西里岛的资源,为了运送28,000远征军征集400艘运输船;汉尼拔屈居意大利半岛一隅,能够凑足200支船就很不错了。西方学界大多认为,汉尼拔撤到北非的意大利部队应该不会超过15,000人。此外,我们知道马戈的残军12,000 人,迦太基前两次战役的残军加上新近征召的部队,数量至少与之相当,那么汉尼拔的步兵总数大约4万人。汉尼拔的骑兵部队,除了泰凯乌斯的2,000努米底亚骑兵,还有一批数量不明的迦太基骑兵,总共不会超过4,000人。此外汉尼拔还拥有80头战象,这大概是迦太基战象部队的全部家底。

罗马方面的参战兵力很清楚:西庇阿麾下两个军团共有步兵23,000人,骑兵1,500人;马西尼撒盟军拥有步兵6,000人,骑兵4,000人。因此罗马总兵力达到35,000人,步兵数量逊于对手,但骑兵占据明显优势。

两位名将的排兵布阵都很有针对性。波利比乌斯记载,汉尼拔将步兵阵列分为三条战线,第一条战线是12,000高卢雇佣军,这显然是从意大利北部撤回来的马戈残军;第二条战线是迦太基和利比亚步兵,其中大部分是汉尼拔新近征召的部队;最后一条战线是汉尼拔的意大利远征军,当年跟随汉尼拔千里跃进的两万利比亚和西班牙步兵,经过十几年的征战只剩下少量幸存者,这支部队大多数是来自布鲁提亚的意大利籍士兵。步兵阵列左翼是泰凯乌斯的努米底亚骑兵,迦太基骑兵居于右翼。步兵阵列前面,八十头战象一字排开,准备发起冲击。

汉尼拔的排兵布阵俨然是罗马“三线阵列”的翻版,说明这位古典名将非常善于学习借鉴对手的长处。由于汉尼拔的骑兵处于劣势,两翼包抄的好戏无法重演,只能依靠正面攻击。汉尼拔的战术意图非常明白:迦太基战象冲破罗马第一线战阵,然后迦太基前两条战线攻击罗马第二、第三战线,极大消耗罗马军队战力以后,自己最精锐的第三条战线发动总攻,奠定胜局。两翼骑兵的任务纯粹是防御,尽可能牵制敌军骑兵,为步兵击破敌阵赢得时间。这跟坎尼战役罗马统帅的两翼部署同出一辙,是汉尼拔战役构想的最大弱点。

西庇阿照例排出罗马军队传统的三线阵列,不同以往的是三条线各个方阵不是类似国际象棋棋盘的交错对齐,而是前后对齐,方阵之间留出纵向贯穿的通道,这是为了对付迦太基战象的冲击。另外,6,000轻步兵不是在阵前组成一道屏障,而是填充第一线步兵方阵之间的空隙,以防敌军步兵渗透。西庇阿将马西尼撒的4千骑兵部署在右翼,让两支努米底亚骑兵捉对厮杀;1,500罗马骑兵部署在左翼,对阵迦太基骑兵。

两军列阵完毕,双方轻骑兵短暂交锋以后,汉尼拔便下令战象发起冲锋。八十头庞然大物排列一字长蛇阵,高声怒吼,迈开大步猛冲而来,场面惊心动魄。西庇阿对此早有防备,罗马军队一起呐喊,以短剑抽打盾牌,并吹响数百号角,造成巨大声浪。一些战象受到惊吓,掉头而走,冲乱了迦太基两翼的骑兵阵列,罗马骑兵抓住机会冲锋,将迦太基两翼骑兵击溃。余下的战象向罗马步兵方阵冲来,此时部署在方阵间隙的轻步兵上前迎击,他们队形松散,步伐敏捷,一边投掷标熗,一边有序后撤。迦太基战象遭遇标熗攒射,损失惨重,但也给罗马轻步兵造成可怕的伤亡。最后只有不足半数的战象突破罗马轻步兵的拦阻,大多径直穿过罗马步兵方阵之间的宽阔通道,未能造成实质性的危害。

西庇阿对付战象的绝招并不是他的发明创造。53年前的突尼斯战役,罗马执政官里古卢斯采用了同出一辙的战术,阵列依然被迦太基战象冲得凌乱不堪,导致惨败。后世史学家认为此战迦太基战象表现拙劣,很可能是因为仓促上阵,大多数战象驯化不久,没有实战经验,容易受惊。无论如何,汉尼拔寄予厚望的战象冲击不仅未能奏效,还殃及两翼的骑兵。这样开战不久,汉尼拔就丧失了骑兵部队,两翼门户洞开。所幸罗马骑兵紧追不放,将对手远远逐出战场,一时无法赶回参战。此时汉尼拔唯一的取胜机会,就是在罗马骑兵返回之前击破西庇阿的步兵战阵。

