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应记(完结)_派派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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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白头应记(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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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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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头应记(完结)
— 本帖被 逆° 从 原创小说 移动到本区(2016-03-31) —
唔,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给你造成麻烦,请见谅
[attachment=11316392]

楔子 故人来
    “报,北门失守!”
    “报,南门告急!”
    “报,中门现敌!”
    “报,东门沦陷!”
    传令兵急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然而端坐在听风阁之中的蓝衣男子却是岿然不动,盘着的双腿之上摆放着一柄长剑,火红色的剑身之上红色的光辉流转,宛如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烈火,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白皙的手指一分分地拭过红色的长剑,银白如雪的发丝垂落下来遮掩了眉目沉静的半张脸,依稀还是少年容颜,精致如雕的面容沉静秀丽,秋水般沉静的眸子里,却带了种说不出的疲惫厌倦之色,泄露了时光的仁慈与残忍。
    被凝固在十九岁的容颜,随时间苍老风化的灵魂。
    “夕曛,你说这算是报应么?”白发少年凝目看着掌中的长剑,低低地叹了口气,“当年,是我逼他跳崖,如今,换成我自己被门下弟子反噬,也算是……偿……债了吧。”
    说到最后少年的低沉声音断断续续的,夹杂了几声咳嗽之声,听者尚且撕心裂肺,他却恍若不觉,便连唇角涌出的点点血液,也懒得抬手拭去,只是怔怔地看着腿上的长剑,眸色死寂空虚。听风阁外的喊杀声刀剑声以及焦急的禀告声更是尽数不闻,只作风声过耳,不萦于心。
    早在多年之前,他的心便已随那人而去,留在此地的,不过是一具名为慕容的躯壳罢了。
    
    “以后就让夕曛代我守着你吧。”
    记得白衣胜雪的男子,站在悬崖之边,笑意清淡。
    彼时,那人可曾想到,这一柄剑,会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许是想到了的,以凡人之身,执掌魔界至尊之剑,原本便不会有任何的结果,许是,那个人并没有想到,他唯一的弟子,足以将他也逼至绝境的自己,也会沦落到四面楚歌,任人宰杀的地步。

    夕曛夜光,均是传承了数千年的宝剑,分别代表了魔界和神界最极致的力量和权柄。
    与随着神界天帝之位更改而流落沦离,始终伴随着血雨腥风阴谋背叛的夜光不同的是,夕曛自铸成之日,便始终被掌控在魔界魔帝之手,不曾易手,直到百年之前,落入他的手中,而如今,或许夕曛又将迎接下一位主人。
    同样伴随着杀戮和背叛。
    
    不,或许不能说是背叛吧。
    从来不曾交付过信任,谈何背叛。

    慕容唇角微勾,忽然低笑起来。
    我的弟子啊,即使,如今的我已然失去了当年的雄心壮志;即使,如今的我已经伤病缠身;可是,你又岂敢如此轻视我的实力?
    若非我,早已丧失了活下去的理由,你,又怎能一路顺利地走到现在?

    木制的楼梯渐渐有轻轻的足音传来,伴随着门前的侍卫的惊呼声拔剑声,却又在一瞬间,尽数归于沉寂。  
    “你来了。”
    慕容抬头看去,容色淡淡,声音平静如水。
    紧闭的阁门轰然打开,刺眼的阳光落入高高在上的阁楼,明亮的光芒之中,有白衣散发的男子负手而立,身上散发出比太阳更加耀眼的光辉。
    盘腿静坐的白发少年猛然惊住,仰望着来人,那不是他预料之中的来客,弑师犯上的弟子。

    那是他,梦里辗转回首千次,也不得一见的人。

    “慕容。”白衣男子淡淡地唤他,暗红色的眸子氤氲如血,向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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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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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魔
    灼灼的烈焰在眼前跳动,迷了眼亦蒙了心,少年缓缓抬起了自己白皙的手,如玉的指尖微微颤栗着,却还是毫不停歇地伸向了那团跳跃不已的火焰。
    无谓勇气或是愚蠢,不过是舍不下那团灼人心肺的火焰,所以甘愿学那粉身碎骨的飞蛾,纵然注定葬身火苗之中,也要求那须臾的接近。
    终于心愿得偿之时,烈烈火焰灼烧着躯体,一次次地被烧伤又一次次愈合,不是不痛,只是,既然已然决定,便再怨不得旁人,也怨不得命运……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脸上,终是将他从昏沉的迷梦之中打醒。
    衣松发散的少年茫茫然地睁开了眼睛,毫无焦距的眼底映入一个血眸焰发的高挑人影,如冰之寒,如炎之灼,他呆呆地看了那人半晌,终于扯动了僵硬的唇角勉强一笑——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难以压制,被强行扯动的苍白唇角染了妖艳绮丽的血色,触目惊心之外又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不意外地看到白衣男子眼底的光芒不自禁地摇晃了一下,少年不顾耳中还在嗡嗡作响,笑得越发灿烂起来,睁大了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望着男人,抬手去扯住那人的一截衣袖,模糊不清地道,“原来,不是梦啊……”
    墨霄被他那种茫然到空洞绝望到希冀的眼神所震动,手上劲力不自觉地泄去,少年的衣领从手掌之中滑落,然后重重地跌落在床上,也不叫痛,只是依然拿那对茫然无神的眼眸瞅着他,墨霄被他看得一阵心烦意乱,反手横掌在床柱上重重一击,成人手臂粗的床柱在他的随手一击之下碎裂成木屑纷飞——那床柱原本是跟另外三角的床柱一起支撑着床顶的幔帐的,如今塌了一角,原本便只是半挽的冰绡帐当即垂落下来,在床上床外的两人之间布起一道洁白如雪的屏障,素色的屏障之上用浅青色绣了挺拔秀峻的竹,一帐之隔,恍如隔世。
    少年垂下颤动不已的睫毛,抬手看着自己手中的那一截流云广袖,洁白如雪的袖子只用紫色的线勾勒了一道浅浅的纹路,看似简单,那线却是天蚕丝绞股之后反复在魔族圣兽血液之中浸泡,经年难得一股,莫说人间难得一见,便是魔界几位魔君那里也是难得,偶然得了也多半是收着给兵刃锻冶注灵,留作最后的护身利器,也唯有身边这个人,才会毫不吝惜地暴殄天物,将之拿来装饰衣袖。
    不过,对于手握夕曛执掌魔界的魔帝而言,又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需要珍惜的呢?
   
    应该……
    没有吧。

    隔了一层冰绡,慕容脸上的笑意终于散去,脸上的疼痛不曾有片刻歇止,口里溢满了血腥的气息,便是不言不笑,也是痛若火燎。
    垂下的眼帘遮掩了太多的情绪,黑黯的眸子里淡淡的阴霾之色弥漫开来,乌云渐渐笼罩了绝美的一双眼,慕容松开了墨霄的衣袖,抬手拭去唇边的血迹,然后挣扎着在床上坐起来,墨霄那一记耳光虽然看出是刻意留了手——他还活着就是个明证,然而也并不算轻,只是,身体上的疼痛再痛,又怎么比得上心上的伤痕?
    环视四周,装饰摆设都是极其精致的,看得出主人的境况即使不若昔日之尊荣,至少也与窘迫平淡无关,比如摆在书桌之上插花用的那个素雅的白瓷花瓶,与慕容自己书房之中的并无二致,皆是江东柳家出产的珍品,百年烈火焚烧,才得一瓶。
    墨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忽而转身走过去,从书桌之上拿起那个花瓶,毫不怜惜地将里面斜插的一枝栀子花拔出扔到地上,然后将之送到慕容面前,“你喜欢?”
    慕容看着花瓶发了一阵呆,然后摇摇头,忽而又觉得有些想笑,隔了那么多年,这个人还是这样让人哭笑不得,举凡自己多看一眼,无论珍贵或是普通,都会送到自己面前,却从来不曾问过,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墨霄见他摇头,随手便将之抛到地上,那花瓶何等珍贵精致,也不过换作一声碎响。
    “师尊……”慕容看那花瓶从半空之中坠落,最终化作一堆大小不一的碎片,轻咳了几声,忽而哑声问道,“师尊将弟子带出来,是想怎么处置弟子呢?”
    “……”墨霄被他问得怔了一怔,他原是极随心所欲的人物,离开魔界之后在人界居住了数百年,并不曾想过要去做什么,慕容从魔界回到人界之后,也不曾想过要去看看这个唯一的弟子,或者说,处置惩罚他的背叛,只是奇怪了片刻那人为何不呆在魔界继任魔帝之位,反而要回到人界当什么天子,莫非区区人界帝皇,在他心中竟然比魔界魔帝之位更加尊荣不成?想了须臾不曾得到答案,也就放开了去,不再挂怀。
    魔界是凶险之地,胜存败亡,故而慕容联合其余人叛乱之际他并不曾有恨,即使后来困惑,也不曾想过去问上一问。然而听说他被困皇宫即将死于他人手上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把他带了出来,可是救出来之后要做些什么,却是半点打算都无。
    慕容待他片刻依然不曾听到回答,淡淡地道,“若是师尊还不曾决定,不妨慢慢考虑,弟子却是有些困了。”寥寥数语,便下了逐客令。   
    言罢便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墨霄垂眼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师尊……
    墨霄……
   
    “唉,魔帝上辈子不知是造了什么孽,才会遇上你这种弟子。”锦帐之内,有女子的幽幽叹息声响起,“逆天真不是好习惯,不然被天命报应下来……当真是后悔莫及。”
    慕容没有睁眼,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冷然扬一扬眉,“若是我算他的报应,那他又是我的什么?”
    “根据你们凡人的说法,应该是你的心魔吧。”女子漫不经心地应道,“不过他没有杀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么多年来,能让他容忍到这种地步的,也只有你慕容一个了。”
    慕容没有答话,过了片刻之后才低声问道,“为什么你不跟他走?”
    “能够让我夕曛追随的,只有最强者。”
    “……我不及他。”
    “你的确比不过他,不过你是第一个成功将我从他手上抢走的人,而且,到现在为止,魔帝似乎也没有收回我的打算。”女子的声音依然疏懒,“再说,我也想看看,到最后你能不能如愿以偿。”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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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药
    慕容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忽而听见轻轻的足音响起,因而从床上坐起来,冷声叱问道,“什么人?!”
    门外的人一惊,随即低声答道,“婢子月妙,是奉主上之命,来给公子送药的。”
    声音婉转,低柔如水,料得体态应是玲珑如玉,娇羞佳人。
    慕容眼底闪过一丝暗色,冷声道,“滚!”
    “可是,主上说……”门外的女子伸手推开了门,捧着盛了满满一盅药的玉盘走了进去,在床前盈盈拜倒,“月妙必须亲眼看公子喝完药才能走。”
    风姿如玉,笑语嫣然,当真是凡尘难得一见的碧玉佳人。
    慕容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只扫了那盅乌黑的汤药一眼,便冷声道,“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月妙皓白牙齿一咬粉嫩的唇,眼中闪过一丝恼意,又要再言,却看见蓝衣少年身边搁置的一把火红如焰的长剑之上闪过一丝红光,然后一个懒散的女声响起,“小兔精,你还是去请魔帝来吧。就说他的小慕容又闹性子,不肯喝药了,让他带些糖来哄。”
    慕容眼底闪过一丝怒意,抬手在身边夕曛剑的剑身之上轻轻一划,指尖划过之处长剑的光芒黯淡了一下,旋即爆发出更胜的红色光芒,少年苍白透明的手掌颤了颤,飞快缩入衣袖之中,秀丽的眉峰微微凝起,忍住了即将出口的咳嗽之声,深深喘一口气,把喉头的甜腻鲜血吞了下去。
    月妙睁大了眼睛,看看慕容又看看他身边的长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虽然以人界的眼光来看她已经活了很长时间,比慕容还要大上两三百岁,但是在年龄动辄数千上万的魔界之中,只能算是个未曾张大的孩子。
    “滚!”感受到兔精的窥探目光,慕容越发恼怒起来,挥手甩袖,垂落的帐幕被强悍力量带起的劲风吹开,美丽的兔精尚未看清锦帐中人的模样,便被重重地摔了出去,最后深深印入脑海之中的,只有那人灰白的长发,以及,笼罩在一片耀眼红光之中的消瘦身躯。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饱受魔帝大人宠爱的,竟然不过是个凡人,而且,还是一个容颜凋零破败,不及自己十分之一美丽,随时都可能死去的凡人。(远目表示这段话我写得很心疼啊,另外小兔子你确定你不是红眼病了?)

    月妙整个身体重重地被甩过走廊的护栏,最终落在了庭院白玉铺就的地面之上。剧烈的疼痛让她痛苦地哀鸣着,原本漂亮的黑色眸子因为瞳孔涣散而变成了浅浅的粉红色,宛如春葱削就的十指以一种极不自然的方式急剧地抽搐着,身为妖的骄傲让她恼怒想要报复,却又畏惧着那个凡人体内那种强悍到足以横扫一切的力量,那种力量的威慑,她从来没有在除了魔帝之外的任何妖魔身上感应到过,这足以让她本能地感受到恐惧。
    随着兔精的摔出,原本她手中并不怎么用心捧着的药盅也脱手飞了出去,却诡异地以一种正在倾出汤药的姿态被静止在空中,然后渐渐重新恢复到平置在水平托盘之上的样子,整个过程之中汤药没有洒出一点一滴,最终平移落入一双稳定有力的手中。
    “怎么回事?”淡冷的声音从上方传入月妙的耳中,不带一丝感情。
    “主上……”月妙粉红色的眼里迅速酝酿出晶莹剔透的泪珠,挣扎着伸手去抓垂落在自己身边的雪白下襟,却在触及之际指尖传来剧烈的灼烧之感,她意识到自己的逾越,匆忙缩回了手,仓促翻身歪歪扭扭地跪在了地上,惶恐地告罪道,“婢子并非有意冒犯,还请主上……”
    “怎么回事?”墨霄并没有在意,又重复问了一次,魔帝大人显然比他的爱徒对下属拥有更高的容忍度,不管从什么样的角度来说,这都是一件极其诡异的事。事实上,还在魔界的时候,魔帝墨霄便以喜怒无常而得名,他身边的妖魔动辄得咎,随时会因为种种莫名其妙的缘由或者根本没有也不需要所谓的缘由而丧命。而在失去夕曛之后,墨霄的性情收敛了很多,所以月妙才能侥幸活到现在。
    “是……公子……”月妙咬住了几乎要裂成三瓣的嘴唇,竭力让自己眼中的怨恨看起来像是对于慕容触犯魔帝威严的恼怒,“他不肯喝药……我说了是主上让我送药过去的,可是他还是……还把婢子打了出来……”
    出乎她的意料的是,魔帝并未因此勃然大怒,只是端着药盅,从她的身边行过,踏入了卧房。

