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来时,北雁南飞。
黄昏中的大雁“一”字排开,高空滑过,戛然长鸣。
他抬头望了望,又兀自转头继续自己的路程;
像离了队的孤雁,不知前方如何,只是一味的向前。
一个人,连个简单的包裹都没有。
清清幽幽,寂寂寥寥。
一 初 识
作为一名小二哥,不管来人怎样,招呼还是要打的;况且,我对他印象还不错。虽然看上去确实不像有钱人,咳咳。
“客官,您是大尖儿还是住店?”我点头哈腰的问道。
他显然愣了一下,又抬头看看天,才走了进来。这时,我来看清他的容貌。迎着霞光,清秀中透着一丝疏离,冷淡中却又包含着如青竹般的温润。清影暗疏,淡淡然然,和他的青衣很配。
他来到柜前,从身侧拿了一些碎银子出来,放在台上。我才发现他身上原来斜挎着一个小布包,只是被他宽大的衣袖挡住了没有发现而已。
“住店,饭菜端到房间里。”
他说完这句话,便没了动静,一直到我把他领到房间门口。他好像一直都不在状态上,神思忧郁,脸色苍白,精神也不大好。我不是个多嘴的人,但那天,面对他没来由的便有了亲切感。
“客官,看你脸色不大好,要不要请个郎中瞧瞧?离着小镇不远有个诚记医官,我们这有个头痛脑热的,都会去那,而且王伯待人极好,从不滥收费用;还有······”
“我自己就是大夫。”
他好像感觉不耐,双眉微皱,说话的语调却还是那般清清淡淡。
“呃?···哦···”我尴尬的抓抓后脑,自我郁闷:今天这是怎么了,对各才见面的陌生人就开始啰啰嗦嗦。趁他还没发飙,小的我还是先溜为妙喽!
二 青衣先生
小二这个行业每天要面对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很快,我也就把这个人给忘了。当我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是我们那儿的教书先生了。
还是那时穿的青衣,高挑的个子,清清瘦瘦,寂寂寥寥的。一手执书,一首很自然地背在身后。不像那些个老夫子一样摇头晃脑,却更有一番风骨。哎···到底是读过书的人呐,就是不一样!
“阿爹!”一声清脆的喊声过后,就有一个软软的物体贴在我身上。我低头一看,好家伙!这不是我家小狗子吗?我说这段时间一吃完饭就不见踪影,感情来这偷师了!?我把他抱起,小家伙还在那望个不停。
“咋样?想读书?”
“嗯!”
我原来只是试探他一些,谁承、成想这小家伙连片刻犹豫都没有,立刻就点头答应了。我愣了一下,把他放下来问他:”你不是不喜读书的吗?上次是谁因为老先生的一顿尺鞭到现在还记恨着?”许是被我说中了痛处,小家伙面部扭曲了一下,想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一咬牙,大眼一瞪:“嗯!我就是要读书!我喜欢顾先生教我读书!”那时,我才知道,原来那位爱穿青衣的书生姓顾。而我以后就要像我儿子一样,尊他一声“顾先生”
因为我家儿子自此之后再也没逃过课,即使犯了错误挨打,也从未。他的嘴边经常挂的一句话就是:先生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先生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先生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先生说: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先生说······’我不知这小家伙到底懂多少,我只知道,他定是一位不同寻常之人。
三 孤
因为儿子的原因,我也就经常能看到他,他始终是一个人。来了也有大半年了,一些邻里乡亲踏破门槛来给他说亲谈媒,都被他婉拒。婉拒说得好听了,他的一个清冷的眼神扫过,每个人也就都噤若寒蝉。但反而没有人因为这样而对他疏远,只会觉得是自己的眼光太过肤浅,一般人家的女儿哪配得上顾先生,生怕玷污降低了人家的身份。其实,青衣书生待人还是很客气有理的,只是村民太过热情。终于在一个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的午后在顾先生家的门槛终于不忍众人的“践踏”,轰然倒塌时,青衣书生的一句话,定住了在场的每个人 。清清凉凉,如山间翠竹的一缕清风,飘渺不定,却字字千金般的重,印在人心间,包括我。
他说:我顾惜朝一生,只爱过两个人。一个是我已逝的妻子,一个是我的知音。此生,不娶,不悔。
从那时起,我才明白,他孤寂的从来不是他的身,而是心。
四 离·归
就这样,又过去了一段日子,秋风乍起时,青衣书生的家门口站着一位白衣剑客打扮的男子。没过几天,书生就走了。当时我家小狗子已经会识字了。
我以为他不会在来了,谁料,至半年时间,在某个清晨,私塾里又传出孩童们清脆充满活力的读书声时,我知道,他来了。
只半年不见,他好像比来时更消瘦苍白了。高挑的个头支着宽大的青衣拖拖曳曳,两鬓边依稀夹杂着缕缕白发,整个人愈发显得憔悴异常;唯一没变的,只那双眸子。永远的清清淡淡,却又深不见底。
对于他的到来,小孩子们是高兴的,甚至是翘首以盼。我看得出来,不仅我家小狗子,其他小孩子对于他也是一样尊敬和崇拜的。
我不知道,他在那短短的半,在转移话题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看得出,他也是不愿提起的。每每有人问起,他都是忪怔一下,在转移话题,有事直接就是闭口不谈。大家也就都心知肚明,渐渐也就鲜有人提起。
五 又别离
对于我,日子还是继续,平平淡淡,庸庸碌碌。只过去了几个月,那位白衣青年又来了。
和上次相比,他也变的沧桑了许多。细看之下,白衣上面沾染了不少灰尘,因为连夜赶路的原因,都凝结在他的白衣上,增添了些许狼狈。
“阿爹,先生又要走了吗?”
