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希望看的亲们能把心沉静下来，也希望看完后得到一颗宁静的心……在太多烦乱的世界里，安
静、纯美、朴实有多么不容易。
莫言
张晓霞今天穿上了新裙子，浅黄色连衣裙，翠绿小花点缀着两层的裙角，她羞怯地走出家门，脸
上却抑不住欣喜，我本来想说，晓霞，你真的好漂亮呀，可我只能安静地对她笑，默默地和她并肩而
行，上学。
妈妈说，你怎么总是那么安静，有时，她会含着泪骂我，你为什么安静得那样可怕，你说话啊，
你说话啊？！其实，我多么想说，我也不喜欢这样，而是我本来就发不出声来，笑的时候，哭的时
候……巧的是，我出生不久，长辈们就给我取了个名，叫陈莫言……莫字辈，单名言。
张晓霞是我的邻居，同学，也是好朋友。晓霞是个容易害羞的女孩，动不动就会脸红，胆子也
小，常常被班上的男孩子欺负，被大一点的姐姐羞辱，因为她的性子，还有她，并不漂亮。她们家很
穷，就住两间小平房，屋顶是石板和木头搭成，家里永远都只有一盏黄黄的白炽灯，炉子、碗柜、几
把小椅子，总是旧旧的，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得凄凉。可是，我喜欢到她家做客，我可以帮她洗碗、
扫地、拖地、炒菜、煮饭……在家里，妈妈总是一个人围着这些事儿转，还嫌我碍手碍脚。由于晓霞
的父亲在外地打工，母亲整日干农活，所以晓霞从上学前班开始就会自己煮饭、洗菜、炒菜了，我很
羡慕，因为我不会。每天早晨起床，我都会看见晓霞已经在用木头生火了，可她的脸并没有像电视上
演的那样被熏得黑黑的，然后，在我享用着妈妈给我炒好的蛋炒饭时，晓霞也在吃着自己准备的早
餐，当然，她也给她妈妈准备了一份。最后，我们都各自背好书包一起去上学，路上，我们都没有说
过话。
上学前，妈妈以为我学龄不够，给我剃了个光头，好让我以后长发飘飘，可没想到，我的学龄刚
好可以……于是，我毫不在意地顶着小光头在学校里转，老师和同学都以为我是个男孩，更可气的
是，有一次我上厕所，竟被一个大姐姐吼出去：“啊！这是女厕！旁边才是男厕！”当时我也被她吓
到了，慌忙往男厕钻，可是看清楚了男厕里有一横槽时，我一下意识到，这才不是我应该来的地
方……于是憋了我一早上。后来，我渐渐怕在上课时间去学校的厕所了，要去，也要拉上晓霞。
晓霞和我一个班，她坐在我前面，她有一个长得很凶很高的同桌，是个很讨厌的男生，她时常会
没有理由地突然敲一下晓霞的头，拨乱她的头发，捏一下她的胳膊，弄得晓霞哭了好几回，有一次晓
霞又哭了，被上课的音乐老师发现，“你怎么了？”晓霞害怕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男同学，我当时多么
希望我能说话，告他一状，让老师狠狠地抽他的手板心。晓霞站起来，沉默了一阵子，终于带着哭腔
说：“他打我……”男生略为惊讶，我心中却为晓霞舒了一口气，晓霞这就对了，要勇敢。就在我和
晓霞都以为老师会怒斥那个讨厌的男同学时，老师看了一眼那个男孩，认出了他是同事的孩子时，移
开了视线，继续摆弄她的钢琴。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男生依旧欺负着晓霞，而我和晓霞却再也不相
信老师了。
长大了一点，我才慢慢发现，没有人敢欺负我，虽然我不会说话，也没有晓霞那么能干，但是我
爸爸会赚钱，妈妈脾气大，我们家有漂亮的大房子，有人会主动来我家做客，有同学会主动跟我说
话。而晓霞家什么也没有，所以别人才老欺负她，老师才没有理她，是吧？
班上要编排舞蹈，音乐老师亲自来挑人，我自动放弃，因为我放学后打算去山上摘桑椹果子和拔
茅草根。晓霞站在人堆里，脸红得不成样儿，我说傻晓霞，你想跳舞就主动一点给老师说啊。结果我
不知道，我一听见老师说不参加的人可以走了，我背起书包，拉着其他小伙伴就上山了。初春总是那
么美好，我们在一片片绿草地上找茅草根，桑椹从树上一摘下来就吃了，茅草根倒是摘了一大把……
爬到山顶，在坐在草上顺着陡峭的坡度滑下，一路畅快无阻，因为怕碰到石头，所以心里也是悬着
的，不失惊险刺激。玩了很久，我们才尽兴而归，到了家却被妈妈痛打了一顿，说为什么晓霞早就回
