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依】
夕阳西下,斜阳映射在少女的脸上。精巧的脸蛋,微微颤动的睫毛,与坐在花圃中怀抱着她的老人,构成了一副美丽的画卷。
他们是一对相依为命的人儿,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他们就住在郊外的一栋小屋里,屋外,有着一个精致的小花圃。
老人与少女以父女相称。白天,少女打理完花圃中的鲜花,便挎着花篮,去镇里卖花儿。老人则在家里打扫家务,偶尔做些小玩意儿,一并交由少女,用来补贴家用。他们的日子虽过的清贫,但温暖而又快乐。
少女时常会利用闲暇时间,去附近的孤儿院做义工。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很喜欢这个小姐姐,她不仅会带来可爱的小花儿、逗人的玩具,更会讲些有趣的故事给他们听。对他们来说,小姐姐来陪他们玩的时间,就好像节日般快乐。
每当日暮时分,老人总会坐在花圃里,怀中抱着如猫儿般蜷起身子的少女,讲一些过去的事情。有时是一段轶事,有时则是坊间杂谈,更多的时候,却是他当年的故事。
正打扫着房间的老人,无意间打开了一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抽屉。抽屉的把手上,早已沾满了灰尘,如果不是偶然间拉开了它,说不定,它会一直被遗忘下去。
抽屉里,静静躺着一支一尘不染的手熗。
老人取出手熗,轻轻地抚摸着熗脊。他回想起,初遇少女时的情景。
老人曾是一名赏金猎人。
虽然不是大名鼎鼎,但在他那个圈子里,却也是小有名气。
附近一旦遇到难以解决的悬赏任务,大多会选择找他。他也总能不负所托,从容地完成任务。
一次,他接到了一个追捕杀人犯的任务,该犯人正受到通缉。
“……编号Z629274,该犯人穷凶极恶,极度危险,如无法生擒,准许击毙……”
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任务,却在他收集了大量资料之后,从根本上发生了改变。
犯人是个值得同情的少女。她原本有着普通而又平凡的家庭,却因疾病的侵袭而支离破碎。
父亲原本是整个家的顶梁柱,但如今身染重病的他,却不得不长年卧病在床。为了给父亲筹措医疗费,家中不仅花尽积蓄,更欠下了高额的债务。放高利贷的商人是不通人情的,他们扬言,如若还不出钱,就要用少女来抵债。
母亲却在这时弃家而去,更寄回信件,言称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归宿,会每月寄钱回来,让他们不要挂念。
父亲看了信,并没有说什么。少女后来才知道,父亲从那时起便停了药。为了不让唯一的女儿离开自己,他放下仅存的尊严,用母亲寄回的钱,逐月还清了债额。
然而,利滚利,并不是那么好偿还的,商人的贪得无厌,在此刻显露无遗。他们将利钱拔高多倍,并向父亲下了最后通牒。那根本是不可能偿还得出的数目。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通电话,将父亲的求生意志,彻底削尽。
那是母亲娘家来的电话。离家而去的母亲,竟已然去世。
她从不曾背弃过他们。她一个柔弱女子,想不出什么法子来挽救自己的家庭。她决定去黑市卖血,这样才能获得更多的钱。为了不让家里担心,她故意寄回了那样一封信。然而,她知道,仅靠卖血换来的钱,是远远不够同时支付医疗费与偿还债务的。
她决定出卖脏器。可是,替她做内脏切除手术的地下诊所,其卫生条件完全无法保障。在多次出卖器官之后,她终因细菌感染伤口而死。
得知真相的父亲,坐在轮椅上猝然而亡,与世长辞。
失去父母的少女,流离失所。她小小的心中,满满都是对放贷者的仇恨。她将油倒入放贷公司的大楼,以一把火,轻易烧尽了她目中的罪恶。
然后,她开始了漫漫逃亡路。
有目标的犯罪,却造成了无差别的后果,那场大火焚尽了周围的房屋。这本该是令人发指的深重罪孽,老人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对少女产生恶感。
