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color=#262626][size=4][font=楷体_GB2312][font=新宋体]瓶邪——《涅槃》
五年后,杭州。
今年年初,长沙发生了一场巨大的盗墓家族战争。然后,我带着家人和闷油瓶退出长沙,回到杭州。我只参与了这场争斗的一页、很小的一部分,小到不足挂齿、不足为外人道。
这五年,我做了许多事。
第一,迎娶我名义上的夫人。她是二叔朋友的女儿,小我十岁,常年和父亲在东北做着皮草生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最多只能和她生活二十天。她是在一个阳光充足的中午嫁给我的,筵席摆了四个小时就散了,亲友祝福我们百年好合。就这样,我有了一位名义上的夫人,我并不了解她和她所做的生意,但她的存在,对掩盖我的身份和同闷油瓶的关系有很大益处。
然后,我把黑手伸向了西北的考古区。经过和考古队的几次正面交锋后,我掠获了大量的古董和财富,这些东西的销路在海外。许多长辈极力的反对我如此做法,但这是我发家致富、扩展势力的唯一路径,要在一个产业中立于不败之地、要做这个行业的领头者,就要做别人不做、做不来的事。我做到了。
最后就是那场战争。它的起因是一些铁筷子对分成的歧义,之后,就像上次一样——大家杀了起来。杀的昏天暗地、如火如荼;杀的犹如军阀混战,每个盘口的当家都以消灭对立者头目为目标,不顾一切的对其进行肉体消灭、资金掠夺,企图掀开新的一轮势利划分。我什么都没做。这场战争却是因我而起。因为我在一次集会上对一个后起之秀说:以后,这里的大局就由你主持了。
第二天,他的尸体被发现在郊区的麦子地里。
之后的事情我便不清楚了,也没有欲望去打听。如果说是我搞乱了长沙,那它也已经乱了,任由它继续混乱下去好了。
今天,我带闷油瓶去看一个小孩子。她是被发现在麦子地的尸首旁边的,警察发现她的时候,她正在望着尸体发呆。有人告诉我,她当时坐在高高的太阳下、一片金黄的麦子地里,傻愣愣望着地上的死人一无所动。后来经过查访得知,她没有父母,是村上出名的小疯子。
她没有姓名,只有个绰号叫小灾星,不爱说话,常年在村中受到邻里的排挤和轰撵,每当她出现在一户人家门前,大人就会恐惧的立刻关上院门;男孩子们会抄起腰带、树枝、耙子等东西抽打她的脸。造成这种情形的原因是:这个寡言的孩子,但她说出来的话都会成为现实,比如她说今天可能会下雨,那么今天就真的会下雨;她说某家的老人过不了年,那位老人就会在年三十前死去。而往往,她关于人的预言都是非常不吉利的。
这些传言匪夷所思。二叔第一次和我说起的时候,我根本不屑于听。直到他勒令我必须去见一见这个孩子,从她口中套出是谁杀了我的接班人的时候,我才产生了一丝知道了解的欲望。
我们来到郊区的一家收容院。这里是收养父母双亡或者染病儿童的,环境不怎么好。进入正门,院子里没有植被和娱乐设施,显得很荒芜,杂草从布满水渍的墙角钻出来,由于常年无人打理,大面积的地上覆着黄土和沙子。
一座三层小水泥楼坐落当中,墙皮剥落,蜿蜒的裂纹由窗户下一直钻入地砖,窗户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那种绿楞格子窗,没有密封,里面黑黢黢的。几条十分生硬做作的脱色红字标语印在墙上。
目所能及的一切,都显得死板、好无生趣,很难想象孩子们是如何生活在这里的。
四下安静,除了我和闷油瓶走路的声音再无动静,楼角接连着一座小灰房子,窗户上打着铝筛网。看过去一瞬,我忽然打了个冷战
——里面有一名身着制服的保安正隔着网眼儿斜视我们。
女孩子被护工带到办公室里和我见面。办公室非常小,只布置了一张办公桌、一把铁椅子和一张黑皮面的检查床,四壁涂白,充斥着一股来苏水的味道。女孩儿似乎和我想象中的有所不同。我的印象中:小女孩儿这种生物应该是可爱活跃的,她至少应该有一双贫困灾区儿童的清澈双眼,有两条如柴纤瘦的胳膊。可事实上,站在我面前的女孩并没有这些特征,她至少有十五岁左右,穿了件白色的病号服,由于衣服过大,袖口罩住了手指,她的眼睛很小、单眼皮,鼻子塌陷,额头突出,脸黑红的像茶叶蛋的外皮。
我和闷油瓶对视了一眼,发现他的目光被牢牢锁在小女孩的脸上。
“你叫什么?”我问。她瞅瞅我,又瞅瞅闷油瓶,低下了头。“她叫小灾星。”一旁的护工答道。我无意中瞟了眼护工。她面色和嘴唇苍白,身材非常瘦,颧骨突出,脖子长长的伸着,正用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我。她的神情令我感到一阵恶寒。
我笑着问护工:“您能不能让我和她单独聊聊?”。她识趣的走了出去,关上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闷油瓶和小女孩儿的时候,她显得有点恐惧,翻起眼皮贼眉鼠眼的瞄了瞄我。我从兜里摸出一块糖递给她,没有回应,我的手尴尬的悬在半空,我又摸出一把糖递过去,说:“给你的。”她小心翼翼的抓过糖。她的指尖接触到我手心的一瞬,我感到一点儿冰凉。她的指甲非常短、由上而下龟裂,呈现出一种灰绿色;吹破了皮的手背和指头很脏。
完成动作交接,我把手收回口袋里,手心被碰过的位置似乎还有丝丝令人不适的麻感。
正在我犹豫着怎么撬开她的嘴的时候,一旁的闷油瓶开了口:“那天在麦子地,你看见了什么?”
