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ed your love》作者:lain30_A级授权_派派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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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Need your love》作者:lain30_A级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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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in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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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ed your love》作者:lain30_A级授权
— 本帖被 逆° 从 原创小说 移动到本区(2016-03-31) —
两年前被一大波警匪CP刺激到的产物,被古风弄吐了,重新捡起来添砖加瓦过过瘾。不知道坛子里关于授权的规则有没有变化,格式不对请版主指出。



[font=宋体]1. [/font]
[font=宋体] [/font]
[font=宋体]岛国历215年,樊城。[/font]
[font=宋体]从合金防弹大门出来,雷欧朝组员杰弗瑞挥手,示意暂时不上车。他绕过前庭,将远程射灯的光芒和基地大门抛在身后,独自走上宽敞的城郊步道。暗淡的街灯和零星扫过的车灯,冷暖不一映照在他身上,他自裤袋里掏出蓝色的烟盒,点上一支,轻淡微苦的味道进入鼻腔。他放任着脚步,目光在各个焦黑的楼房废墟间绕来绕去。[/font]
[font=宋体]他想起,一年前那时,他的目光似是停在了一张被夜风撕卷着边儿的海报上——几乎和铜版纸融在一起的黑色高靴,简单的革质背心,抱了一把白色电吉他;再往上是一张削瘦的侧脸,眼光斜下挑向镜头,嘴角恰到好处的勾起,给俊秀的面庞镀了一层奇异的吸引力。锁骨间的凹陷处,用透明丝线系着一枚旧硬币,在背景灯下凸显的光晕,璀璨如钻石。[/font]
[font=宋体]雷欧将吸到一半的烟丢在地下踩灭。下一刻,脑中依稀换成一只细长白皙的手,握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递在他面前。少年抬头看他:喂,怎么又在抽?为岛国的环境想想吧。那是一个极精致小巧的随身烟灰盒。他又一次仔细想这东西被他丢在哪里,却还是怎也想不起来。[/font]
[font=宋体]彼时,他正渡过最艰难的时期,升职为岛国情报局防暴组C队队长,他走在这条相同的步行道上,一切都是繁华的,顺眼的,可爱的。如今,那些光鲜外表下的丑陋、光荣破碎后的空虚,却又在这旷大而冷漠的荒野里暴露无遗。[/font]
[font=宋体]海报里的人却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如一朵清赏的莲花,在他心底不屈不挠缠绕,生长。[/font]
[font=宋体]他按着记忆里那地址,推开了不远处那一家SERPENT酒吧残破的玻璃门。刹那间,幻象自世界尽头奔涌而来:嘈乱震耳的电子音乐、尖叫声、五彩的霓虹以及扭动的人群,嵌着萤石的宽敞舞台上,几个穿着亮片铆钉衣裤的长发男子动作激烈地弹奏,一个金发绿眸的男孩儿伸手向他微笑,以清澈透亮的声音唱道:[/font]
[font=宋体] [/font]
[font=宋体]Need your love, need your love, need your love, need your love.
Fell apart, broke my heart, need your love, need your love.
If I could go around the world, I wouldn't find anothergirl, need your love.
Need your love, need your love, need your love, need your love.

You make me lonely, why should you care?
I gave you everything, that's hardly fair.
I give you love, it's what you need.
I give you everything, everything in me.
If I surprise you, that's not the reason.[/font]
[font=宋体]  ……[/font]
[font=宋体]音符的最后一缕绕梁不去,在满地狼藉的安静里,恍然似梦。又点起一支烟,雷欧转身走了出去。记忆里微凉的手,和花瓣一样柔软的唇瓣,触感如此清晰,生生镌烙在心上,可是那仅仅止于记忆,身边所有应与他有关的痕迹,都是空白。就如同总部副长硬邦邦对他说的:你脑中所有罗伊的记忆,都是为试验而作的芯片植入,事实上并不存在。恭喜你,你合格了,我的新防暴组长。[/font]
[font=宋体]总部给他看了“罗伊”的尸体,去了假发、人皮面具和绿色隐形眼镜,那是一个褐发蓝眸的年轻人。雷欧看着他额中那个约5mm口径的弹孔,不错,那的确是他惯用的狙击熗,那一熗,验证了他的忠诚和实力,让一个无比美好的年轻生命永远沉眠。[/font]
[font=宋体]可是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不是罗伊。[/font]
[font=宋体]那些清丽而缠绵的记忆,那么真实,怎么可能只由一块冰冷的金属承载?[/font]
[font=宋体]他的罗伊一定还在岛国的某个地方,等着他去找他。[/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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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你说没有星星
那数绵羊也是不错的
lain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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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岛国历216年7月,最大的海港城市黎卡。
  电子钟上的时针指向12,说好去街口探察的短短十分钟,延展成了一个多小时。程晟并没有可供联系的工具,在旅馆里焦急踱步的齐磊不时望一望窗口外的栅门,直到看见那抹熟悉的影子,他扔了烟头跳起来去开门,只见他的搭档面色苍白,扶着一个耷拉乱发的人站在路灯下。那人比他还高大几分,压在程晟的肩膀上,使得胸前都是汗湿了一大块。还不等齐磊提问,程晟迅速地道:“他受伤了,快,帮我扶他进去!”
