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等闲变却故人心
深夜。
星与月分割在苍穹两地。
即使活在同一片黑夜里,却隔天涯般永恒的距离。
是注定无法成全的宿命。
晚七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身侧躺着的是已入睡的顾小点。
从路芜那里回到的下房的时候,晚七便在榻上看见了已经睡着了的顾小点,他睡的很沉,就连呼吸声都夹杂着一种沉闷,白日里下定要与他好好谈谈的决心,无形中被晚七推迟。
“晚七,也许,也许你并不了解他。”
方才路芜那略有深意的话在晚七的脑海里怎样也挥之不去,不知道怎么了,现在的晚七心很慌,砰砰跳地像是要脱离了胸膛,他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想压制,却发现这种不安就如燎原的火一般,扑不灭,瞬时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深深的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神,晚七扭头看着身边这个睡梦中的人儿。
消瘦的脸颊,泛黄的面容,紧抿的唇,微皱的眉,邪美的眸子被遮盖了,那会笑的四颗小虎牙也藏身起来,贫笑的模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在睡梦中竟也显得如此疲惫的脸。
晚七看着,不禁心疼起来,他一定是累坏了吧,都怪自己这些天太忙,竟然连他事也不曾认真的过问过,而且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这个平日里总是嬉笑的少年受如此折磨。
伸出手,指尖轻悄的抚上这个少年疲惫的眉目,晚七眼里险些泛出了眼泪。
顾小点,你是自己的一切阿,你知道么?我已经无可自拔的喜欢上你了,也许从十年前第一次在那个阴暗的囚笼里遇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喜欢上你那宛如朝阳般的笑容。
顾小点,如果现在的你真的遇上了什么坎坷,即使你不愿告诉我,我也不会怪你,我只请求你,请求你再忍一忍,没有多少日子了,我们就快能从这里逃出去了,过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的生活。
晚七的指尖轻点上睡梦中少年的唇。
“顾小点,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们过上了安稳的生活,你对我,会言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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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着个石青梅花茶盏。
晚七的脚步走的略微沉重。
离夺凤之赛仅剩两个月了,而藏凤楼里真正的争战也已拉开了帷幕。
而获胜的决密就在于——狠。
就在今天早晨,一个混的还小有名气的单台死了,就死在朝霞苑里,毒酒封喉。这是沐筱刚来告诉他的,晚七听着,脑袋里似乎还能依稀浮现出那个单台的模样。
晚七与他见过几面,记忆中,那是个没有太多心机,可却天生一副莺鸳的好嗓子,是个笑起来略带甜美与羞涩的人儿。
夺凤之赛,这个能将天枀举国上下的名门贵族,江湖异士,富甲之商等鼎鼎有名之人全部聚齐朔城藏凤楼的一场堪比皇家的盛会,是个人都知道,若有幸能当是花魁,必定将一夜之间名扬整个天枀国!
甚至,若是你执意要离开,就算曾经与藏凤楼签下了终身卖契,也可以挥一挥衣袖的走人。
缓缓垂下眼帘,晚七细密的睫毛宛如画扇。
罢了,莫让这些争夺破坏了自己难得的好心情,早晨的顾小点答应了自己中午要和自己好好谈谈,虽然顾小点答应的很勉强,但晚七仍然很是高兴。
不管怎么说,能好好的谈谈,也许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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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午时。
略寒的天空显的高而远。
无法触碰的阳光仿佛成了梦中幻像。
在百霰那忙坏了的晚七刚一踏进下房,就看见顾小点已坐在了桌边的凳子上等着他了,他一阵欣喜,来的路上他还害怕顾小点会忘记了呢。
“挺准时的嘛,我要告诉你个好消息,你要听不?”
晚七坐在榻上,笑着朝着顾小点说道,晚七已决定将他们就快能离开藏凤楼的好消息告诉顾小点了,上午他想了很多,他觉得自己也有不对,不该让这件事瞒着顾小点。
有些出乎意料,坐在桌边的顾小点并没有回答一字,他倒了杯桌上的茶水,看向晚七,一双俊美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笑意。
“晚七,我会参加这次的夺凤之赛。”
是“晚七”而不是“蒜苗”,是“会”而不是“想”,晚七陡然愣住,他吃惊的看向顾小点。
“你说什么?顾小点,你说什么!”
桌边的顾小点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他微微侧了侧头,避开了晚七的目光。
“我会参加这次的夺凤之赛。”
墨黑的发丝散落下来,遮住了顾小点那日渐消瘦的轮廓,他张着略带些暗哑的嗓子,将口中那残忍的语句化作利刃,再一次狠狠的刺进晚七的心脏。
“晚七,我说,我说会参加这次的夺凤之赛。”
他话未落,只见榻上额晚七翻身而下,一个箭步冲上前,微寒的风猎猎地划过衫摆,他狠狠地攥着顾小点的领子。
“顾小点,你他妈的疯了是不是?!你再说一次!你想干什么!”