“和你们很像的人。”
我小吃了一惊,忙问:“像我还是像他?”
“都像。”
我瞅瞅闷油瓶,心说他和我一点儿也不像啊!“如果你再见到他,能认出来么?”“不能。”女孩儿平静的说:“你们太像了。”她说完这句话,头稍稍抖动了两下。
我彻底不懂她的意思,她的确像个小疯子。我又觉得她可能是看到死人被吓疯了,于是决定用穿针引线的方法拉扯出她的记忆。我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面前,道:“叔叔和你玩一个游戏,怎么样?”她点点头。
我道:“玩法是我提一个问题,然后你回答,然后你提一个问题,我回答。规则是我们都不许说谎话。”她又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对上我。这时候,我发现她的嘴角上有两道向两侧咧的血痕,一边还被针线缝合了,眼角和下巴都有遭虐打的痕迹。她望着我,头又轻轻抖了一下。
“你嘴上的伤是怎么弄的?”我问。
“我被四婶子撕了嘴。”她回答。然后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盗墓。”我如实回答。我一点都不担忧她会说出去,一个疯子说的话,是没人相信的。我问:“你的父母呢?”
“我没有父母,他们都被我克死了。”她说完看看闷油瓶,问:“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情侣。”我回答。她突然摇了摇头,道:“他的年纪太大了,你们并不相配。”
我愕然,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就听她对闷油瓶说:“你是涅槃,而他是业果,你们一个已经无我,另一个有为,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我听了差点没笑出声来。这算哪门子道理,我瞧着半大孩子,心说这不是活佛的话就真的是疯子了。
我问:“你从什么地方听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村尾有一座庙,庙墙里藏着书。”她道:“我住在那里,看的。”我暗念了遍阿弥陀佛保佑着可怜的孩子,问:“我听说,村里人都说你的预言很准,是么?”她摇摇头:“那是因为我流浪,经常看见他们偷偷在做的那些事,所以,我知道他们下一个行为的原因。”
“什么意思,你能说的具体点儿么?”
“因为我是疯子,所以他们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不会避讳我,我曾经亲眼看到四婶子的爹在重病的时候躲在屋后抽烟斗,那只烟斗里全是隔年的干草渣子和泥巴,所以我告诉四婶子他爹要死了。结果第二天他死了,他们便怨我;我夜里在窗口看到她和邻居家的媳妇儿打麻将偷牌,告诉那个女人再和她玩会输钱,她输了就怪我。”
我脑子里浮现出她扒窗户露着小脑袋偷窥的画面,不禁哆嗦了一下。我半信半疑的看了眼闷油瓶,问小女孩儿:“那你怎么知道他年龄很大了?”
“他的眼神没有温度。”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似乎长大了些,声音也成熟了些:“他不像一个完整的活人。”
“那你觉得他是什么?”我诱导问。
她说:“他像破庙里的瓷塑像。”
“怎么说?”
