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项是个开茶寮的,他爹生前就做起了茶寮生意,在村口摆摊,虽说客人不多,但是维持生计总是足够的。李项的娘生产完就因血崩死了,他爹一直没再娶,一个粗人,说不来什么想念的话,只是每逢他娘的忌日就要去他娘坟前上一炷香,回来喝一壶酒拉着李项说那些陈年旧事,其实无非是那么几句话,“你娘亲的爹娘当时反对你娘嫁给我,因为我没钱,但她却执意要嫁”“你娘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嘱咐我顾好你,对了,还要顾好自己。”说着说着就昏昏睡去,李项把他扶到床上躺好,然后去娘的灵前上一柱香。
在他十八的时候,他爹就去世了,去世之前拉着他的手,同他说还欠着哪家的钱别忘了还,还有家中值钱的东西都在哪,说完之后,像是卸下重担,笑着对李项说:“我该去见你娘了,你要好好过日子,知道吗?”一个病弱之人,紧紧抓着自家儿子的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李项点了点头,然后就感到握着自己的手一松,然后无力垂下。李项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开茶寮的老李换成了小李,村里人都知道这事,未免李项伤心所以在他不多提李爹,只是往来的客商有些以前与老李相识的总会问句,你爹呢?李项温和的笑笑:“爹过世了。”有些客人会眼带歉意的回句“抱歉。”有些客人则会与小李谈起老李生前的事情,李项总是耐心的听着,时不时的插两句话。可是一来二去,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也再没人提起那个曾经乐呵呵的老李了,于是啊,日子年复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这日说普通却并不普通,就是这一日,李项遇上了让自己牵挂一生的人,就像爹爹对娘亲一样。这日李项如往常般招呼客人,然后看到了有一个男子坐在了角落的椅子上,于是跑去招呼。
“这位客官,要喝白开还是茶?”
眼前的男子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他的眼中没有神采,一片迷茫,无端的让人心头一紧,李项看了看他的衣衫,是富贵人家的公子,用的是上好的绸缎,只是身上却沾染了泥尘,好像一块蒙了尘的明珠。
“客官,想要喝些什么。”李项又一次问道。
“随意”他轻轻的吐出这个字,然后一切又像与他毫不相干。
李项泡了壶茶端到了男子的面前,继而招呼其他客人。
日暮西山,李项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看向那个仍旧独坐在角落里的人,叹了口气,上前说道:“公子,快些回家吧,不然家人该担心了。”
那人抬眼,眼眶有些发红:“我没有家了。”
李项不知为何心中会一痛,也许是因为两个人相似的遭遇,也许是因为别的,一些话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同我回家,可好?”
男子瞅了他一会儿,然后低低地说了声:“好”。
于是李项就这样领着林持回了家,李项不喜说话,以前爹在的时候父子两个交流不多,爹不在了更是没多少人同他说话,他没问林持发生了什么,只是把他领回家,把爹曾经住的地方收拾出来让林持住,然后拿出几件半旧的衣衫,说道:“你身形比较小,等明儿个我再去给你买几件合适的,你先将就着穿吧。”林持接过衣衫,点了点头。
林持就这样住了下来,李项对外说这是自己远方的一个表亲。林持是个大家公子,没做过什么粗活,李项也不忍心让他做那些砍柴烧水的活儿,便让他招呼客人,林持自知身份已不同往日,拉不下脸也得拉,便学着笑脸迎客,一来二去,就习惯了。时间长了,邻里都知道了,这李家来了个长相俊秀的表亲,为人勤谨懂事。也因此有些胆大的姑娘总是会去茶寮喝上两杯茶,趁机看看这个俊秀的公子。
转眼已经一个多月,这日,林持邀了李项一同在院中喝酒,他先是将酒恭敬的撒在了地上,然后跪在地上朝西面磕了头,接着站起将酒重新满上,拿起酒杯,神色哀伤:“民间有一种说法,死了的人会在死后的第三十五日回家,最后看看他的家人,然后去投胎,不过听说要要在灵堂摆一桌菜,倒上酒倒上茶,在生前住的房间里摆好洗脸水和洗脚水,在生前睡的床上放好生前常穿的衣服,可我什么都没有办法准备。
“他们在天有灵知道你对他们的想念。”
“以前,爹娘在世的时候,我总是不听话,惹得他们生气,他们总说为何会生了我这个孽子,可是最后,他们和哥哥们却护着我这个孽子。”
“他们舍不得你受苦。”
林持将杯中的酒一口饮下,许是酒味呛人,倏地落下泪来:“你说,下辈子我和他们还会再见么?”