小狗子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我。“你认识那个人吗?为什么这么说?”我记得小狗子在这之前肯定没见过这个人,就算我,这也是第二次。
“嗯?不对,也不算认识啦!”小狗子歪着头道。“但是先生每次都会在我们休息的时候对着一张画像发呆呢,就杀那个大叔啦!”
大叔?我也没时间反驳他,因为此时的我正有一个大大的疑问。一个男子,对着一幅画像发呆,而画像中人却也是一个男子?!事情越来越朝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难道,他所说的知音,指的就是······那他们······
果然,没过几天,青衣书生又走了,脚步蹒跚。我这才发现,原来他的腿是跛的!为什么我从前却没有注意到?还没入冬的天气却冷气逼人,天气雾蒙蒙的,刮在脸上的风透着阵阵凉意。他那夹杂着银丝的鬓发,随着吹起的风,一荡一荡,像飘飞在春季的柳絮,本应寂静无声,却仿佛能听到它的声音,声声击在我的心里。
六 离与归
他的小院和私塾是我去客栈的必经之路。从此,我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每经过他的院门,都要驻足片刻,甚至还会定期给他的住处打扫一番。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一个浑身都透着寂寞忧伤的人,他应该是需要一个所谓的家吧。其实我心里,也隐隐觉得他会回来的。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当秋风乍起,北雁南飞时,他终于来了。
伴着绵绵不断的秋雨,深一脚,浅一脚,朴素的青衣是这个季节的唯一冷色。走得近了,才看到他怀里还抱着一把三弦琴。用自己的衣袖包裹的严严实实,要不是他因为掩袖咳嗽,我也不会看见。更不会因为手心和袖边地一抹嫣红,而选择性忽略他形似枯槁的面容和又添了不少的白发。
其实,我想忽略也无济于事。他那样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而我不得不选择忽略,因为太过刺眼,刺得我眼睛发酸,也像这天气一样,雾蒙蒙。他经过我身边,没有一刻停留,我想他应该没注意到我,正要走,一声“多谢”随着雨雾飘进我耳里。当我从愣神中反应过来时,他已掩门而去。
我一直想问他:你还会不会走?话到嘴边又咽下。不管怎样,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我还是继续当我的店小二,招呼客人,招揽生意,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也许我早有预感,只是我自己不愿承认罢了。每每从他门前路过,都会听到琴声传来,苍凉,寂寞。像诉着无语凝噎的无奈,又像孤独一掷般地决绝。他,还会走。
从我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的孤寂,决绝,历经风雨洗涤的沧桑。如经久不用的枯井,渴望有水的滋润,即使雨水;却杯水车薪,永远填补不了他内心的空虚!既如此,便不可求!不奢望!
这次,和以前一样,连个招呼也没打,就走了。不同的是,白衣青年再也没有出现过。
七 琴殇
入冬了,大街小巷除了摆摊的小贩,来去匆匆的外出旅人,没有几个人影,而且又不是在饭点儿上。从他门前经过,总是习惯性地驻足片刻,哪怕知道里面没人,图个心理安慰也行。
“啪嗒!”有物体掉落地上的声音。我定睛一看,是一把三弦琴!质地古朴,透着一股苍凉,不是这儿出的乐器。上面系着的绳索颜色也黯淡了,在以前应该是如杜鹃花儿般得妖艳吧。不知怎地,我仿佛看到漫天遍野的杜鹃花,在花海里有两个男子。一坐一立,悠扬的琴声伴着飘飞的杜鹃花瓣传来,悠远绵长。一个喜着青衣,一个白衣依旧。虽都是背影,我却能感受得到他们之间流淌的淡淡温馨,脉脉柔情。没有天长地久,海誓山盟,有的只是不以言语的心心相随。
一曲酬知音,从此天涯海角,与君相随。
一股热流从我脸上划过,滴在琴弦上,我才恍然回神。我哭了,我居然哭了。
我把琴重新绑好,系在门边树干上,转身离去,没有丝毫停顿。
他会来的,他会回来的,琴还在这,他怎么可能不来?!
一日复一日;一月复一月;一年复一年。
当我发现小狗子快到我胸口时,我才恍然回首,又是一个秋啊···
这次来的不是青衣书生,而是那位白衣剑客。如果不是他手里的那把剑,我根本认不出是他来。变得沧桑,抑郁,低沉和孤寂。是的,是孤寂。只有青衣书生身上才有的孤寂,像一柱木桩似的杵在那。
他应该站了很久,久到枯叶落了他一身。他始终没进去,只盯着那把三弦琴,直直的。直到琴弦因为风吹动撞击树干发出的铮鸣声时,他动了。由最初的压抑似的颤抖到无法克制的战栗,再到声嘶力竭的嘶吼!他说:惜朝,惜朝······
我转过身去,想走,却像定住一样迈不开步子。
一声嘹亮的声音击醒了我,抬头,寥寥地天空,一群大雁”一“字排开,从我头顶划过。我恍惚忆起,他最初来时也是这个季节。我记得,我曾经问过他,归程何时?他说的话。他说:雁字回时,我便来。
可是,叶落知秋,北雁南飞了,你怎么,还不来?
回答我的,只有那被风击得铮铮而鸣的琴弦声,悠然远去······
雁字回时人惆怅, 荼靡开尽旧梦长。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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