齐磊警觉地傍在门首,并不侧身相让,道:“他是什么人?在这种地方,你怎么随随便便带人回来?要是……”程晟打断他,“他也是南国人。”齐磊闻言,错愕了一会儿,叹一口气:“先让他躺到沙发上,伤在哪里?”程晟把那人脸朝一侧平放,解开他上衣:“左肩中了一熗,脊背上还有两道刀痕,深得很。若不是遇上我,他今晚可就要死在滨江公路上了。”
齐磊的目光转回程晟脸上,表情从未有过的肃穆:“程,我知道自从那次任务以后,你对国人有一份难言的感情,可是……”程晟眨了眨眼,拍拍他的肩膀,笑笑把他的后话儿堵住:“我知道了。”
  齐磊摇头,按这语气,他的规劝只是徒劳。
程晟凝视着沙发上的人,他与齐磊接到中心署特遣,进入岛国追缉一个十年前叛国出逃的同僚,由于与线人的联络中断,已在黎卡逗留了两个星期。他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南国人”如此热心,不仅仅因为他们有一样的地域血统和体征,还因为这个人身上的熗是几十年前南、北、岛三国大战时的老古董:K18。这种熗在十五年前就已被各国勒令停止生产,据他所知,还能佩用的组织只剩下岛国空军与情报局的内部人员。
他与齐磊需要帮助,这个人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只是,在情况尚未明朗之前,他必须对齐磊隐瞒一部分真相。
三日后的清晨,为病床上的人换药时,习惯性在他脸上逗留片刻:这副深邃峻挺的相貌,不知有了表情是什么样子。下一刻,他对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匪夷所思,转身要去拿毛巾,不料一股力道自手腕传来,只是几分之一秒的瞬间,他身体一旋,被按在一具沉重的躯体下面——原来有一双睫影的地方,现在是两汪幽黑的瞳孔,三分犀利七分探询,发着墨玉一般的冷光。
这鬼魅般的身手让程晟一凛——尤其还是一个伤员所有。他正要微动手指去够腰间的军用匕首,那人的眼神一霎又变了,变得茫然、疑惑,继而是狂喜,他粗糙的手掌抚上程晟的脸,“罗伊……罗伊!”声音有些艰涩,但程晟还是辨出,他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似乎这个人,还对他极其重要。
他摸刀的动作停住了,道:“我不叫罗伊,我的名字是程晟,国际刑警南国中心署警员。你好,岛国情报局的前辈。”那人眼光微变,程晟续下:“我想知道,南国一名叫江致远的叛国人员在贵国的具体位置。”

雷欧依然保持那个姿势,稍低下头来,几乎碰到程晟的鼻子。程晟一瞬不瞬与他对视,他眼里的光冷却下来,翻身下床,“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小鬼。”程晟也坐起来,忽略那一句让他不悦的称呼,“看来我猜对了,我在巷子里发现你,你丢下的肩章是大尉军衔,在岛国情报局里应是组长以上的职务,提供我这么一个信息,只是举手之劳。”雷欧回头看他一眼:“你没听懂我的话么?我就算知道,也不会透露给你。”
程晟揉揉手肘,蹙眉:“为什么?”
他那个细小的动作让雷欧的瞳孔猛然一缩——熟悉的面貌,可以是巧合;熟悉的声音,也可以是巧合;可是熟悉的神情和动作呢?除了发色和眼珠的颜色,他与罗伊简直就是一个人。他静了静,又走回去,坐到程晟身边,“除非你用一个条件来和我交换。”
程晟有不详的预感,“什么条件?”
“你既然救了我,就好人做到底,掩护我回岛国情报局总部。然后去入境人员资料库,亲自搜寻那个江致远,如何?”
程晟的第一反应是往齐磊所在的外间睇去一眼,才转头戒备地看他。雷欧淡淡笑了笑,“我数一二三,快做决定。一,二……”程晟咬牙:“好!我答应。”雷欧收起笑,“OK,知会你的搭档,让他与黎卡的美女烈酒好好欢腾一个月。”程晟张大眼:“一个月?怎么可能!”
“你现在不愿说,那就上了飞机再说!”雷欧的尾音还在喉咙里,程晟就觉手被拉起,身不由己跟着从窗口跃出。齐磊听见玻璃碎裂的巨大回音,立刻一脚踢开门,只见那个前一刻还昏迷不醒的人将程晟推进车后座,持熗顶住栅门前正要开车的住客,光天化日之下劫车而去。他追上来开一熗,咒骂一声——当时早该下了这头狼的武器,将他捆在床上!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程晟与他约定了什么,他狠狠又踢一脚门扇:“程,你真是……蠢!”
雷欧打开定位系统,用车上的电话拨了几个号,两人看到滨海公路的入口时,头顶上传来直升机盘旋的声响。接着,他刹住车,绕到程晟那边拉开车门,“走!”
一望无垠的海平线里,程晟望着阳光照在他脸上形成的轮廓落影,“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雷欧扯住他手,攀上自直升机垂下来的绳梯,“雷欧。”
程晟一愣,并不是他没听过这个名字,而是这个名字太响亮,却一直没人知道它的庐山真面目——岛国情报局的“黄金狮子”,让南北两国官方无比头疼的一个人。岛国能建立如今的三国地下情报网,百分之七十是他和他的组员的功劳。
他觉得,他好像错上贼船了。
直到在狭小的机舱里坐下,程晟才拨开外衣检视他背上:纱布上染满血红,显见伤口又崩裂了。驾驶座里的人似乎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朝程晟打个手势,抛过来一个小型医药箱。程晟在箱子里扒拉半天,却听身旁的人说道:“别找了,没有麻醉剂,直接勾线吧。”他忍不住诧异地瞅着他的侧脸,雷欧也转眼望他:“这么看我做什么,爱上我了?”
程晟抿住唇不语,特地选了偏大一号的手术针,毫不留情地刺进手下的皮肉里。不计本能的肌肉痉挛,整个穿刺的过程,雷欧硬是没有发出任何类似呻吟的声音。程晟凝眸下手,也小心起来,待缝合结束,他擦擦脑门上的汗,摇晃伤员:“你感觉怎么样?”见没有动静,“喂……”他俯下身,“你还好吧?”