    “为什么?”墨霄端着药盅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抬手拉开了垂落的屏障,眼神在白皙如玉的肌肤之上的鲜红掌印之上一凝,淡淡地问道。
    “反正也没人在意。”慕容仰头看他,黑黯的眸子里阴霾之色浓重如暴雨将至前的乌云滚滚。
    墨霄端着药盅的手僵了一僵,忽而伸手去抚摸少年的脸颊,动作极轻,如抚摸着自己唯一的珍宝——他已经尽量放轻了自己的力道,可手指拂过的时候还是让慕容痛得咬住了自己的唇,他其实并没有受过什么伤,更别说被人这样掌掴,在魔界的时候有墨霄护着宠着,回到人间之后又是帝王至尊,从来没有人敢惹他不悦,更何况是让他受伤。之前唯一的一次,还是百年之前的拔剑相对。
    “很痛?”墨霄问道,语气里带着百年来罕见然而慕容并不陌生的无可奈何与满满的纵容宠溺。
    慕容咬着嘴,别开了眼去,并不作答。
    墨霄深深地叹了口气,确定了无论百年前还是百年后自己对于这个弟子其实从来狠不下心来,将手中的药盅放到一边,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苍翠如古松的药瓶来,指尖从广口的瓶口探入,沾了一点碧色的药膏,向少年的脸上碰去。那药膏极是灵验,几乎是刚刚涂抹上去,少年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凉之意,咬着的嘴唇也不知不觉松了开来。
    轻柔地将碧色的药膏涂满了少年的半张脸之后,墨霄并没有就此收手,而是淡淡地道,“衣服脱下来。”
    慕容的身体僵了僵,并没有转过头看墨霄,只是沉默着褪下了自己的上裳,外袍中衣里衣一层层地被解散开来,现出光洁柔润的白皙,滑如凝脂的肌肤之上点缀着处处伤痕,破碎的地方狰狞可怕,完好的地方又是晶莹如玉,妖魅旖旎。墨霄眉心微蹙,手指缓缓抚摸着其上的疤痕,伤痕并不多,也不算严重,最大的是左肩的青紫色掌印,最深的当属右胸的剑伤,并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害,可是,身体的主人却并没有费心去治疗过它们,而是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放任它们侵蚀着自己的身体。
    没有再说一句话,墨霄极快速地将药膏涂抹上少年微微战栗的身体,从来没有为他人上过药,他的手法并不熟练,但是他涂抹得很是仔细,也极为小心,等到他终于满意的时候,手上的药膏已然换了一瓶,少年的身上也都是碧色的药膏。
    “先不要穿衣服,过一会儿等药膏干了,就可以洗掉了。”墨霄叮嘱道,见少年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去端起药盅,执起素洁雅致的银匙,舀了浅浅一小勺,凑到慕容唇边。然而慕容只是看了一眼,连尝一下也不愿,便开始摇头。
    墨霄并没有生气,这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百年的时间对于凡人或许已经是一生,对于妖魔而言却很短,尤其是他这种已经存续了数万年的魔而言,不过是短短一瞬。他还记得少年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生病,却因为怕苦而不肯喝药,直到他哄了许久许了无数愿,才勉勉强强地喝下。而现在的慕容在他眼里,和百年前的那个小小的孩童也没有任何区别。
    “乖,喝完了药,我带你去外面玩可好?”
    慕容不说话,只用一双深邃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墨霄。
    “听话,前几年得了块千月石,很是漂亮,我让人磨了做个九连环给你。”
    “……”慕容的眼角跳了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魔帝大人没有看出慕容的羞恼,还在不停地诱哄着,到最后说得口干舌燥,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有什么能够拿来哄劝时,少年忽然伸手抢过了墨霄手上的药盅,看也不看,便凑到唇边倒了进去,琥珀色的眸子里溢满了隐忍,如果不是那药是墨霄看着月妙熬的,他会认为少年在喝毒药。
    墨霄将空了的药盅放到一边,极其自然地从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之后取出里面的药丸,送到慕容唇边,绯红色的药丸散发出莲花的清香,是极好的丹药,也是许多珍稀罕见的灵丹妙药之中,极少数口感好到可以当糖果哄劝小孩的。
    “……师尊。”慕容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弟子已经一百一十九岁了,按照人界的算法,很早之前就已经成年了。”
    墨霄扬了扬眉,一百一十九岁,对于魔帝而言,和五六岁没有任何的区别。不过既然慕容这么说了,他也就耐心地等待着慕容的下文。
    “所以,您不必弟子当小孩子哄。”慕容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更不必把寒灵丹给弟子当糖吃!”
    “那你以后会乖乖喝药?”比起寒灵丹不需要因为甜味沦落入廉价的糖果之列,魔尊大人更加关心的显然是别的。
    “……”慕容磨了磨牙,在墨霄纵容的目光和夕曛发出的嗤笑声之中,张口咬住了墨霄手里的那颗寒灵丹,含在口中,不一会儿,甜味便弥漫开来,压住了原本的苦涩。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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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愿
    魔帝用的,自然都是极好的药,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慕容身上的药膏便已经干了,在少年身上结了一层碧色的肌肤,让他行动不便,连转身侧头都倍感艰难。墨霄唤下人打了清水取了巾帕进来,几个侍女手里各托器物站了整整齐齐的一排,墨霄却非要亲自动手,一手拿了柔软的白巾在水盆里蘸湿一角,另一手在慕容身上移动,用指尖轻轻敲着碧色的药膏,一处处地敲碎之后,再用丝巾拭去残余的小渣,随着丝巾的擦拭,现出了光洁如明玉碎羽般的肌肤,那药膏并不厚,慕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墨霄的手指在自己身上移动,灼热到可以烧伤他的温度,让他觉得自己百年来与静止无异的血脉之中的血液疯狂的涌动,叫嚣着奔涌着,然而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只是侧过了头去。
    从眼角的余光,他看见捧着新衣的一个红衣少女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微微张着口,呆若木鸡地看着自己和墨霄的方向,他知道她在惊奇什么,微微扯动了唇角——虽然魔帝表面上看上去是极其冷酷高傲霸道,事实也的确如此,可是待他时从来都是极其温柔亲切,可谓是千依百顺予取予求,宠爱至极。
    “慕容?”墨霄察觉到他的愉悦,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去,看到了一个容貌平平的红衣少女,微微皱了皱眉,从来没有见过慕容对待除了自己之外的另一个人微笑,心中不觉泛起一股异样感,颇有些像是许多年前慕容对自己提起他的那个凡人娘亲的时候,下意识地便觉得不喜,不过少年难得喜欢一样东西……“你若是喜欢,便留下来服侍你好了。”
    慕容转过头,琥珀色的眸子骤然睁大,直直地看入墨霄眼底,不敢相信他居然要把自己推给别人——好吧,应该是把别人推给自己,然而墨霄深邃的眸子里并没有什么复杂的情绪,澄澈到一眼便可以看穿,仿佛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这让他嘴里还含着的寒灵丹也由凉丝丝的甜意化作了满口的苦涩,苦不堪言。
    “慕容?”墨霄抬手拂过少年紧咬着的下唇,不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怎么了?”
    慕容摇摇头,垂下了眼帘,“就依师尊所言吧。”
    墨霄眉头又皱了皱,示意那红衣少女走到自己面前,抬手取过她托盘上的堆叠着的胜雪白衣,“你先穿着,我带你出去走走。”
    慕容默不作声地避开试图帮他穿戴的墨霄的手,很快穿好了衣服下床,那衣服样式简洁明了,只用紫线在袖边衣角勾勒了浅浅一道纹路,高华之外便有了一种杀戮之威严,和墨霄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只是墨霄穿着正好合身,在慕容身上却显得稍微宽松了些。墨霄上下打量了一下,随手施法让衣服变得合身,然后取过床上的夕曛递给少年,慕容接过之后便将之佩在了腰间,指尖触碰到剑身的时候他忽然听见夕曛的声音在自己脑海里响起,“小慕容,你又钻牛角尖了,怎么会笨得以为他会把你让给别人?”
    慕容的指尖颤了颤,抬眼向墨霄看去,男人含笑牵起他的手向门外走去,意态闲适,最终少年不得不承认的确是自己想得太多,那个“服侍”应该只限于字面上的意思,而非其他。他并没有回应夕曛的嘲笑,与墨霄同时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墨霄的居所并没有打造成轩昂大气的宫殿,反而别致清新,与他令人仿效江南风格打造的别庄有异曲同工之妙。
    行了一路,一路所见皆是精致玲珑的楼台亭阁,婉约妩媚的江南风格,慕容跟着墨霄走了片刻,便已然出了山庄,所处的是个极其清幽的山谷,周围环绕着高山峻岭,宛如众星捧月般将深幽的山谷隔绝,环视四周,谷中密密麻麻地植了无数棵梨树,枝头上缀满了朵朵梨花,梨花林之中有一条小溪蜿蜒而过,一阵风吹过便如白色的蝴蝶纷飞开来,纷纷扬扬染了一地霜色,溪上飘着一层梨花花瓣,落花流水,似极世外桃源。
    慕容回头看去,只见门口悬了一块匾额,书的是“离世入尘”,忽然想起自己跟着墨霄所走的皆是大路,按照常理也唯有正房会有大路直达,也就是说,他住的房间,其实是墨霄自己的房间?
    转念又想到他还曾对墨霄下逐客令,慕容便觉得有些羞赧起来,足下渐渐放缓,墨霄感觉何等敏锐,侧头看了他一眼,见少年晕染两颊,眼中现出询问之意,慕容咬了咬唇,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弟子住的那里,是师尊的居所么?”
    “嗯。”墨霄淡淡地道,“你住的地方还没有收拾出来,便先与我同住吧。”
    “哦。”慕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应了一声,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墨霄意识到他原来是在羞怯,摇头笑道,“你小的时候,没有我抱着就不肯入睡,难道都忘了?”
    “弟子那时年龄尚幼……又是初到魔界……”慕容嗫嚅着分辩,魔界环境恶劣,雷雨极其常见,还时常伴有冰雹,他难免胆怯,自然会紧紧抓着唯一一个可以依赖的人不放,墨霄便几日几夜地守着他寸步不离,现在想来,宛如一梦。
    “对了,你后来为什么非要搬出去不可?”墨霄忆起慕容初至魔界的时候原是与自己同寝同食,片刻不离,过了几个月慕容忽然说想要换个地方住,刚好那时属下献了十几个孩子上来,他想着或许有几个年龄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玩或许能让慕容开心些,便点头允了,后来那些孩子被他下令处死,也曾问过慕容是否要搬回来,却被拒绝。
    慕容咬了咬唇,没有答话。
    “你不想说就算了,别老是咬唇。”墨霄摇头一叹,手指抚上少年浅色的柔软唇瓣,“再咬下去,嘴唇都要咬破了。”
    慕容眸子闪烁了几下,似乎极难启齿,空着的手抚上腰间悬挂的夕曛剑剑柄,抚摸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弟子不慎看见……师尊和兰陵夫人……而且按理弟子原也不该……”
    “兰陵夫人?”墨霄想了片刻,才隐隐约约想起似乎是自己的嫔妃之中的一个,长什么样子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似乎身上总是萦绕着一股空谷幽兰般的香气,了然地点点头,“你是觉得,你住在我那里有所不便?”
    “嗯。”慕容不想再提,生怕自己泄露出不该有的情绪,松开墨霄的手,取下腰间的夕曛剑倒转长剑将剑柄递向墨霄的方向,墨霄接过之后只是一笑,又将之佩回了慕容腰间。
    “师尊不要了么?”慕容有些意外,且不论夕曛乃是魔帝的象征,更伴在墨霄身边数万年,陪他南征北战,伴他屠魔灭神,多多少少,也该有几分感情在才对。
    “你喜欢就留着吧。”墨霄含笑道,不顾少年的僵硬抬手为少年掠起一缕白发,归到他的耳后,然后语气平静地道,“其实你若是想要魔帝之位,不必那般费力,只要你开口,我便会给你。”
    “弟子想要的,并非是魔帝之位。”慕容低下头去,看着溪水缓缓从足畔不远处流过,清澈的溪水夹杂了瓣瓣梨花,映出少年惨败如雪的脸色和灰白的发丝,与身边人的眉目如画风华难掩相比,无疑是天壤之别。
    “哦?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弟子想要什么,师尊都会给吗?”少年抬头看他,漂亮到不似凡人的眼眸里流淌过一层朦胧的水色,如梦如幻。
    “自然。”墨霄颔首,“你是我的弟子,我自然会将你想要的一切都送到你面前。”
    “是么?”慕容很快又低下头去,现出一个苍白虚弱的笑容,“只可惜,那是师尊也做不到的。”
    墨霄嘴唇动了动,想问少年想要的是什么,竟然连自己也无能为力,然而看着少年的神色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只是伴着他沿着小溪逆流而上,静静地漫步在梨花林之中。
    雪白的花,雪白的发,雪白的衣,在他眼前交织成最慑人心神的景色,清丽绝艳,一阵清风过后,枝头的梨花落了少年满衣满发,一色的白,分不清哪个是花哪个是发哪个是衣,墨霄侧首看着少年,眼神不自觉地渐渐痴迷起来。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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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凡
    锦帐低垂,暖被高拥,空气中散漫着龙脑香,熏熏欲睡,然而慕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那个人就躺在自己的身侧,不必刻意去听,也能听见极悠长的呼吸声,极平缓的心跳声,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及到,却偏偏,不能伸出手去。
    少年眼帘微合,将自己的呼吸一分分放缓下去,他原本极其少眠,修为渐深之后更是习惯了以打坐练气修行代替睡眠,但如今长夜漫漫,两相对着也是相对无言,除了入睡似乎也并无其他事可做,因此一个犹豫,便被墨霄拉上了床,当下也不好再行推辞,因而和衣侧身卧在内侧。
    闭目躺了一会儿,忽然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他的手臂一拉,慕容一个没防范就被墨霄拉了过去,整个人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少年低低惊呼了一声,抓着他的手松了开去,手掌下移轻轻捏着他的手掌,“怎地这般冰?”   
    “师尊!”少年挣扎了一下,把自己的手从墨霄温暖的手掌之中挣脱出来,再度翻身滚向床榻内侧,直到背部抵着墙才不再动弹,“弟子无恙,师尊不必忧心。”
    墨霄知他不过是推托之词,皱眉将少年又抱了过来,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床这么大,你为什么老是喜欢往里面滚?小的时候冷还知道靠过来,怎么越大反而越不会照顾自己了?”
    他这边柔声说着往事,少年那厢却是思绪万千,分明心底极想与他亲近,面上却不敢流露出一丝半毫,挣扎了几下之后非但没有挣脱,反而被墨霄锢住腰身牢牢锁在怀里,也只得暗叹一声,伏在墨霄的胸膛之上,不再挣扎。
    心爱之人与自己肌肤紧贴身体相偎,慕容却半点也不觉欣喜,单单是控制着自己不要伸手回抱过去便已然用尽了他全部的自制力,墨霄身上的热力透过睡衣传到他的身上,让他的身体渐渐温热起来,连同烧起来的还有体内的烈烈火焰,好在墨霄的体温素来极高,便是只盖了一层薄被也依然灼热,他身上稍微滚烫一些,倒也不易被察觉。   
    身心煎熬,却是甘之如饴。
    墨霄抱了少年片刻,待他的体温渐渐回升回来,依然不愿放手,手掌轻抚着少年曲线优美的背部,低声问道,“睡不着?”
    慕容低低地应了一声,并未睁开眼。
    “在想什么?”
    “在想,师尊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有何不同?”
    慕容摇了摇头,没有回应。

    一夜无眠。
    天色初明的时候,侍女进来伺候两人起身,慕容端坐在妆台之前任昨日见过的那红衣少女为自己梳头,打磨发亮的铜镜不必刻意留心,也可以看到角落中映出的两个身影,是月妙在为墨霄更衣。慕容垂下眼去,看见妆台之上有一点艳红,伸手取了过来,却是一枚红色的梅花形花钿,当下一怔,听见身边的少女低声道,“公子,那是月妙夫人的花钿。”
    月妙……夫人么?
    慕容虽然早知月妙敢对自己无礼必然有所依仗,可是听到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不喜,“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小轻。”红衣少女一边柔声应道,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先是给慕容散了头发,然后用一柄玳瑁梳细细梳理,手上动作已然极轻,却依旧梳下了不少发丝来,不觉面色微微发白,好在慕容并不甚在意。
    “怎么取这么个名字?”慕容手中把玩着那枚花钿,漫不经心地问。
    红衣少女回头看了一眼,见月妙正在为墨霄束上腰带,一时半刻顾不上这边,才压低了声音道,“婢子原来名叫轻月,因为犯了月妙夫人的忌讳,所以才改了。”
    慕容轻哼一声,“什么时候,妖魔也开始讲究起这些来?”
    他这边说得轻松,一边的小轻听得却是脸色发白,又不敢反驳,只得低头专心给慕容梳发,梳了一会儿手中的半月梳忽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拈走,回头一看,却是墨霄已然更衣完毕,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后,匆忙跪下。
    墨霄拈着梳子看了一眼,见细密的梳齿之上挂了许多灰白的发丝,眉头便是一皱,“怎地这么不小心。”
    面上并不见什么怒色,却还是让小轻吓得浑身发抖,一味地磕头不止,生怕下一刻,便是血花溅地。
    “与你无关,起来吧。”慕容弯腰将小轻扶起来,少女身被吓得体发软根本站不稳,慕容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之意,忽然心中一动,让她就那样靠在自己身上,对着墨霄解释道,“师尊请息怒,弟子本是凡人之躯,年过百岁,早是风烛残年,原也该齿松发落……” 
    墨霄沉吟不语,虽然知道慕容只是一介凡人,更知道凡人命如蜉蝣不过百年,比起妖魔动辄数千上万的寿命相差良多,可还是从来不曾将凡人的生老病死和慕容联系在一起……或者说,他从来不曾想过,慕容会死这一可能。
    直觉地厌恶这一想法,墨霄凝眉看着慕容的白发许久,忽而又想起昨日月妙曾说慕容的身体内损外虚,只恐……虽然月妙后面的话语便消失在魔帝大人的冷光之中,却还是不语自明。
    若是慕容死了……
    墨霄忽而抬手抚摸着少年的脸颊,指下的肌肤依然光滑,若是有朝一日化作鸡皮乃至白骨……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墨霄沉声道,“慕容,你入魔吧。”
    慕容没有应声,只是垂下了自己的眼帘。
    “你,入魔,我以魔气为你重铸身体。”墨霄的声音低沉,语气平和。
    一边的几名侍女都不觉艳羡起来,包括月妙在内。历来凡人虽然喜欢将妖魔、神仙并称,可是如仙神之别一般,妖与魔也相差极大,世间万物大凡稍有灵性,修炼百年千年即可称妖,而要成魔却是千难万难。滞留人界的多是妖精,除了极少数有缘得魔之助能轻易成魔之外,其余小妖想要成魔必然要经历九天魔焰焚烧之苦,烧去妖身之后重新凝聚成形,方可称魔,其中痛楚,难以言诉,身受才知,故而妖易见,魔却少有。
    而且举凡魔渡妖入魔,也多是给予对方一缕魔气,以魔气侵蚀改造对方的身体,若是直接以魔气重铸躯体,虽然新魔可以借此获益,拥有极高深的修为,然而对魔的伤害却也极大,新魔的力量全然靠旧魔分出,因此除非亲如父子兄弟,极少选择这种渡魔方式。
    然而,慕容只是淡然一笑。
    “弟子,不愿入魔。”
    “为何?”墨霄凝视着少年清俊的容颜,眸色渐深,“凡人命数不过百载,躯体更是脆弱不堪,比之于魔,无异蝼蚁,更何况,你……也早已不是凡人了。”
    没有任何一个凡人能够长久地呆在魔界还不被魔气同化,慕容初至魔界的时候还只是个孩子,正是躯体被改造的最佳时机,更何况,与他长久相伴的,还是魔帝本人。
    慕容轻轻摇头,固执地像个孩子“我曾答应过一个人,今生纵然永求不得,也绝不入魔。”
    墨霄没有再说什么,拂袖而去。
    月妙急忙忙地追了上去,慕容听见女子柔婉的声音说着什么“不识抬举”“以下犯上”一类的话,随手将手中的花钿塞在了倚靠在自己身上的少女手中,漠然一笑,“轻月是个好名字,改回来吧。”
    “公子!”小轻惊呼一声,跪在他的足下,手里捧着那枚花钿瑟瑟发抖,“婢子不敢……婢子……”
    慕容低头看她,抬手轻抚着少女柔顺的头发,动作轻柔如对待情人,眼睛里忽而泛起了一丝讥诮的光,“我只是个凡人,你怕什么?”
    “婢……婢子……”小轻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颤栗到上下牙齿都磕碰在一起了,慕容的动作虽然温柔,可是她却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极想不顾一切地逃脱,却又不敢,“婢子……没……没有……”
    房间里其余的侍女也纷纷跪了下来,所有人笼罩在巨大的恐惧之中,杀身之祸只在眨眼之间。
    慕容扣住她的下巴,迫她仰视着自己,少女惊恐的美眸之中映出白发的妖魔,语气玩味,“你怕的,是我,还是师尊呢?”
    言罢也不待她回答,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然后放下帐子。
    侍女们如蒙大赦,一个个悄无声息地向门口走去,小轻更是几乎称得上手足并用地爬出了门,关上门的瞬间她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白发少年靠坐在床头,眉宇间一片漠然,以手掩口,白皙的手指间透出艳红的颜色。
    那位公子,不仅性子古怪得很,似乎身体也很不好……可是……可是 ,他长得好漂亮,就连她见过那些花妖狐精里,也没一个比得上他的好容貌呢。
    小轻关上了门,坐在门口,手掌按住砰砰乱跳的心脏,不知想到了什么,两颊渐渐不自然地红润起来。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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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宠
    主上很宠爱慕容公子,这是所有下人的共识。
    然而随着时间的渐渐流逝,他们才真正地明白,那个“宠爱”已经到达何等不同寻常不可思议的地步。不同于对于月妙夫人那种做错事与其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如说漠不关心的纵容,即使主上有自己的子女,也必定不至于那般同寝同食,同行同坐,更不必说那些宛如流水一般送到少年面前的珍奇古玩、孤本古籍、仙丹灵药,令人目不暇接,却极少能得到少年的一顾。
    许多人猜测慕容是主上的禁脔,小轻,不,应该说轻月很讨厌这种说法,还为此跟两个同住的侍女吵了起来,气得一宿都没睡着,可是第二天看见主上靠坐在床边,一勺勺地喂慕容喝药的样子,仿佛大千世界尽数远去,只留下那么两个人相对相依,又不自觉地怀疑了起来。
    可是……
    可是……

    “去打盆水来。”
  走神中的少女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抬头看去不知何时原本捧着一卷书研读的少年已然将书扔到了桌上,靠在曲线流畅的椅背之上,眼帘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轻月一时半会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少年抬手不耐烦地用白皙的指尖在桌面之上敲了敲,才匆匆忙忙应了一声“是!”,然后飞奔出门。虽然她是少年的随身侍女,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在少年的默许之下呆在一旁的人,然而她其实从来没有什么事可做,很多时候少年只是静静地看书,或者写字、画画、弹琴什么的,而她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即使少年有什么需要,也往往宁可自己动手而不愿吩咐她,而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在被墨霄叫去的时候毕恭毕敬地回复少年今日又做了些什么。
    少年靠在椅子上,抬手用力挤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有些烦躁。
    “慕容,你在烦什么?”
    被放在桌上的夕曛闪烁着红光,女子的声音不怀好意地问道。
    “……”少年沉默了片刻,觉得似乎没有必要隐瞒,因而低声道,“他……似乎不在谷里。”
    “嗯。”夕曛确认了少年的猜测,“你是怎么知道的?以你现在的力量,根本没办法监控他的存在吧。”
    “我……不知道。”少年的声音有些犹豫,“就是,今天早上喝完药之后……觉得有些心烦意乱的感觉,所以……”
    “他的确是在一个时辰前离开的。”夕曛也有些讶然,“奇怪,你是怎么感应到的?难道,这就是你们凡人说的……心有灵犀?”
    慕容没有做声,指尖在桌上滑动着,过了片刻,才问道,“那,他在哪里?”
    “你不是已经打算自己动手了么?”夕曛嗤笑一声,然后光芒渐渐淡去,不知道为什么,夕曛似乎很不情愿在外人面前显示出自己的灵识,慕容不知道墨霄是否清楚夕曛有灵,但是又觉得,墨霄并不会关心这些。
    慕容抿了抿唇,是的,他知道夕曛拥有极其强大的力量,甚至隐隐有与墨霄比肩之势,可是,夕曛似乎并不愿将之显露出来,即使对待它的主人,也不会为之效力,更多的时候,它只是在袖手旁观。
    不一会儿,轻月便捧着一盆水进门,慕容让她把水放在桌上,便示意她退下。在轻月退下之后,他抬手在房间周围布下结界,确信没有人能够进入之后,才起身站在桌前,用大拇指的指甲划破了右手食指,然后再将血滴缓缓滴遍银盆的内缘,鲜血沿着银盆的盆壁形成一个完美无缺的圆,没有丝毫扩散的迹象。
    手指在水面之上移动,点点血迹滴落,形成了一个符咒,所有的鲜血一瞬间消失,然后,倒映出雪白的衣料,渐渐远去,最后,男人高挑的背影映入盆底。
    慕容眸子紧紧地盯着墨霄的身影,那背影他看得太多,苍劲似松,孤高如峰,凛然若剑,形单影只地站在那里,高高在上如一轮烈烈灼日,只是往往就在尚是孩童的他咬着嘴唇仰视的时候,那个人会转过身来,含笑将他抱起,说上一句“再咬嘴唇就要破了”之类的话,纵容而宠溺,而现在……
    少年蓦地睁大了一双漂亮的眸子,呆呆地看着那个人转过头来,然后,微笑。
   