“那是一个只有巴掌大的小瓷佛。一日,庙里来了许多人,他们对着佛像烧香许愿、头磕的咚咚响,隔年,有些人为了还愿来祭献猪头和枣子。另一日,夜里有几个孩子在破庙门口打死一个人:一些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在庙里捉住他,他被抽的浑身是伤,最后,他用祈求的目光看向瓷佛,那些人便摔了瓷佛,一鞭子下去,把他的脑浆子抽出来了,佛像没碎,但被他的血浸红了,现在那瓷佛上还有抹不干净的嘎巴。两年前,一天夜里,我在庙里睡觉,半夜几个男人闯进来把我拉了起来。他们身上非常脏,应该是干了一天的农活。我认出当中一个是小舅,还一个是抽过我的孩子王。他们在佛像面前扒下我的裤子,非常粗暴的对待我,然后心满意足的走了。”
“我们都会随着时间变化,只有佛像不会,它能看的下一切残酷和荒谬。你的朋友,非常像它。”
我有说不清的感觉。首先我觉得她的话难辨真假、非常恶心,然后,我觉得自己其实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而她由于常年受到虐待心理阴暗,只是在瞎编一些故事。我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呢?如果是我的朋友遇到这种事,他不会不管的。”
“你的朋友看不到自己,无所从来,心无所住,但他能看到你们。你们仍然在因果相循之中,所以他依旧会帮助你们。”女孩沉沉的说,说完,头向左抖动了两次。
在这样的对话中,我感到很压抑,又夹杂着一丝诡异。莫名的,我张望她的脸,又觉得她长大了,而且她似乎很了解闷油瓶,知道很多关于我和闷油瓶的事,我一下子觉得特别不安:“你知道自己是谁么?”
她没有回答,而是从椅子上走了下来,直奔闷油瓶走去。她在他面前驻足,说:“人就是记忆。”
然后,她转头向我说:“我只是假象。”
“我只是假象。”
我睁开眼睛。一条笔直的公路赫然出现在挡风玻璃外,路旁的油柏松影叠成排,我怔了一瞬间,才明白这是在去收容所的路上。开车的是小哥,他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我望着他,浑身一下出满冷汗。我拉住他的胳膊急匆匆的问:“我们这是要去哪?是去还是回来?”
他看看我:“去找那个女孩儿。”
“我们不去了。回去。”我说。
他靠路边停了车:“你的脸色很差。”
“有么?”我摸摸自己的脖子,全是冷汗,他拉下车窗,冷风吹进来,我用力吸了几口气,从不安和恍惚中缓了过来。他下意识的握住我的手,几秒钟过去,我的心平静下去。
“二叔说那个女孩儿说话很灵验,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见了才知道。”
我在车里抽了两根烟,最后还是决定去见她,我不能因为一个梦而耽误正经事。
我们来到收容所。
这里的环境非常好,一座三层的小楼外墙上挂满爬山虎,墙壁上涂满了彩色的装饰画,两排高树绕着小道,旁边的草坪上都是游乐设施,几个小孩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年纪。
我们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见到了她。她没有名字、十一二岁的年纪,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和两只骨瘦如柴的胳膊。虽然不怎么爱说话,显得很羞怯,但当护工逗了一会儿后,她渐渐放松下来。
恬静的女护工对我们说,她的父母是死于泥石流,后来她一直住在婶子家,发生抛尸案的当天,正巧赶上她在麦子地里玩。女孩儿吓坏了。
护工出去以后,我递给小女孩儿一把糖果,她有滋有味的吃着,脸上也浮现出笑意。我如法炮制,和她玩起了交换答案的游戏,她寡言少语,我的许多问题问出来后,她就偏着脑袋用茫然的眼神望着我,仿佛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也许她不是个疯子,而是傻子。我心说。但到了此时我终于松了口气,还好,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闷油瓶走过来问:“那天在麦子地,你看见了什么?”
她惊慌起来,开始落泪、咿咿呀呀的叫唤,我连忙又掏出一把糖塞给她:“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换个话题。”她的哭声减弱,我回头看看闷油瓶,他显得有点无奈。
我知道自己是白来了,无论如何都无法从一个傻子口中套出什么真相。我把她哄的很高兴,把带来的给小孩儿们吃的零食都塞给了她,她给我们唱了首村子里流行的儿歌,然后护工过来说该吃午饭了。和小女孩儿道别的时候,我拉了拉她的手,她的手白嫩细滑,没有一丝污渍。
我说,再会了。
她灿烂的一笑,看看闷油瓶,说:“你们一定会在一起!”
我有一瞬的错愕。但当时的气氛非常放松,我并不知道这一瞬间的错愕来自何处。我和闷油瓶回去的路上,还在想着她的最后一句话,莫名觉得好像哪里出现了问题。
她……怎么知道我们的关系?[/font][/size][/color][/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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