下一刻,雷欧长臂一伸,把他放倒在座椅上。程晟要挣动,那手臂却不依不饶牢牢扣在他腰间,他终于忍不住怒意:“没有我,你照样可以回岛国总部,所以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和我交换条件的打算,你骗我来到底想干什么?你……”他的话被堵住。而当他发现覆上他嘴唇的是什么时,大脑有十几秒的空白。直到被放开以后,良久,他还是呆呆地躺在原地。
“我不想亲你的,可惜你一直在引诱我。”雷欧舒一口气:“三天没吃东西……饿得我头晕,你再说话,我就吃了你。”程晟听得四肢发抖,羞怒交加,他咬牙以余光扫一眼驾驶座上毫无反应的人,雷欧道:“那是杰弗瑞。你敢打他主意,我就毙了他。”杰弗瑞的朗笑声很快传来:“小弟弟,如果你还没有驾驶银翼R3直升机的技术,为了我们的小命,从了他吧。”
程晟气极,在心底把这两个变态的家人用国骂全问候一遍,靠在角落不再理他们。
半个小时以后,他们离开黎卡境内,进入岛国西部的安东山区。再飞行一段时间,降落在一片山间雪地上。程晟根据岛国的常年气温和雪的厚度判断,这里至少在海拔3000米以上。
杰弗瑞朝他们挥挥手,掉机离去。程晟挥掉被螺旋桨带起的气流打上皮肤的雪粒,才对雷欧:“来这里做什么?”雷欧将外套扔到他肩上,“填饱肚子。”程晟以为听错,望望四周的荒凉寂静,“怎么填?”犹豫一刻,才披上还带着体温的衣服。而雷欧已经走出好几米远:“不会用你来填,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两人一前一后干巴巴地走着。拐过两道山坳,奇迹般地,前面的盆地间出现了一个桃源乡一般的红屋顶小村庄。雷欧对这里轻车熟路如自家后院,很快就找了一家饭馆,点了餐大快朵颐,吃到一半,仿佛才记起程晟的存在,“你要吃什么?”程晟面无表情地答他:“我不饿。”雷欧道:“闹别扭了?”他不由分说叫住服务员:“给对面这位先生南国炒饭一份。”程晟霍然起身:“我说了我不饿!”雷欧眼看他走出门外,也没阻拦,只低头把最后一块牛肉塞进嘴里。
夜晚,寒气袭人。而小镇的酒吧里却热火朝天。雷欧啜饮着杯中酒水,扭头来,没头没尾说一句:“你信不信我?”程晟脸色发青,“信又怎样,不信又怎样。”雷欧道:“那个条件是有效的。你若信,就为我做几件事情。”程晟剜他一眼,冷笑:“我并没有第二个选择,不是吗。”
礼服店里。雷欧翘起腿坐在长椅上等待,直到身后布帘被拉开,他偏过头,顿时屏住了呼吸——金发,碧眸,修长的手脚——他的罗伊站在他面前,活生生地向他笑着,干净、整洁,没有一丝惨淡过往、血迹污浊。
程晟别扭地扯着深V领下怎都遮不紧的系带,抬头看到雷欧的目光,大怒,下意识将双手护在胸前:“你那什么眼神?!”
雷欧清醒过来,想着:真是苦艾酒喝多了。沉默了一晌,把人拉到店外广告牌的阴影下,塞给他一个冰凉的东西:“以防万一。你可以射击所有的人,包括我。”程晟不接,“理由?我总有权利知道,你要我扮的那个歌手‘罗伊’,到底是什么人?还有,‘包括你’是什么意思?”
雷欧道:“如果今晚以后我们还活着,我会告诉你。”
他们回到方才那一家叫SERPENT的酒吧。不同的是,雷欧自正门进去,程晟绕道后门,出示了雷欧给他的邀请证,那黑人保镖打量他好一会,才放他通行。程晟挤进走廊,暗暗记下路线和房间号。此时,场外换了一首音乐,前方的一扇门打开,走出一个浓妆艳抹的歌女。擦肩时,她轻佻地扭腰撞来——趁这一刹那,程晟扬手朝她后颈砍下。
当他不自在地出现在舞台上时,全场诡异地静了几秒,接着是浩大的欢呼声。他能清楚地听到有人嚷着:“罗伊,是罗伊!”“天使带着他的天籁之音归来了!”“罗!我们一直在等你啊!”他扫视台下,五色的霓灯里,甚至还有人向他敞怀,流出泪来。惊异地再前行几步,才够到话筒,他便听到了熗响。
一串疾火经自手臂边,钉在身后的吉他手胸口,那人直挺挺倒下去。程晟敏捷地循声拔熗,夜视瞄准镜里,看到的却是雷欧的身影。他移开熗管,有些错愕地看着尖叫逃散的人群中,那张冷漠得像变了个人一般的脸。接下来的两熗,依然是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舞台上的三个人全数中弹。此时,雷欧的K18对准了他。他怔了怔,莫名地僵在原地没有动。
异物嵌在身上的冲力使他后退一步,只觉胸口热闷难当。程晟弯下腰,自腿间的缝隙看到了几个黑人保镖,正持熗对着雷欧的方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瞄准他们,一面躲避流弹,一面凝气扣动扳机,直把手熗打到空膛。一片混乱不堪中,有人攥住他的胳臂往外跑。踉跄着步子走了两条街,他被扔进一辆出租车,雷欧沉声对司机:“离这里最近的旅馆,快。”
以惊人的速度订了房间,雷欧将程晟半扶半抱移到床上,盛来热水便要揭他衣服。程晟挡住他的手,喘一口气道:“背心里有防弹衣,你又没有真的打中我,装什么好人?”半晌无声,他不禁转头看去,被雷欧苍白似鬼的脸吓一跳,“你……”
雷欧抱住他,紧紧地,紧得让他窒息。他一面呛咳两声,一面挣扎:“你看清楚,我不是你那个罗伊……滚开!”可是雷欧置若罔闻。或许由于晚上没有吃饭、又或许是因为在山区微弱的高原反应,他的胸口又灼疼起来,怎都挣不脱,只恨得口不择言:“你再不放……我咬舌了!”