    是……巧合么?
    不,不是!
    墨霄浅色的唇微微张合,少年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
    他说的那两个字,是——“慕容”。
    被察觉了?
    慕容一阵心慌意乱,只听见自己的心脏急速地跳动着,一声声几乎要爆裂开来,大脑里急速地转动着念头,习惯性地想要隐藏自己的想法,然而墨霄并未追问他缘由,男子低沉悦耳的声音随着水盆里一圈圈扩散的水波传入慕容的耳中,“有事?”
    “……没有。”慕容僵硬着回答,压制着自己狼狈逃窜的冲动。
    男子轻笑了一声,“再等两个时辰,我回来陪你用饭。”
    “……”更久的沉默之后,慕容眸子闪烁着,轻声应了一声“好”。
    银盆盆中的倒影渐渐散去,消弭无痕,慕容没有看上一眼,垂着眼帘,神色复杂。

    等了两个时辰之后,墨霄果然如言归来。
    魔帝大人直接瞬移到书房,讶然发现桌上摆了盆水扔了卷半开的书,而少年,却在山庄外的梨花林之中漫步,沿着溪水逆流而上。
    他并不喜欢出门散步,来到此地将近一旬,也未曾走遍梨花林。如今难得出门一次,虽然得知墨霄归来也不愿回房,而是就在梨花林之中席地而坐,等着墨霄来寻。墨霄一路行来,看少年独坐在梨花林中,雪染素衣,容色疏淡,彷若一尊无生命的无情玉像,不觉快走几步,将少年拉了起来。
    “师尊?”慕容眨了眨眼,看着墨霄。
    “不要一个人来这里。”墨霄沉声道,凤眸深幽。
    “好。”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慕容还是点头应了一声,抽回手将落在衣上的梨花轻轻拂下,“师尊此次外出……”
    “别动。”
    少年方说道一半,忽然听到墨霄如此道,于是拂至肩上的手硬生生顿住,男人低下头,极自然地抬手从慕容的发上取下一朵洁白如雪的梨花,放在手心细细端详。淡白的花瓣固然极美,也极其单薄,仿佛只要稍微用力,便会被捏碎一般。
    “师尊?”少年唤了一声,兀自出神的男人终于回过神来,随手用魔炎将手中的梨花焚为残灰,吹净之后拉起少年的手,快步向山庄内走去。慕容被他拉着走了一长段,终于辨识出并非是素来用餐的大厅,而是药房的方向。
    说是药房,其实是个独立的院落,或许因为主管药房的是月妙,所以慕容从未涉足——或许也不过是因为他并不关心自己的伤势,因而虽然知道大致的方位,却也从来不曾踏足。如今被墨霄拉着一路长驱直入,一直走到煎药的地方,月妙手执蒲扇,半跪在药炉之前掌控着火候,见两人行来匆忙起身,行礼道,“主上,公子。”
    即使再不甘心,慕容毕竟是墨霄的弟子,而她虽然被其他人尊称为“夫人”,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侍妾,见到慕容自然还是要行礼的。
    墨霄手虚虚一抬示意她起身,凝眸看向药炉,“还有多长时间?”
    “大约还有一个时辰,主上不妨先去用膳。”月妙躬身回道,神色温婉。
    慕容在一边看得大惑不解,他的药早晚两服,早上的药早已吃过了,不知道现在又是煎的什么药,正欲开口询问,忽然见墨霄一拂袖,“不必了,我们就在这里等。”
    虽然万分奇怪,慕容也强行压下心中好奇陪墨霄守在一旁,一边看着月妙明明不甘还不得不细心煎药一边与墨霄闲聊些什么,时间倒也流逝极快,待月妙用青底白花的药盅将过滤后的药汁盛好送到两人面前,欲伸手去端,墨霄已然抢先一步,将药盅端起,自然地执起一旁的银匙舀了一勺,徐徐吹凉之后理所当然地送到少年唇边。
    慕容垂下眼帘,任他一勺勺地喂自己喝完了药汁,然后拾起雪白如雪的衣袖,拭去了唇边残余的药汁。药是好药,主药是万年何首乌,加的几味配药也都是极难得的,药引更是取自海底深处的寒泉之水,纵然是墨霄,如今只怕也要大费周折才能取得,只是用在他的身上,便是浪费了。
    “为何无效?”看着少年依旧灰白的发,墨霄不悦地微阖了眼,周身魔炎散漫开来,在空中烈烈作响,慕容却不曾受到丝毫的影响。
    “回……回禀主上……”月妙战战兢兢地回答,“并、并不是……无效,只是……”
    “只是药力还没有发散罢了。”慕容放下衣袖,淡淡地续道,不谈治病救人,论起用药一道,慕容其实还远在月妙之上,他不过懒得在这上面费心罢了。“若是师尊想看弟子白发成墨,发黑容少,再等几天便可如愿以偿。”
    墨霄沉默了片刻,忽然抬手握住慕容的肩头,少年并没有挣扎,而是靠在墙上,感受着自墨霄手掌注入自己体内的丝丝缕缕的真气。微微弯起唇角,讽然一笑,只为墨霄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执着。
    白发的人偶娃娃就不好看了,所以要想方设法地变回来么?若是只贪图这具皮相,何不索性重新换过,反正,魔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蛊惑人心擅长变化的魔。
    乌黑的色泽一点点染上灰白的头发,直到少年终于恢复以往的发黑如墨,墨霄才松开少年的肩,改为执起一缕青丝,放在掌心细细把玩。

    少年侧头挪开了自己的视线,看着嫉恨的月妙,无声微笑,苍白虚幻。
    这样的举止,在她的眼里,无疑是墨霄宠爱自己的证明,可惜,她求而不得的宠爱,却是他最痛恨的。宠爱宠爱,无爱而宠,又算什么?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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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往
    头发复黑之后许多天,慕容都拒绝搭理墨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墨霄哄了许久之后依然不见成效,也有些着恼,可毕竟是自己宠了那么多年的孩子,怎么也不舍得对他发火,于是也只能气急之后走人,然后平静下来继续回来哄。
    可惜慕容从小就是个固执的孩子,认定之后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更何况墨霄一直以来的表现,的确与把他当人偶娃娃来宠无异,只是比其他的玩偶幸运的是,他的主人尚未厌倦,依旧在兴致勃勃地玩着人偶游戏。
    怀着这样的心思,慕容越发不愿理睬墨霄,却又被夕曛嘲笑是在“撒娇”,心情更糟,故而把夕曛随手扔在书房之中,自己出门散心,走出山庄之后讶然发现,庄外的梨花林不知何时被人尽数拔去,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遍地的红,深深浅浅品种各异,粉红的是千瓣桃红,同为粉红却似极重瓣梅花的是红碧桃,还有深红色的绛桃,密密麻麻的红之中间或植着浅绿色的绿化桃,在同一时刻盛绽,当真化作古文之中的桃花源,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饶是慕容此刻心情不悦,见了之后也不免有几分欢喜,一边想着从前的那片梨花林缘何惹得墨霄不喜,一边坐在溪边看桃花流水,根根如玉的手指在溪水之中拨弄着,随风飘落的花瓣落在身上,也无暇顾及。
    玩了一会儿水,慕容忽然察觉到林中有陌生的气息,起身一路寻去,忽见墨霄以手支头,侧卧在桃花树下假寐,漫天桃花随风而落,在空中舞出绚丽的轨迹,争先恐后地落至墨霄的白衣之上,为他敛去几多锋芒,沾染上绮丽红尘的气息。
    慕容站在数丈之外,看那男子徐徐睁开眼来,对自己弯了弯唇,浅色的唇轻启,正要如以往一般唤出“慕容”两字,忽而从中间插出一个衣着粗布的小小孩童来,扑到墨霄的身边,软糯的声音叫了一声“神仙哥哥”,声音里满是急切的渴望。
    慕容忽而僵住。
    全身从足底到指尖都冰凉起来,连动也不能动,他一边静静地看着墨霄对那孩子启唇而笑,“我可不是什么神仙,我是魔”,一边漠然地想,不能动也好,否则连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抉择,或是上前将两人分开,或是拂袖离去,他都……做不到。
    宛如当年的情景重现,依然是至高无上的魔帝,然而那粉雕玉砌的孩童,却已然换了他人。   
    孩童扯住墨霄的衣袖,无视了墨霄的柔声解释,不管不顾地说,“神仙哥哥,我、我娘病得很重,你能不能帮我救救她?”
    墨霄一怔,忽而抬头看向僵立在地面色苍白的少年,弯唇一笑,“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不过,若是你能说服他对我笑一笑,我便帮你。”
    孩童顺着白衣男子抬起的手指看去,看到一个白衣胜雪的大哥哥站在漫天花雨之中,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仿佛看着一只卑贱的蝼蚁一般,咬了咬牙,还是慢慢走了过去,伸手要去拉少年的袖子,却被少年轻轻避过,晶莹的泪光立即在乌玉般的眸子里漾起,咬着唇在少年面前跪下,“大哥哥……求求你,你救救我娘亲好不好?只要,只要你肯救我娘,无论要澄儿怎么样都可以……”

    破旧的衣衫,绝美的容颜,无助的柔弱,以及……早熟的坚强。
    当年打动墨霄的自己,便是这个样子吧。
    只是,他不是墨霄,而眼前的孩童,也不是自己。他无所求,而这个孩子,有所求,所求的,还是他与墨霄之间,最深的那根刺,最痛的那道伤。
   
    是谁,将他送入山谷?
    是谁,指点他来求墨霄?
    又是谁,这般清楚他与墨霄的过往?

    所有的念头不过转瞬之间,最后,慕容还是轻轻叹息一声,“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帮你救你娘。”
    纵然明知是陷阱,也依然踏入。
   
    不只是因为他并不畏惧他人的算计,也是因为,那的确,是他永远的遗憾。

    名叫澄儿的孩子,住得极远,他的家在墨霄隐居的山谷千里之外的帝京清都,然而在慕容眼中,御剑乘风,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看澄儿指点的位置,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能够在寸土寸金的清都修剪那么大的府邸,非富即贵,慕容没有兴致去探访,抱着澄儿从后墙越墙而入,将孩童放下之后在墙边等了片刻之后,墨霄居然也翻墙进来。
    看着墨霄微蹙的眉,慕容不觉有些好笑,这个人大约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毕竟以他的身份,无论到哪里去都有人打开正门毕恭毕敬地率众恭迎,如今却肯陪自己翻墙……想到这里,看向墨霄的眸子不觉柔和了许多。
    其实,墨霄待自己一直是很好很好,为了讨他欢心,天下间的珍宝源源不断地送上来,予取予求,任他如何无理取闹也不会对他发火,最多叹口气走开,过几天继续出现在他的面前依旧宠溺包容,然而越是这样,慕容却越是觉得委屈。已然这般视如珍宝的宠溺,已然这般不问缘由的包容,固执决绝到不允许他在意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将他锁在身边不肯放他离开,为何,就是不能爱上?
    “想什么呢?”墨霄伸手拉住神色茫然毫不看路的少年,轻轻责备了一句,“都快撞树了还不知道。”
    “啊?”少年抬眼看去,身前不远处竟然是一棵梧桐树,若不是墨霄拉了他一把,或许他已然撞了上去,而在稍远处,带路的孩子正回头好奇地张望……
    “……”慕容无言地看着墨霄,似乎回到墨霄身边之后,他的警戒心便下降了不少,从过往有人稍稍接近便能轻易察觉,到习惯性地走神,也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而已。
    “别咬唇。”看见少年习惯性地又要咬唇,墨霄抬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发,虽然从某方面来说少年咬唇皱眉的样子很是可爱,但是他总是担忧慕容再这样咬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把那粉嫩柔润的嘴唇给咬破……虽然咬破之后治愈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法术便能轻易解决,可是墨霄还是不想看到。
    “哦。”慕容应了一声,乖乖地被墨霄拉着往前走。

    名叫澄儿的孩子的娘亲得的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最常见的风寒,只要稍加照料便可以痊愈,然而却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再加上居住的地方太过偏僻阴冷,才变得严重起来。或许是太久没有打理的缘故,角落有了结网的蜘蛛,旧损的器具之上也积了一层不算薄的灰,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气味,刚刚进门的慕容还来不及分辨,便被墨霄拉了出去。
    “神仙哥哥……”澄儿眼巴巴地看看墨霄,又看向慕容。
    “师尊……”慕容很是无奈,知道墨霄素来好洁,“不如师尊在此稍候……”
    “不行!”墨霄想也不想便径自否决道,见少年一脸无奈,摇摇头随手掏出一颗丸药抛给一旁的澄儿,“你把这颗药给你娘亲服下就可以了。”
    “这样就可以么?”澄儿仰望着墨霄,水光润泽的眸子里满满的仰慕。
    “去吧。”慕容无奈地一拂袖,示意澄儿依言而行,决定不去追究那颗药丸是否直接会造就出一个仙人的问题——那颗药药色绯红,清香四溢,分明是墨霄往日里拿来给他当糖吃的寒灵丹。
    澄儿拿着药匆匆忙忙跑进了门,墨霄拉着慕容便要转身离去,慕容讶然,“师尊不带澄儿回去么?”
    “带他回去?”墨霄挑了挑眉,随之停下,反问道,“为什么?”
    “……”慕容犹豫了一瞬,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师尊不觉得,澄儿很像弟子小时候么?”
    “你们全然不同,有何相似之处?”墨霄看着他,眸色渐渐沉敛了下来,“你是说,有人刻意把他送到我们面前么?”许多时候,墨霄不是想不到,而是懒得想而已,绝对的力量让他自信没有人能够威胁他,所以即使有人算计,他也不会在意。可是,算计他是一回事,牵扯上慕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仔细想想,其实澄儿的一举一动,分明是效仿当年的慕容,连称呼都是如出一辙,所以他才会因此对其格外宽容,允许其近身,甚至答应他的请求,可是,毕竟澄儿不是慕容,让他即使一时心软,也不会生出带在身边的想法……想到这里不觉看了一眼少年,笑道,“在我眼里,你比他可爱多了。”
    慕容见他方才那般肃色正颜,此刻又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知道他已然动了杀意,不觉咬了咬唇,“此事,师尊可否不要过问?”
    “为何?”
    “若是师尊出手,那人必死无疑。”慕容苦笑一声,“那人,弟子有愧于他,不愿见他身死。”更不愿,见他死在墨霄手上。
    “哦?”墨霄扬了扬眉,“你这般回护,他却如此算计于你……你何必愧疚?”
    慕容垂目看着足下,阴湿的院内甚至生了青苔,淡然一笑,“人间血海深仇,不过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我与他,虽无杀父之仇,却有杀母之仇,夺父之恨。”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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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孽 (上)
    “人间血海深仇,不过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我与他,虽无杀父之仇,却有杀母之仇,夺父之恨。”
    慕容说得平淡,墨霄听在耳中,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冰凉。

    杀母之仇……么?

    只可惜,那是师尊也做不到的……

    恍然又忆起从前问慕容有何所求之际,少年古怪的神色,从来不明了恐惧为何物的魔帝,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慌,不是那种生死一线之时的紧张,而是从魂魄深处泛起的恐惧,如果说,如果说慕容恨他,如果说,慕容当初对他下毒,联合其余魔众反叛,不是为了夕曛,也不是为了魔帝之位,而是,而是……
    想到此处,墨霄反而又镇定下来。
    微微侧头看过去,少年垂头看着足下的青苔,神色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凛然的眉眼也变得有几分柔和起来,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他是不是在想,许多年前,在人间帝王的深宫之中,也曾有这么一个小小的院落,偏僻荒芜,无人问津,却是他自幼长大的地方,纵然居于魔宫,珍馐玉盘,锦床绣被,还有魔帝的无尽宠爱,也依然让他魂牵梦萦,时时想着归去?       
    “师尊……”慕容忽然偏头看来,正好对上墨霄亦有几分恍惚的眸,“弟子想在清都稍作停留,不知师尊是否可以先行归去?”看着墨霄猛然间由氤氲重归深邃的眼,少年又加了一句,“只需一日即可。一日之后,弟子必定归来。”
    “别叫我师尊!”墨霄烦躁地甩开慕容的手,忽然觉得少年此刻恭谨的样子说不出的碍眼。他是虚无之中诞生的魔,一出世便是天地间最强大的存在之一,从来没有谁教过他要如何对待身边的人,身边的人很多,无非是分作敌人和属下,敢与他当面为敌的无论神魔妖仙皆已死在夕曛剑下,亦或者不必他亲自出手,便已有属下代劳,而属下在他面前也无非是战战兢兢的同时刻意讨好,因而,自然也都不值得他用心对待,更无须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
    慕容静静地看着发色转为赤灼的火焰的墨霄,眸子一黯,退后一步,单膝跪了下来,仰望着酒红色瞳仁的男子,若有若无地微笑,“是,魔帝陛下。”

    如果墨霄此刻还有一点理智的话,或许还能从少年并不那么完美的冷漠伪装之下看到少年的伤痛,然而墨霄没有看到。
    紫线绣边的广袖之中猛然探出一只修长的手,白皙的手背之上紫色的经脉凸显出来,袭向慕容的咽喉,慕容在他抬手之际便已有所察觉,下意识地侧身偏转之后又硬生生地定住自己的身体,冷漠地看着墨霄的手锁住自己的咽喉,然后,一点点地收紧。
    何必逃呢,反正他的修为与墨霄比起来,连萤火之光也说不上,再如何竭力逃窜,也不过是枉自挣扎,还不如安安静静地等着,省下彼此的气力。反正,他的命从来都是墨霄的,墨霄要取去,他也只能认命。
    颈上的手一分分收紧,少年的呼吸越发艰难起来,便连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院中即将枯死的树,远处天际的浮云,以及……眼前的胜雪白衣,都仿佛镀上了一层水色一般,看不清明。

    清凉的泪珠从下垂的羽睫落下,顺着少年光洁如白玉的脸颊,一直滑落到墨霄的手背之上,墨霄的手仿佛被灼痛了一般,飞快地撤开了自己的手,少年无力地倒在了地上,不自觉地咳嗽一声之后立刻将深吸一口气将咳嗽平息在喉中,强自撑着站了起来。

    无论是凌驾云端傲视众生,亦或者坠落尘泥为人践踏,始终都要身有傲骨,心无悲喜,唯有如此,方能身在尘内,心在天外。
    女子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宛如春水一般,并不强硬,只是柔柔地浸透身心。
    容儿,你可明白?
       