罗马战阵稍作休整,便稳步向前发起冲锋,遭到迦太基第一条战线12,000高卢雇佣军的迎头痛击。罗马的青年兵阵列没有按照惯例先投掷标熗,而是直接肩扛盾牌猛冲敌阵。双方士兵近在咫尺,没有空间使用标熗长矛,都以短剑贴身肉搏。罗马第一战线的青年兵训练有素,稳步向前,第二战线的壮年兵紧跟其后,高声呐喊助威。迦太基这边则是另一番景象,高卢雇佣军浴血奋战,其后的迦太基、利比亚步兵阵线却驻足观望,无动于衷。高卢雇佣军抵挡不住罗马重装步兵的推进,队形散乱,步步后退,企图撤入第二条战线,迦太基、利比亚步兵却严阵以待,不许他们进入。高卢雇佣军走投无路,便与迦太基、利比亚步兵自相残杀,最终在两面夹击之下全军覆没。

这无疑是汉尼拔事先安排好的战役部署,也体现了他性格中冷酷的一面。汉尼拔禁止前队后撤,就是试图逼迫前队背水一战以死相拼,尽可能削弱罗马步兵的战斗力。他显然打算牺牲前两条战线,依靠久经考验的意大利远征军决定胜负。此外,汉尼拔也很清楚自己麾下大多是仓促成军的乌合之众,缺乏临战变阵的战术能力,不许前队后撤,就不会扰乱后队的阵型。

迦太基第二条战线很快投入战斗。这支汉尼拔临时征召的部队表现相当顽强,冲乱了罗马青年兵的队形。这时西庇阿禁止第二条战线上前增援,也显得相当冷酷。经过一番血腥混战,罗马军队的战术素养和意志品质成为决定性因素,第一条战线的青年兵顶住压力,反守为攻,将对手击溃。汉尼拔的意大利老兵平举长矛,阻止溃兵冲入本阵,而军官们大声指挥溃兵向两侧撤退,在两翼整队集结。这样汉尼拔麾下剩余的部队大约两万余众,与罗马军队相当。

此时战场上横尸数千,另有上万伤兵辗转哭嚎,两军无法再战,只得稍事休整,期间罗马军队忙于清理战场,救治移送伤兵。然后西庇阿重新整队,将第一条战线的残部全部集中到中央,后两条战线分别上前列于左右,组成一条密集阵,然后下令攻击。汉尼拔按兵不动,坐等西庇阿来攻。罗马军队踏着满地的尸体和丢弃的武器稳步前进,慢慢逼近迦太基阵线,最后两军杀到一处。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鏖战,双方战力相若,人数相当,死战不退,杀得难解难分。罗马青年兵组成的中路由于此前的苦战,体力早已透支,显然是罗马战线的软肋。如果这场战斗持续时间再长一些,汉尼拔很有可能实现中央突破,进而击溃罗马战阵。

然而幸运之神最终没有再青睐这位迦太基名将。罗马骑兵在关键时刻返回战场,向迦太基战线的侧后发起冲击。汉尼拔很快意识到大势已去,在亲兵护卫下快马加鞭撤离战场,他的意大利部队绝大多数不屈战死。也许后人会责怪汉尼拔薄情寡义,抛弃跟随自己多年的部队。然而从汉尼拔后面的事迹来看,他并没有打算在扎马殉国,而是准备承担更为艰巨的历史使命,挽救危在旦夕的祖国。

古典史料记载,此战迦太基军队阵亡25,000人,被俘8,500人,仅有数千人逃生。罗马军队阵亡2,500人,马西尼撒盟军的阵亡还超过此数。按照古代战争的伤亡比例,罗马联军伤者肯定上万,这也从侧面反映了本次战役的血腥残酷。

两位素以出奇制胜著称于世的古典名将在扎马相遇,却诉诸于一场蛮力的较量,战术层面乏善可陈,颇让后人感到失望。两人的战役部署都很有针对性,但却毫无新意。汉尼拔的三线配置并非战术革新,其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他没有时间将麾下三支部队捏合成为一个战斗整体。西庇阿也没有上演商标式的两翼机动,分进合击,而是老老实实地跟汉尼拔正面对决,将胜利完全寄托于罗马官兵的战斗精神。后世史学家认为,两位名将相互忌惮,都担心自己的战术机动会被对方识破而弄巧成拙,于是索性返璞归真,像古希腊英雄史诗一般正大光明地较量一番。此战西庇阿也决非稳操胜券,倘若罗马骑兵未能及时赶回参战,汉尼拔很可能是笑到最后的人。

