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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游原上妓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
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
“乐游原”只不过是北宋汴京城外的一块坟岗,一个埋死人的地方,本来是没有什么诗意可言的。可偏偏在这个缺乏诗意的地方葬了一个充满诗意的风流才子,便留下了一段“风流名声”。风流才子姓柳名永字耆卿,出生在北宋神宗年间,排行第七,人称柳七官人,死后立坟乐游原上人称“风流冢”。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每年清明前后,前来“风流冢”凭吊的清一色全是汴京城里闻名的妓女。所以就有了开篇诗里的“乐游原上妓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名妓吊名人,成为清明时节北宋汴京城外的一道另类风景。听说此般“风景”一直延续到北宋沦陷、赵构南渡建立南宋之后才消失。这到底是怎样一笔“风流帐”呢?
中国的正统男人历来都把“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作为人生的终极目标,而柳永绝对是中国男人的非主流。柳永年少时也曾“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所以,长大后才气过人,琴棋书画,吟诗作赋,无所不通,而且最擅长于填词,据说与他同时代的文人中,无论从词的质量还是数量作比较,是没有一个超过他的。然而,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偏偏朝朝楚馆、夜夜秦楼,沉溺于声色犬马而不能自拔。
堂堂男子,沉溺青楼,无疑是自毁前程。但反过来对妓女们而言,“堕落好色”的柳永使她们得益非浅。都说唐宋伶人皆才女,她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才气不是一般的高,如果单凭这一点,应该盖过当今的一些明星大腕。但才气再高,如果没有名人的提点,就好象小品演员没上过春晚,出名是比较难的。而柳永正好可以充当提点她们的角色,因为虽然他屡试不第,但毕竟还是宋朝的文化界里的名人,只要随便给哪位妓女填上一词,她便身价百倍。象人家小沈阳,正是由老赵托着,一付“娘娘腔”就能混出名堂来。“你陪我睡觉,我让你出名。”乍一看,柳永似乎就是现在那个名导演与女演员“潜规则”的创始人,难怪当时汴京城的妓行中流传着这样一首诗:
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
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
不愿千黄金,愿中柳七心。
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燃 烧自己,“点靓”妓女,柳永的理想原本没有这么“伟大”。出身官宦世家的柳永曾经勤学苦读,希望自己“学而优则仕”,在政治上大展鸿图。然而汴京初试,居然名落孙山,虽然柳永当时并没有气馁,安慰自己“时会高志须酬”,重整旗鼓,再战科场。但是,命运就是与这个有志青年过不去,在他以后多次的应试中,不是文化考试不及格,就是政治审核不过关,总之是屡试屡败。也许,越有才的人,往往越具有强烈的逆反性。柳永自恃“艺足才高”,却屡试不第,就来了脾气:“未遂风去便,争不恣游狂荡?”既然容不得俺去实现风云志向,那俺就纵情放荡吧。于是,他穿花街、走柳巷,遍访京城的青楼勾栏,在“酒力渐浓春思荡”之时与妓女们“鸳鸯绣被翻红浪”。就这样,才高八斗而“登魁”无望的柳永沦为了“一考定终生”的宋朝“应试教育”的牺牲品。用现在的话来说,此时的柳永简直是一个文化界的败类,更是公安机关的扫黄行动中打击的对象。
不过,堕落青楼的柳永毕竟没有彻底泯没少年时代的志想。虽然他自封“白衣卿相”,唱着“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但是,如果可以选择,他也是不愿留在温柔乡里无所作为的。所以,当柳永被人推举,仅仅得了一个余杭县宰的小官衔时,也带着满心的欢喜前去赴任,还惹得那些闻讯前来送行的老相好们,难分难舍,纷纷悲切落泪。当时的情景有柳永即兴而作的《如梦令》为证:
郊外绿阴千里,掩映红裙十队。惜别语方长,车马催人速去。偷泪,偷泪,那得分身应你!