    墨霄看着少年笔直如熗的身躯,笼在袖中的手指指尖微微发颤,听见身后一门之隔的室内有低低的啜泣声和女人的涩声安慰,最终还是狠下心来,并指如剑,点向少年的眉心。
    随着指尖触及眉心,一道真气直冲丹田,少年闷哼一声,冷汗涔涔,面上原本便不多的血色尽失,痛得身体都在痉挛,却还是咬唇强止住所有的痛苦呻吟,不肯示弱。
    只是随手一指,便废去了他的尽数修为。
    “只此一日。”墨霄伸手抓过少年的手掌,强行扳开紧握成拳的手指,在少年的掌心画了一个符咒,“一日之后,禁咒会将你带至我身边。”
    “多谢,魔帝陛下。”慕容痛得俊颜扭曲,却还是勉力一笑,涩声答道。
    墨霄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忽然听见一门之隔的房间内有细碎的脚步声走近,即将推门而出,稍加犹豫之后还是伸手抱住了几乎站立不稳的少年,在孩童和妇人出门前瞬移到墙外,然后独自化影消失。
    慕容扶着墙壁走了一段路,见四顾无人,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随着精致的木塞拔出,一缕几乎察觉不到的暗香从瓶中飘了出来,随风而散。他站在原地等了片刻,两行骑士护着一辆黑色的马车疾驰而来,转眼之间便从巷口行至慕容的面前,速度极快,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马车前的骑士单手控缰,左手扣在胸前,沉默着低头行礼,然后再纷纷掉转马头向左右两边散开,在中间留出一行足供两人并肩而行的通道来。慕容看也不看上一眼,走了上去,车内的侍从打开了马车门,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然后俯身跪了下去。慕容自然地踏了上去,走进马车,被车内的另一名侍从服侍着脱了靴子,盘腿坐下。
    “去镜陵。”慕容淡淡地吩咐道,然后闭上了眼睛,运气调息起来。
    侍从躬身拉上了门,侍卫前后护着马车掉转方向,往清都东郊的方向驶去。 
    慕容初初运气便知道自己一身修为被尽数毁去,经脉里连一丝一毫的灵力都没有留下,犹豫许久,微一抬手,站在他身边的一名侍从立刻从马车车窗下的暗格之中取出一个乳白色的瓷瓶,恭谨地送到慕容的手边。素洁无瑕的瓶身光润如玉,慕容拿着瓷瓶在手中反复摩挲,犹豫了许久依然没有做出决定。
    即使在墨霄对他极尽宠爱之际,他也不曾想过服下里面的东西,不是不愿,而是不敢。一旦服下,便再也回不到最初,只是,纵然不服,又如何能回到最初的时光?
    正恍惚间,平稳的车身忽然一震,旋即停了下来,恍惚中的慕容微微蹙眉,并不开口,一名侍从匆匆拉开马车车门跳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折返回来,跪在慕容面前轻声回道,“陛下,前面有一名白衣人拦道。”
    慕容微微扬了扬眉,忽然心中一动,将瓷瓶收入袖中,站在马车上探身出去张望,只见车前数丈站着一个白衣男子,不怒自威,身边围着十几名侍卫,却无人敢于拔剑。慕容怔了怔,从马车上跳了下去,马车离地足有一尺半高,若是往日于他自然是轻而易举,如今修为被废正是虚弱之际,立足不稳眼看便要摔倒,忽而白影一闪,原本尚在数丈之外的白衣男子已然移至他的身边,在他摔倒之际将他拦腰抱住,搂入自己的怀中。
    白衣男子抱得极紧,慕容被他紧紧搂住,整个头埋在男子胸前,连呼吸都不顺畅,下意识地叫了声“师尊”,白衣男子一震,松手退后一步,慕容猛然失去依仗,若不是顺手抓住了身边的车辕,险些又要跌倒。
    墨霄看着少年虚弱至极的样子,眸子一黯,手腕一翻一转,原本空无一物的右手之中忽然出现了一柄焰色长剑,他倒转剑柄之后将夕曛递了过去,“你如今已修为尽废,将此剑带着,或可防身。”
    慕容默不作声地伸手接过,佩在腰间,墨霄站在原地看他仔仔细细地将夕曛佩好,转身欲行,忽而身形一滞,衣袖已然被人扯住,然后一个极轻极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妖魔哥哥……”
    只是一声,墨霄便再不能动弹。

    “妖魔哥哥”,何等不伦不类的称呼,妖魔如同云泥之别,也只有凡人才会将之并列。更何况,他较慕容年长数万年,何止千辈,又岂能平辈相称?
    然而,那样看似荒诞的称呼,却代表着两人心中最柔软的回忆。

    宛如澄儿一般,初见之际,慕容也是将他认作神仙,唤他“神仙哥哥”,后来得知墨霄是魔,又改作了“妖魔哥哥”,墨霄分说了许久妖魔的不同之处依然跟那个小小的孩童讲解不清,最后也只得无奈放弃,任他一口一个“妖魔哥哥”地唤着,听着听着,也成了习惯。偌大个魔界,所有人都称他“魔帝陛下”、“陛下”、“主上”,唯独是那个小小的孩童的“妖魔哥哥”,一声声软糯的童音,将冰封万载的心唤得柔软,从此,千依百顺,将那孩子视作掌上明珠,心尖珍宝。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墨霄漠然地想着,眉目沉冷,却半分也动弹不得。
    后来,那孩子跟他修习魔功,便换作了恭谨的“师尊”,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无形的鸿沟;再后来,再后来,便是冰冷的“魔帝陛下”。

    慕容扯着墨霄的一片衣袖,眼底神色变幻了许久,水光闪烁,最后才轻声道,“我要去看娘亲,妖魔哥哥,你要不要陪我去。”
    墨霄亦沉默了片刻,回身将他抱住,未曾如何作势便飘上了马车,在宽大柔软的锦榻之上拂衣坐下。慕容打了个手势,靠在墨霄怀里闭目小憩,侍从将车门拉上,马车重新前行。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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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孽(中)
    悖帝二十一岁登基,卒年不祥,在位九十八载,弑兄篡位,重典治世,不敬苍天不拜宗庙,任凭哪一条在当时都是大逆不道罪孽深重,千夫所指万人所唾,然而奇怪的是,却从来没有人敢对此发表任何看法,包括那些原本该以“死谏”为荣的谏臣和负责记录史实的史官。比起那些,臣子们更乐意于提起的是悖帝治下的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大好河山一片繁荣,以及频繁出现的“祥瑞”和“吉兆”,至于那些“祥瑞”到底是苍天赐下还是凡人伪造,那些“吉兆”究竟是神仙所为还是妖魔所行,就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之内了。
    悖帝在位之际,常年住在原本属于冷宫的听风阁,并不追求华服美食,六宫妃嫔更是兴致缺缺,别的帝王三年一选秀尚嫌不够,还要一年一次采选,而悖帝在位九十八年却从未进行过一次选秀,洁身自好克俭勤勉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唯一一次称得上劳民伤财的,便是修建镜陵,足足斥资百万两白银,耗时三十四年。
    镜陵位于清都东郊,依山伴水,因陵寝侧的镜湖而得名,离清都城中约有一个时辰的车程,马车疾驰之下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到了,一路进了陵门在主殿之前停下,侍从正要上前服侍慕容下车,被那白衣男子扫了一眼,便觉得全身上下都冻僵了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墨霄垂眼看去,白衣少年侧身靠在自己的怀里,双手搂抱着自己的腰身,头枕在自己的胸前,纤软细密的睫毛静静地垂着,呼吸均长,漆黑如墨的青丝垂落下隐约可见白玉般的脸颊上稍稍红晕,竟然是睡了过去,沉静而秀丽。他止住侍从之后,自己亦不敢动弹,生怕惊醒了浅眠中的少年。之前同床共枕,相拥而卧,可是也只是卧床闭目罢了,并不曾真正睡着,不过修行之人以打坐练气代替睡眠并非罕见,如今少年失了修为,在他怀里睡着,倒叫墨霄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原本便在犹豫,侍从上前之际却是直觉地不愿少年被吵醒,制止之后,更是不愿叫醒他,心想让他就这样睡下去,倒也未尝不可。
    虽然他这样想着,少年却也只是睡了一两个时辰之后便醒了过来,脑袋在墨霄的胸前蹭了蹭之后,茫茫然睁开了一双迷蒙的眸子望着墨霄,见到墨霄唇角微勾笑得宠溺,身体僵了僵,然后轻微地挣扎起来,他手足乏力使不上劲来,理所当然地被墨霄压制住。少年抬眼扫了周围一眼,车内的侍从已然退到了马车角落,垂眉敛目,心中松了口气,然后自暴自弃地任由墨霄抱下了马车,一路抱到祭殿之中。
    同来的护卫守在殿外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也没看到,侍从摆了祭品之后也退了出去, 墨霄站在案前看少年神色肃穆然而隐含哀意地跪拜上香,心中极为不悦,颇有种砸殿毁墓的冲动,挣扎了许久才勉强开口道,“你若是当真……在意,我……或可设法让她还阳。”
    少年跪在案前,侧身看他一眼,暗眸之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若是娘亲还阳,妖魔哥哥会让我回到她的身边么?”
    “不会。”墨霄面色一寒,冷声应道,“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谁也抢不走。”
    少年偏着头看着墨霄,过了许久依然没有任何不悦的表示,“我又不是人偶娃娃,怎么能用‘抢’这个字。”
    墨霄皱眉不语,对于魔帝大人而言,抢凡人少年和抢人偶娃娃的确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因为喜欢,所以伸手去拿便是了。当拥有了足以傲视六界的力量,就会渐渐变得高高在上,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为所欲为,更何况,他还曾经当了那么几万年的魔帝。
    过了许久,见少年依然在等着他的回答,墨霄眉峰几乎拧成一团,却也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才能缓和殿内冰冷奇诡的气氛,只是沉声又重复了一遍,“你是我的。”
    少年闻言摇头一笑,站了起来,起身时似乎依然乏力,身体稍稍摇晃了一下,墨霄移过去扶他,却被少年轻轻推开。少年站在案前,默默拂过牌位上的字,眼神沉凝,“妖魔哥哥,就在那年,我,其实去过鬼界。”
    他没有指明是哪一年,然而墨霄和他都心知肚明,他说的,其实是他对墨霄下毒,又联合了魔界诸大氏族反叛,将墨霄逼得跳下残血渊的那一年。
    墨霄垂下眼帘,他一度以为少年是为了魔帝之位,虽然恼怒,虽然气愤,依然还是放过,却不知,他其实是为了报仇。男子沉冷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我,并不曾后悔。”
    他不曾后悔遇见那小小的孩童,也不曾后悔将那孩童带回魔界,伴在身边,更不曾后悔,一句话便杀了他的母亲,致使两人反目。即使是,在得知了那个甚至不曾见过的女人,对慕容的重要性之后。或者说,正是因为慕容对她的在意,所以,她,才必须死。
    墨霄看着少年的侧影,凤眸深幽,一字一顿地道,“任何魔、神、妖、仙、鬼,亦或者人,都不能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慕容扬了扬眉,对他那种固执霸道到不容违逆的态度原是厌恶痛恨到了极致,更何况如今还是在娘亲的陵寝之中,好在也是在镜陵之中,少年闭目叹息一声,压下了心中的恼意,稍稍冷静了些,冰凉的手掌握上腰间温热的剑柄,“我本意欲让娘亲还阳,然而娘亲却对我说,她本是西王母身边的司书,看尽六界兴亡盛衰,却因不慎打破了王母心爱的明镜,被罚下凡历尽尘劫,原本便该独自命绝于深宫,能够在死前见我一面,已是上苍垂怜……因此,让我不要被无谓的仇恨蒙蔽了自己的心,看不清眼前的道路。”
    说到“上苍垂怜”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稍稍顿了顿,墨霄在一边听到“上苍垂怜”也是不觉冷笑一声,凡人所指的上苍其实便是神界诸神仙界诸仙,墨霄身为魔帝,自然是不屑之至,慕容身为墨霄的弟子耳濡目染之下也是从来便没有将之放在眼中,但生他养他的娘亲既是天上仙子,自然也应维持相应的尊重……从某种微妙的角度来说,慕容很是矛盾,娘亲教他礼仪仁义,顺应天道,而他在墨霄身边看到的却多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有强大的力量或是显赫的权位,亦或者是足够的依仗,便可以随心所欲,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到了最后,便连慕容也不知道,自己依照的是什么样的准则行事,勉强概括就是先礼后兵,尽量选择最温和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如果无效,他也不介意血流千里。
    “无谓的仇恨?”墨霄冷哼一声,脸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变得更糟,比起慕容怨恨自己,他更加不愿因为一个渺如尘埃的女人的一句话而轻易改变慕容的心意。因为这意味着,对方对于慕容而言,比自己更加重要。
    “嗯。”慕容徐徐睁开了眼睛,狭长的眼里满是决然之意,“可是,即使如此,我依然无法忘却。”
    或许对于司书仙子而言,不过是尘世的浮生一劫,早些晚些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她可以不在意;或许对于魔帝而言,不过是区区一个凡人女子,不知道名字甚至不曾见过一面,只要随口一句,便可轻易取了她的性命,所以,他也不会后悔;可是,对于慕容,不一样。   
    如果只是如表面一般,娘亲只是死于后宫嫔妃的争斗之中,那么,他可以原谅;如果墨霄杀死的是另外一个人,他也可以忘却,然而,正因为是他杀死了她,所以,注定连谅解都做不到。
    恨入骨髓,痛彻心扉。
    墨霄看着少年执剑的手,没有回应。

    对于那个女人,他的全部印象都来自于慕容,温柔、美丽、善良、淡然,那孩童毫不吝啬地将一切美好的词汇用在自己的娘亲之上,而在墨霄看来,不过是一个柔弱渺小到随随便便一个小魔便可以轻易杀死的存在,丝毫不必放在心上。
    直到那一年。
    那一年,慕容说要独自外出游历,增长见闻,他虽然不舍,依然允了,只命他在生辰之前赶回,因为他欲为慕容亲手束发。其实凡人的一个小小的束发礼,跟高高在上的魔帝有何关联,他只不过想给那孩子一个惊喜,然而他持着自己亲手编织的发带在魔宫之中等了三天三夜,身边的侍从换了一批又一批,才等到少年的归来,满身风尘,眉目倦然。
    回来就好了,他这样告诉少年,也告诉自己。
    对于寿命无尽的魔而言,三天不过短短一瞬,眨眼即过。
    然而跟随少年外出的护卫却偷偷禀告,说那孩子之所以迟迟不回魔宫,不过是因为守着他的凡人娘亲。那一瞬,他还没分清自己心中涌出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便含怒击杀了殿内的所有妖魔,然后传令,要那个女人死。
    那孩子是他的,谁也抢不走,谁也不能抢。
    他不曾想过刻意隐瞒,只是觉得少年没必要知道她的生死,那少年也依循他的所愿,与往常无异地留在他的身边,乖巧恭谨地侍奉了四年,然后,便是执剑反叛。

    “妖魔哥哥,我恨你。”
    慕容一字一顿地道,眉目凛然如拔剑相对那一刻的剑气。
    他恨他,恨入骨髓,然而更恨的,却是自己。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然而,为何知晓之后,却依然贪恋,依然渴慕?便是直至今日,也依然,不曾变过。

    墨霄垂下眼帘,“回去吧。”
    “……是。”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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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孽(下)
  伴君如伴虎,上位者的心意从来都是变幻莫测,不过一夕之间,慕容公子失宠的消息,便在仆从之中悄悄流传起来。墨霄对于慕容从来都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人,如今却忽然决定闭关不闻不问,连少年身上的旧伤新创也不理不睬,若不是墨霄闭关前吩咐月妙夫人必须每日不断煎药送去直到少年服药,只怕不少仆从会认为墨霄是彻底放弃了慕容。
  捧高踩低不只是人类的天性,妖魔亦是如此,慕容虽不会在意,轻月却大是不平,纵然墨霄积威甚重,依然服侍慕容之际透出些埋怨之意。
  “公子,您就服药吧。”红衣女子捧着药盅跪在少年的足畔,几乎就要哭出来,“您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若是不服药……”
  “不想吃。”少年执一卷书,在射入窗台的午后阳光沐浴中漫不经心地翻着,看也不曾看上身边的女孩子一眼。
  轻月咬了咬唇,泪珠在眼里打转,泣声道,“主上只是一时气愤……等过几天,便不会生您的气了,到时候看到您这样,还不知道如何心疼呢。”
  “傻丫头。”少年随手将古籍合拢,在轻月头上轻轻一敲,靠在椅背之上,“你要是真为我好,便不该劝我服药。这副药服下去,只怕这里的所有人都要为我陪葬了。”
  “啊?”轻月怔住,呆呆地看着少年,“为什么?”
  “因为药里多加了一味风甘草,风甘草和紫萝茱药性相冲,若是妖魔神仙自是无妨,然而凡人之躯却受不起风甘草的药力。”少年继续将注意力放回书上,“好了,现在让我静静地看书吧。”
  “怎么会?”轻月猛地震了一下,手中的药盅摔落在地,扑上去扯住少年的衣袖,不停地摇头,“这药是月妙夫人亲手煎的……怎么会有毒?”这几日少年的药一直是她在伺候,虽然少年并不喜服药,然而若是她在旁边多哀求几个时辰,少年还是会勉为其难地喝下。如今却听说药中有毒……
  “别怕。”听出轻月的惊惧担忧,慕容淡淡地道,“前几日的药都没有问题。”
  轻月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只觉得自己仿佛在生死线上绕了一圈。
  “我待你并不好,又不能给你些什么,你何必为我担忧?”慕容抬眼扫了她一眼,“还是说,你跟墨霄一样,迷恋上了这具臭皮囊?”
  “我……”轻月大惊,一时之间双颊绯红,羞赧得说不出话来。分明听公子语气不愉,本该越发恭谨才是,可是看那对修长的剑眉一挑,那双漂亮的眼眸一扫,竟然尽数都忘光了,只想着……
  慕容轻哼了一声,不再去管身边明显春心荡漾的轻月,皱眉翻阅起手中的书来。
  
  回来之后墨霄就闭关了,看上去似乎很生气,不过,慕容的心情也未必就好到哪里去了。决定带墨霄去镜陵,原本就是为了解开两人之间的心结,但是现在导致的结果是心结反而更重了,偏偏墨霄一回来就去闭关了,让他想找个人出气也找不到,做什么都静不下心来。
  ‘想他就去找他啊。’夕曛实在是看不下去,出着主意。
  ‘可是他正在闭关……’慕容一边看书,一边在心中回应道,指甲在整洁的书页上划出一道并不明显的痕迹。虽然很是气愤,但是还不至于气到要墨霄走火入魔的地步……闭关修行最忌分心,若是他闯了进去,只怕墨霄就不单单只是分心了。
  ‘他若是走火入魔,岂不正好?’夕曛嗤笑着他的口是心非,‘你不是想着把他锁起来么?’
  慕容手上一顿,星目半敛,‘那是从前。’
  以前他敢他想,不过是仗着自己的一身修为和掌中长剑,相信自己能锁住他能护着他,而如今他修为尽废,虽然还不至于自顾不暇,但是却再也不可能囚禁他。更何况,他现在想要的,已经不只是达成当初所愿便可心满意足,而是更多。
  只是……
  ‘我还有多长的时间?’忽而想起一事,慕容放下手中的书卷,取过倚在桌边的夕曛,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指一分分拂过夕曛红焰的剑身。
  一股红色的气息顺着少年的指尖探入他的经脉,在他的全身飞快流转,‘大约还有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你的身体耗损太甚,已经不能用了。’
  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么?
  慕容微微苦笑,这一点时间,或许连等他出关也做不到吧?想起袖中的瓷瓶,少年唇边苦笑之意更浓,若是用上那个,即使最后死不了,也必定会死在墨霄的手下。
  正苦笑间,忽然夕曛传来警讯,慕容拧眉抬头向门口看去,却是月妙夫人,拖裳曳裙迤逦而来。当真是欺他废了魔功,便成了废人么?
  轻月一震,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便起身挡在慕容的面前。月妙夫人虽然是兔精,然而心肠狠毒手段辣厉,墨霄身边的妖魔无不怕她,轻月自然也不例外,然而,她方才才听慕容说药里有毒,又怎肯让月妙接近慕容。
  “让开。”月妙看也不看她一眼,一双粉红色的眼眸,死死地看着慕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个几个时辰前便该因药力冲撞而死的凡人竟然还活得好好的。不过也无妨了,无论如何,他都必定会死。
  “我过几天便会死了,你何必这么着急呢?”慕容勾起唇角,看着腿上的夕曛,自嘲道。
  “你一日不死,我一日不能心安。”月妙夫人冷笑,慕容从来都是冷冷淡淡一副从来不把人放在眼底的模样,也不见他如何曲意讨好,甚至对主上都不理不睬,偏偏主上还喜欢得紧,若不趁此时主上闭关将之铲除,他日主上身边岂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那么,你真以为你能杀我?”慕容抬眼看她,如看一个死人。
  