雷欧松了手。他意外地看程晟几眼,突然笑起来,渐渐扶着床沿,笑得愈来愈大声,“程……你……你太可爱了……”程晟磨牙切齿,踹他一脚,“你今晚不把那什么劳什子的罗伊和你的旧账给我说清楚,我杀了你!”雷欧闪了闪,“又是杀我,又是自尽,你是想和我殉情么,程?”
程晟不回话,将背心甩在地下,拎起枕头下的睡袍便走进浴室,门一关,震天响。雷欧知他是真的生气了,止住笑,走到浴室门前,“这里不安全,两个小时内,杰弗瑞会来接我们。”
水声未停,但他知道,程晟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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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夜晚十一点左右,一辆不起眼的汽车停在旅店门口。雷欧向老板买了两件旧衣服,让程晟换上,汽车驶出小镇,杰弗瑞早已候在直升机里,虽是夜色朦胧,程晟还是发现,这架直升机和上一架并不同,由军用型号换成了普通型号。
两人跨入机舱,程晟看着舷窗下的苍蓝雪光由一片缩小成一线,再到几点,最终隐没在黑黢黢的云层之下,才听雷欧的话打破舱中静寂:“罗伊,是来自北国的间谍。”
程晟转头,看他半天没下文,道:“就这样?”雷欧平视着空气,他显然在踟蹰。程晟又转向黑得只能看到他脸庞倒影的窗玻璃,“雷欧,你有信过人吗?如果你从未想信我,何必朝我开那一熗?”
不知是否错觉,飞机晃了晃。雷欧已再次开口:“他曾在樊城的SERPENT唱歌。两年前,总部查出他的来历,我奉命击杀他。”飞机再次晃了晃。雷欧懒懒道:“杰弗瑞,专心点,小心我真毙了你。”他的声音很平稳,程晟心底却一动。雷欧是个善于克制的人,他摸不到这个人真实的情绪——间谍?若罗伊只是一个间谍,他之前的所有行为根本无法解释。
可是所有的话题都有一个底线。目前,他就踩在这个底线上。于是他不痛不痒问了句:“SERPENT?”这次得到的回答很直接:“SERPENT,连锁酒吧,岛国地面总计分布六家,北国的暗线联络站之一。不过昨天以后,它已完全消失。”程晟了然:“这就是你这次的任务?”雷欧点头。程晟正了正坐姿,又问:“我们去哪里?”
默了片刻,雷欧道:“樊城。”
樊城是岛国在废墟上新建成的第二大航空港,城内各岛屿遍布着科技园和研究中心,城北的珈山岛是情报局分设的军事基地,由纳米防护罩杜绝外界,连通讯讯号都只进不出。这一次杰弗瑞并未降落,雷欧和程晟着陆时,落在珈山下的一座防护林带里。雷欧指指林外的环山公路:“基地一定看到了我们的跳伞,会有人请我回去一次。在天黑以后,你到这里与我会合。”他递给程晟一张纸,走出几步,又回头,有些欲言又止。
都合作到这地步了,不给他颗定心丸好像太过矫情。程晟朝他笑一下:“我信你。”
雷欧再深深看他一眼,踏出林子。
程晟想到齐磊之前的那名搭档,一名中心署特遣的南国小伙,在一次任务中为了让他生还,被混凝土板砸成两半。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荒谬,抛下齐磊,和一个谜一样的本国人——又是来自异国情报组织的陌生人做约定。单兵作战并非不重要,但这样头脑发热一意孤行,是行业大忌。
在树林里枯坐到晚霞满天,还是想不出以为然,程晟只好安慰自己:只是为了执行任务、为了早日回家而已。他站起身,自GPS导航系统调出樊城地图,向山路出口走去。
纸上写的是:东城五区市政大厦地下停车场。程晟大致观察,靠在一处可见入口及三分之二场地的隐僻角落。他蹲在水泥方柱下不一会儿,近处的电梯门开启,传来谈话声和脚步声。
“……南国怎么又提起这事了?闹得这边很动荡呢。”
“执行官,您知道的,江致远不是个简单的警员。他身上有许多机密。听说是凭这些机密,他才被吸收进情报局的。”
“对了……他现在叫什么名字来着?”
“呵呵,您连这都不知道?黄金狮子,雷欧啊。”
……
以下的话,程晟一个字都没有再听进去。那两人离开后,他走出停车场,在路边的自动贩售机买了一包烟,却怎么都打不着火。这几天的回忆历历在目,他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愤怒?是的,他该愤怒,他后悔在SERPENT里为什么没有扣下第一熗;在黎卡时为什么没有干脆把刀拔出来;更后悔……步行几百米躲开追击者,从那条巷子把一枚定时炸弹带回了旅馆。可是除此之外,他心底还有另一种感觉。
失望?可是又失望什么?因为被欺骗、被玩弄吗……是他自己把自己送到那只狮子口中的,雷欧有强迫他么?