一大群妓女送别一个前去上任的官员,这场面是滑稽的,但也是感人的。因为柳永泡妓毕竟与当今许多人泡妓的心态大不一样,他是把“平等”的理念引入嫖客与妓女关系的第一人。他泡妓,但他理解妓女,尊重妓女,把她们比做梅、比做水仙、比做海棠,与她们推心置腹地交朋友。在柳永的心目中,妓女与良家妇女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他冲破世俗的障碍,以词代书,大胆地向歌妓表白自己的真实情感。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柳永用自己真诚换得了妓女对他的同样真诚。柳永做了官,遂了平生之愿,她们虽然舍不得却打心底里为他高兴,列队争相送行。后来柳永被罢了官,她们也没嫌弃他,再次成为柳永经济上的依靠。
罢官后重新回到妓女中间的柳永,已不再把荣华富贵放在心上,从此更加放浪形骸,终日以妓为家,并依靠为教坊乐工和歌妓填词获得了生活来源。如果说做官之前年青的柳永获得妓女的资助有被当作小白脸养的嫌疑的话,那么罢官以后年老的柳永则完全是靠自己的词奠定了生活来源,柳永可以说是中国文学史上的第一个“职业作家”。然而把文学创作当成谋生的手段,毕竟不能象做官经商那样活得滋润,否则,当代大文豪余秋雨也不会说“文化苦旅”。 因此,柳永活着时虽然没有饥寒交迫,但总是身无余财,老时穷困潦倒,死时居然“葬资竞无所出”。可幸的是众妓情深谊重,自发成立“柳永治丧委员会”,纷纷慷慨解囊,替他置买衣衾棺椁,在城外乐游原上购地筑坟。柳永下葬那天,汴京城里的妓家没有一个不到的,乐游原上顿时哀声震天,热闹非凡。
柳永就这样“既风光又不风光”地走了。说他不风光,是因为他一生坎坷而从没飞黄腾达过;说他不风光,又是因为他的叛经离道而死后不能进入他那官宦世家高贵的庙堂。说他风光,是因为他死时竟让全京城的妓女倾巢而出为之送葬;说他风光,更是因为他在词上的巨大成就。柳永词上的成就确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他的词摈弃了“豪放派”的空洞,或活泼轻松,或幽怨沉痛,开创了“婉约派”词风;他积极开拓词的题材内容,把短小纤巧的小令词调发展成为局面开张的慢词;他把宋大晟府乐词凭添到两百余调,从而使宋词发展到一个全新的高度。正因为是柳永一生仕途坎坷、官运不佳,长期生活在伶工乐妓这些“贫下中农”中间,得以汲取了民间艺术的长处,丰富了自己的词作,所以,他取得别人不能取得的成就。“以词名传后世”,从这个意义上说,柳永的风光远远超过了那些进入庙堂的族亲。
《红楼梦》中的《好了歌》这么唱: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世人为什么难以成仙?因为罢脱不了功利的蒙蔽,罢脱不了亲情的束缚……罢脱不了《好了歌》中历数的种种宿命。柳永罢官后曾经自嘲说:“从无功名变为词人,后变为官人,而今奉旨免官,逍遥自在,变为仙人。”于是改名“柳三变”。为什么柳永说自己成了“仙人”?因为他罢脱了红尘俗事的羁绊。史上说李白是诗仙,那么柳永就应该是词仙。李白是酒中之仙,柳永是风流之仙。因为,柳永的词中写满了自己与青楼美人“拥香衾、欢心称”的风流,然而,“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风流难以掩饰柳永心里“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失落和他的美人“夕阳闲淡秋光老”的心酸。因此,我觉得把民国诗人王世鼐的《笛怨辞》稍作修改送给晚年的柳永是最恰当不过了:
风前月下性情真,荣华富贵散作尘。
人生暮年双行泪,半为诗词半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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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王世鼐《笛怨辞》原文:
笛怨箫清听未真,江湖旧雨散成尘。
平生只有双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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