  无数的冰棱落在身上,赤红色的大蛇痛得在地上打滚,却不肯退后一步。
  身前,是杀机凌然的月妙夫人;身后,是闭目不问的慕容公子。
  “啧啧,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能忍,快死了也不出声。”月妙一足踏在足足有水桶粗的蛇身上,绣鞋之下红蛇的身体不自然地抽搐着,却不能稍稍翻身。“其实你这又是何必呢,不过是个凡人,随随便便出去一抓一大把,有什么好拼命的?”
  话语温柔可亲,如同大姐姐劝导自己不听话的妹妹,足下的力道不仅丝毫不减,反而加重了几分,先前似乎还能勉强挣扎的红蛇已经只能够竭力向前游去,却被死死地定在原地,最后挣扎得越来越弱,渐渐濒临死亡。
  眼看红蛇即将死去,月妙终于失了兴致,足尖在蛇身褪色破损的鳞片一点,向红蛇身后的少年走去,却在落足之际足跟一痛一麻,竟是那条分明快死了的赤蛇,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张口死死地咬住了她的半条小腿。
  月妙夫人大怒,弯身探手向赤蛇的七寸划去,指尖堪堪触及赤蛇的鳞片,忽觉眉心一凉,抬头看去,原本坐在椅上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瞬移到她的身前,手执一柄焰色长剑,清凝的眉眼里满是杀机,没有半分收敛,但很快就消退无痕。
  一剑倾城。
  拂袖将月妙夫人的尸体扔出门去,少年蹲下身看着那条红蛇,红蛇暗淡无光的眼里映出少年清俊的容颜,似乎想要记他一生一世。
  “为什么?”慕容看着轻月,沉声问道。
  大蛇张了张狰狞的嘴,急切地发出嘶嘶的声音,慕容听不懂,却莫名地心中一动。
  稍稍犹豫了一下,他挥剑划伤了自己的左腕,伤口之中涌出金黄色的血液,滴落在红蛇身上,红蛇的身体一颤,身上的伤口快速地愈合,最后,变成了一个伏地的红衣女子。
  “公子?”轻月从地上爬起来,呆呆地看着少年的手腕,“你……”
  慕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不在意地一甩手,手上的伤口便自动愈合了,
  “我要走了,你要跟我一起走还是留下?”慕容看着轻月,“你的身上虽然有我的血,但是过上几天我的气息就会淡去,只是……”
  只是他不知道,如果他走了,那么这里留下的妖魔还能存活多久。
  “我……”轻月真的被吓住了,虽然说妖可以选择修魔也可以选择修仙,然而她服侍了墨霄接近百年,身边接触的妖精都是心心念念想着成魔,她也不免受了影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修仙。然而慕容却在拒绝成魔之后选择了成仙,甚至还说要带她走……
  慕容摇摇头,“我不能在此久留,你若是不舍,也可留下。”
  “我……我跟公子走,公子去哪里,婢子就去哪里。”
  慕容没有任何喜怒的表示,只是探手搂住轻月的腰身,另一只手一扬,足踏夕曛化光上天,决定先回清都再做打算。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慕容垂下眼帘,看着足下的万千山河,一旦踏出,便再也不能回首。
  其实,月妙动手之际,他并非没有别的选择,对于夕曛而言,除去月妙不过是举手之劳,未必就会吝惜。只是,只是……
  只是,他终究无法接受,自己从此只能托庇于他人。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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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劫(上)
    回头最后看一眼自己居住了数月的山庄,慕容忽而眉目一凛,足下的夕曛不待他的命令,便自主停在高空之中。
    那是……
    魔炎焚地,魔气冲天。
   
    ‘魔帝被魔炎反噬了。’夕曛低语道,难得的正色肃穆,慕容听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要御剑下落,然而夕曛却并不肯落下。
    “夕曛!”慕容恼怒起来,“放我下去!”
    “公子?”被慕容抱在怀里的轻月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呆呆地看着少年,少年却无暇他顾,只一味催促着夕曛降落。
    ‘他现在已经心智全无,你现在下去,单凭你一身仙气,必定会被他杀死。’夕曛不太能理解慕容的想法,‘你不是因为不想死在他的手上,才决定回清都吗?’
    慕容不语,看着足下的山谷腾起漫天火焰,听着下面传来的哭喊声冲撞声火焰焚毁一切的声音,忽而松开了轻月,微一拂袖,径自从夕曛剑上跳了下去。
    “公子!”轻月大惊,倾身探手去抓慕容的衣襟,足下的长剑一动,让她身子一歪,原以为自己就要落下去了,然而鞋子似乎牢牢地粘在剑身之上,任凭她如何东倒西歪也不曾落下,待到夕曛重新静止下来,已经随着慕容落在地上。
    土地已然被烧得焦黑,隐隐有热力传来,宛如火山岩浆一般,身边是烈烈灼焰乌黑烟雾扑面而来,轻月下意识地抬手掩面,然而那些浓烟烈焰却只是在身边三尺之外停住,被结界反弹了出去。
    “你随夕曛回清都镜陵。”慕容看也不看轻月一眼,只盯着结界外的烈焰沉声道,“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我让你过去的。”
    轻月不知他所指的夕曛是谁,心里并不肯此时此刻离开少年,“那公子你……”
    “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慕容拂一拂衣袖,踏火而去,炽热的火苗疯狂地舔舐着宽袍长衣的衣襟袖口,却没有对他造成半点损伤,看上去意态闲适极其潇洒,让轻月隐隐松了口气,足下的长剑又是一动,径自化光而去。

    然而只有慕容自己知道,每走一步,难如登天。所有的火焰看似疯狂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毫无章法可言,却是绕着某个地方为中心,一层层地围绕护卫,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抗拒着所有人的接近。
    每走一步,所承受的压力便要重一分,眼前被浓烟笼罩着根本看不清明,辨识不出任何的方位,慕容也不管前面是什么,只径自向前走去,若是有什么假山障墙挡在前面,便抬手将之毁去。走了几十余步之后,少年光洁的额头渐渐浸出了细密的汗珠,水色的眸子被烟气熏得流出了眼泪,他不是不能施展结界,只是以他现在之力,布置的结界也不知能撑上多久,还不如省下气力尽力前行。
    耳边有男子的长啸声传来,凄厉得要划破耳膜,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绝望,慕容足下一顿一错,心神一分,魔炎便伺机扑上了那皎如白月明若碎玉的肌肤,肆意地蔓延着,慕容咬牙不去理会,只竭力前行,肌肤被魔炎灼烧的痛楚让他只想要大声痛呼出来,然而与魔炎灼烧之后仙体自动愈合的痛楚相比不过是不堪一提,极似那日的噩梦,只是再没有人能将他唤醒。
    每进一步,便是灼心之痛,慕容从不曾受过这般痛楚,不过走了百余步之后,便再也不能前进一步,而墨霄还更在数百步之外。慕容勾了勾唇,分明已经不惜一切,若是连见他一面也不能便死在此处,岂能甘心?
   
    何者为劫?
    历劫如死,避劫则生,然不得避,不能避,不愿避,谓之为劫。
 
    少年单膝在地上跪了下来,抬手划破了自己的手腕,金黄色的血液肆意从洁白的皓腕之中涌了出来,落在火里融入土中,仙家的清气冲天而起,在一片浑浊之气之中显得分外特别。
    妖魔哥哥……
    慕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暗眸阴郁,即便我真的注定不得好死,我也必定要你刻骨铭心,任岁月变迁斗转星移,也磨不去一分一毫。

    烈焰的中心,白衣散发的男子焰发血瞳,整个人被魔炎簇拥着,宛如生于烈火长于烈火死于烈火的凤凰,耀眼夺目,令人亟不可待地想要接近,却在接近的一瞬,被他身边的魔炎焚烧殆尽。
    不曾刻意,便足以夺走此地所有生灵的生命。
    然而如此强大的存在,竟然一手按着额头,跌跌撞撞地在烈焰之中行走,他隐约记得自己要找一个人,可是他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样子,或许是个孩童或许是个少年,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找他。
    脑中一片混乱,无数声音在耳边喧嚣着,或是絮絮低语,或是冷声斥责,有时是孩童软糯的童声,有时是少年清朗的声音,让他早已迷失的心神更加迷乱,已经尽数忘记所有,只凭借本能行事。
    忽而在一片散乱的魔炎浊息之中,感应到分外清凝的仙气,下意识地便寻了过去,一片血红的视野之中,刺眼的金光笼罩着个白衣的身影,看不清他的容颜,墨霄走了过去,想要看清楚他的样子,单膝半跪在地上的少年亦仰头看他,琥珀色的眸子深得可怕。     
    “你是……”墨霄怔怔地看他,心中一片迷茫。
    他要找的,便是他么?
    可是,他记得他要找的是人,而不是仙。

    原本迷蒙如血雾的凤眸猛地变得清明锐利,墨霄抬手向少年的肩头击去,慕容在他眼神一变之际便已然有了防范,墨霄的手掌掌缘自少年侧开的肩堪堪擦过,一掌击空。墨霄怔了怔,正欲回手撤掌,忽而手腕一僵,已经被那少年握住。
    “妖魔哥哥……”慕容握着墨霄的手腕,暗眸冷凝,“你要杀我么?”
    “我……”墨霄被他这么一问,越发地混乱了起来,身前的少年眉眼依稀有几分熟悉,然而那仙人特有的清气却是无比的陌生,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头痛欲裂,按住额角的手指不由得加重了力道,却依然无法缓解那种剧烈的疼痛。
    那样的疼痛,不只是身体,更多的是来自于魂魄。
    “不知道么?”慕容抿唇一笑,笑得清雅,眼底的暗色更深了几分,“若是你一直不知道该把我怎么办,那么,就让我来吧。”
    “?”墨霄看着那少年清雅的笑意,有些迷惑,忽而手上一重,整个人顺着少年带动的手腕被拉了过去,扑入少年的怀中。墨霄下意识地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些不妥,头微微后仰想要起身,唇上一冰,一张柔润清凉的唇瓣已经堵了上来,重重地咬噬着吸吮着,仿佛要将他的唇彻底吞下。
    墨霄觉得很不舒服,按住额角的手抬起想要推开少年的头,然而慕容却抢先一步,将他压倒在了地上,清隽的眉眼隐现疯狂迷乱,妖异如蝶的美丽,脆弱得不堪一击,却让墨霄无从拒绝。

    这个仙,似乎跟那些自命清高的仙人很不一样,甚至跟他记忆中见过的一切神魔都不同。墨霄苦苦思索着到底是哪里不一样,竟让他提不起半点杀意,忽而腰身之上一紧,原本用来束腰的深紫色腰带已经被抽掉扔开。
    他吃了一惊,不知道那少年要做什么,只是直觉地厌恶这种被人压制的情况,手掌近乎本能地落在了少年的后颈之上,伏在他身上的少年身体一僵,终于松开了他的唇,缓缓撑起自己的身体,墨霄闭了闭眼,哑声道,“你……”
    慕容的颈骨被墨霄反手握住,只要男子轻轻一捏,即使已是仙体也必定会就此殒命,然而他只是挑了挑唇,斜肆一笑,看着墨霄泛红的眼微晕的脸被蹂躏到红艳得不正常的唇,攥住墨霄右腕的手丝毫没有放松,另一只手顺着男子散开的中衣探了进去,恨恨地在男子劲瘦的腰身上用力一捏,不顾自己随时会死在男子手上,又低头吻了下去。
    很热,很痛,整个身体自外而内自内而外都在不停地燃烧着,一半是墨霄的魔炎,一半是灼灼的心火,他几乎可以闻见皮肉烧焦之后的焦臭味,随时会被彻底烧毁,然而两人身上的衣服却因为面料的特异而保持了完好,火光照在白衣之上,映出墨霄僵硬的表情和自己扭曲的面容。
    颈上的手渐渐加力,最后还是颓然松开,墨霄茫然地看着身上的少年,虽然很厌恶这样不堪的姿势,仿佛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他压在身下,可是,却始终无法下手,这个少年,便是他要找的人吗?
    如果不是,为什么他再如何厌恶,也无法下手?
    自始至终,厌恶的似乎都只是那样的行为,而不是那少年本身。
    如果是,那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
   
    察觉到墨霄的变化,慕容试探着松开了墨霄的右腕,发觉男子修长柔韧的手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却越发愤恨起来,狂乱地撕扯着男子的衣襟。
    深宫百年,从不许任何人近身侍奉,任那些宫女娇艳的容颜如塘中的莲花纷纷开谢,不是她们不美,只不过是因为,她们不是他真正想要的那个人。而那个人,却在漫长的生命中,拥抱过多少美艳的女妖女魔?
    “妖魔哥哥……”慕容的手掌在男子的身上不停地游移,指尖被魔炎灼烧到恨不能就此死去,却恍若未觉,只是附在男子的耳边柔声道,“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我只有你一个,你也只能有我一个……好不好?”
    他的声音轻柔如情人耳鬓厮磨时的低语,手上的动作却是急切地探索着揉搓着甚至用力掐着,墨霄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该答应还是拒绝,忽然身上一轻,垂眼看去,趴在自己身上的少年忽而变成了五六岁的孩童模样,小小的脸水色的眸子倾城无色,纤弱的手臂依旧抱着他的身体不放。
    墨霄脑中一炸,终于从一片混沌的迷茫过往中想起了他的名字,抱着孩子半坐起来,“慕容?”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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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劫(下)   
    原本魔炎烧身心火焚心到只想不顾一切的少年不知道为何身上的灼痛忽然消失,原本被压着任他肆意妄为的墨霄也突然清醒了过来,眨了眨眼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明显缩水了不小的身躯,也是一惊,飞快地转头环视着四周,周围三丈的魔炎尽数熄灭了去,一柄焰色的长剑正凭空悬在地上三尺高的空中。
    “夕曛!”慕容咬牙切齿地叫出了长剑的名字,向那柄剑扑了过去,却忘记自己还被墨霄抱着,小小的身子被男子修长的手臂一拦又倒回了墨霄的怀中,再转头看去,对上了一双虽然还有些微红,但却更多的是淡冷墨色的瞳。
    “……”忆起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慕容忽然有些心虚,低头咬着嘴唇,心中暗自将夕曛骂了千万遍不止。早知道它有法子压制住墨霄的魔炎,他又何必自己留下,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趁机把还在迷茫混乱里的男子吃了,眼看就要成功,结果夕曛又突然跑回来,不止让墨霄清醒过来,还把自己变成现在这个这个样子。
    “别咬唇。”墨霄其实还有些困惑于自己现在的处境,看到孩子习惯性咬唇之后自己不由得低声一叹,手指亦抚上孩子粉嫩如花上朝露的唇,“再咬下去,嘴唇都要咬破了。”
    他讶异于自己竟然有那般柔和的语气和温馨的举止,随后便看见孩童依言松开了唇,改为含住他的手指,食指指尖被孩子碎玉珠贝般的牙齿轻轻地撕咬着,并不痛,只是心中莫名地涟漪散开,再不能死寂无波。   
    墨霄低下头去,用自己的脸轻轻摩挲着孩子娇嫩的脸颊,原本狂躁的魔炎混乱的气息都渐渐平复了下来,时光就此静止,宁若梦境。心中的那些惑然,也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了。
    若有你在,一切都好。

    清都。
    别馆。
    “别咬唇。”
    墨霄无奈地看着趴在自己怀里习惯性地咬着嘴唇的慕容,拧眉将自己的左手凑到孩子粉嫩的唇边,慕容也不客气,张口便咬住男子的手腕,墨霄也不着恼,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背,柔声道,“忍着点,很快就好。”
    慕容不理他,只是更加用力地咬住男子的手,身体却不禁微微战栗起来。
    即使已是仙体,但是被魔炎焚烧后的身体却不可能轻易愈合,即使墨霄施法之际都已经尽量放轻力道,可是还是给慕容造成了不轻的痛楚,而且,慕容觉得自己似乎找不到什么非要忍着不可的理由。
    墨霄宠溺地一笑,修长的食指和中指飞快地滑过孩童的脊背,柔和的红光将孩童的身体柔柔包住,争先恐后地融入小小的身体,快速修补着焚烧之后留下的痕迹。慕容痛得恨不能就此死去,新肌复生之痛比起烈焰焚身毫不逊色,恨恨地用力咬着墨霄的手腕,宛如一只吃痛不过只能以咬人发泄的小兽一般。
    好在那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十数息之间便尽数散去,慕容缓缓松开墨霄的手,只觉得身上满是方才沁出的冷汗,黏腻得难受,偏偏又不想动弹,正在这时候,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搂住他的腰身,把他翻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纤长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脸颊,爱怜地在他被汗水浸湿的鬓角落下细密的吻。
    有些痒,有点怪,但是,他却不想推开墨霄。
    孩童在心里稍微挣扎了一下,最后扁了扁嘴,轻轻地在墨霄怀里蹭了蹭,最后选定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搂住男子的腰身,闭上了水色迷蒙的眸子。
    至少,他可以把追问墨霄和教训夕曛的事放到明天。
    他想。
 
    “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墨霄左手环抱着小小的孩童,右手将一缕轻盈调皮的发丝掠起归至孩童的左耳畔,直到孩子明显已经睡得迷迷糊糊即将进入梦乡,才开口问。
    他的声音很轻,不似问慕容,更像是问自己。

    因为知道那孩子不会回答,所以并不曾期待过答案。
    从来予取予求,从来竭尽宠爱,却从来,不曾明了,那孩子想要的是什么。
    分明要离开,却又还是回转;分明怕疼,却又不惜受魔炎焚身也要见他;分明是恨自己的,却又……
    然而,却出乎意料地听到了孩子稚嫩的声音。

    “我听说,你被魔炎反噬。”
    孩子侧过身体,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小手紧紧地攥着身下的衣服。       
    该死的夕曛,要不是它,自己又何须面对这样的境地。
   
    “我以为,你想我死。”
   
    “我,想你死?”
    慕容一怔,随后飞快地起身,一把扯住男子的领口,恼声道,“我什么时候这样想过?”
    小小的脸气得通红,水眸圆睁,配上那副恶声恶气的语气,若是成人做来或许是狰狞可怕,然而因为年龄(外表)尚幼,又相貌玲珑,只显得得可爱,宛如一只炸毛的小猫。
    墨霄呆了一下,抬手抚摸着孩童的头发,却被恼怒的孩子偏头躲开。
    “你不想我死?”
    “我为什么要你死?”慕容看着一脸迷茫的墨霄,只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男子还一副“原本便是这样不是么”的样子,几乎要被气疯了,直起身体搂住墨霄的颈项,对着还有些红肿的唇就吻了过去。身为魔帝想要去除掉慕容留在自己身上的痕迹再简单不过,只不过墨霄之前在帮慕容治愈烧伤,而且也并不认为那样的伤口严重到需要施法的地步,即使不管不问,只要过上两三个时辰也自然会消失,因而也就没有在意。虽然他如果继续放任慕容下去,或许永远不会消失。
    墨霄侧头躲开慕容的唇齿,抬指抵住孩童粉嫩的唇,虽然不讨厌孩子的亲近,但是却并不希望是这样的方式,“你说,你无法忘却,而且,恨我。”
    慕容滞了一滞,明显强辩道,“这两者有关系么?”
    “……”深邃的眸子盯着目光闪烁的孩童看了许久,确定虽然或许有所隐瞒但是的确没有任何的杀意之后,墨霄再度发问,“那你为什么对我……这样?”
    “……”慕容恼怒地看着墨霄,然而男子只是近乎无辜地凝视着他,固执地寻求着答案,最后孩子愤愤地张口咬住了墨霄的手指,含糊不清地道,“妖魔哥哥大笨蛋!”
    如果自己是女子或许墨霄还能想得通,慕容是为了泄欲,然而他是男子,慕容也是。墨霄眨了眨眼,看着孩子像恼怒的猫咪噬咬着自己的指尖,忽而想到一个可能,“你喜欢男子?”虽然魔族贪色纵情,只要对方足够美丽,或是符合自己的心意,无论是男是女都会毫不犹豫地抱上床,但是墨霄却更加偏爱女子曼妙的躯体婉转的声音,因而也没有想过,身为凡人喜欢遵循礼法的慕容竟然会喜欢男子。
    “……”慕容仍旧含着墨霄的指尖不放,抬眼死死地看着男子,暗眸幽深如渊,一旦落入,便是粉身碎骨。
    墨霄看着越发恼怒的孩童,有些不明所以,却也知道不能追问,正在僵持之际,忽而听到一个懒懒的女声响起。

    “魔帝,小慕容对你做那些,是因为爱你。”
    “爱?”墨霄循声看去,看见一柄焰色的长剑悬在空中,认出那是曾经追随了自己数万年的夕曛,不由得有些意外,不知它何时已经修炼出剑灵来。又想起自己清醒过来之际,慕容明显想要扑向长剑的举止,手上一紧,刚好再次拦住想要教训夕曛的孩童。
    “把我变回去,夕曛!”慕容吐出已经被噬咬得红润的指尖,愤愤地看着夕曛,再这样下去,在他被墨霄气死之前,他或许就要被体内的欲望逼疯。下定决心之后他就一直很想拥抱墨霄,而男子虽然不喜却没有明显推拒的表示,唯一的阻碍,或许就是自己目前只有五六岁的身体。
    “小慕容,你不觉得先说清楚比较好么?”夕曛轻笑道,“魔帝似乎有些小小的误解呢。”
    慕容转头迎着墨霄明显困惑的视线,和红艳的唇,又有种咬下去的冲动。
    纵我不言,子宁不知?