家了，而你又上哪儿疯去了，一天如此贪玩，怪不得成绩差晓霞好大一截……我哭红了眼睛，锁在房
间，望向窗外，看见晓霞正在她家后院用锄头在和煤，黄泥、水、煤面渐渐相互渗透、粘连，锄头上
也粘了不少，仿佛越来越重，她就用锄头背面使劲往煤堆里一下一下地砸，我想这真是件费劲的
事……正准备躺下睡一会儿时，突然看见晓霞的眼睛也和我一样红红的，她嘴里说着些什么，眼泪却
不停往下流。难道她没被选上？
第二天，知道队里果然没有她，都是平时那些乖巧讨老师喜欢的，漂亮、可爱、能说会道的女孩
们一个个高兴地随老师走了，由于大家都还小，并不知道这在别人眼里有多么值得骄傲和自豪，也不
知道有的人在她们这花样般的笑容里越来越自卑……我真想告诉晓霞，这有什么好在乎的，不就是在
众人面前扭一下屁股而已嘛，可是，我还是不能说话，而晓霞却从此喜欢上了种花。
不知她从哪儿弄来的种子，在她门前的泥土里撒了一地，每天放学后，她总是很早回家，一放下
书包就蹲在只有几颗苗苗的地里看，有时一蹲会到天黑，有时她会抬条凳子坐在那儿看，有时她会趁
烧菜做饭那会儿闲工夫跑来看。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在看什么，直到后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也加入
到其中。她会激动地告诉我哪一颗苗儿又长出一片新叶子，哪个花苞可能明天就开了……有一天，我
看她一直盯着一个小洞，那里有很多黑色的小蚂蚁搬着东西来来往往，我们就这样看着它们互相遇见
时用自己的触角相互碰碰，好像大声招呼，然后就你让一步我让一步地又各自离开，我见晓霞从另一
处抓来一只黄色的小蚂蚁放在黑蚂蚁洞口，那些本来很友善的黑蚂蚁一发现不是“自己人”，就聚在
一起用嘴咬它，我赶紧用小木棍把它们拨开，它们这才放了黄蚂蚁离开，扭头看晓霞时，只见她眼里
泛着光，眼圈开始潮红，“莫言，别人也都不喜欢我，爷爷奶奶这样，老师同学也这样……”还没说
完，她的河岸就决堤了……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把手放在她背上像哄小孩一样摩挲。他们不
是不喜欢你，也不是你不讨人喜欢，而是你渺小得让别人注意不到，这点，我自己已早就认识到了，
所以，我才叫我自己不要去在乎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天晴了，晓霞种的花也开了，她种的是野菊、百合和一种可以变色的花。变色花是最让我们着迷
的，早上是淡黄色，下午就变金黄色，第二天就会变成粉红色，然后是小红色，最后变成大红色。我
们每天回家的第一任务是做作业，第二任务就是蹲在那儿盯着它们一动不动，有时会看见蜜蜂，有时
会看见蝴蝶，有时会看见蜘蛛，有时会看见爬上来却似乎迷了路的蚂蚁……每一次有新发现时我们都
会无比兴奋。后来，我们尝试种大蒜，种西瓜，种花生，种小白菜……但都没有成功，要么被虫吃
了，要么结不出果来。我们也会去搬开石块看一看底下会有些什么，有几次看见蚯蚓，当时就有种去
钓鱼的冲动，可一想没有其他的器械，就焉了下来；有时看见如小指般粗的灰色大虫，样子恐怖极
了，立马用石块盖住；运气好的话会发现蚂蚁王国哦，里面有好多白色或是透明的蚂蚁蛋，我们就去
夺，可它们宁死都不肯把蛋交给我们，一起爬到我们的鞋上来咬我们，我们不得不盖上砖块离开，可
是，我好想看一看传说中的蚁后啊，那条很肥很肥的大虫……
上中学时，我们也还是同班，那时认识了转来的岳斯琴，乍一听，这是个女孩的名字，可站在我
们面前傻笑的却是一个抱着篮球一身运动装的男孩。他比我们高不了多少，是晓霞的新同桌。晓霞的
成绩很好，是班上的前两名，性格也很温和，又有耐性，同学们都喜欢找她问问题，也开始慢慢喜欢
她，不过，她还是很害羞。而岳斯琴是一个很阳光的男生，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在班上和同学开玩
笑，在课堂上跟老师争谁对谁错、谁快谁慢，整天都充满干劲的样子，为人处事有时虽然有点偏激冲