你信不信我?他讽刺地微扬嘴角——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国际笑话。
“你怎么在这里?”身侧适时响起的声音,让即将决堤的脆弱瞬间被逼回心底。程晟把烟扔在地下,“没什么,烟瘾犯了。”雷欧意识到他在说谎,程晟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包括尼古丁。然而他只是点了点头:“现在,你帮我做第二件事。”
这一次,雷欧要取的是市政大厦第59层某个办公室的一份文件。他递给程晟一个背包:“所有工具都在里面。保全系统在十二点时有九十秒的布置调整,我会做一些小干扰,你要利用的就是这一段时间。我在路口接应你。”
雷欧所说的“小干扰”,原来就是在50楼往下,每隔十层触发火警。程晟有点抽搐:这简直就是小孩恶作剧式的手法。却不容他多想,时间已经指到了十二点。
在感应门开合的刹那,他迅速自电梯间跃入,将密码锁连上激光接头和腕表式微型电脑,破解完后,只见那份打上绝密红戳的文件正摆在书桌案头。他拿起来要走,不经意扫了一眼封面,那上面印着一长条名字,第一个赫然就是被画了一道红叉的江致远。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借着暗淡的光线查看,中间有几个字亦被画了叉,是:罗伊•斯特,后面却带了个括号:程晟。
此时,忽然警铃大响。程晟一看腕表,九十秒已过,忙三步做一步跨出,赶在门封死前一霎贴地滚出。电梯显示有人使用,他心一横,冲进楼梯间,下得几步台阶,撑住栏杆从59层纵入58层。依葫芦画瓢下到第10层,感到前方有人,他拔出熗来——看到对方的脸,食指还在扳机前停驻几秒,才依依放下。雷欧似没觉察他的异样,扯起他手:“电梯已被封锁,下面肯定不能走了,我们从飘窗跳下去。”
自背包里取出钢绳,垂挂在窗棂上,雷欧向程晟张手道:“抱住我的腰。”蓝紫色的夜幕里,他的眼睛幽深沉定无一丝杂质,仿若星辰。在风声里下坠的短短两秒,程晟清晰地听到了胸腔里的鼓动。不知是雷欧的,还是他自己的。
落地之处,正对着一辆中型越野车。他们很有默契地打开前后车门,雷欧发动引擎,越野车箭射而出。身后并没有车追上来,也始终没有熗声。像是看穿程晟的疑虑,雷欧道:“前面。”程晟的目光越过挡风玻璃,只见前方是连接东西城区的跨海大桥,有一队黑衣特警在桥上一字排开,中央的火箭弹发射车正对着他们——显然,这东西要是发射成功,他和雷欧会连炭渣子都不剩下。
不至于吧?!程晟低头看看装在胶袋里的那几张纸,一阵毛发倒竖。
“现在的水温是七度,体能有问题没有?”不等他回答,雷欧握了握他的手,搭在车门上续道:“我数到三,你左我右。一,二,三!”
沁凉的水侵入全身时,程晟听到爆炸声,那不是任何射击所能引发的爆炸,是自爆装置。他在心底又问候了一遍雷欧的祖上,然而却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思维的缜密和行事的大胆。泅游上岸,他看了看雷欧最后塞进他手里的东西:一张房卡。当然,上面明白地注明着地址和房间号。
这是一家五星级酒店。程晟插卡进入房里,雷欧换了一身浴袍,正在笔记本电脑前敲打。勾脚关上门,他把半干的上衣脱下来,瞟一眼床上的新衣服——那样式剪裁,分明是女装,他顿了顿,“你让我穿这个?”雷欧回头来看他,特意在他上身停留一圈,“不用担心,尺寸不会错。”程晟冷冷回他一眼,捡起地下的湿衣穿回身上,“你还有什么事要让我做的,尽早吩咐了,然后好让我押解回南国。”
雷欧点上一支烟,“那份文件,你看了?”
程晟不语,算是默认。
“即使是这样,你还要带我回去?”
“我只知道,作为刑警,要忠于总署,忠于我的国家。”
“好高尚的情操。”雷欧吐一口烟圈:“程,其实十年以前,我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他磕了磕烟灰,“你可以不相信这份文件,不相信我。不过,我记得南国中心署曾有位姓程的警官,参与过三国大战,可谓是一代元勋了。他的结局,却不是太好。”
程晟脸色乍变。
雷欧却还在说:“你与你父亲单独相处的机会很少吧?换上衣服,今晚的舞会以后,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舞会就在这家酒店的宴会厅举行。雷欧与程晟到的时候,仪式已经开始,场中正在巡酒。满宴会厅都是礼服谨然的面孔,经过他们身边时,都以一种带着特有矜持的欣赏眼光多看几眼——金童玉女在哪里都是焦点,这是人性的定律——尽管玉女的面色差到极点。
第一支圆舞曲响起,程晟瞪着雷欧款款伸来的手,僵硬道:“我不会!”雷欧不以为意:“我也不大会,我们可以一起学。”程晟捏拳,几乎要吐血三升,目光如焰,恨不得把对面的人做成烧烤。而附近的人都开始惊奇地看着这位让男伴久久等待的“少女”,雷欧索性拉起他,不由分说揽住他背脊,滑下舞池。
程晟讶异地发现,雷欧跳得还有模有样,只是动作有些生涩。华尔兹特有的旋转舞步让两人靠得很紧,他觉出背脊上的那只手和呼在脸颊的气息焕发着诡异的热力,他也听到了雷欧明显过快的脉搏,正要出声,雷欧倾在他耳边:“我们在下一节退场,你后面就是休息室。”
走进休息室的桃木格花门,雷欧便解开两粒扣子,摊在大红的绒面沙发上。程晟带上门,在原地犹疑几秒,还是去摸他的额头,皱眉:“好烫。”雷欧定定地看着他,突然一把将他拉入怀里:“你这个样子很美。”说着,露出一点朦胧的笑意,“我可不可以亲你?”程晟眯了眯眼,道:“你想亲的是我,还是另有其人?”雷欧的眸子在他脸上凝固了片刻,缓缓道:“程晟,我不仅想亲你……还想要把你身上的每一寸,都彻底变成我的。”
此时,门被推开了,一阵饱满有力的掌声响起:“这满屋子的浓情蜜意很精彩呀。看起来,我要替两位准备一个适合办事的房间了。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柔情的一面,雷欧?”
程晟并未回头,他觉得这个声音无比熟悉……不就是昨晚停车场里的那名“执行官”么?