汉尼拔的排兵布阵也并非没有问题。他对战象部队的集群突击寄予厚望,显得不可思议,因为两次布匿战争的无数战例证明,战象的进攻效能很不稳定,而且非常容易自乱阵脚。汉尼拔将为数不多的骑兵分别部署在两翼,让他们面对优势敌人,也让人无法理解,因为汉尼拔一向喜欢在局部集中优势兵力。公元前301年的伊普苏斯战役(Battle of Ipsus),塞琉克斯用300头战象阻挡对方骑兵的迂回进攻,首次将战象成功用于防御作战,因为极少有战马敢于正面冲击战象阵列。对于汉尼拔来说,更为合理的排兵布阵,也许是将80头战象辅以数千轻步兵部署在左翼,应当能够有效遏制马西尼撒骑兵的攻击;4,000骑兵全部放在右翼,面对1,500罗马骑兵,形成局部的压倒优势。这样的布局,或许能够让汉尼拔重现坎尼战役的辉煌。


5.  败军之将

扎马战役以后,汉尼拔收拢残余部队,共得6,500人,然后应招前往迦太基城述职。这位昔日战无不胜的名将垂下高傲的头颅,向迦太基元老院沉痛宣布:我们战败了,不仅输掉了一个战役,也输掉了战争,眼下除了停战求和,别无出路。迦太基元老院见唯一的希望也已破灭,不得不再次遣使去见西庇阿 – 美其名曰求和,其实是无条件投降。

西庇阿在突尼斯接见迦太基使节,跟部下商议以后,提出一揽子停战条款:迦太基保有北非领地和独立自主;上缴所有战象和战舰(允许保留10艘战舰用于自卫),今后没有罗马允许不得对外开战;释放所有战俘,遣返所有逃兵;为西庇阿的罗马军队提供粮草,直到大军归国;支付10,000塔伦特战争赔款,分50年付清,头期必须偿付1,000塔伦特;罗马挑选100名迦太基贵族子弟作为人质带回罗马。

鉴于迦太基目前所处的绝境,西庇阿开出的条件显得异常宽大,令人乍舌。李维记载,西庇阿为此召开会议,部下执意要求直捣迦太基,一劳永逸消灭这个宿敌。然而众人很快意识到迦太基城防固若金汤,城内有汉尼拔和他的残军,这将是一项无法完成的使命–五十多年以后的第三次布匿战争,罗马围困迦太基三年以后才得以破城。此外,罗马执政官即将换届,西庇阿也担心夜长梦多,新任执政官会来抢夺他的胜利果实。最后罗马将帅达成一致,接受和议。为此迦太基人不仅要感谢祖先留下的坚固城垣,还应该感谢汉尼拔–这位败军之将余威犹存,依然能让罗马人望而生畏。

最令人惊讶的是停战条款只字未提汉尼拔:西庇阿不但没有要求引渡这个罗马人心目中的头号战犯,甚至没有要求迦太基解除他的军权–汉尼拔一直到战争结束三年之后才卸任统帅之职。罗马元老院讨论停战条款时,也无人要求追究汉尼拔的战争责任。素来睚眦必报、快意恩仇的罗马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宽宏大量了?虽然古典史料没有说明,这个异乎寻常的和平条约能够得以顺利批准,显然有赖于西庇阿本人的斡旋和他家族的政治影响力。

然而罗马人燃烧了十几年的刻骨仇恨怎能轻易释怀。多年以后汉尼拔被迫流亡,罗马不依不饶,如影随形,西庇阿毅然出面维护自己昔日的对手,他表示罗马人若是纯粹为了复仇而迫害汉尼拔,实在是自甘堕落、令人不齿的作为。这段话字里行间的英雄相惜之情跃然纸上。西庇阿对待汉尼拔的高尚风格,跟百余年后凯撒对待维钦托利的野蛮态度形成鲜明对比–这位高卢领袖战败之后被凯撒押解到罗马,身披镣铐在凯旋式上为凯撒的战车前驱,最后被当众处死。难怪西塞罗会感叹罗马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汉尼拔似乎跟西庇阿达成默契,也为促成和平协议竭尽全力。迦太基元老院讨论西庇阿的停战条款时,一个贵族跳上讲坛慷慨激昂,敦促元老院拒绝这丧权辱国的条约,汉尼拔一言不发走上前去,将此人拖下讲坛。见在场众人对此颇有微词,汉尼拔自嘲笑道:“我离开祖国三十六载,已经不记得这里的礼仪了,如果我的举止冒犯了这个殿堂,敬请诸位原谅。我只是感到震惊和难以理解,当迦太基处于任人宰割的境地,却得到如此宽宏的条件,居然有迦太基公民不知道感谢自己的幸运之星。几天前我问过你们,如果罗马获得胜利国家将遭受怎样的灾难,你们的恐惧无以言表。因此我奉劝大家不要再讨论此事,赶紧答应下来,然后祭拜神灵,祈求这个条约能够得到罗马人的批准。”这一席话掷地有声,迦太基元老院立刻决定接受停战条款。