动，但大体上来说，已经很不错了。我只是发现坐在他旁边的晓霞不知不觉也变得会开玩笑了，笑容
也多了，身边和她同进同出的朋友也多了起来……她可以一天都不同我说一句话。轮到我变得渺小
了，更渺小了。以前因为晓霞的自卑而没有发现自己也是自卑的，现在却因为晓霞渐渐走出自卑的阴
影而感到自己渺小得可以被好朋友忽视，我感到很不愉快，虽然鄙视这种因为嫉妒或其他感情而激发
出的想法，但却又无法根除。于是，我也想那般被人包围，我写下了自己的奋斗誓言，埋在早已荒废
的花地里，我一定要出人头地，让别人也知道我的存在。
我静下心来学习，竟不自禁地扎了进去，越学越起劲，我开始每天起得比晓霞还早，晚上学得比
晓霞晚，斗志和热情全都被点燃了，我的大脑也感觉完全开启了似的，状态空前的好，我渴望成功，
这种渴望强大到让自己一想到就兴奋。爸爸以前看过的许多书，我也一本一本的拿来咀嚼。每日除了
整理所学的知识、记单词，还要搞题海战术……可我没想到，危机感强烈的晓霞注意到了我的成绩从
中游杀到了前五名，她也开始全力以赴地学习了，可是，我在她眼里再也不是文静安详什么都不去争
的陈莫言了，而是一匹危险的狼，因为，我从同学那儿听到，也看见了她的敌意。
只是我没发现，她的敌意有着复杂的含义。
我心想要拼就用尽全力去拼吧，什么都可以忽略，什么都不再重要，我每天写的日记全都是督促
自己全力拼搏的话语，每天我们都在比谁先到教室，谁最后离开教室，谁的考分更高……从没觉得我
的生活会这样刺激和……扭曲。我们原本不是邻居和朋友么？可现在只要晓霞一开口说话，便满嘴都
是刺儿，扎得人心疼，虽然依然含笑听完，心里却早就想掀桌子了。
“我下课送你回家。”纸条上清秀的字迹，署名——岳斯琴！我不解地看向岳斯琴，他正看着我
这边，用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双手合十做祈求状，我见了觉得真是可爱又可笑，心想我自己走了那么
多年的路，还会出什么事不成，正想拒绝，忽而看见他旁边正在做作业的晓霞，反正我们很久都没一
块儿回家了，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于是，我改了主意，对岳斯琴点了点头。
从晓霞看见了和岳斯琴一起回去的那天起，我和晓霞就挑明了关系，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连那
层薄薄的膜都挑破了。从晓霞的改变开始，我其实早就知道晓霞喜欢上了开朗乐观的岳斯琴，因为她
羡慕他身上有的大方幽默，这些她没有，所以她喜欢他。而我，只是对岳斯琴的印象好，还没有到喜
欢的程度，而且我想我也不会喜欢他，因为他的性格在我看来是浮躁和聒噪……
上了高中，我就因为爸爸工作的关系搬到了别的城市，我们也考了不同的高校，但岳斯琴和晓霞
却考进了同一所学校。我和岳斯琴分手的那天，我给了他一封信。
“你跟我说过，你喜欢我是因为我文静、聪明、刻苦、自强，可是你却没有发现你身边一直有个
这样的人，她虽然贫苦，可她自强不息，她从小都勤劳能干，一直追寻着自己的梦想。我安静是情非
得已，若我能选择，我宁愿能说会道，唇熗舌战，你以为我不想么？而她只是有些害羞，为人和善温
柔，还有，你个榆木脑袋，她暗中帮你打扫卫生，帮你瞒过老师的职责，帮你寻回你丢失的项链，帮
你解题，给你拿主意，难道你以为这些都是意外？就没有一点点醒悟？珍惜眼前人吧……”
我一直都知道，晓霞由于自己的生活背景，自强变得有些好强，喜欢咄咄逼人，凡事都想跟别人
争个究竟，在我看来，她还是怕自己受到伤害，外表好像很刚强，其实内心很脆弱，不是有一句话么
“越复杂的人就越脆弱，”因为他一直想要保护自己，才把自己伪装起来，封闭起来……她还是自
卑，怕别人瞧不起自己，其实，她做得已经很好了，我也很感谢她，要不是她，我恐怕永远只是那个
平庸贪玩的陈莫言啊。
多少年了，我们一直都没再见到，只是听说，岳斯琴还是没有和晓霞在一起，大概，爱情这东西
并不是你想怎么凑就怎么可以的……我只是时常想起我们小的时候，觉得那是人生中最纯美的回忆
吧，因为，莫言就是晓霞，晓霞就是莫言。[/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