    墨霄揉揉小慕容的头发,心中困惑万千,却不知该从何问起,最后随意选择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要离开?”
    慕容低下头去,有些闷闷不乐,“我以为你不想看到我成仙。”
    对于生性高傲的魔帝而言,他成仙无疑是种背叛吧。
    墨霄点头,“我原本是想让你封神的。”
    “?”慕容抬头看他,蓦然睁大了眼睛。
    “六界之中,唯有神魔永恒不灭。”墨霄看着惊怔的孩童,想了想之后开始解释自己原本的打算,“你既不愿入魔,便唯有封神,才能与我长久相伴。”
    慕容眨了眨眼,有些不太能理解墨霄的想法,只觉得脑海之中混沌一片,最后问出的居然是个全不相干的问题,“你是魔帝,难道除了令人入魔,还能让人成神?”
    “神魔原是同源,只是神为清气,魔为浊气。”墨霄尚未开口,一边的夕曛便已抢先答道,“原本应是无法,魔帝的打算应该是将自己体内的浊气暂时转换为清气,然后以清气为你重铸身躯吧。”
    “你如何知晓?”墨霄原本柔和的眉眼变得锐利无波,看向夕曛,“你当真是夕曛?”
    “我原本沉睡在剑中,夕曛是小慕容给我的名字。”夕曛简单地道,“我对你没兴趣,会出现在你面前是因为实在看不下去那孩子的别扭了,所以现身来解释。”
    墨霄眯了眯眼,抬手扬袖,一道红色的剑气凭空出现向夕曛而去,夕曛轻笑了一声,在剑气至前从空中渐渐消隐。墨霄正欲阻止,忽然觉得手上一重,衣袖已经被孩子抓了去,胡乱擦拭着眼中的泪珠。
    墨霄怔了怔,神使鬼差地移开了自己的手,低头将唇印上孩子的眼眸,轻轻吮吸着他眼角的泪水,先是左眼,然后是右眼,直到紧闭的眼帘再也没有流下任何的水滴,才叹息着道,“别哭了,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怎样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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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释
    “妖魔哥哥。”慕容窝在墨霄怀里,小小的身子不甚安分地动来动去,“你不问我为什么能成仙么?”
    “为何?”墨霄原本并不在意,只想着他既然并不想离开自己,成仙成神似乎也无甚区别,不过孩子既然这样说了,问上一问也并无不可。
    男子的态度委实太过敷衍,孩子暗自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多说,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往事,因而很快转移了注意力,用一双黑玉般润泽的眸子望着墨霄,唤了一声“妖魔哥哥。”
    “嗯?”
    “我要变回去。”慕容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严肃一些,然而糯糯的童音和可爱的脸孔太缺乏说服力,反而惹得墨霄忍不住心痒抬手捏了一把把那软软的小脸,“这样不好么?”
    “当然不好!”慕容左躲右闪然而奈何自己整个人都在别人怀里怎么都躲不过,最后被捏急了一手拍开墨霄的手,跳到地上还嫌不够还要退开两步,用一双氤氲如黑曜石玲珑似琉璃的眸子瞪着墨霄,虽然他自己无力解开夕曛的禁制但是对于墨霄而言不过是轻而易举,偏偏墨霄把他抱来抱去就是不肯为他解开,怎能不叫他着恼。
    墨霄在床上侧首躺了下来,一手支着头看着小小的孩童气急败坏的样子,勾唇一笑,“你这样很好。”
    “……”慕容瞪了墨霄许久,见男子笑得雍容华贵就是没有半分为他解开的意思,最后气急了转身就走,一路没留心足下,走到门槛的时候也没留心,足下一绊整个人就向前跌了过去,扁了扁嘴闭上眼睛,然后身子一轻又落入了墨霄的怀里。
    墨霄抱着孩子很不给面子地低低笑了出来,抬手揉了揉慕容的小脑袋,“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慕容不答,死死地盯着他片刻之后默不作声地开始了挣扎,理所当然地没有挣脱。以前的时候便挣不脱墨霄的怀抱,何况他现在变成孩子之后力气变小了许多,自然更不可能挣开,最后不得不低头认输,“我去沐浴。”
    他们现在所在的是慕容在镜湖的别馆,名为别馆其实是别宫,一应设施都是极为齐全的,墨霄抓了个人问了路抱着慕容慢慢往沐尘池走去,前面下人跑得飞快,急着通知负责沐尘池的宦官宫女在两人到之前准备好一切,当然也不排除不想被恼羞成怒的主上杀人灭口的可能。等墨霄抱着慕容走过去的时候,层层飘逸的纱帐围绕着水气朦胧的大池,香雾缭绕,池边托盘上放着一尘不染的白衣和素巾。
    墨霄张望了一下没看到服侍的下人,摇摇头将急于逃离的孩童放了下来,那孩子重获自由之后连衣服都没脱就直接跳入水池之中,只听一声“扑通”的水花声响,然后,小小的身子被浸湿的衣服拖了下去,全数被水淹没了去。
    墨霄看着那孩子被池水没顶,也顾不得解衣便纵身跃进池水之中,伸手入池一捞先是抓住一把浓黑乌密的头发,松手之后弯腰下去,才把在水底不停挣扎的慕容捞了起来,小小孩童头发润湿成一股股披在肩后落在面前,身上的衣服被水湿透之后紧贴着身子,漂亮的睫毛稍稍一动其上的水滴便纷纷向下落去,看上去万分狼狈。墨霄呆了呆之后不觉莞尔一笑,抬起另一只手撩开小脸之上的湿发,用衣袖为他擦去了脸上的水珠,忽而有几分惋惜,从前慕容年幼之际竟然未看过他如此有趣的样子。
    慕容眨了眨眼之后终于成功地睁开双眼,正好对上墨霄有几分叹惋的眸子,以他和墨霄亲近自然可以轻易看出墨霄正在叹惋些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考虑到自己正在墨霄手上,识时务者为俊杰,磨了磨牙之后道,“妖魔哥哥,能否把我送回池边?”
    “不必。”墨霄含笑揉了揉他的头发,“我来。”
    “……”小小的孩子看了墨霄片刻,最后还是默认了墨霄的决定。

    身为魔帝的墨霄别说帮人沐浴了,自己动手的时候都很少,小慕容一边扒在他身上任他打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肌体以防掉下去,一边很无奈地反复要求自力更生,通通被墨霄驳回了去,认认真真地洗净擦干孩子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神色专注。等到魔帝大人好不容易玩厌了孩童如释重负地换好了素衣,看见墨霄也随之上岸准备换衣服,翻了个白眼拉着他在池边坐下,一手拿了香胰子一手舀水在男子修长的身躯之上擦拭清洗,柔韧的躯体茭白的肌肤细腻的肌理让他摸着摸着就有种凑上去亲吻咬噬的冲动,墨霄也随他摆布,只是在他吻得太久的时候抬手弹一弹孩童那光洁的额头,“还没闹够?”
    宠溺的语气暗含放纵,分明是在把他当孩子来宠,慕容恼得极想再咬下去,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过孩子气,撇撇嘴泄愤似的抓过素巾在墨霄头上乱擦,然后又花了更长的时间把那头被他蹂躏得不成样子的长发梳顺束好,墨霄显然觉得他的反应很是有趣,隐隐在纵容之中还有种鼓励的味道。
    这种为对方做一些琐碎的小事,对两人而言都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很快镜湖别庄的宫女便发现自己面临无事可做的困境,主上和新来的贵客宁可自己动手做得乱七八糟,也不想假手于人,甚至很多时候都不愿看到旁边有多余的存在。宫女们还好,最难过的却是轻月,她原本就是服侍慕容的侍女,每天天不亮就习惯性地在门口候着,然后站在一边手足无措地看着墨霄做着原本该她做的事,想插手倒也不是没有插手的余地,然而墨霄的一个冷淡的眼神便足以制止她的冲动,如是过了两天之后,墨霄还没着恼慕容先受不了了,不顾轻月快哭出来的样子,直接让她不必再来服侍自己。

  一日墨霄起床,开门取了门口的水盆巾帕的时候,意外地还看到有一封折子,随手收入袖中,等那孩子起床一起梳洗好之后用了早膳,两个人又去花园走了一圈,坐在亭子里闲着无事可做的时候,听那孩子抱怨变小之后的无聊才想起还有封折子在,顺手取出来递给慕容解闷。
  慕容接过之后随手打开,极快地看完之后冷笑一声就扣在了身边,墨霄取过一观,匆匆阅完,才发现上面说的是镇国侯因帝皇久病不愈,故而决定于今夜至后夜一连三个夜晚主持祈福仪式,祈求上苍能够早日让皇上痊愈,扬了扬眉,“那什么镇国侯就是你的弟子么?”
  “恩。”慕容整个人团在亭子的长凳上,觉得有些凉扯过墨霄的衣袖盖在身上,闭了眼应道,“他叫离焰,是从魔界跟着我回人界的,算算也有百年的光阴了。”
  墨霄哼了一声,听到百年便有些不满,他虽然遇上慕容更早,但是两人之间误会纷杂,百年分离,加起来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十数年,还要除去慕容外出游历的那几年,更是少得可怜,算起来反而没有那个离焰呆在慕容身边的时间长。
    不过……
    “离焰?”墨霄揽过孩子抱在怀里,“我怎么不记得他?”
    慕容身边跟着的魔尽数是他挑的,皆是魔界的精英,他却从未记得有离焰的存在,一个无名无号的小魔,凭什么让慕容另眼相看,还收做弟子留在身边?
    “妖魔哥哥,你没有见过他,自然不记得。”慕容笑笑,就算时常在墨霄跟前伺候的魔众能够让墨霄记得的都少,更何况是离焰,“他……他娘亲不愿你知道他的存在,所以,他……”慕容说得有些犹豫,更多的是小心翼翼。
    虽然并没有答应过那个女魔什么,然而,那个女魔决绝地在他面前自杀,让慕容觉得总有几分抱愧,再加上墨霄的缘故,对于离焰的纵容几乎堪比墨霄对他自己,能忍则忍能让则让,只是生不起半点亲近的念头。
    “嗯?”墨霄看着小脸皱成一团的孩子,有些不明所以,最后劝哄道,“算了,只要他不伤你,我不过问他就是了。”
    慕容靠在他怀里呆了呆,然后叹了口气,“妖魔哥哥,今晚陪我出去,可好?”
 
    其实,原本也不必多说些什么。
    若是墨霄见了离焰,自然会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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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祈(上)
    即使在人间居住了百年,然而墨霄并不会去与凡人有所接触,自然也就不曾见过人界的极盛之景。走在街上,行人比肩继踵,白发苍苍的老者持杖徐行,黄发垂髫的孩童前后奔跑,衣着锦绣的少年意气风发,高鬓盛妆的女子举扇掩面而行,然而无论是何种身份的人,手中都多半提着一盏纸灯,或是灯笼,或是莲花,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墨霄看着奇怪,低头去问手中抱着的孩子,“他们拿的是什么?”
    “应当是祈福灯吧。”慕容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人间自古流传,在灯面之上写上自己的心愿,再将之点燃放飞,便可实现。”因为墨霄的身份,他便省略去了心愿随点燃的祈福灯上升至天庭这一截,墨霄听着原本只觉无稽之谈,却又想起今夜原本是为了慕容举行的祈福仪式,“那他们放灯,是为了你么?”
    慕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得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墨霄便抱着他走到一边卖花灯的摊位上,一手抱着小小的孩童,一手随手翻拣着摊上的花灯,最后拿了一个蓝色的花灯,便听到摊后的老板说,“承蒙惠顾,客官,一钱银子。”
    墨霄怔了怔,他生在魔界长在魔界,虽然魔界也有钱物交换之说,但他既然贵为魔帝,无论何物都有人双手奉上,自然没有买过东西,更不知道买东西还要给钱一说,低头看了孩子一眼,慕容冲着他摇摇头,无奈一笑,已经上下摸索起墨霄身上有什么东西可以权充银两了。同样身为帝王至尊,曾经独自(?被侍卫隐身跟着护卫!)外出游历的慕容比起魔帝大人还是要多些常识的,可惜这常识也延续不到出门带上银两的地步。
    一通摸索下来,两个人的身上都没有佩戴任何多余的饰物,什么扳指什么玉佩一应没有,墨霄是因为没有那个习惯,而慕容,却是因为一段并不愉快的往事。最后孩子实在无奈,也还是知道不能就这样拿了东西直接走了,索性拔了头上束发的玉簪递给摊主,一头瀑布也似的青丝垂落下来,堪堪垂到足后,“抱歉,摊主,我们并未曾带有银两,便以此物暂抵吧。”
    他原本是孩童模样,又被墨霄抱在怀里,自然不打眼,然而如今说起来话来吐字清晰有条有理,难免让摊主多看了几眼,墨霄挑了挑眉冷哼一声,摊主回过神来之后讷讷道,“老朽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俊俏的小公子,简直比女孩子生得还好看,倒是失礼了,还请客人见谅。”
    墨霄听那摊主赞慕容好看,脸上的怒气便淡了几分,但他怀里的慕容不禁沉下了眼去,他原本模样便是极好的,即使是一众变化色相的魔之中也大为出挑,打他进入魔界起觊觎他的魔便没有少过,即使明面上碍着墨霄不敢表露出来,私底下的议论却是少不了的,日子久了难免传到慕容耳中,他人微言轻无能为力,有段时间还极度讨厌过自己的容貌,虽然摊主并无恶意,但将他与女孩子相提并论,怎能不叫他恼怒?然而他生得玉雪可爱,不悦起来也不显难看,摊主又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发簪笑着递还回去,“不过是一盏花灯而已,便当老朽送给两位客人的吧,反正大家都是为了皇上祈福。”
    墨霄接过发簪,将孩子放在地上,将花灯塞到慕容的小手之中,为慕容绾发,耳边听那摊主絮絮叨叨些什么,听来听去也没听出什么名堂,虽然知道那摊主年轻时曾经一度中过“解元”,不过墨霄自然不可能知道“解元”意味着什么,只为那又别扭起来扭来扭去不肯好好站着的孩子细心束发,只当摊主之言是过耳清风,只偶尔听到他提到当今陛下,才漫不经心地稍稍分些注意力听着,虽然听进去的不多,也知道慕容为帝甚是明达,堪称一代明君,是极好极好的。
    最后束好头发之后也并不离开,就站住原地听那摊主一一数着当今圣上的功业政绩,他隐居深谷不问世事,倒不知道慕容这些年来竟然做了那么多事,虽然听着并不觉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无论是谁,听得有人夸赞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也不免有自得,最后竟然是那摊主唠叨够了,说祈福仪式即将开始才抱着已然不知该做何反应的慕容离去。
    “其实他们要的很少,只是很少有帝王会去做罢了。”慕容看着滚滚人流向城楼的方向涌去,颇有些感慨,似是对墨霄,更似是对自己。他并未料到会有人真心希望他病愈,更未曾料到会有如此多的人,“其实,我做那些事,也不是为了他们。”
    “那是为了什么?”墨霄抱着他逆人流而下,倍感艰难,索性直接瞬移,定住身形后,竟然已到了城外的一个小山岗。
    “我命中劫重,注定不得好死,故而娘亲令我做一个好帝王,或许能有所转机。”慕容从环顾四周,发现所处的山岗居然是个乱葬岗,也不甚在意,“我虽不信天命会因此而改,却也不愿拂逆了她的一片心意。”
    他的娘亲啊,貌若霞,慧似兰,淡若菊,遍阅天界典籍,也看尽了六界兴亡盛衰,然而遇上心爱的孩子之事,却再不能如以往一般不闻不问,为了他,在鬼界苦守数年不肯飞升回到天界,放弃自己一身仙格彻底堕入轮回,只求他不要应了那个她从未违逆的天命,只是,他却注定负尽她的一片苦心。
    不可入魔,做一个好帝王,对他虽然不易,却并非不可为之事,然而,她最想让他承诺放弃的,却是他避不了、舍不下的劫。
    “不会。”墨霄闻言默了一默,抬手握住孩子的手,小小的手被他修长的手掌尽数包裹在其中,眸色幽深,“我绝不允许。”
    “哦。”慕容看着男子认真的眼眸,应了一声,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顺着自己的心意把头埋在墨霄的颈窝处,平缓温暖的炎息一波波地包围着他,让他有种想哭的冲动。

    妖魔哥哥……
    我……

    冰凉的泪水浸透衣衫,又很快被男子身上的魔炎气息蒸发,墨霄抱着毫无征兆便哭起来了的小慕容全无办法,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慕容落泪,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问了许久哄了许久别说让他不哭了,连他在哭些什么也不知道,最后没有办法抬手解了慕容身上的封禁,恢复成原本身形的少年依旧靠在他怀里无声落泪,似乎打定主意要用泪水把他给淹没了。
    “乖,别哭了。”墨霄无师自通地拍着少年单薄的背,只是力道轻重不一,“你要什么我都答应,别哭了。”
    慕容伏在他怀里,渐渐止住哭泣,抓紧了男子的衣襟,断断续续地道,“妖魔哥哥……不要离开我……”
    “好,我不离开。”
    “若是……若是有一天……”少年的声音轻微至极,即使以墨霄的耳力也要仔细倾听才能够辨别出他在说些什么,“你不喜欢我……了……杀……杀了我……不、不要……离开……”
    “好,我答应你。”墨霄听着那孩子的哭声,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却还是点头应了。
    那少年,本是他一手宠大的孩子,千依百顺予取予求,他可以陪他玩耍、教他修行,将世上最好的一切都送到他的面前;也可以答应他不离开,也可以答应他若是不再喜欢便杀了他,然而,他真正想要的,他却从来不知不懂,更无能为力。

