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识
哥说母妃在抚琴时听闻表舅阵亡的消息,悲痛之际动了胎气才致使我早产临世,于是给我取名“尘音”。可我这早诞的女娃娃却偏偏辜负了“尘音”这么个斯文秀气的好名字,自打出生起就折腾着整个肃清王府的人团团转,更是从会跑会跳后和哥一起联手闹腾得府里上上下下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以至于自我之后堂堂肃清王爷与王妃竟合计着不再添丁加口,守着我和哥这两个混世魔王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也就双手合十哦弥陀佛了。
其实说实话,本性里我也是当自己是纤纤淑女一名,不想这么成天成宿的上窜下跳,只是我那杀千刀的哥哥,要不是他打小拿毛毛虫藏在我枕头下,又或者在我对镜抚额感叹自己是何等的美貌佳人之际一盆冷水让美女花了妆,我也不会化幽怨为暴力。管它长廊还是房顶,花厅还是茅房的追着我哥纳命,久而久之两个人之间的追逐厮打也就习惯成自然,再自然而然的形成统一战线四只魔爪向外一伸,于是乎身边的那些个丫头下人的便日日哭爹叫娘成了肃清王府一道久盛不衰的亮丽风景,而我们那对幽怨的父母每到这时也只能对泣无声仰天长叹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我和哥也到了该识文断字的年纪,长我两岁的哥哥被太子召唤到身边成了侍读小童,而留在王府的我则被母妃赶鸭子上架般的开始了与针线、笔墨及各类乐器的混战中,虽然日后证明我也是才女一枚,但始终能入我心的却只有古琴。
那日菀院芙蓉盛开,风过带着莲瓣的清香,忽的让我琴心大动,也没招呼碧玉在一旁伺候,径自抱着琴在池边坐下,沉一口气,十指纤纤在弦上滑动开来。其实绘画、女红我常在众人面前展示,每每都能博得堂下一片惊艳之声,只是自己最得意的古琴确很少让人听闻,只因每当琴音飘动时,内心那惶惶不知明的焦躁总能得到安抚,变得平和,母妃平素见惯了我张牙舞爪,神态狰狞的表情,哪受得了我换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素面容:“还是不要随便在人前抚琴了,谁听了、看了都会没了魂的。”母妃当然是打趣,但我却借着这个由子从此只弹琴给自己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更何况我借琴诉一段与前世纠缠的记忆又怎能与他人分享呢!是的!我是带着前世的记忆落到如今这幅躯体上的,这就是我的秘密。
一阵悠扬得箫声忽的伴着我指间的琴音划过耳畔,心“幽”的一颤,来不及收手,指尖便漫开了红色的花。抬眼望向对面的湖畔,一袭碧色锦袍收入眸中,看不清面容,却是陌生的身影,还未来的及在脑海里寻找那些熟悉的名字便被身后的轻唤打断。
“公主,王妃请您去一趟紫鸢堂,说是有贵客到。”碧玉垂首静候在一旁。
“母妃有说是谁吗?”
“奴婢不知,不过王妃看起来很是高兴,让公主快快前去。”
“知道了,你先去回禀母妃,我收拾好琴既去。”
“奴婢遣人送琴就好,怎得让公主自己收琴呢?”
“不用了,你快去回禀母妃好了,省的她又怪我拖沓。”害怕碧玉发现琴弦上的血渍,空让母妃担心,少不得又在我耳边叨扰。于是也顾不得细想对面那人是谁,抱着琴匆忙离开。
安置好古琴,简单用绢子将伤口包好,边走便寻思着是何人来访,让母妃如此开心,心想既然她现下心情大好,不如顺手摘些好看的花让她的心情好上加好。
一进紫鸢堂我便用没伤的那只手举着花跑到母妃的怀里。
“母妃,好看吗?我特意给你摘的,和母妃一样漂亮呢!”
“这孩子,又调皮了不是。”母妃看似责怪实则宠溺的说着用手指装模作样的戳了一下我的额头“尘音,你暮白表哥和红筹姐看着呢!”说完一脸笑盈盈看向一旁。
“暮白表哥?红筹姐?”我假装不解的朝母妃望着的那方看去。其实打从进门起便瞟见了那两个端坐的身影,只是觉得正儿八经的让母妃介绍很是无趣,于是上演了之前的一幕。一抹碧色印入眼帘,原来是他!当时太远看不清相貌,这会可是能瞧个仔细了,看似14、5的样子,身形修长秀雅,云雷纹雕的羊脂玉发簪纠缠在缎黑的发中,眼角眉梢带着薄薄的笑意却暗藏孤寂,抬手间青竹纹样滚边的宽袖掩去了他的唇角的弧度,却露出了那双修长白皙但赢弱无力的手,恍惚间像是看到了他的无奈与无助,我失了魂般,突兀的上前紧紧握住了那双冰冷的手,像是要把自己的温度传给他一般,就这么握着、捂着,一言不发。被我握住的手明显的一抖,一度僵硬,却瞬间变得柔和,深渊般的黑眸里渐渐开始清亮,笑意终于盈满整个眼眶。
“呵呵……呵……” 尴尬的笑声从暮白身边响起,“尘音妹妹还真真是个孩子样呢,可爱极了!”
