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却道故人心易变
深夜。藏凤楼的楼顶。
暗沉的苍穹犹如泼洒在宣纸上的水墨,
最后化为水中倒影一般浮晃地轻烟。
晚七神情伤然的顺着云梯而上,他的青衫仍然满是茶渍,从午时至现在,少年好像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清秀的脸颊上眼眶深陷着,脚下的瓦片随着他的脚步掀起一阵咯吱的声响。
瑞云金凤的对襟团衫
锻白绣五彩锦簇的貂肷皮褂。
其神若何,月雅高贵。
那个宛如凤凰的人就坐定在不远处,一双绀眸淡淡的看了晚七一眼,随即又将头转回去,晚七坐定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沉默,凛冽的寒风在晚七身旁呼啸,卷起了一阵枯叶颤抖般地呜咽。
晚七就看着的前方,不看阑珊灯火,一双清秀的眸子浅而空泛,他真的好累,真的好累,可为何命运要这般戏弄自己,静坐须臾,他张了张口。
“你知道么,我是个陪葬品,和顾小点一样,从生下来便是了。”
“我们从没见过父母,一眼也没有,就好像我们天生就应该被囚养在那个阴暗的牢笼里,如一条条驱虫。那里有成百上千个像我们一样的孩子,我们不分白天黑夜,整日整夜的看不见光,污水流窜在我们的稻草里,鼠蚂啃食着我们的头发。”
“有很多孩子死在了那里,也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他们死了之后会发出恶人的臭味,最后就会裹着一张单薄的草席被抬了出去,也许扔进了河流,也许拿去剁了喂了狗。”
“可是,那个牢笼里的孩子,却从来没有减少过,他们总会不停的向里扔入年幼的孩子,不顾他们的挣扎和哭喊,然后笑着说:你们应该荣幸,未来陪葬的是朝国的帝王。”
“随后便是整整的七年,从出生开始,我在那个阴暗的牢笼里整整活了七年,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去的.....”
“到了后来,我们都渐渐变得麻木,不再哭泣,不再挣扎,麻木地坐在狭小阴暗的牢笼里,蓬头垢面,如猪狗啃食他们丢下来的食物,因为我们懂了,活着,就是为了等待死亡。”
“我整整等待了七年的死亡。”
寒风萧瑟如断了弦的古琴,晚七声音一直是凄淡的,没有波澜,如同幽寂的湖面,好像这些残暗的往事已早不能够使他伤然。
他停顿一会,可再说话的时候却已哽咽。
“顾小点比我大半年,他是我在那个牢笼里唯一认识的人,我记得他第一次冲笑的时候,露出的四颗小虎牙,那个时候的我一直不明白,不明白为何活在那种地方的人,笑起却可以那么的好看,就像是我们头顶那个罅隙中透出的阳光。”
晚七将头转向身边的人,任苍白的月光流淌在他的双眸。
“你知道么,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在那七年的时光里,没有人告诉我们,为何要做陪葬品,也没有人告诉我们,我们什么时候会死,我们的人生完全被掌控在那个当朝唯一的皇子,未来会继承江山大业的四皇子身上,我恨他,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他,我恨他让我们变成了如此的模样,我恨到想要杀了他。”
“呵呵,最后我真的杀了他。”
“七岁那年,出了军变,那夜,刀剑嗜血,斩杀无数,偌大的宫殿里横尸遍野,那时与我同岁的四皇子就躲藏在井里,叛军撤后,他求我救他,可我却犹豫了,也正是因为我的犹豫,使他永远的留在了那口深井里。”
“后来,顾小点拼着命拉着我逃了出来....”
“可是,没有人肯收留两个瘦弱的孩子。我们一起流浪了三年,南镇北城,颠沛流离。”
“十岁那年我得了肺癆,虚弱的咳出血来,我们身无分文,走投无路,顾小点他为了给我筹钱治病,将自己一辈子卖到了藏凤楼。”
“换来的钱治好了我的病,可却也囚禁了顾小点的一生,尽管那时的顾小点执意要我离开,可我却拼死不愿,硬是留在可藏凤楼,与顾小点一样,随后,我跟了百霰,他跟了牧冉,这么一待,就是整整的五年。”
晚七说到这儿的时候流泪了,流的悄无声息,他低着头,风残乱了他的发丝。
“你知道么,我们说好了,说好了就这么安安稳稳的活下去,一辈子。”
单薄的泪流进晚七苍白而又干裂的嘴角,蓦地,这个瘦弱的少年猛然转过身来,双眼撑满了血丝,他一把抓起身边人的手臂,狠狠地抓着,巨大的力道使指甲反折过去,汩汩的淌出鲜血,少年那哽咽的声音陡然升高,如同在骤风中的嘶鸣。
“可是为什么阿!为什么他要加入这争斗阿!顾小点!你告诉我阿! ”
“答应我的全部都忘记了么!混蛋!它妈混蛋!”
寒风掀起瓦片上的尘埃,缭乱中迷住了少年的眼睛,他的泪霏霏如瓢泼之雨。
“顾小点...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告诉我你还记得。”
“告诉我..顾小点...”