    什么是爱?
    魔界没有爱这种说法,爱恨都是凡人才有的情感,魔所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欲望和空虚,他听过,也看过,可是,依然不懂。
   
    “妖魔哥哥,我们来放灯吧。”
    少年从墨霄怀里退出来,抬起袖子胡乱擦了眼睛,对着墨霄强笑道,依然绝美,饱含苦涩。
    “嗯。”墨霄被少年拉着蹲了下来,却不看摆在地上的灯笼,只望着脸上还余着斑斑泪痕的少年,“要写些什么?”
    少年的手指轻轻磨过粗糙厚实的蓝纸,想了想,对着墨霄说,“妖魔哥哥,我们一人写一个,我写这面,你写那面,可好?”
    “好。”墨霄其实并不信这个,也没有什么求而不得的心愿,只是觉得有趣,稍加考虑之后轻拂衣袖,蓝色的纸上便出现了一个龙飞凤舞,直欲破空而去的字,再看少年,也已经写完了,故而转过去看,却是“长相厮守”,不觉微微一笑,拉着少年来看自己的那面,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永”字。
    魔无心无情,不知爱恨,他能应允的,他所期盼的,也唯有一个“永恒”。
 
    不论沧海桑田,不问爱恨情仇。
    只此,永相厮守。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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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祈(下)
    南斗掌生,北斗注死,逢北斗星盛,荧惑守心,钦天监因不祥,以“大人易政,主去其宫”,报宫中。时帝病,侯亲侍汤药,药石罔效,闻之大恸,曰:天不仁,忍顾我失圣师,民失明君?遂令天下祈福,以求帝愈。
   
    离焰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一步步地走上城楼,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城楼下的万千百姓。
    很多的人,密密麻麻挤在一起,跪地叩首,并不比蝼蚁更加高贵,卑微到尘土之中。只是他不在意的一瞥,便足以令他们欣喜若狂,即使那高高在上者,不曾看见任何人。
    许多年前,他也曾是那万千蝼蚁之中的一只。
    即使,他拥有着令万千神魔都为之颤栗的高贵身世。
   
    他始终不明,为何慕容竟会舍弃魔界至尊之位,来做这人间帝王,然而那也无妨,只要是慕容所有,他都将尽数夺走毁去,直到那人一无所有,只能如这些蝼蚁一般,落入泥尘。
    到了那时,他会告诉慕容一切,然后,取走他的生命,以祭奠自己这些年所蒙受的耻辱与苦难。

    缓缓半抬起一只手,一边的太监总管立刻对着城楼下的众人大喊道,“免礼平身!”
    楼下的百姓纷纷站了起来,仰望着城楼上一身红衣的离焰,一般男子极少穿红色,因为红色穿着太过妩媚风流,难免显得太过华丽亦或者太过女气,容易引得他人侧目,但离焰并不在意,他喜欢红色,那是鲜血的颜色,鲜艳如斯,亦是烈日的颜色,灼灼如火。世间颜色之中,也唯有红色,衬得上他眉间的那一点朱砂,然而那本该最亮丽最耀眼的颜色,在他的身上却显得格外的冷峻沉敛,分明是大红,却被他眉间那一点朱砂硬生生地压成了暗红。
    那是个注定只能让人仰望的男子。

    离焰冷淡的目光扫过城楼下的万千只灯笼,微微上挑唇角,冷然一笑,真是可笑,也只有这些愚民会相信,区区几只祈福灯便能够实现他们的愿望,什么天命什么祈愿不过是神仙的片面之词,而他,从来只信自己。只要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那么世上便再无不可为之事,便如慕容,不也在他近百年的精心算计之下,众叛亲离么?
    想到这里,他不觉眸子一黯,从控制清都到攻入宫门,一切都顺利至极,唯一一点让他不满的是,慕容竟然在他入宫之前消隐无踪,这也就罢了,身为慕容的弟子,他从来不曾轻视过慕容一分一毫,也未尝想过会如此简单的如愿以偿,然而最令他气愤的,却是带走慕容的竟然是墨霄。不过凡人有一句话说得极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执掌了天下大权之后,无论他是想要慕容死还是让墨霄正视自己,都极容易。

    “侯爷。”   
    太监总管从身边的小太监手上接过一个火折子,躬身递到离焰的手边,离焰摆了摆手,然后太监总管又取过一盏金红色的祈福灯,提至离焰面前,离焰伸手接过看了一眼,红纸金字、做工精致轻巧,随意弹了弹指,灯中的灯芯无火自燃,明亮如一个小太阳,放出万千光华,一瞬间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然而不过瞬息之间,离焰手中的祈福灯便被他扔到了地上,灯油流出漫上了灯纸,一瞬间便烧尽了,只余下残灰。
    “侯爷?!”太监总管大惊失色,率着身边的人跪伏在地,城楼下的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质疑的声音席卷了人群,然而离焰并不理会,只是看着东南边的天际。
    深沉的夜幕之中,一盏小小的祈福灯缓缓飘上天空,并不算亮,比起离焰方才手中的祈福灯无异于萤火之光,但上升的速度极快,最难得的是,以那样的速度上升,却飞得极稳,连灯中的火光也不曾晃动一下,直直地飞上天际,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肉眼难以辨识。
    示威吗?
    以人间的规矩,在他点燃第一盏祈福灯之前绝对没有任何人敢先行放灯,无论他们祈福的心情有多么迫切,这就是皇权的威严所在。敢不顾及这一点,只有一个人。
    离焰冷哼一声,辨准了灯笼升起的方位,便拂袖提气飞了过去。

    其实离焰倒是冤枉慕容了,燃灯的并不是慕容,而是墨霄。   
    墨霄看两人都写下了心愿,便顺手点烛放灯,还随手加了几个小术法以便祈福灯能够顺利升空,他自然不知道尘世间还有这许多繁复冗杂的规矩,便是慕容自己也不曾想到,还想着两个人再看一会儿祈福灯,再进宫寻找离焰。
    放灯之后两人虽然感受到有熟悉的气息接近,也不如何在意,依旧执手望着天边的那一盏祈福灯,故而当离焰飞到两人面前的时候,看到便是衣着相仿的两人并肩而立,背对着他仰望着天际的那一盏几乎消隐不见的祈福灯,只一个背影,也仿佛镌刻了永恒,难分难舍。

    “离焰参见师尊。”
    强行压下心中几乎狂涌而出的嫉恨不满,墨霄垂首拱手道,喑涩的声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说不出的怪异。
    慕容松开墨霄的手,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弟子,修长的手掌几乎是才滑出墨霄的掌握又再度被温热的手掌握住,然后一个淡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就是你的弟子。”

    沉悦的男声,不带一丝的感情,平稳地述说着他眼中的自己。
    离焰咬了咬牙,心中的不甘更甚,没有一个儿子愿意被初见的父亲如此评价着,即使在他的眼中,墨霄只是魔帝,而不是他的父亲。
    “嗯。”
    男子身边的慕容应道,声音因为方才的一场哭泣还有些喑哑,同样的平稳,同样的冷淡。
   
    离焰蓦地抬起头来,却同时被那两个人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神刺伤,他恨不得同时杀死墨霄和慕容,明明他才是墨霄的儿子,可是站在墨霄身边的人却不是他,而是慕容。
    然而他做不到,即使没有墨霄在,他也不敢肯定自己就能够杀死慕容。

    他知道墨霄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没有想过要承认这个父亲,或者说,在他漫长的生命之中,他从来只是把墨霄当做一个陌生的魔,高高在上然而跟他没有半点牵扯的魔帝来看,可是真正见到了,他才明白自己心中的不甘隐藏得有多么深,有多么渴切得到他的认可。
    他近乎祈求地看着墨霄冷淡的眼神,希冀对方能够认出自己,然而,换来的却是墨霄对着慕容的温柔低语。
    “脸这么花,怎么都不知道擦干净。”墨霄抬起衣袖,一点点拭净慕容脸上残余的泪痕,慕容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早已惯了在墨霄面前的失态乃至蛮不讲理无理取闹,就算他方才哭得一塌糊涂也没有擦干净,墨霄又不是现在才看到,却非要等到现在才说,当真可恶。
    墨霄只是微微扬起唇角,笑得怡然自得,慕容在他面前自然是极好的,无论什么样子都只觉可爱,看惯了他早熟的沉峻内敛,偶尔哭得一塌糊涂泪痕纵横也是别有风情,故而慕容自己忘了,他也不曾提起,只是慕容这样的样子,自然不能让无关的人看了去。
    墨霄原本便是个不喜欢掩饰自己喜怒之人,更何况慕容与他相伴已久,自然一眼便可看出他心底所想,然而此刻却在离焰面前并不适合与墨霄争执,再说也的确没什么好争的,原本便是两人之间习惯了的亲昵嬉戏,故而也只是拧眉避开一步,抬手指着离焰对墨霄道,“妖魔哥哥,这是离焰,盈颜之子。”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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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惘
    盈颜?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墨霄不免有一瞬间的恍惚,沉寂了刹那之后才看向离焰,试图在他的面容上寻找那个属于过往的名字的影子,然而属于男子的坚毅面容,与记忆之中外柔内刚的清丽女子并不相仿,然而又有一种陌生的熟悉之感,恰似水中之影,知道它就在那里,却始终无法稍稍触及。
   
    静静地看了片刻,直到离焰因为激动而呼吸急促起来,面色也隐隐红晕,墨霄才淡淡地问了一句,“你娘,她可还好?”
    离焰看了一眼慕容,少年垂下了眼帘,眸子沉敛如潭,看不出任何的惊惧。他不免有些挫败,又觉得慕容若是真的轻易动容才更令他挫败,无意识地咬了咬唇之后,才哑声道,“娘亲被害死了。”

    墨霄一怔,扬一扬眉,峻眉如剑,“谁?”
    从来不曾想过,那样清丽到惊绝尘世,强大到足以与他并肩而立的女魔,竟然也会湮灭为万千烟尘。
    而他,却毫无所觉。

    离焰看着墨霄的神色,心中万千困惑。
    魔界流传魔帝冷厉无情,喜怒无常,故而人人惧怕,可是看墨霄的样子对娘亲分明不是不在意,那么,为什么娘亲要离开墨霄?
    甚至,还始终不许他提及自己的身世?
    动了动唇,正要说出那人的名字,却被慕容抢先一步。

    “是我。”
    白衣男子身边的慕容静静应道,依旧垂着眼帘,几缕未曾束好的细软发丝垂落下来,遮掩了少年迷离的眸,现出一个精致如象牙雕琢的玉白色的尖尖下巴。
    声音哑涩。

    明明不想他知道的。
    可是,真的来临之际,也不曾阻拦。
    不是不能,只是……不愿了。

    墨霄侧头看了慕容一眼,极自然地伸手握住少年垂落身侧的左手,冰凉的指尖在他的掌心里瑟缩了一下,然后被男子收拢在掌中。
    慕容原本不安的心,仿佛亦被男子收在掌中,一分分地安定了下来。
    张了张口,他看着墨霄,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在男子淡淡的一句“不好说就算了”之下,扣紧了墨霄的手指,慢慢地回首过往。

    起因是什么早已不记得,连是谁偷偷摸摸地告诉他的也已经尽数忘却,只记得那段时间原本是他在魔宫之中难得的平静,那时魔界各地送来的孩童已然被尽数杀死,他也已经正式拜墨霄为师,即使魔界上下对他已然多有不服艳羡乃至嫉妒,当着他的面却会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少主,那个时候,他是真的以为一生就会那样在魔宫之中慢慢过去,一点点地长大,再渐渐老去,最后死去。
    后来似乎是哪族的族长亦或者是某个势力的首领犯了什么罪错,惶惶不可终日,魔宫上上下下打点了不少,却无魔敢为他在墨霄面前美言,最后求到了他的头上,彼时他有着魔帝的万千宠爱,一切应有尽有,更何况也不愿涉足魔界争斗,然而最后还是点头,只为了对方提起的一件事。
    彼时他劝说着自己,墨霄未必在意那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事实上他开口之后,那男子也的确不曾问过缘由便赦免了那魔,可是在夜夜字睡梦之中惊醒之后,他却不得不承认,原来自己真的是在意的。
    他是墨霄的弟子,魔宫的少主,三千宠爱万众瞩目亦是名正言顺,可是又有谁知道,那高高在上的魔帝,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儿子?
    那段时间无论墨霄如何温柔相待,他依然忍不住惊怕,他与墨霄原本便没有什么关联,便只是一个师徒之份也是他磨着墨霄要拜师修行,万一,墨霄知道了那孩子的存在,便喜欢了那孩子,不喜欢他了怎么办?
    怕了许久,还是找了个名目跟墨霄提起要出宫一趟,墨霄原本是素来极不喜他离开自己身侧的,大约是看他那段时间实在是太过抑郁,才点头应了,只叮嘱他早去早回。而他出了魔宫之后许久,依然不知道该往何处,停下来的时候,却已经到了盈颜的隐居之处。
    魔宫九重宫阙,亭台楼阁无数,除了墨霄的居所昊日宫最为轩昂壮丽之外,便要数东宫的影月宫,珠灯玉阶金碧生辉,其中宫女杂役的配置也只在昊日宫之下,只是无魔居住,魔宫私底下的传言众说纷纭,唯一一点共通点是主人一夜之间便消失了,他问墨霄,然而男子的回答却是影月宫的主人离开了。而那如他一般曾经宠冠魔界的影月宫主人,离开魔宫之后的居所,竟然只是三两间毫不起眼的茅草屋。
    他站在茅草屋外,甚至忘记了掩饰气息,呆呆地听慈祥的母亲呼唤顽皮的儿子吃饭,忽然明白了盈颜为何要离开魔宫,如果依旧留在墨霄身边,纵然锦衣玉食拥奴呼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却永远不会有这样简单的幸福。若是他亦能选择,是否也会将现在拥有的一切去换娘亲的一个怀抱?可是,他毕竟不是曾经名满六界堪与魔帝并肩而立的女战魔,能够有勇气离开墨霄,墨霄要他离开人间长居魔界,他便只能在魔宫一日日地看烈日炎炎、红月如血,听惊雷声声,风急雨骤。
    更何况……思及墨霄笑着说影月宫主人离去之际墨眸之中难得一见的一抹萧然离落,他不由得有些怨恨起盈颜来,为何让墨霄那般在意之后,却毫不留恋地弃他而去,留墨霄独自坐在御座之上看风云变幻世事变迁,却始终形单影只。

    盈颜与离焰用完晚饭,哄劝着离焰上了床,走出竹屋与他相见,他才知何谓风华天成,倾国倾城。他的娘亲已是人间殊丽,六宫无人能及,但比盈颜的清丽相比,却还是少了那一抹冷厉如剑、妩媚如花的韵味。
    也唯有这样的女子,才配站在墨霄的身边,而能不被他的光芒映得失色。
    “你是慕容?”盈颜上下打量着他,微笑,一笑倾城,“是墨霄要你来的?”
    他注意到与其他魔众不同的是,盈颜并非称墨霄为陛下、魔帝大人或者其他,而是直呼他的名字。他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来的缘由。他只是听说墨霄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便情不自禁地想来看一眼,可是看过之后,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妖魔哥哥不知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听到他的回答之后,盈颜的眸子暗了一黯,又问道,“他可还好?”
    慕容想了想,墨霄贵为魔帝高高在上无人能违,只是也说不上一个好字,犹豫了片刻之后才风马牛不相及地回道,“妖魔哥哥很挂念你……影月宫一直空着……他……等着你回去……”说到这里不免有些犹豫,原是极怕墨霄有了那孩子便不喜欢他了,可是看着盈颜,眼前晃荡的却始终是那华美然而清冷的宫殿和墨霄那一瞬的萧然离落。
    然而盈颜只是看着他轻轻一笑,缓缓摇了摇头,“我既然离开了,便不会回去。更何况……他又怎会……”女子极轻地说了一句什么,慕容听得不太分明,似是说墨霄不会挂念顾及一个离开的魔,却又不好追问,只觉得盈颜和墨霄之间似是有一种无形的联系,将他排得远远的。
    慕容犹豫了许久,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盈颜看着他极其宽容地一笑,忽然道,“你今年多少岁了?”
    “十三。”慕容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还是答道。
    “十三岁……”盈颜看着他眼神柔和,“比起焰儿还小三百多岁,看上去却比他懂事多了…a…凡人都是如此么?”
    慕容不知该答些什么,站在原地咬唇不语,却乍然看见女子毫无征兆地拔剑,那一抹碧色极轻巧地吻过女子雪白的颈项,最后随着那一抹纤细的身影跌落在地。
    慕容僵住。
    “放过焰儿……”盈颜看着他,眼眸一片清明,“不要……告诉墨霄……”
    慕容怔怔地看着她,即使不过十三岁,可是自幼养在魔帝身边,也早已见过了生死杀戮,方才还鲜活如斯的生命,可能转眼之间便湮灭成万千尘灰,可是,他真的不明白,盈颜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在茅屋前站了许久,直到血月西升,清丽的女子在血红色的月辉之下化作烟尘散去,才一路踉跄着回到魔宫。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她死……”慕容垂眼看着自己与墨霄相扣的手,喃喃道。

    “是你逼死了她!”离焰失控地大喊道,“就算你不想她死,可是她还是被你逼死了!”
    他无法接受,原来盈颜不是不能回去,而是,不想回去。
    更无法接受的却是……

    “与你无关。”墨霄抬手将慕容揽入怀中,低声安慰道,“不是你的错。” 
    “嗯。”慕容低低地应了一声,依然难以释怀。
    当盈颜死去的那一刻,死的不只是她本身,还是墨霄的妃子,离焰的娘亲。
    “盈颜很强,魔界之中除了我,没有魔是她的对手。”墨霄叹息着抚摸少年的头顶,原本便不是束得很紧的青丝被他一揉散乱开来,挽发的发簪也是松松散散的,“即使是我要杀她,如果她不想死,也可以选择逃亡。”
    少年没有顾及墨霄话中的另一重含义,伸手抓住墨霄的衣襟,他只是直觉地察觉到墨霄并不如他流露出的那般不在意,或许盈颜对墨霄而言也是特殊的,然而他却无暇嫉妒,只是隐隐觉得有些心疼。
    明明,墨霄那样好,为什么盈颜还要离开呢?
    “不要难过……不要伤心……”少年的声音刻意压得低低的,似乎是害怕惊动了乱葬岗上的幽魂,呓语道,“还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忽然明白了为何墨霄会对自己那般宠爱和执着,偏执到不许自己在意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或者魔的地步,也不过,是不想再被离弃。
    “难过?”墨霄怔了怔,低头看着靠在自己怀里又开始无声落泪的少年,伸手拭过他眼角的泪珠,神色有些茫然,“我没有伤心……这便是难过吗?”
    明明慕容就在怀里,可是依然觉得恍惚茫然,还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底,很轻很轻,平时无所察觉,可是偶尔一恍惚便可以感受到,这样的心情,就是难过吗?
    如果这是难过,那么他漫长的一生之中那些同样微妙然而却被时间之风渐渐带走的情绪,又是些什么?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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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结(上)
    冰冷幽诡的乱葬岗上,枯骨处处野草丛生,东倒西歪的半截墓碑边漂浮着点点诡异的鬼火,惨碧色的光芒之中白衣男子与素衣少年相拥而立,那样冷凄的光照到两人的身上也似乎变得柔和起来,仿若身处世外桃源、天上仙境。
    然而如此美好的画面,却深深地刺痛了离焰的眼睛。
   