“亲人是累世的缘分,会的。”
“谢谢你,李大哥。”说完,林持只是一味的喝酒,李项也不多言语,陪着一起喝。一坛酒见底,林持终是醉了,趴在石桌上极是安静,脸上泪迹斑斑,李项用大拇指抹去他脸上的泪,在他的唇上轻轻的吻了一下,就如蜻蜓点水一般,然后弯腰将他抱回房,替他盖好被子,最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持本来是个乐观的性子,遭逢家变才让他沉默少言,自昨天他似乎放下了什么,人也慢慢的明朗起来。最明显的便是,脸上的笑容多了。以前招呼客人是客套的笑,如今的笑多了些真心。这两个人,一个出自小户,一个出身富贵,生活在一起却也融洽。每日早晨,李项早起把茶水之类的东西准备好,林持一个月里也也会做一些极简单的饭菜,因而早上他都会负责煮粥。吃完了两个人一起去摆摊,到了中午,李项就去附近包子铺买几个馒头包子回来,林持喜欢吃肉包子,一咬一口汤水的那种,到了傍晚回家,李项准备晚饭,林持把茶碗清洗好。吃完晚饭无事就在院中乘凉,通常都是林持说的多,李项多半是听着,有时林持会诱着李项说话,虽然收效甚微,他倒也是乐在其中。林持不知道他们现在算是什么?朋友?亲人?这种感觉是他从没有过的,这个人,他只认识了一个多月,却想把自己想到的看到的知道的都说给他的,而那人,也真的会认真听着。想了想没有结果,还是算了,与其想这么多不如想想明个儿早上要不要换主食吃。
一切照旧,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据她自个儿说,是邻村的媒婆,这邻村的一个姑娘看上李项,所以让她来问问李项的意思。林持乍一听脑子一空,他似乎忘了,眼前这人总归是要娶亲生子的。他只是呆呆的站着,不说话,李项见林持眼神迷茫,似乎回到了第一眼见他时的样子,像是有什么揪住了自己的心,赶忙回道:“多谢您,只是我现在还没有成亲的打算,烦请您帮我说声抱歉。”“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那姑娘也是个标致的人,为人娴静,与你正是相配……”这边媒婆还在喋喋不休,那边林持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的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里总有一天不是自己的家,会有另一个女子陪着李项,帮他做饭,为他生子。这个念头让他窒息难忍,于是他撒腿往院中跑去。李项看到林持跑开也很着急,敷衍了那个媒婆几句就把她打发走了,然后赶忙去院中看那个人。
李项一进院中,就看着林持伏在桌上,把头埋在臂弯里,他走进,蹲下身,摸摸他的头,就见林持突然抬起头,眼眶红红的瞪着他:“你不许娶亲。”他轻轻的一笑:“不会娶亲。”
“你骗人,你总归要娶亲。”
“我喜欢你啊,傻阿持。”
这下,林持顾不得难过,只是震惊,说话也不利索:“你说的是……那种喜欢?”