和平协议得到双方批准以后,西庇阿便着手执行停战条款,收缴迦太基的战舰,拖到海上点火焚烧。李维记载,被烧毁的大小战舰多达五百艘,一时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迦太基人蜂拥到海边观看,个个表情悲戚,仿佛在他们的眼中燃烧的是迦太基城。迦太基几百年的海上帝国,跟这些战舰一起沉入地中海。接着罗马开始收缴首期战争赔款1,000塔伦特,由于国库早已空虚,迦太基贵族被迫自掏腰包,顿时一片哀嚎。冷眼旁观的汉尼拔不禁讽刺道:丧失军队和战舰都不能让这些人掉一滴眼泪,破一点财居然能让他们哭得如丧考妣。

西庇阿处理完北非事务以后,便率军归国,享受胜利果实。罗马为他举办一场史无前例的盛大凯旋式,并授予他“非洲征服者”的称号。崇拜英雄的罗马人希望西庇阿接受更多的荣誉,诸如终身执政官甚至独裁者,西庇阿都委婉拒绝 – 他太了解罗马政治的残酷性了,爬得越高只会摔得越惨。此后几年西庇阿一直保持低调,虽然身居首席元老的高位,也只出任了一届执政官。他全力支持弟弟卢西乌斯出人头地,甚至甘愿以副将的身分辅佐弟弟领军出征希腊,同赛琉古帝国作战。然而西庇阿的韬光养晦,并未能使他免于沦为罗马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这是后话了。

迦太基没有追究汉尼拔战败的责任,依然让他出任军事统帅,这说明迦太基朝野对战争失败有比较客观的反省。由于迦太基失去了发动战争的能力,军事统帅一职形同虚设,汉尼拔的唯一责任就是管好他手下的士兵。上次战争结束以后迦太基未能妥善安置退役军人,导致雇佣兵叛变,几乎亡国,这个教训实在深刻。古典史料记载,汉尼拔从意大利带回不少橄榄树种,此后几年带领部队到处种植橄榄树以打发时间。

公元前199年,汉尼拔终于交出军权,卸甲归田,此时距离他出任西班牙统帅已有二十二年。此后几年汉尼拔的事迹我们所知甚少。经过大半辈子的军旅劳顿,汉尼拔显然需要时间适应平民生活。汉尼拔出征意大利之前将自己的西班牙妻子和儿子送回迦太基,阔别二十年以后他终于跟家人团聚,享受天伦之乐,这几年的时光想必非常温馨惬意。如果汉尼拔甘于平淡,这也许是他颐养天年的大好机会。
正所谓性格决定命运,短短三年以后汉尼拔便投身政坛,重新站在历史的风口浪尖。汉尼拔此举绝非追逐荣华富贵,而是出于爱国主义情怀。汉尼拔也许没有料到,这个抉择奠定了他日后的悲剧性结局。



6.  政坛即是战场


公元前199年,也就是汉尼拔卸任统帅的这一年,迦太基照例向罗马缴纳200塔伦特战争赔款,然而迦太基银币被查出成色不足–其中混有25%的贱金属。为此迦太基特使不得不向罗马商人借款以补足差额。这似乎反映迦太基战后经济举步维艰,然而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战争期间迦太基经济确实深受打击,银币一贬再贬,最后只有20%的纯度。但迦太基用于支付战争赔款的银币却是专门铸造,成色十足,头三期赔款缴付以后,罗马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迦太基战后经济迅速恢复,也是不争的事实。公元前200年,罗马对马其顿宣战,迦太基为了表忠心,主动向远征希腊的罗马军队赠送一批粮食,共计2,600吨,这个史实说明迦太基财政已有相当可观的盈余。如此看来,公元前199年的赔款风波并非因为经济拮据,而很可能是政府官员品行不端的结果。李维记载,迦太基统治集团的贪污腐败愈演愈烈,到公元前196年已经搞得国库空虚,无力支付战争赔款。为了填补亏空,政府新增一项人头税,让全体国民为少数权贵的贪赃枉法买单,迦太基顿时民怨沸腾。

“少数权贵”的代表便是法院(ordo iudicum)–因其由104位终身任职的贵族组成,又称“百人院”。汉尼拔战争的失败严重削弱了迦太基元老院的影响力,百人法院乘势而起,权倾一时。李维记载,法院的百余贵族结成一个“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政治团体,垄断了政府要职以权谋私,如果其中一人的利益受到威胁,其他的人立刻群起而攻之,操纵法庭大肆迫害,一定要搞得对方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为止。

公元前196年,汉尼拔出任迦太基执政官。前面介绍过,迦太基跟罗马一样,由两名执政官担任政府首脑,执政官一年一届,由公民大会选举产生。由于李维的含糊其辞,我们并不清楚汉尼拔重出江湖的动机,也不了解他的竞选纲领,甚至不知道谁是他的执政搭档。不过汉尼拔上台以后的一系列改革举措,体现了他救国救民的决心。迦太基老百姓对时局愤愤不平,但由于百人院贵族把持政府而求告无门,不得不寄希望于他们心目中的战神出面主持公道。这大概就是汉尼拔选择复出的历史背景。