听到段红筹蹩脚的解围,秋暮白与我紧握的两双手迅速分开,错乱间碰撞的两对眸子里双双闪过星宿的璀璨。
母妃这时也从恍然间回过神来,就着段红筹的话笑了起来:“可不是嘛,自从逸儿到宫中侍读之后,音儿在家也寂寞的很,如今看到和哥哥一般大的暮白,也就像见了哥哥般的亲近。”说完深深朝我看着“对不对,音儿?”
我当然从母妃的眼神里读懂了她真正想要对我说的话,换上了平时一贯天真烂漫的笑脸,似和亲姐姐撒娇般,拉起段红筹的袖子,一甩一甩的:“好姐姐,自从哥哥去了宫里,父王和母妃只知道躲在一边亲亲我我,哪记得小小的音儿孤单单没有人陪,如今家里来了暮白哥哥,还有如花似的姐姐,高兴得很,好姐姐,答应我,在我家多住些日子,好好陪陪我玩。”看我满脸祈求的娇态,段红筹也暗自放下悬着的心,只当我是见到玩伴一时高兴过头忘了分寸而已。
“音儿,你暮白表哥、红筹姐姐从清州车船劳顿,赶到京都,很是疲惫了,你休要缠着他们陪你玩耍,让他们先洗漱休息,去去乏,等明日再聚吧!”说完挥手叫来几个丫头小厮分别指给二人,作为他们今后在王府里的使唤。待二人谢礼离去时,暮白看着我,右手悄悄在袖子里做了个挽起的动作,我一下了然,不动声色的将不慎露出包着伤指的绢子藏回宽袖之中,抬眼朝他微微一笑,他也微微点头闪身而去。
待堂中再无他人,母妃将我拉入怀里,很是宠溺的抚着我粉嫩的脸蛋:
“你暮白表哥,是我那为国捐躯的表哥——秋稽延的独子,半月前清州突发洪水,卷走了游江的渡船,而那船上就有我表嫂以及段红筹的父母,幸好你表哥当日进学并未同行,幸得一命,只是苦了你这无父无母的表哥,小小年纪便无依靠,段红筹是从小就与他定了亲事的只因还未及笄没有过门,如今我把他们接入王府收养,你定要当作自己的亲人般看待,不可不敬、不尊!音儿!这些你可应承母妃不忘于心?”
听闻母妃谈到暮白与段红筹早有亲定,心中恍然有些失落,那一袭碧色于我终是风过无痕啊!不想让母妃看出脸上的落寞,将头埋在母妃怀里,一字一句诚恳应承:
“母妃,音儿永远铭记,永不忘记!”
讪讪的回到厢房,退下碧玉等一干丫鬟,我和衣倚在竹帘旁,朝着一湖嫩红碧波看直了眼,脑海里不时飘现秋暮白与另一人的面孔交叠。为何前世今生都有如此相似的人乱我心扉?心烦意乱之时,每每都会抚以古琴慰静心神,只是如今手指有伤,抚琴已是不便,揉着越来越痛的额角,始终无法安抚下来,恼怒急了,抽出手腕的玉镯便向那微澜的湖面砸去,只是镯子扔了出去却未曾碎了湖面,倒是动作过大牵扯到了琴弦划伤的伤口,好不容易止了的血,随着伤口的扩张流的愈发汹涌。今世从出生起便被人金枝玉叶般的养着,何曾受过这般的痛楚,夹带着旧忆伴随的苦,竟生生将泪给逼了出来,这下可好,那源源不断的泪花儿如放了闸的水坝,想关是关不住了,只是也须顾得淑女仪态,不想成为那些个嬷嬷丫鬟们嘴碎闲白的对象,更不想让母妃和父王担心,于是也只将竹帘放低,埋首于云袖里无声落泪。
也不知哭了多久,虽然内心仍有悲意,但痛楚的情愫却渐渐平缓,恰好此时起了些风,轻轻吹起竹帘的一角,又叩在窗框上发出好听的又带着律动渐渐消隐的“筘……筘…………”。看着窗角那多出来的青花小瓶,想起方才抬首帘落的瞬间那个慌乱离开的身影,眸中那抹原本清冷的雾缓缓转为暖色,朱唇贝齿上下那么一碰,一声“暮白”轻轻唤出,不自觉的将那小瓶紧握在怀中,像是举誓般:“他是暮白,只是暮白,今生唯一的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