“嗯,想要过一辈子的喜欢。”
“可是……我…我是男子…”
李项心内一叹,这人恐怕还是无法接受吧,不过早晚得说出来的,早说了也算多给自己机会:“我知道,可我就是喜欢你。”
“你……容我想想。”说完,林持不看他一眼,跑进房关上了门。
李项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盯着院中的老槐,这树已经有好多年了吧,已经成为了让人习惯的存在。习惯啊,真是可怕的东西。李项知道自己有些卑鄙,利用林持对如今生活的习惯来换取一丝相守的可能,他知道,若是自己不说,他们俩会一直这样下去,相濡以沫却不僭越,但是自己不满足不甘心,他一个人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碰到了自己喜欢到心都会疼的人,不想轻易放弃。在这一点上,他和他爹有一些相象,他爹记着那份情到死,固执得可怜,他也想固执一回,然后赌一个结果,若赢了,一世欢喜,若输了,永生寂寞。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夜幕降临,然后“吱呀”一声门开了,李项心里一紧,从门前的台阶上站起身来,直直的盯着眼前的人,林持被他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的偏过头,慢吞吞的开口道:“我想过了,我不知对你的喜欢是怎样的喜欢,若是你不介意,我们就试试。”,说罢,低着头不看李项。李项被那句在“我们试试“说的心都要跳出胸腔溢满欢喜,他怎么会介意,只要眼前的人答应,对他而言就是莫大的欢欣。林持正纳闷眼前这人怎么没反应,正想抬头看就被拥入了怀中,那胸膛宽阔温暖,他愣怔了一下便伸手回报住了李项,在他耳边哼道:“小爷就这么让你骗走了。”李项一听,忍不住笑出声来,拥住林持的手臂紧了紧,咬着林持的耳垂,说道:“嗯,骗来的媳妇。”
林持当即闹了一个大红脸,这人,平时看起来愣头愣脑,都哪学来的这些不正经话。
其实,这日子过起来也没什么不同,每天照例这人干这事,那人做那事,要说不一样的,就是李项这厮动手动脚越来越过分了,林持忿忿的想。每天不是碰两下就是摸两下,自己一个大男人,真不知道有什么好摸的。林持虽然是富家公子,但家人对他保护的算是极好,他虽知道夫妻要洞房却不知如何才算洞房,至今仍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公子,因此对于李项的亲亲啃啃也毫无招架之力,每当那时,全身就会有些无力,脸上泛起热潮,无法动弹,睁开眼就能看见对方的眼睫毛,这种陌生的亲密感觉让他无措,却也有些可耻的享受,每当亲吻的时候他就会觉得两人无比的亲密,似乎连灵魂都要触碰到一起,有时也会主动地回应对方,往往会引得对方更激烈的回吻。
情到浓时,李项有时会说:“我喜欢你。
“我不知道。”林持从来都是这个回答,他没喜欢过人,不知道喜欢应该是什么样子,他不想骗对方,只能这么说。
“没关系,时间还长。”李项每次也都是这句话,时间还长,还有一辈子。
后来,李项理直气壮的把他拉到自己的屋子同住,当然只是单纯的睡觉,李项想给他更多的时间适应彼此,今后再办场两个人的婚礼,然后才能名正言顺。这个人是他珍之重之放在心尖上的人,值得他最严肃的对待。但是他没想到,生活中总是有那么多变数,让人猝不及防。
这日,两人在茶寮忙碌,林持正在炉边沏茶,突然听到一声熟悉之际的叫声:“小弟。”林持的手一抖,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到了原以为今生都见不着的人。一瞬间泪如泉涌,扑到那人的身上,嚎啕大哭,仿佛一个遭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大哥,大哥。”林鹰抱着自家小弟,不由得眼眶也湿了,自家的宝贝,总算是找到了。李项看着他们,心喜于林持仍有亲人在世,但是心也慢慢往下沉。
林鹰在灭门惨祸中幸存,但他似乎不愿多提及那段惨痛的回忆,林持也不多问。林鹰知晓一直以来都是李项在照顾小弟,小弟似乎也懂事了不少,少不得对李项千恩万谢。客套之后,林鹰说:“小弟在此叨扰多时,如今也该回家了。”
李项的心一颤,来了,果然是逃不掉了。林持看重亲人,当初同意跟自己在一起也是有这个缘故,这么长时间他都没说喜欢自己,说不定,他会走。想到这,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强撑着笑:“阿持你的意思呢?”