汉尼拔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传唤首席财政官前来述职。首席财政官来头不小,后台很硬,已经内定卸任之后进入百人法院,因此有恃无恐,悍然拒绝应召。汉尼拔当机立断,下令逮捕此人。这个举动当然引起百人法院的强烈反弹,汉尼拔立刻召集公民大会,让此人当众对质。迦太基老百姓得知这个贪官污吏仰仗百人法院有恃无恐,顿时群情激愤。汉尼拔抓住机会,当场提出一揽子政治改革方案,包括废除百人法院终身制,法官每年由公民大会选举产生,不得连任等等,提案在会上顺利表决通过。汉尼拔的政治斗争策略充分体现了他的战术风格,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雷霆手段一举摧垮了这个贵族集团的权力基础。

当然我们也不能简单地认为汉尼拔是民主派政治家。李维特意指出被捕的首席财政官属于“敌对派别”,显然暗示汉尼拔有操纵公民大会搞派系斗争的嫌疑。此案以后汉尼拔的人望如日中天,公民大会选举的百人法院肯定充斥汉尼拔的亲信,因此汉尼拔的政治改革不过是一次权力洗牌而已。

汉尼拔的下一步举措便是大刀阔斧地整顿国家财政。他仔细考察了迦太基税收的所有环节,制定法规堵住漏洞,查处贪官污吏,追缴非法挪用的税款。这无疑是一场廉政风暴,肯定有不少政府官员落马,因为追缴的税款数额巨大,足以填补国库亏空。事后汉尼拔向公民大会宣布,整顿财政卓有成效,国家完全有能力支付战争赔款,因此取消上届政府新增的人头税。

汉尼拔的政治改革,为迦太基国力的迅速恢复铺平道路。平心而论,迦太基令人叹为观止的经济复兴,首先要归功于迦太基商人的精明强干 - 战争结束不久,他们的足迹就遍及地中海各国。其次,罗马建立的地中海新秩序,客观上业促进了贸易的发展。依附于罗马霸权的迦太基无需供养一支庞大的军队,而专注于发挥其海上贸易的传统优势,大力开拓海外市场。海上贸易还带动了造船业、手工业、和农业的发展,极大地丰富了迦太基的税收来源。仅仅五年以后,迦太基的国库如此充盈,以至于向罗马提出一次付清余下的所有战争赔款–共计8,000塔伦特,相当于罗马三年半的财政收入。汉尼拔治理整顿迦太基财政的成效,在此可见一斑。

可惜汉尼拔无缘亲眼看到他的改革成果。公元前195年汉尼拔卸任执政官以后,成为迦太基政坛的首屈一指的实力派人物。在政治斗争中败北的贵族集团难以撼动汉尼拔的权势,便诉诸于借刀杀人的阴谋诡计。他们派遣密使前往罗马,诬告汉尼拔暗中勾结塞琉古国王安条克三世,企图跟罗马重新开战。此时马其顿王国已经被罗马征服,塞琉古王国是地中海地区唯一能够抗衡罗马的军事强权,安条克三世的任何异动都将触动罗马人的敏感神经。汉尼拔的政敌们无疑挑选了一个极具杀伤力的罪名。

罗马元老院照例开会讨论此事。身为首席元老的西庇阿明确表示这是赤裸裸的诬陷,并无确凿证据。然而西庇阿的影响力今不如昔,未能力排众议。现任执政官老迦图(Marcus Porcius Cato the Elder)是西庇阿的死对头,他不遗余力地推波助澜,终于促使元老院决定派遣特使前往迦太基问罪。罗马特使盛气凌人地警告迦太基元老院:汉尼拔勾结外国,意图重开战端,迦太基元老院如不严惩汉尼拔,就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要汉尼拔逍遥法外,两国之间就不可能有长久和平。虽然迦太基元老院普遍同情汉尼拔,但此刻除了俯首帖耳别无选择。

汉尼拔对政敌的阴谋诡计了如指掌,他明白自己无力回天,便做好了逃亡的准备。罗马特使抵达迦太基的当晚,汉尼拔便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出城,快马加鞭赶到自己在东南海岸的庄园,登上一艘整装待发的海船扬帆起航。第二天迦太基元老院经过投票表决,下令抓捕汉尼拔,没收他的所有财产。汉尼拔逃亡的消息传来,迦太基元老院象征性地派遣两艘战舰前去追赶,但此时汉尼拔已在数百里之外,两艘战舰无功而返。

年过半百的汉尼拔就这样踏上流亡之路,一去不复返。


7.  壮志难酬

汉尼拔逃出迦太基以后,先到腓尼基首府推罗短暂停留,然后杨帆北上,前往小亚细亚的希腊名城伊菲斯,得到塞琉古国王安条克三世(Antiochus III,公元前222-187年在位)的热情款待。