这只是一个孩子,他在心中对自己说。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要拯救一个人的想法。
打理行装,他尽量轻装而行。包裹里的武器甚少,只有一把顺手的手熗,相反却放满了各种食品饮水,似要去荒漠探险一般。
老人出发了。他依情报指引,向着可能藏匿着少女的城市进发着。
这是个超出他预料的对手。原本以为搜寻的过程一定会手到擒来,却不成想少女狡猾若斯。老人费尽心机,下了众多陷阱,在长达数周后,才成功将少女擒获。
少女躺倒在地上。本应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却连在失去意识时,都放不开紧锁的眉头。看着安静地躺在地上,好似人畜无害的少女,老人怎么也无法想象,是怎样可怖的仇恨,能令她做出纵火这样惨无人道的行径。
无论如何,他都已经打定主意要收养她。他老了,既没有老伴,也没有孩子。多年的积蓄,足够他过上富足的生活。他决定,要自己依靠自己的温暖,来矫正少女扭曲的人生。
怀揣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老人怀抱着少女,踏上了新的逃亡之路。
老人在远离城市的小镇中,买下了一间小屋。开始时,少女总是沉默无言,整日整日地盯着墙看,仿佛期盼自己望穿墙壁时,父母就会回来接她。老人细心地照顾她的起居,时常给她讲些快活的事儿,为她从野地里摘些小花。渐渐的,少女开始回应老人的善意。有时,甚至会帮老人做些简单的家务。看着她慢慢恢复,老人的心里满是宽慰之感,就好像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老人的任务自然是失败了。他注销了自己赏金猎人的身份,利用多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当上了一个以倒卖情报为生的情报中间人。
看到少女喜欢花儿,老人为她购买了许多关于种花的书籍,又从城里订购了许多优质花种。他为少女开辟了门前的花田,又用竹编了篱笆,一点一点做成围栏,将花田的外围包裹起来。少女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一天,她的笑容格外甜美。
轻轻把手熗放回抽屉里,重新关上。老人的嘴角犹带着笑,思绪渐渐拉回到现实中。
如今,他们俩早已以父女相称,虽非血亲,却因相互依存的情分,更显亲近。
然而,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将要打断他们宁静的生活。
今夜,本是老人的生日。可少女却已背上行囊,踏上了离开小镇的路。
小屋里,空留下蛋糕与蛋糕上融化的蜡烛。原本四散的血迹,早已被离去者擦拭干净;静静躺在角落里的手熗里,仅剩的几枚子弹,也在屋主人闭目许愿时,尽数落进了他的胸腔。他的尸骨,已悄然化为了孤儿院孩子们桌上的美味肉汤。孩子们不知道,他们喝下的,不仅是充满温暖的美味浓汤,更是少女精心调制的毒药。现在,那曾经的孤儿院,已经成了方圆百里最为壮观的火炬。
远郊,少女为老人垒了一座衣冠冢。
在这座连墓碑都没有的坟冢前,她烧掉了一封信。
“致亲爱的父亲”
“请允许我再叫您一声父亲。是您救了我的性命,也是您给予了我安定的生活。我本该感激您的,可不安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我的身心。我怕,怕,怕被人发现我的真实身份,是个遭人唾弃的杀人犯。在这个地方,只有您知道我的身份,只有您。只要您不在了,我一定能好好活下去的。所以,请您安心地去吧。”
做完这一切,少女踏上了离去的路。迎着晨曦,她轻松地笑了。那种如释重负的轻快感觉,令她禁不住跳起了舞步。那姿态,宛如披着七彩外衣的美丽彩蝶。
兀然,轻快化为沉重,飞舞的彩蝶变成坠地的虫尸。她倒在地上,脸上兀自带着笑,那笑容却渐渐失去了温度。
远处,一名赏金猎人收起熗管依旧温热的熗,转身离去。空气中只余下这样的话。
“编号Z629274,确认击毙。任务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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