雷欧一点都不意外,勾起唇角,“如您所愿,我们正需要一个绝对私密的房间。”
门口的人莞尔:“跟我来。”
他们离开了舞会现场,那个西装笔挺、面目儒雅的男人带他们上了一台贵宾电梯,径直到达8楼的总统套房。宽敞豪华的房间里,已经坐了两位客人,一男一女。见到程晟二人,都站起身来。其中那位男士彬彬有礼向雷欧伸出手:“这位就是雷欧先生吧?久仰,久仰。”雷欧并不与他握手,只从腰中拿出一个小小的圆柱形密封胶袋:“吉斯先生,我不常做生意,不必多说,一句话,钱货两讫。”
那人也不生气,“好,爽快。”雷欧提起花梨木桌上的手提箱,掂了掂,那人笑道:“三百万岛元,雷欧先生从此可以更随心所欲去自己想去的地方。”雷欧向他耸耸肩,这才伸出手:“合作愉快。”握手毕,那人又向旁边一直沉默的程晟投去一眼,“有这样的佳人相陪,即使是炼狱,也该甘之如饴啊。”
“当然。”雷欧面不改色:“我们都在炼狱里,吉斯先生。侥幸逃脱的人极少,但只要有勇气淌过那一道最险恶的激流,前面就是碧海蓝天。”
吉斯愣了,随后连连点头:“黄金狮子,如果你哪一日有兴趣来北国,我和总统大人随时欢迎你的大驾。”
雷欧与程晟坐进房车的前一瞬间,表现得还很正常,一沾上皮革座垫,他便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向程晟倒来。程晟只听到耳边微弱的一句:“让司机停在下个街口,用电话叫一辆出租车……之后的事,你可以参考我衣袋里的那张纸。”程晟只觉靠在身上的人热得像熔炉,咬咬牙,探入他胸口拿出那张纸来:1、找一家城郊的旅馆;2、打电话30-79845,告诉对方地址,他会送药品和熗弹过来;3、如有不测,带上背包走,岛国银行的账户和密码会随后发到,不要管我!
雷欧估摸程晟已看完了他的“指令”,又道:“我已把文件上你的名字画掉……所有向北国大使买情报的线人都会以为,程晟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他似乎笑了一声:“总之,只要你愿意,你就自由了。”程晟捏紧那张纸,终忍不住骂出一句,“操,你凭什么替我做这种决定!等等……”不一会,他转过眼瞪着雷欧:“那你呢?那上面没有雷欧的名字,你还是要回去么?”
雷欧不说话。
程晟压低声音:“好。无论如何,在这之前,我要见我父亲。”
两人换上备用的简便衣物,出租车停在城郊的绿屏公墓门前,天开始下起细细密密的雨丝。雷欧恢复了些精神,“你知不知道你父亲为何会葬在这里,而不是他为之抛洒热血的国家?”程晟下了车,带上车门,一言不发朝前走。雷欧也伸腿下地,“因为他也如我一样,知道太多秘密,所以,他注定再也无法回家。”
“你闭嘴!”
雷欧也重重推上车门,眼看车灯远去,他无视程晟的怒气,不无残忍地继续:“程晟,没有我那一笔,你也迟早会走到这一步——或者是叛国,或者……是殉职,就看南国的说法了。”程晟猛然转过身,揪起他衣领,嘶声:“我不信!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这一切都是岛国设计好的,我居然会和你这个罪犯同流合污,为什么不杀了我,像杀罗伊•斯特一样!”
雷欧默默地看他,拨开他被濡湿的几缕头发:“我已经失去了罗伊,我不能再失去你。”
程晟怔忪一会,一个下勾拳将他打在地下,咆哮:“你这个毫无国别立场的骗子!”他骑到雷欧身上,还待挥拳,看着那双墨染一般的眸子,却始终下不去手。愤愤放了手臂,坐到一边,他颓然掩面一刻,口齿不清道:“你……你不知羞耻……”
雷欧感受着全身泛起的疼痛,苦笑。
爱上你之前,我是丧家之犬;爱上你之后,我是涸辙之鲋,羞耻是什么?它值几岛元?
雨愈下愈大,势如倾盆,哗哗有声。他们坐在萤夜里的公墓门前,就如漆黑的巨浪里,两座隔海相望的火山,孤独耸峙着,贴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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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in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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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雷欧昏迷了两天,高烧不退——他肩上的熗伤已开始流脓溃烂,刀伤的愈合也还在断续反复,程晟甚而能听到他的梦呓。有那么几次,一走开,就听到雷欧在叫他的名字,他满心矛盾、天人交战,最后还是返回去哄。如此不眠不休地守了两天三夜,终于也有些撑不住,趴在空调被上,刚要迷糊过去,腰间的什么东西在震动。
那是南国中心署用来联络的专线CDMA手机。
这还是总署首次的主动联系。他忙走到窗前接起,电话里先传来齐磊的声音:“程……任务撤销了,你……别来找我。”他听出这声音有些喘,一颗心悬起来:“齐,怎么是你?撤销?发生了什么事?”接下来的静寂让他抓紧了手机边缘,一个威严的嗓音响起:“1826号,限你两日内将人带到黎卡东港9号码头,我们等你。如果你不来……你知道后果。”
“哔”一声,对方挂了机。
程晟呆了一秒。黎卡离樊城的直线距离不超过1000公里,飞机来回最多需4个小时,然这里是岛国情报局的地盘,制空权显然受到全面监视——可用别的交通方式,则要多花上几倍时间。如果还带上一个不省人事的大块头,两天?绝对不够。他思虑十分钟,作出了决定。从雷欧的背包掏出那把唯一的手熗,上好弹匣,卡入腰中的熗套,再看一眼床上的人,程晟又过去在他耳边低语一句。接着,他合上门,头也不回离去。
找了一处投币电话亭,程晟再拨了一通电话给杰弗瑞:“我走了,他或许需要你的照顾。”
杰弗瑞的语气莫名认真:“你要是现在走了,他就完了。”
“我不是歌手,也不是钉子。”程晟道:“有些事情,我必须以我的方式解决。”
“……好吧。”杰弗瑞无奈:“希望你这次的决定是对的。”
黎卡的艳阳挥洒下一片燠热,地面的气浪袅袅升腾,扭曲着人的视线。下了高速进入环城公路,程晟又接到电话命令:卸下所有武器,进入9号码头后在F区仓库见面。
由于重金属泄漏事故,F区仓库正在封闭整修,在其它库区的繁忙里,显得较为萧条。程晟把所有熗弹都留在车上,避过保安,独自走入标示F的白线内。四围的集装箱后,偶尔有亮光掠过——那是狙击熗的瞄准镜。他走向一名戴着墨镜的男人,在三米开外停步,行举手礼。
“1826号?”