一百多年前亚历山大的继业者三分天下,鼎足而立,称霸一方,如今已是沧海桑田,风光不再。埃及王国江河日下,托勒密五世幼年继位,大权旁落,国家内忧外患,不得不托庇于罗马;马其顿国王菲利普五世不自量力,去和罗马争夺希腊霸权,结果一败涂地,被迫签署城下之盟;此时唯有塞琉古王国一枝独秀,兵强马壮,雄踞东方。

塞琉古王国是亚历山大麾下悍将塞琉克斯(Seleucus I Nicator)创建,鼎盛时期的疆域西起小亚细亚,东至印度河,几乎就是波斯帝国的翻版,因此古典史料也称其为“塞琉古帝国”。安条克三世是塞琉古王朝第六代君主,他于公元前223年登基,接手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烂摊子 - 此时的帝国内有权臣赫米亚斯(Hermeias)把持朝政,外有各省总督的军事割据,另外帕提亚波斯人逐渐兴起,对帝国的东部疆土虎视眈眈。虽然安条克登基之时年仅18岁,却俨然是塞琉古帝国百年不遇的中兴之主。他首先除掉了赫米亚斯肃清朝政,然后率军东征西讨,以二十年之功荡平四方,完全恢复了昔日的帝国版图。班师以后安条克自诩继承了亚历山大的衣钵,志得意满,滥用尊号,先是“安条克大帝”(Antiochus Megas),然后是“王者之王”( Basileus Megas)。

亚历山大无疑是古典时代的偶像,几百年来的效仿者不计其数,安条克勉强算是其中的翘楚。平心而论,安条克的军事才能比亚历山大差之千里,他更擅长软硬兼施的外交手腕,尤其喜欢搞政治联姻。公元前195年,安条克将10岁的女儿嫁给16岁的埃及国王托勒密五世,随后便以老丈人的身份吞并埃及的海外领地–这些领地大多位于小亚细亚,与当地的希腊城邦犬牙交错。安条克的狂飙突进自然引起希腊城邦的恐慌,于是纷纷向罗马求助。这并不是罗马和塞琉古帝国的第一次接触,五年前罗马就警告过安条克,不得侵占埃及领地,但安条克置若罔闻–我是大帝我怕谁?地中海两大军事强权的碰撞越来越显得不可避免,而汉尼拔的到来无疑加剧了紧张气氛。

汉尼拔虽然被安条克奉为上宾,却一直未能得到重用,只能混迹于幕僚说客和宫廷小丑之中度日如年。这其中有多方面的原因。首先安条克自认为是堪比亚历山大的军事奇才,款待汉尼拔是礼贤下士,英雄相惜,并不想让汉尼拔抢了他的风头;其次安条克怀疑汉尼拔对他的忠诚,这要归功于罗马使节不遗余力的挑拨离间。为此汉尼拔不得不向安条克表白心迹,他回忆了那件著名的往事–九岁的他被父亲带到神庙,发誓绝不效忠罗马。汉尼拔恳求安条克,倘若决心同罗马为敌,便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倚重自己。这番肺腑之言显然让安条克甚为感动,但未能改变他的看法。

汉尼拔性格孤傲,直言不讳,也很难赢得安条克的青睐。古典史料记载的两件轶事就很说明问题。某日汉尼拔应邀检阅部队,安条克炫耀一番麾下将士的兵强马壮以后,便问汉尼拔他们是否足够对付罗马。汉尼拔回答:“无论罗马人的胃口有多大,都足足够用了。” 这种风凉话谁听了心里都不会痛快。另有一次汉尼拔应邀前去听一个希腊哲学家的演讲。这位名叫佛米奥(Phormio)的老人毫无军事经验,却滔滔不绝大谈将道,在场听众如痴如醉。事后汉尼拔讥讽道:“我这辈子见过不少信口开河的老家伙,但没有一人能跟这个佛米奥相比。” 汉尼拔的这个评价显得意气用事,因为佛米奥的崇拜者遍布塞琉古朝廷,很可能包括安条克本人。

战争爆发之前,安条克曾经两次征求汉尼拔的意见。第一次是公元前194年,汉尼拔提供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构想:塞琉古帝国派遣一支远征军–包括一万步兵、一千骑兵、以及一百艘战舰–由他本人指挥入侵意大利北部,途中借道北非争取迦太基的支持;安条克率领主力进驻希腊,准备大举入侵意大利南部,然后两支军队南北对进,击败罗马。这个战略无疑是赢得战争的正途,此时提出来却显得脱离实际–塞琉古帝国海军总共也只有一百多艘战舰,况且安条克尚未下定决心同罗马开战。安条克的反应不冷不热,他请汉尼拔先派人回到迦太基摸底。汉尼拔立刻兴冲冲地派遣好友亚里斯托(Aristo)返回迦太基寻求支持,结果此人无功而返–显然迦太基的主和派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