宛如凤凰的那人儿不动,少年却已颤着松开了手。
无力地侧倒在瓦檐上,,他哭着,蜷缩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着,墨黑发丝卡在瓦片里夹杂着扯断,他想喊,身体却像是被灌入了泥浆,少年无力挣扎,只能任呼啸而过的寒风如利刃狠刺进他的骨头。
也许在这一刻,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是真的无力再负荷。
耳边,依稀有个漠然的声音响起:
“凤囚凰,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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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略寒的阳光从天倾泻。
烙印着一袭鲜血淋漓,泪洒往昔
晚七从屋檐撑起身来。
一夜的寒风呼啸让他全身每个关节都一起鸣痛,疑惑的看了看身上盖着的貂肷皮褂,他蓦地想起来,昨夜的那个人,凤囚凰,晚七喃喃的念着。
小心翼翼的把它叠好,挂在手臂上,晚七咬着牙从楼顶上下来,但因为身子已极至虚弱,眼前还是因为眩晕而掀起一阵着斑驳的黑影儿。
在回下房的路上,失了魂般的晚七强迫着自己什么也不想,他脚步略快,就像是要向前栽倒着走,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不料迎面就撞上了人。
“晚七哥?”
那人揉了揉刚撞着的鼻子,杏眸抬起,透着些许年少的灵气。晚七稳住脚,看清来人后,朝他歉意的微微一笑。
“哦,是沐筱阿,对不起,刚走的太急了。”
沐筱笑嘻嘻地摇了摇头,陡然,他似乎想起些什么。
“没事没事,对了,晚七哥,你昨晚去哪了?”
“昨晚?哦,我出去散了散步,怎么了沐筱,找我有事?”
晚七一时没反映过来,奇怪着他怎么知道自己昨一夜未归,沐筱的下房在西园,而自己和顾小点的却在东园,中间隔着的可是那么偌大的朝霞苑阿,晚七还没想出头绪,却见一旁的沐筱露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哦..这样阿,你不知道晚七哥,昨个儿顾哥他疯了似的找你,还把我拉起来了,找了你整整一宿呢。”
沐筱说话间还有些暧昧的朝晚七眨了眨了眼睛。
“唉,顾哥他对你真好,上次为了你拼了性命,哥,你说说我沐筱什么时候出去散个步,也能有个人找我一宿阿,你说是不是阿..哈哈..”
沐筱说罢便嬉笑着跑远了去,独留下怔住的晚七。
顾小点他,找了我一宿。
高瘦的少年往日的模样一齐涌上晚七的心里,顽劣的四颗小虎牙,邪美的眸子...一切一切都像是要撑破了他的心脏,压制不住的悲伤欲要卷土重来,晚七逃似的奔向下房,刚躺在榻上,就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晚七抬眼,却看见了顾小点。
顾小点也看见了晚七,他显得有些惊讶,他顿时停了脚步,却恰好是一脚踩在门槛里,一脚迈出门槛外,有些不稳,他扶住了手边的门框。
顾哥他昨疯了似的找了你一宿。
沐筱的话在耳边浮起,晚七看着眼前这个身形越显消瘦的顾小点,俊美的眸子黯淡无光,深陷的眼眶暗黑,憔悴的面容消瘦而泛黄,心中不知怎么了,眼泪差点溢出,晚七吸了吸鼻子,轻声喊着他的名字。
“顾小点...“
还未来的从榻上起身的晚七话未说完便被顾小点打断了,他的声音仓促不及。
“晚七,我..我在西院腾出了间屋子,一会就搬过去了。”
顾小点说话时便走向了门口,此刻的他双脚都已驻在了门槛之外,他高瘦的身躯上背了一个布包,显然是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好了。
晚七一愣,一颗心瞬间犹如坠上了重石下落,也许在他刚到下房的时候,看到屋子里缺少的东西时他就猜到了,猜到这些行李根本就是昨晚就已打包好了的。
若不是自己整晚的消失,也许眼前的少年已经搬走过了。
刚想到这儿,心里顿然涌上一阵不安,害怕,甚至是恐慌,他拼了力气撑起一夜彻寒的身子,朝顾小点说道,那语气甚至是哀求。
“顾小点,不要走好不好..你忘了么,忘了对我说的,我们要永世相随阿...”
只听见站在门槛处的少年轻蔑的笑了两声。
“永世相随?我那是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你还当真了...”
毫无犹豫的字句,残忍的话如一把利刃狠狠的,深深的,将榻上的晚七彻底贯穿,门槛处的顾小点背对他,头也不回的离去。
耳边回旋的是那冰冷而讽刺的笑声,晚七重重的瘫倒在榻上,面朝上,强行将泪水逼回眼眶。
顾小点的决定,也许从开始,晚七就知道到是真的无法更改了,只是他不愿承认,不愿承认顾小点真的如此决绝,不愿承认与自己一路十几年的兄弟会真的撇弃自己,就在刚才,他还奢望自己能够挽回一切,还奢望着顾小点能够改变...
徒劳。徒劳。
半年,只为了那句永世相随...
而如今,你却告诉我,那只是随便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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