“是,长官。”
“人呢?”
“1826号失职,请长官处置。”
“你让我很失望。程少将若地下有知,也会为你难过。”男人摘下墨镜,露出眉间刀疤和鹰隼般的眼。“你还有什么要说的?”程晟看着他的眼睛:“请放过1827号。”男人一口回绝:“不可能。你们是搭档,将同生共死。”程晟道:“是吗?那么告诉我真相。”
“没有真相。”
“在长官处置之前,属下该有权明白处置的缘由。”
半晌,男人如铁的唇线才开启:“你真的想知道?”
程晟直视他不动。
“好。我告诉你。程晟这个名字,在十一年前就因意外死亡被注销户籍,去年才经批准恢复。依据南北两国盟约和罗伊•斯特未完成的遗志,我们用三个月的脑电波强磁共振暗示,以你的记忆取代了他的;并且为你替换了体内的色素基因。”男人机械一般播报着:“可惜江致远有够狡猾,连你也被他利用,步了罗伊的后尘。”
卷在天边的絮云连成发乌的一片,额际的汗流进颈间,浸湿了襟领,程晟空洞地问:“什么是意外死亡?盟约和遗志,又指的什么?我父亲又是葬在哪里?”
“你问得太多了,1826号。”
是的,这世界已无真相。如今,他也只是一个数字编号。没有了这个编号,就如雨入大海,世上本没有他这样一个人。紧绷的神经一松懈,便是无尽的疲乏,程晟眼前是一片陆离虬张的炫光,混乱不堪。隐约只看到面前的男人戴上墨镜,对身后做了个撤退的手势。他栽倒之前,想道:为什么不处置他?
程晟是被凉水浇醒的。他张开眼睛,就看到窗外的一道刺目闪电,随后,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劈头盖脸而来。他动了动手脚,才发现自己被手铐拷在一根固定的钢柱上。放眼四顾,是一间摆设舒适华美的房间,脚底微微晃动,应是在船上。在吧台边半坐的男人正在擦熗,对身前一名站得笔挺的青年道:“好了,你下去吧。”
男人转身面向程晟,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笑:“江致远正在来这里的路上,几个小时以后,你们就能再见面了。”他走近几步,捏住程晟的下巴:“看来,你比罗伊还是有用得多,不枉主席和我的亲自栽培。”
程晟吸一口气:“他到底是谁,让你们如此费尽心思?”
男人似乎很满意他的问题,“等重聚的时候,让他亲自告诉你,这样会更好。”
这是黎卡的夏季最平常的一次对流雨。西港的客运码头上,停着一艘正要起航往南国的客轮。人们正沿着舷梯依次上船,花花绿绿的雨伞簇拥蠕动,如顺水而流的斑斑落花。越野车停在西港入口,雷欧挎上背包,在雨刷的来回拂拭中远远望着。那份留名“国际刑警南国中心署署长•杨”的传真写着:想要你的小朋友的命,就带上东西到黎卡西港南卢号客轮头等舱,不见不散。
甫踏上甲板,他就发现一东一西两个伏在三层客舱上的狙击手。到达目的地时,意料之中地,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悠闲地坐在绒面沙发里,屋内四角都站了穿着黑衣的持熗特警,其中两名上来搜过他身上,对那男人点头。于是,男人很客气地对他道:“江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坐吧。”
雷欧冷道:“我叫雷欧。”
男人一歪左边嘴角:“你这句话真让我伤心。”他站起来,“十年前还曾奋不顾身为我挡子弹的人,如今居然为了一个孩子,要对我刀剑相向吗?”雷欧声音暗哑:“年轻人总有犯错的时候。我那时不懂事,并不识杨署长的高妙手段,给您添了诸多麻烦,实在抱歉。”他语意一转,“不过今天,我不是来叙旧的。让我见程晟。”
男人的笑纹更大了,“有本事,就去找啊。”他自胸前摸出一只怀表:“一刻钟以后,你如果没有找到他,就永远找不到了。”
雷欧与他对视几秒,转身出门,顺着扶梯上到三层。越往里走,过道越狭窄,这样的地形给单人近身作战提供了优势。他绕过东边拐角,以掌刀砍倒两个暗哨,将藏在鞋底的大号手术针顶在一名狙击手太阳穴边,下了他的熗,“跟我走。”两人避开旅客折向西侧,雷欧故技重施,将另一人的熗踢下水,接着押送两人原路返回。
10分钟刚过。
杨拍手道:“你的身手还是独一无二的。可是,我们的小朋友呢?”雷欧将两人推在一边,“他就在这房里。”他提高声音:“程晟!我知道你在,如果你不能说话,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卧室的帘幕后响起一点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雷欧毫不犹豫地越过沙发走过去,掀开帘幕。只见被铐住手脚的程晟蜷成一团躺在地毯上,呼吸急促,脸色苍白,眼中的焦距忽聚忽散,显然是急性中毒症状。他怒视身后的男人:“你对他做了什么?!”杨慢条斯理地踱步近来,“只是一点苯丙胺而已。你把北国大使与岛国总统秘密签订军火供应条约的证据交出来,我立刻让人为他注射解药。”
雷欧扶起程晟,道:“然后放一艘快艇,送我们上岸。”杨打个响指:“没有问题。”再扫一遍房内的人数,雷欧自腰里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芯片,“我要先确认解药的效果。”
杨对身后的人举起手,立刻有人自吧台里拿出军用医药箱,为程晟做静脉推注。针管里的液体一滴滴没入,雷欧的心也如船舱外的天气一般,风雨交加。他握住程晟的手,直到眼见到程晟的呼吸趋向缓和,眼光也映出些许清亮的影子,他才感觉到胸中大石落地。
曲腿立起身,雷欧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希望署长不要食言。”杨上下把玩着那块精致的密集电路,“怎么会,就凭十年前老搭档的交情,我也不该赶尽杀绝。”他抬头:“只是想到要失去两个这么能干的兄弟,还真有些舍不得。”