林持正沉浸于见到大哥的欣喜之中,突然面对这个问题,有些无措,支支吾吾的不知说什么。
“持儿年少不懂事,许是呆久了不想走,只不过总归不能长久的在这里,持儿,跟大哥回家吧。”
林持看了看李项,见他只是沉默不语,心里突然就憋了点气,虽然这气其实毫无道理:“李大哥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么?”心里有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似乎就等着对方的挽留,那自己就会义无反顾的留下。
但李项只是简单地一句:“”你自己决定吧。”
林持头脑一热就脱口而出:“那就感谢李大哥多日的照顾了,就此别过。”说着就往门外走。
林鹰见自家弟弟突然生气了,顿觉摸不着头脑,歉然的对李项说:“小弟任性,让李兄见笑了,他日定当登门拜访。”说完,急急的出门寻林持。李项只是直直的站着,看着门口,不知在想什么。
林持很郁闷,当日随哥哥来到了住处,虽然只是一个小庭院,地方却也宽敞,可是第二日他早早地醒了,就想往厨房去,然后穿戴好才想起他已经离开了,于是愤愤然的脱了衣物躺回床上,翻来翻去就是无法入睡,最后只能默默的爬起来做早餐,以至于林鹰早起看到热腾腾的白粥时一脸我是不是没睡醒的模样。而且林鹰发现自家弟弟变了,以前没心没肺的,现在似乎有了心事,总是会一个人发呆,要不就是偶尔莫名其妙的脸红或者偷着乐一下,大多数时候却是苦着一张脸,于是林家大哥深刻反省自己是不是给小弟气受了,想来想去都觉得没有,五日后进入书房看到自家小弟正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在重复的写两个字,他写的太认真,以至于自己走近都没看到。
“持儿。”林鹰希望自己的预感不要成真。
“大…大哥…”林持被吓了一跳,看到大哥正站在身边看着自己写的字,顿时有种心事被窥破的仓皇,眼神闪躲着。
“持儿长大了。”林鹰看着反应,也全明白了,只是摸摸他的头,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告诉大哥,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不知道,大哥,到底什么是喜欢。”林持有些茫然。
“喜欢啊,就是总想见到对方,他靠近就紧张,想到那个人会开心会悲伤,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牵引,想要同他一辈子在一起。”
林持听完大哥的话,细细的想了一下,然后就笑了,眼中光华璀璨,整个人都生动起来:“我知道了,大哥。”
“要去找他吗?”
“他上次都不留我。”林持有些气闷的说道。
“或许是不想强迫你吧,我看他倒是一个好人,若是真喜欢他就去找他吧,别整天唉声叹气活像我欺负了你似的。”林鹰说道。
“大哥,你同意我与他在一起?”
“家中也让我想开了,人活着也就这么些年,不知何时就有意外,不如随心开心的过。”林鹰叹了口气。
林持如小时候一般拉住了大哥的袖子,声音也有些哽咽:“大哥,你最好了。”
“当然了,我们是家人。若是李项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同我说我去教训他。”
“好,大哥也要早些给我找个大嫂回来,多生几个胖娃娃陪我玩儿。”
“死小孩,居然也敢拿你大哥打趣了”林鹰用手指轻敲了林持的头一下,林持一副委屈模样看着他,然后两个人都憋不住笑了出来,屋中一片温情。
据说,李家的那个小表亲回家了,这可伤了不少待嫁姑娘的心,茶寮的生意也略微冷清了那么一些。李项还是那样,晨起摆摊,傍晚回家,只是他中午还是会买上几个肉包子放着,然后晚上回去再吃掉,有人会问:“那个小公子呢?”
他答:“回家了。”
“什么时候会再来啊?”
“不知道。”然后继续做他的事情。
接着,他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唤:“老板,来两个肉包子。”他的身形有些微的抖,拿来中午买好的肉包子放到那人的面前,然后问道:“要喝白开还是茶?”
“我要喝酒”那人地调皮眨了眨眼。
“等回家再喝。”
“好。”那人便开始吃起了肉包子,一边吃一边咂嘴,好像这是人间美味一般。
李项今日早早的收了铺子,两人慢悠悠的走在路上。
“哎,你想不想我?”林持问道
“想。”
“有多想。”
“很想。”
林持想,要从李项嘴里听到甜言蜜语是不可能的了,对这个问题还是作罢吧。
“当初为什么不留我。”
“留不住。”
“知道我会回来?”
“不知道。”
“那你还买包子?”
“或许你想家,就会回来了。”
谁说这个人不会说甜言蜜语,只几句话,就让他的心涨的满满的,有些酸涩,也有些心疼,林持凑到李项的耳边说了四个字,李项听完紧紧的拉住了隐藏在袖管中两人牵住的双手,那句“我喜欢你”飘散开来,夕阳下有一对影子相依着前行。
PS:因为是发在贴吧里的,所以不知道这么截图对不对~
[ 此帖被小涵浛子在2012-12-27 16:02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