    那个人,在抢走了他的父亲之后,又杀死了他的母亲。
    明明是慕容的错,可是墨霄非但没有怪责,还安抚着慕容,仿佛,慕容才是他的儿子,才是需要他疼宠的孩子。
    即使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世,墨霄也不曾给他哪怕一个柔和的眼神,更不要说是温暖的拥抱和轻柔的微笑了。
    魔生来无情,又无礼法约束,即使是血缘至亲,也很难亲密无间,便是师徒夫妻,也有可能为了极小的事情反目成仇,不死不休。离焰原本以为自己对于盈颜的感情并不深,只不过是一个生他养他的魔罢了,否则,为什么他能够听着盈颜死去,却只是缩在床上的被窝里瑟瑟发抖,一心只想着如何自保,一心只想着活下去之后他也要如慕容一般为所欲为,轻易地夺走诸神诸魔的生命,而不是去看上那个死前还不忘为他求情的女魔一眼呢?   
    盈颜离开之后,离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自由自在的日子,他可以任意在山中玩耍而不用担心被人打扰,他可以肆意抓获野兽然后活生生地撕开吞下,他可以在泥地之中随便打滚也可以毫无防范地跳下瀑布,反正不会再有魔会管束他惩罚他。
    可是,那个魔消逝了,也再没有一个魔会唤他回家吃饭,会耐心地哄他睡觉,会为他笨拙地缝制一件件衣衫。

    那样的日子他没过几年就过烦了,以魔的时间观念来看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漫长的生命,魔的几年时间大约等于凡人的几天乃至更短,所以他们常常会喜欢上一样东西或者做一件事情几百年上千年也不改变。离焰在离开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之前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前往魔宫去看一眼逼死盈颜的人类和自己血缘上的父亲,然而魔帝居于深宫并不是随便一个没有来历的魔便能够见到的,他也不敢说出自己的来历,免得变成其他魔众讨好慕容的筹码,等到他好不容易成为侍卫混入魔宫之际,已经是魔宫换主之际,远远地看着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魔帝被逼跳崖,却只是漫不经心地低下头舔着自己的爪子。
    那就是被魔帝宠上天的人偶娃娃呢,果然很漂亮,便连幻魔一族之中只怕也没有比他更美的,难怪能让魔帝宠到毫无章法不顾一切的地步,临死前还惦记着他,果然是天生的祸水。就是不知道,他能够坐稳那魔帝之位多久。
    年轻,强大,聪明,最重要的是还没有任何的根底,他很快成为了魔界各大家族争相招揽的对象,为了即将到来的新一轮利益分配,每个势力都要积累足够的实力,然而出乎同僚的意料之外,他选择的却是那个手中除了一柄夕曛剑什么都没有的人类娃娃。
    就算有了夕曛剑,没有相应的实力,也只是御座之上的摆设。
    可是他笑着对那个渺小如尘埃柔弱如蜉蝣的人类娃娃跪下,不为其他,只是想守在那个人偶娃娃的身边,看他最后的结局,是如何的跌落云端,化作尘灰。记得他发誓忠诚于慕容的那一刻,人类少年独自站在高高的玉阶之上,俯视着他,狭长的眸子宛如一块琥珀,透明的棕黑色。
    白衣持剑,似极了那曾经的帝王。
   
    后来离焰别过漫天血焰中的魔宫不止一刻庆幸着自己一时的心血来潮,失去了墨霄的庇佑之后,慕容反而绽放出了不可阻挡的光芒,铁石心肠霹雳手段,即使修为不过百载,亦足以驾驭那些桀骜不驯的魔。他看着慕容辗转于魔界各大家族之间,将他们原本便不慎牢固的利益联盟分化开来;他看着慕容微笑着接下了神界递过的橄榄枝,打开神魔两界的通道迎十万天兵天将进入魔界,却又在其后调兵遣将将之尽数歼灭;他看着原本不可一世的魔众臣服在慕容的足下,心甘情愿地奉他为尊,而那个少年却只是倦怠地持着夕曛剑离开魔界返回人间。

    “为何要跟随我?”
    站在人魔两界的交界处,慕容回首看他,眸色空明。
    那一刻,他以为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在高高在上的魔帝身边长大的自己,而不是被携至冷僻之地的自己。
    “因为陛下很强,我想要拜陛下为师。”
    他玩笑也似的回答,并不指望能够得到对方的应允,然而出乎意料的,慕容静静地看了他许久,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飘渺悠远好似看到了另一个魔的影子,最后,微微颔首。
    予取予求,无不应允,他在慕容面前,恰如许多年前慕容之于墨霄。

    然而他明白,那些都是假的。
    那个人,从来不曾在意过自己,每次看到自己的时候,不过是在看另一个魔的影子。
    如同当年的盈颜。

    慕容不在意他,墨霄也不在意他,便连他以为唯一一个在意他的魔,也不曾真的在意过他。
    于盈颜和慕容而言,他不过是个替身,因为是替身,所以不珍惜,所以不在意;然而于他而言,却是生命之中唯二的温暖。

    已然不知道自己嫉恨的是墨霄还是慕容,在那一刻,离焰只知道,自己想要毁灭掉眼前的美好,因为那美好之中,并没有他的存在。

    离焰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相拥的墨霄和慕容,眼睛因为长久不闭微微有些酸涩,然而他依然固执地看着他们,墨霄沉浸在某种对于他而言莫名其妙完全不值得在意的情绪之中,而他那素来内敛深沉的师尊,似乎也没有太多的防备,而是宽慰着墨霄。
    如果这时候出手……
    离焰下意识地把手纳入宽广的衣袖之中,因为今天要主持祈福仪式,所以他穿得很正式很华丽也很繁复,连一贯随身的长剑也没有带在身上,不过没有关系,他还带了自己的刀。百兵之中离焰最喜欢的武器是刀,可是盈颜教他习武时是教他剑法,慕容告诉他剑乃百兵之祖,只不过是为了墨霄用的是剑,所以他亦用剑,却依然将自己的刀珍藏在身边,片刻不离。
    薄如蝉翼轻若羽毛的刀随着手肘的微动,滑到了离焰的手掌之中,他握着那柄短如匕首的刀,感受着握手处传来的冰凉之意,如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只要他手上还有刀,只要他拥有了足以睥睨傲世的力量,便没有人能够无视他的存在,纵然是墨霄和慕容也不能。

    闭目,挥刀!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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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结(下)       
    明媚如春光的刀光亮起的时候,沉溺于困惑之中的墨霄毫无所觉,依旧搂着慕容的腰身,低头附在他耳边轻语着自己的豁然难解,倒是修为更低的慕容眼角余光被明媚的刀光晃了一晃,立刻回过神来,抬手一手推开了墨霄,另一只手便下意识地探到腰间去握从不离身的长剑,直到摸了个空才想起了夕曛那日消失之后便没有再出现,尚在咬唇暗自埋怨自己失了戒心之际,刀光已然袭到了面前。
    慕容侧身避了一避,抬手在离焰持刀的手腕之上弹了一弹,离焰只觉手腕处一道无声无息劲风透入经脉,虎口一麻手中的短刀差些脱手而出,下意识地回手撤刀退了一步,只此一步,原本站在他面前的慕容便已瞬息移出了一丈之外,与方才被他推开的墨霄并肩而立。
    离焰微微敛眸看向眸色深沉的慕容,不知不觉便咬住了嘴唇,未曾料到慕容竟然有如此身手,他原本以为慕容只是一介凡人又比他少修行了数百年,修为必然在他之下,再加上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必定能够一击奏效,却没有想到,即使如此,还是让慕容逃了去。   
    “师尊不愧是师尊……”离焰抿唇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不过师尊此时,却似已非凡人之躯。”
    慕容看着离焰,没有回答,依旧是不喜不怒的容色淡淡,仿佛并未听见离焰的话,也未曾经历方才的那一场刺杀。倒是他身边的墨霄,微微皱了眉,抬手便执了慕容的手,十指交扣纠缠不放。

    墨霄其实并不长于与人相处交往,六道众生在他眼里就分属下和敌人两种,即使真的在意了哪一个,对方未必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用了心思,偏偏自己也不知道解释,一时一刻尚好,长久便必定生出事端,盈颜之离,慕容之叛,不过如此。
    便如同此刻一般,分明是看着离焰想要亲近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方才那抬袖执手的动作落在离焰眼底,便是墨霄对自己毫不在意,才会只顾着慕容,不觉越发气闷。但有此一番误会也好,若是离焰知道墨霄关注他不过是因为他是盈颜之子慕容之徒,而非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血缘羁绊,只怕会更加恼怒。
   
    “看魔帝陛下之态,莫非师尊终于入魔了?”离焰气极之后反而渐渐冷静下来,含笑抬手长揖为礼,“倒是可喜可贺,弟子在此先行贺过了。”
    意态潇洒,毫无尴尬之容。

    慕容沉默地看着离焰,虽然离焰是墨霄之子,但并不是很像墨霄,也不似有过一面之缘的盈颜,反而,更多的时候,总是于不经意间总是带出几分自己的影子。
    便如方才的咬唇,现在的隐忍从容。
    这让他有一种微妙的错觉。

    沉默了片刻之后,慕容才缓缓开口,“那对母子,是你安排的。”
    原本该是询问的语气,在他口中却变成了平淡的陈述。
    “是。”离焰坦然点头承认,他知道慕容为人深不可测,如果不是已经确认,而只是揣测,便不会轻易开口。“只是不曾料到,师尊竟然真的已经放下,而陛下,也不再介怀。”
    他设的局,虽然同时针对了墨霄和慕容,真正想要算计的却还是慕容,如果在墨霄的心中慕容只是一个相似的人类孩童便可以取代,便没有当初魔宫之中血溅玉阶的无数冤魂,更不会有今天的慕容了。至于慕容……那个与他相处不过数年的凡人女子,能在他的心中占据多么重要的地位?能否令他再一次背弃墨霄,而墨霄,又是否能够容忍第二次?
    他很好奇。
   
    慕容没有说话,只是垂下了眼帘,倒是他身边的墨霄面色一变,下意识地便握紧了慕容冰凉的手,直到听到一声清脆的骨响,才惊醒了过来,松开了慕容的手,却又在下一瞬被反握住手掌,随后修长的手指在他的掌上轻轻一捏,“无妨。”

    那个时候,墨霄,是真的动了杀心吧?
    有那么一刹那,他是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墨霄的手下。
    可是,他毕竟没有下手。

    离焰是何等聪慧,见两人的神情便知道即使自己的初衷不曾达成,也或多或少造成了一些影响,“看来是弟子冒昧了……不过有些事,不是不提起就没有发生过的。”
    墨霄蓦地一挑眉,冷眼看着神色自若的离焰,扬手便是一道剑光飞出,火红色的剑气自宽大的袖摆之中曳出,起初不过极小的一点光点,随后渐渐变大,疾如闪电一般袭向离焰,看上去虽是声势骇人,依然留了几分余地,不曾想过真的要了他的命。
    离焰不闪不避,直到剑气袭至身前才微微偏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自脸侧擦过,一阵火辣辣的疼,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白皙的手指之上便染了一点嫣红。
    他探出一截红色的舌尖,慢慢地将指上的血卷入口中,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微微有些咸,还有些涩,味道并不好,不知道换了墨霄或者慕容的血,味道会不会好些,抑或者更加糟糕。这个想法让他愉悦起来,精致的唇角,弯成一个美丽然而诡异的弧度。
    纵然知道魔族天性嗜血,昔日在魔界更是看见过不少魔族餐生肉饮鲜血的场面,可是看着离焰这般仿若品尝什么美味一般细细品尝着自己的血还是让慕容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不为其他,只是因为,是离焰。
    敏锐地察觉到了慕容那一瞬的动容,离焰看着慕容笑得更加愉悦,“师尊可是怕了?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昔日在试炼之境的时候,弟子还吃过自己的肉。”
    慕容张了张口,除了墨霄之外,他并不习惯在其他人面前失态,永远是冷静理智沉峻内敛得令人恐惧,可是他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试炼之境是魔宫选拔侍卫的试炼之地,凶险无比,数千魔中或许连一个生还的都没有,他知道必定是极其血腥残酷的,却不曾料到,竟然会凶险到这般地步。在离焰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时候,他正在墨霄的身边,肆意挥霍着墨霄的宠爱,如果他是离焰,也必然是恨的,恨入骨髓。
    墨霄也没有开口,他看着疯狂到冷静的离焰,虽然没有慕容那般的骇然,亦不知该如何是好,仿佛一切都是一场幻梦,万千是虚,唯一真实的,只有手中微微发颤的指尖。

    “你,想要什么?”不过数息之间,慕容便压下了心中的万千惊涛骇浪,淡淡地问道,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可笑。
    这样的场景,与当初墨霄问自己所求为何,何其的相似,又是,何其的不似。
    “弟子说了,师尊便会应允吗?”离焰展颜一笑,不待慕容回答,又宛如鬼魅般呓语道,“若是,弟子想要的……是师尊的命呢?”
 
    身如疾风,杀气溢天。

    慕容神色一变,急急探手,却不是要阻挡那袭至面前不足三尺的刀光,而是去抓墨霄含怒击出的右掌手腕,在离焰话音未落之际他便已经心生防范,却还是抓了个空,只曳了一截衣袖在手中,不觉叹息一声,也便松了手去。
    离焰全力出手,不曾给对手更不曾给自己留下半分余地,看见墨霄与慕容一含怒出掌一阻拦失败也没有半分迟缓,只是执着地将手中的短刀向慕容的颈项划去,然而刀光未曾触及那白皙的颈项之际,他自己便被一掌击中了右肩,打飞了出去。
    飞出去的那一瞬,他闭了眼睛,最后重重地跌落在十丈之外。
   
    终究如此。
    终归如此。
    终当,如此。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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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此,浮生若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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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归
  清心阁。
  已是三更时分,御书房内还是灯火通明,离焰高坐在御座之上看着几名朝堂重臣争论不休,最后还是忍不住掷了手中的笔,起身便走。
  人界之事,与他何干?
  早知道为帝如此辛苦,他何必辛辛苦苦地谋逆篡位,只要在一边冷眼守着看着,或许要不了几年,慕容便已经被那些所谓的朝廷栋梁吵死烦死,到那时六界何处不可去得,何须在此听他们聒噪?!

  “小离焰,等急了么?”
  身后有慵懒的女声响起,不必回头去看,离焰便也知道是那柄奇奇怪怪偏偏象征着魔界至高尊崇的宝剑,冷哼了一声,走得越发快了,身后的声音却依然不远不近地维持在他的三尺之外。
  “其实我也有些想念慕容了,不如我们今年提前去吧。”商量的语气,却是不容违背。
  离焰不耐烦地一甩袖,回头盯着那柄漂浮在空中的夕曛剑,“要去你自己去,与我无关。”  
  “小离焰你真的是越来越有趣了。”夕曛懒洋洋地飘在空中,“你真的是魔不是人?以前跟着墨霄的时候,似乎没这么有趣啊,难道是因为呆在人间太久的缘故?六界里人界果然是最有趣的,早知道我早就来人界了。”
  “……”离焰默然无语。夕曛本是魔帝之剑,随魔帝征战六界未尝一败,神兵利器自然是让他不免心生向往了许久,虽不敢生占有之念,但是能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只是他真正见到的时候夕曛已然落入慕容手中,宝剑就此蒙尘,静静地挂在慕容腰间沦为摆设,他之前还曾惋惜过,心想若是能够得到夕曛必然不辜负此利器,定当斩神灭魔再度成就不败之名,可是当真正得到夕曛之后,他才知何谓闻名不如见面。
  比起征战沙场而言,夕曛更喜欢的似乎是戏弄剑主,当慕容随手召唤夕曛再将之扔给他的时候他还一度为慕容眼中的诡异之色大惑不解,不久之后便知道了缘由,只可惜那时夕曛已然认定了他,扔也扔不掉甩也甩不脱,连动手都是惨败到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由夕曛跟随。
  师尊将夕曛扔给自己,除了约束自己之外,不会还是怀了嫁祸的心思吧?
  离焰皱眉考虑着这个问题,最后还是耐不住夕曛的聒噪,亦或者自己也极想再见他们一面,还是御剑而去。
  
  御剑凌风,不过盏茶功夫,便至了墨霄与慕容的隐居之地,那里原本是一处荒无人烟的山谷,四处悬崖绝壁环绕,不通外界,更难得是还有一处天然梨花林,据说梨花胜雪春水印衬,原是极佳的,只可惜离焰还不曾见过,便被墨霄尽数毁去,命人移植了千树桃花。
  看不得梨花,能看桃花亦是极好的,离焰看见木屋之后便远远落下,漫步于花树缤纷之中,心中更生了几分不平,那两人一人贵为魔界魔帝,一人身为人界至尊,抛下职责去隐居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将那些无聊的杂务扔给他,未免太过。
    那年他一再对慕容出手,原是存了必死之心,杀不得恕不得,无非归去,只是不愿轻掷此身,故而一再激怒两人,却还是被慕容看破,不曾杀他,反而将皇位相传,又将夕曛丢给了他,更定下中秋之期,一年一会。
    如今离月圆之节尚有数日,离焰先前被大臣吵烦又经夕曛一番聒噪,才会匆匆御剑而来,走到之际已经渐渐冷静下来,见到天色已晚,虽是看木屋灯火犹存,人影绰绰,想着不妨就在这十里桃花中徜徉数个时辰,明日再去拜会,以免惊扰两人休息,不料落地之后夕曛便径自往桃林深处而去,让他松了一口气之余,又不觉好奇起来。
    能够让夕曛缠着不放的,至今也不过师尊和自己,天色已如此之晚,师尊为何还停留在外?一时好奇心起,便随着夕曛方才化光而去的方向走了过去,走了片刻之后,忽然听见夕曛的调笑之声,抬头看去,顿时僵立在地。
    慕容在离焰眼中素来是冷沉寒彻,坚忍内敛,虽然也曾见过慕容满面泪痕之景,猜到他素日与墨霄独处必定与往日大不相似,却也没有想到,会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披着宽大的睡袍,坐在桃花枝上,眸色阴沉地用一双小小的手试图弯折着夕曛剑的剑身,松松垮垮的领口处现出一截玉颈和极其精致的锁骨之上又满是红痕,此情此景落在离焰眼中,险些让他魂飞魄散,疑心自己已落入梦中,才会看见如此荒诞的场景。
    正惊疑不定之间,忽然一袭白衣快速自身边掠过,在慕容坐的那枝桃花枝下停下,先是取了孩童手中的夕曛剑,看也不看便反手掷给离焰,又伸手揽了那不停挣扎的孩童下来,解下外袍将之包裹得严严实实,才看向离焰,“何事?”
    语音低沉沙哑,浅色的唇红肿不堪,犹自带着情事过后余韵,再加上方才慕容身上的红痕,离焰若是还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不如去刎颈自杀算了。只是猜出了也比不知道好不到什么地步,离焰全身僵滞一言难吐,只恨自己为何要听夕曛撺掇,来的如此不是时候。
    墨霄也不急,站在原地静静地等他回答,小慕容被他抱在怀里,连一根手指都难以动弹,也便看着离焰。
    “我们来看小慕容。”夕曛浮在离焰身边嬉笑道,“魔帝陛下,一年不见,你似乎变得不像以前那么无趣了,小慕容终于如愿以偿地吃掉你了么?”
    “夕曛!”孩童稚气的声音自墨霄怀里传来,隐含警告。
    “……”离焰听着,不觉种转身遁逃的冲动,只看见墨霄冷哼一声弹出一缕指风,随后夕曛便强行跳入自己的手掌之中,然后两对一大一小的凤眸不约而同向自己看来,额头浸出了一排细密的冷汗,发白的唇动了好几下才勉强道,“弟子……弟子……”
    他在慕容面前惯以弟子自称,如今还对着墨霄也不曾换过,吞吞吐吐了许久还是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在咬破唇之前,快速地说了句“弟子冒昧,日后再来领罪”,不顾那两人还未答复,便握了夕曛剑,瞬移离开了山谷。

    至于所谓的日后再来领罪……
    还是,等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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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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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 派派督察
配偶: 周澤楷
人生百年,谁不曾大闹天宫,谁不曾头上紧箍,谁不曾爱上层楼,谁不曾孤独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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