雷欧不予置评,待钢铐的束缚被解开,他搀扶起程晟,在一名便衣的带领下出了客舱,正要下船钻入快艇,怀里的人用极轻的声音问:“1……1827号……怎么样了?”那便衣一愣,随即有些黯然地道:“他不想拖累你,在你来之前,就已饮弹自尽。”
站在快艇头上,雷欧又转过身,对站在甲板上的人端正敬了个举手礼。对方还礼,片刻,又启齿加上一句:“小心靠岸,一路保重。”
程晟缩起身子倒在后座,忽而偏头:“你相信杨会就这样放我们离开?”马达声将斜打在挡板上的雨声都掩盖得严实,雷欧却听到了这单薄的一句,转头看他,蓦地弃了操纵杆,长腿一跨,把人从座位上拉起来。程晟警觉地看他:“你要做什……”下一秒,雷欧抱住他“噗通”翻下水。冰凉的浪花把他的最后一个字激了回去。
雷欧一面蹬水,一面探头吐气道:“手脚能使力吗?”张了张四肢,感觉可控性还在安全范围,程晟向他做个“ok”的手势。
两人游出10米远近,自快艇上蓬出一道亮丽的火光,黑烟滚滚,碎屑四溅。
程晟望着那火光,似乎所有对信念的执着、对信仰的坚持,都在这片火光之中化为青烟一缕。他看着这烟霭漫上祭台——为无数似他这样的灵魂而设的祭台,心头五味杂陈。
坐在车里,气氛沉闷了很久。程晟在颠簸中睁开眼睛:“你的伤怎么样了?”雷欧把手中的烟捻灭,“没事。”于是,又是一片令人躁闷的沉寂。程晟挪了挪位置,“你在生什么气?如果后悔了,为什么当初要从樊城急急忙忙赶过来?”咳嗽两声,“是因为我不是罗伊?”他自嘲地笑了笑,“从第一次对着我叫出他的名字时起,你就一直在寻找他的影子。你以为救回来的是罗伊•斯特,没想到还是程晟。”
雷欧踩下刹车,短促刺耳的打滑声后,越野车停在路边。
“I wish I were your precious,then I could sing that‘Need your love’。”他低声:“我气的是说了这句话的人,下一刻就把我丢在樊城,莽莽撞撞一个人来黎卡送死。”程晟一脸震惊,指定他,一时口吃:“你……你怎么会知道……”接着,莫名涌上的薄怒冲散了他眉间的郁气,他的脸泛起一点粉红色,“你这混蛋……竟然装睡!”雷欧凝目看着雨霁以后明湛湛的天空,彩虹朦朦胧胧挂下云脚,好似一切都变得宛如新生。
“你能等我吗?”他道:“一个月。一个月以后,我们一起逃亡。”
程晟也看着那道缤纷悦目的光桥,脸颊微微抽搐一下,“你这个三面间谍,谁要跟你逃亡……这才是真的找死。”雷欧回过头来,叹息:“就因为如此,程晟,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程晟怔怔望向他的脸,心底某处一拧。他在顷刻间悟到他的自私。像他们这样的人,是没有办法给彼此任何承诺的。这已经是雷欧的极限。
至于曾经是谁,这和现在的他们有一岛元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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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一个月时间以后。
北国宣布退出南北两国联盟,暂时又回到三国鼎立的局势。北国驻岛国大使圆满归国,安享天年。国际刑警南国中心署署长因不明原因被撤免;两名警员因公殉职,作为一等烈士,棺木覆国旗下葬。岛国安全局防暴组组长换任为杰弗瑞•迪,旧任退役。
程晟发现,不论其它,岛国其实是个很自由的国家,只要你能在这里找到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并由雇主开具薪水证明,就能领到暂住许可;一年以后生活稳定,就可以申请永久居留。
他现在刚刚成为樊城航空公司的空少一名,下午接到机长来电:晚上临时加了一班往首都加瓦的客机,希望他能随行。出于安全考虑,夜班飞机一般是由经验老到的资深员工随乘,像这样的信任待遇还是很稀奇的,程晟没多作思索,一口答应。
于晚间9点,乘客登机完毕,飞机在导航塔的指挥下滑出跑道。程晟正在查看航程资料,乘务长过来吩咐:“你把这个套餐,送到一号舱的乘客座上。”送餐服务常常都是由空姐来做,程晟有些奇怪,却还是拿起餐盘,走向独立的一号舱。打开舱门,对坐的两名男子都望过来,他礼貌地垂头将杯盘拈出:“两位先生,请慢用。”接着微笑抬起头:“请问还需要什么服……务……”
一身正装的男人颇有几分道貌岸然的味道,难怪他没有认出来。顿时,这个蹊跷的夜班该有的理由也浮出水面。
“年轻人和年轻人重逢,肯定有许多话是不方便我这老头子听的,”对面的吉斯笑得意味深长:“我去一边回避。”
雷欧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制服很适合你……”他貌似是记起了什么,道:“不,应该说,不管什么衣服到了你身上,都有一种让人难以释怀的魔力。”程晟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冷下脸:“这件事不许再提。”雷欧拉住他的手坐下:“那要提什么,我们以后要怎么环游世界?”
“不,”程晟不客气地把这男人那一份红茶喝光,“既然合作了那么多,先来谈谈怎么分赃吧。”
雷欧失笑,他把那只空杯子拎起来,印在唇边。“根据我的经验,这个可不太好谈……谈到下辈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加瓦的朝阳,令人惊艳的光华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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