汉尼拔第二次献计是两年以后,此时战争已经迫在眉睫。汉尼拔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提出一个相当务实的策略:安条克应该尽量争取马其顿国王菲利普五世的支持,倘若不成就将他除掉;帝国海军一半用来袭击意大利半岛东海岸,一半用来封锁爱琴海,阻止罗马军队登陆小亚细亚;安条克率领主力驻扎希腊半岛西北角,准备大举入侵意大利。安条克照例赞叹不已,然后束之高阁。

战争爆发以后,安条克派给汉尼拔一个相当别扭的差事–指挥一支分遣舰队巡逻爱奥尼亚海岸。鉴于汉尼拔的军事生涯中没有一次指挥海军的经历,安条克此举用人之短,显得不怀好意。果不其然,公元前190年夏天汉尼拔的舰队和罗马盟友罗德岛海军发生一场混战,由于寡不敌众而遭到惨败。汉尼拔随后回到伊菲斯,安条克已经率领大军前往马格尼西亚(Magnesia)迎战罗马大军,启程之时并没有召唤汉尼拔同行 – 显然这位大帝胸有成竹,并不希望有人分享他的荣耀。汉尼拔明白此战将决定自己的命运,却只能袖手旁观,想必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马格尼西亚战役的规模之大,仅次于坎尼战役。塞琉古大军6万余人,其中步兵包括两个马其顿密集阵总共26,000人,轻步兵7,700人;骑兵之强令人叹为观止–包括2,000御林军重骑兵,6,000波斯铁甲骑兵,3,000轻骑兵雇佣军,1,200来自中亚草原的轻骑兵,以及数量不详的阿拉伯骆驼兵。此外,安条克还拥有56头战象,以及数十辆卷镰战车。罗马军队的统帅便是西庇阿的弟弟卢西乌斯-西庇阿。古典史料记载,西庇阿称病不出,让弟弟单独指挥战役,但罗马军队的战役表现明显带有西庇阿的烙印。此战罗马军队拥有4个军团43,000人,外加希腊盟军6,000人,其中包括骑兵5,000人,战象16头,机动兵力处于绝对劣势。

战役打响以后,安条克效法亚历山大身先士卒,亲率右翼8,000铁甲骑兵发起冲锋,轻易冲垮罗马左翼阵线。安条克以为胜券在握,便率领骑兵直捣几公里以外的罗马大营,却久攻不下。此后战局发生逆转,塞琉古大军左翼的轻骑兵被罗马骑兵击溃,罗马军团随即上演西庇阿的招牌战术,两翼包抄分进合击,塞琉古战阵中央的马其顿密集阵很快溃不成军。待到安条克率军返回战场,塞琉古大军已经不复存在了。

罗马军团犹如一块试金石,验出了安条克这位大帝的成色。后人不禁浮想联翩,马格尼西亚战役倘若由汉尼拔指挥,将很可能再现坎尼的辉煌,因为占据绝对优势的塞琉古骑兵在汉尼拔手中肯定会有出神入化的表现。扎马战役之后,汉尼拔一定渴望同西庇阿再次对决,这将是他完成自我救赎的一次良机,可惜命运之神没有赐予他这个机会。

次年安条克被迫向罗马求和,罗马的停战条款之一便是交出汉尼拔。汉尼拔早有所料,于是再次踏上流亡的旅途。

8. 殊途同归

逃离塞琉古王庭以后,汉尼拔先到克里特岛躲了一阵子。古典史料记载,一些当地人见到了汉尼拔携带的财宝,不禁心生歹意,蠢蠢欲动。汉尼拔于是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他将几个装满金币的坛子存放在阿特米斯神庙,吸引当地人的注意力。待到这帮人冲进神庙,却发现坛子里灌满了铅,只有表面铺了一层金币。此时汉尼拔已经在夜色的掩护下安然离去了。

接下来汉尼拔投奔亚美尼亚国王阿塔沙斯(Artaxias I),为他规划修建了新都阿塔沙特。阿塔沙斯本是塞琉古帝国的总督,安条克三世战败以后他趁机分疆裂土,自立为王,充当罗马和塞琉古两个帝国之间的战略缓冲。阿塔沙斯作为罗马的附庸,显然无法长期庇护汉尼拔。不久汉尼拔被迫继续流亡,来到小亚细亚国家比蒂尼亚(Bithynia),效力于国王普鲁希亚斯(Prusias I)。此时比蒂尼亚正在同罗马盟邦柏加蒙(Pergamum)打仗,汉尼拔慷慨请缨,却又被派去指挥一支舰队。不过此时汉尼拔显然已对海军颇为熟悉,他的舰队在一次海战中用投石机将盛满毒蛇的坛子抛向敌舰,结果大败柏加蒙海军。

