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骤然惊醒,背后已然是一片湿冷。虽已是初夏,然而入夜的山里仍旧是寒气逼人。有那么一瞬,他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不敢妄动,生怕自己是到了阴曹地府,等着牛头马面来刑拘,却在听着熟悉的穿堂风呜咽好似鬼哭时,才慢慢放下心神。
原来自己只是在做梦而已。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抱紧了露出棉絮的被子,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头,反了个身,准备再度入梦。
这时门板却被轻轻地敲响,三声,不长不短。
他骤地僵直了身子,抱着被子的手开始发抖。
“不,不,不要找我啊!不是我害你们的啊……”
“兰子,兰子——”
他把头埋进被子里,细瘦的胳膊拼命地压着被子的边角,那形状分明是生怕有人加害与他。
“兰子,是我,我是师傅!”
“师傅,就算你是师傅我也——哎?”他扒拉着从被子里探出头,瞟了眼四处透风的门板,早已破洞的窗户纸外冷冷清清的月光下,可不就是穿着白色单衣的师傅么。
“师傅!”他扔掉手中的被子,来不及穿上鞋,三步两步跑到门口,哗啦一声拽开门,也不管门板耷拉着肩膀晃晃悠悠几乎坠地,只顾着自己一头栽进门外那个清冷如月光却也温暖如骄阳的怀抱。
“师傅,师傅,你怎么才回来啊!”
他脸上泪涕横流,洗刷的一双眼睛愈发地明亮。
师傅冰凉的指尖擦过他的脸颊,为他抹去泪痕,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面露微笑,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兰子,我回来了!”
“嗯,”他不管不顾,好似没看见师傅有意的疏离,又上前一步埋头扎进师傅怀里左蹭蹭、右蹭蹭,唔,师傅身上还是好闻的莲花香呢,他在师傅胸前拱了拱,鼻息间满是熟悉的味道,安心有宁神,困意渐渐袭来。
“兰子,兰子,先别睡,”师傅轻轻摇醒了正要瞌睡的他,“你看看,师傅还带了人,回来。”
还带了人,人?
他一惊,扭头看向师傅背后——庭院里,月光下,也是一袭白色单衣,一人独立,负手望月。此时仿佛感应一般,竟微微侧头,回望他打量的目光。
哎?又一个师傅吗?他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不,他跟师傅长相不同,但是,他身上那该死的仙风道骨的气质却和师傅如出一辙。
他是谁,怎么同师傅认识的?又如何同师傅一道回来?师傅的怪病他也晓得吗?
* * * * *
日头高挂,兰子顶着一对熊猫眼,背着一只箩筐,骑着一头同他一样瘦弱的毛驴走在山道上。“我说,二毛,那人究竟什么来头,居然跟师傅住一间房?我跟了师傅十几年,连师傅的衣角还都没摸到半分!”
“唉,想当初我的经历也挺坎坷的不是?小小年纪便被父母抛弃,放在一个篮子里顺流而下,啧啧,要不是当初师傅救了我,恐怕我就是那岸边的一个小土包咯,得,还是一个没名字的小土包。”
“说到名字,师傅这人也忒不厚道,居然因为我是从篮子里捡的,就叫我兰子!哎,还好我识得几个字,给自己重起了个名儿,叫兰生,呐,你觉得怎样?”
兰子,伸手拍了拍身前的小毛驴,小毛驴有气无力地哼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什么,不怎样?不怎样你给我起个看看啊!哼!反正,不管怎样,我就是要跟师傅一个姓,师傅姓兰,我便也姓兰。嘿嘿,我叫这个名儿,旁人一看就知道我是跟师傅一起的,嘿嘿。”
他又露出小老鼠般的笑容,笑声也是偷偷摸摸的。
“二毛,你说,师傅跟他什么关系?该不会是村里人说的什么,断袖吧?嗯?你也不知道?唉,你知道个啥啊!连个话都不会说!”
他倾身趴在毛驴身上,揪了揪那毛茸茸的耳朵,“算了。不过,师傅那个毛病是旁人碰不得的,如若他们搞断袖,那人岂不是不能活命了?”
他双手环胸,皱着眉头,努力地思考着。
“嗯,定然不是断袖,你说是不?不然,他哪有命活到现在啊!不过——”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骤然瞪大双眼,“若是,若是那人同兰生一般,即使让师傅碰了也不会有事,那又待如何啊?”
“不行,我得赶快到村上换些米粮,好快些回去问个究竟!”
“咱们兰若村啊,得名于村外半山腰上的兰若寺。什么?您听过兰若寺?聂小倩和宁采臣?
不,不,可不是那个兰若寺。咱们这儿这个兰若寺啊,可要从千百年前的神魔之战说起了。那时神界出了个了不得的战神将军,身经百战……”
“什么?长话短说?好吧,客官,您说了算。总之那一场神魔大战是昏天黑地、万物肃杀,神界平定了魔界的叛乱,却也折煞了一员大将,就是那个战神将军。他因为自身杀孽太重而入了魔道,天上的神仙堕入魔道可是了不得大事啊!那如来佛祖不知道显了什么神通将那战神缚住,困在了一座无名山下。从那天起,山上便立了做寺庙,名为兰若,好像意思是,是安静的地方。哎哟——”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兰若是梵语,意思是‘寂静处’,是指远离世俗纷争的地方。”兰生收回刚刚拍打在茶棚小二头上的魔爪,恭敬地朝一旁的客人行了个礼,“客官,您好,兰若寺就在不远的山腰上,你走不了几步路便到了。寺中香火鼎盛,有高僧护法,只要您留下几个香火钱,无论您是求财求子求姻缘,求甚得甚啊!”
“哎,哎,哎,我说大兰子,你就别再这儿瞎胡说了。客官,那兰若寺周边虽然风景不错,也只能在外转转,寺里可是去不得的。莫说是周围草木皆衰,若是人靠近了,也会灾病不断啊!”
“去,去,去,我们出来跑单帮的,就是图个平安,你个跑堂的小二说话忒不吉利,这地儿我们不呆了,兄弟们,上路了!”
“哎,哎,客官,客官——”小二眼见着几只肥羊赶着马车走远了,回头想找那始作俑者算账,却是一转眼连人影都没了。
“嘿,我说,从兰若寺出来的,怎么都神神叨叨的啊!今儿个见鬼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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