然而汉尼拔军事生涯的最后一次胜利根本无足轻重,因为罗马介入比蒂尼亚同柏加蒙的纠纷,遣使责令普鲁希亚斯停战,并交出汉尼拔。普鲁希亚斯不敢违抗罗马的旨意,派兵包围了汉尼拔的住所。李维记载,汉尼拔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在自己住所内修建了七条秘道,以备不测,却发现这些秘道都被普鲁希亚斯的士兵严密监控。高傲的汉尼拔不愿做罗马人的阶下囚,意识到最后的时刻已经来临,于是笑道:“我这个遭人恨的老家伙一天不死,罗马人就一天不得安宁,今天就让他们如愿以偿吧。” 然后将准备多时的毒酒一饮而尽,结束了他的传奇一生。这是公元前183年的深秋,汉尼拔享年64岁。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汉尼拔的伟大对手西庇阿已经先他而去。七年前西庇阿兄弟战胜安条克三世凯旋而归,加剧了老迦图为首的保守派贵族的嫉恨。平心而论,老迦图对西庇阿的仇视并非完全出于私心。老迦图认为希腊文化骄奢淫逸,将导致罗马传统道德和民族精神的沉沦,而钟爱希腊文化的西庇阿自然成了老迦图的眼中钉。

公元前187年,两位罗马保民官起诉卢西乌斯·西庇阿,指控他非法挪用3,000塔伦特的战争赔款。元老院召开特别法庭审理此案,卢西乌斯出庭展示战争期间的财务报表以证明自己的清白,这时西庇阿走上前去夺过文件一把撕碎,高声质问元老院,为何卢西乌斯为罗马国库贡献了15,000塔伦特的战争赔款,元老院漠不关心,却对3,000塔伦特的去向不依不饶?大概元老院也觉得这项控诉政治迫害的味道太浓,于是撤销了此案。仅仅两年后,西庇阿本人又遭到起诉,罪名是战争期间接受安条克三世的贿赂。此案开庭审理之时,西庇阿突然宣布今天是扎马战役17周年纪念日,他要去供奉神灵,然后大摇大摆步出法庭。大批罗马百姓紧跟其后,簇拥着西庇阿来到神庙,一起祈求神灵赐予罗马更多西庇阿这样的人才。这桩官司就此不了了之。

此后不久,西庇阿的政敌又屡次将他告上法庭,多亏了保民官老格拉古斯(T.Sempronius Gracchus, the Elder)的尽力维护,西庇阿才保全声誉。最终西庇阿厌倦了肮脏残酷的政治斗争,自我放逐离开罗马,来到坎帕尼亚海岸的庄园度过余生。公元前183年,西庇阿去世,死因可疑–许多学者认为他是自杀身亡。据说西庇阿临终前嘱咐,自己的坟墓要远离罗马,墓碑铭刻这样一句话:“忘恩负义的祖国,你们连我的骨头都别想得到。”

汉尼拔死后三十七年,迦太基毁于第三次布匿战争。担任罗马军队统帅的正是西庇阿的孙子 – 西庇阿·埃米利亚努斯(Scipio Aemilianus Africanus),史称“小西庇阿”。小西庇阿远征北非期间,波利比乌斯一直跟随身边,忠实地记录了这历史的瞬间。小西庇阿目睹迦太基这座兴盛了六百年的古城在烈火中毁灭,联想起古往今来的帝国–亚述、巴比伦、波斯、马其顿等等–无不盛极而衰,最终都归于覆灭的命运,不禁潸然泪下,抓住波利比乌斯的手说道:“此刻我感到不寒而栗,只怕将来会有人对我的祖国做出同样的事情!”

五个多世纪以后,小西庇阿的预言终于实现。公元410年,哥特王阿拉里克攻陷罗马。66年以后,罗马皇帝罗慕卢斯(Romulus Augustus)在日耳曼将领的逼迫下退位,西罗马帝国灭亡,此时距离迦太基毁灭已有622年。

1985年2月,在迦太基废墟遗址上,罗马市长维特雷(Ugo Vetere)和迦太基市长克里比(Chedly Klibi)签署和平友好条约,正式结束了长达二十一个世纪的敌对关系。正可谓: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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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池碧落

ZxID:11335430


等级: 派派贵宾
配偶: 齐小憩
小憩哥哥。哪去了。。。
举报 只看该作者 4楼  发表于: 2011-04-16 0
已审
不认识耶
不过里面的几个地名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小亚细亚,亚历山大。。
鸭梨山大~~~
这个将军挺伟大的
不过感觉生不逢时啊
既生亚历山大,何生汉尼拔~~~
残阳

ZxID:2014785

等级: 明星作家
青山更在青山外
举报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11-04-22 0
太强了 非常全面的资料 有图有文 楼主辛苦了~感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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