“我,顾小点,会参加这次的夺凤之赛!”
“顾小点!你他妈的发什么疯,他们斗来斗去的你是看不到么!你也想死在这里么!顾小点,你到底在想什么!”
高瘦的少年扯开晚七紧攥着的手,他将头偏转到一侧,不再与晚七对视。
“晚七,我主意已定,无需多说了。”
“那你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非去不可!”
似乎早就料到了晚七会问这句话,顾小点起了身,他走到房门口,只将一个高瘦的背影留给晚七。
“呵,为什么?晚七,我不想再这样生活了,我厌恶了,我厌恶这样的低声下气,厌恶这样的卑微如蝼蚁,厌恶这样陪着笑脸还要任人践踏!为什么?我受够了! ”
陡然升高的音调让还在站在桌边的晚七愣了,他看向这个背对着他的少年,一瞬间,竟看不清楚了他的轮廓。
“我欲要一辈子荣华富贵!欲要一辈子衣食无忧!难道我这样有错么!”
最后的字句竟像是在嘶喊,顾小点就站在那儿,不看晚七。豆大的泪珠呛在眼眶里,逼红了晚七的双眸,他不顾的冲上去,狠狠地给了这个高瘦的少年一拳。
“顾小点,你他妈再说一次!”
不躲不还,少年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他一阵踉跄,急退的脚步撞上了一旁的门框,擦了擦嘴角的渗出的鲜血。
“我会参加这次的夺凤之赛。”
字句间没有半点犹豫。
字句刚落,晚七只觉得浑身一颤,他抬眼望着顾小点,眼前这个目光暗沉,紧抿着嘴角的少年,晚七陡然无力的瘫坐在地,发上的簪子掉落,在青石地上磕起一声迸裂的脆响。
他想嘶吼着问眼前这个少年一句为什么,可现在的他却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泪水强行窜进嘴里,衣领里,甚至流淌在地上,晚七动不了,如被千斤死死的压制住每一块骨头。
顾小点,你告诉我阿!告诉我阿!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骤然,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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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下房。
逃窜的阳光犹如堕入深渊的蝴蝶。
挣扎也只是支离破碎的徒劳。
晚七惺忪的睁开双眸,浑身如散了架的无力,他轻轻抬了抬手臂,却发现似乎有重物压在上面,顺势寻去,随即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疲倦的侧脸。
面黄消瘦,微青的嘴角还残着一丝血迹未擦。
晚七只觉得鼻尖一阵发酸,他连忙把头转回去,面朝上,在他自责着,后悔着刚刚是如此的冲动。
顾小点他一定是很累了吧,晚七想起他这些日的朝出晚归,想起他直到深夜才回来时的满面倦容,想起他有多少日不曾吃过早饭,想起他有多少次连倒好的茶水都来不及喝。
想起他这几日总犯的头痛,想起他整夜里的焦躁与辗转反侧。
可是,晚七想不起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是有多少日了,那个有些顽劣,很爱耍贫嘴,喜爱吃糖葫芦,整天闹闹嚷嚷的少年不见了。
晚七,你有留意过么?那个笑起来会露出四颗小虎牙的少年,不见了。
徐徐升起地雾气弥漫了晚七的眼眶。
“蒜苗,有空给你稍个发带吧,别全挽上去了,你头发散着好看。”
“好哪门子看,你这是大风刮来的闲钱阿。”
似是昨日的景象浮现在眼前,如此的清晰,却又是如此的模糊,就如同在记忆的中间隔了一扇宣纸做的屏风,白茫间让人依稀只看到个残影儿。
晚七微微吸了吸鼻子,他其实知道顾小点对他的好。
“你醒了?”
似是被晚七动静惊醒,顾小点紧张的抬起头,可就在对上晚七目光的那刹那,却又似慌忙的躲闪而过,他略有些局促的站起身。
“我..我去给你倒杯水。”
塌上的晚七沉默不语,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看着他转身的背影,看着他掂起茶壶时的手,空气中搅起一阵倾倒的响音,此刻听起来显得浮躁而又冗长。
少顷,终是晚七先开了口,声音略微有些哽咽。
“顾小点,你知道么,只要撑到十月底..我们..”
“砰。”
钩边的青瓷茶壶仓促地落置在八角桌上,壶腹与壶盖碰撞出尖锐的响声,顾小点慌张地用袖子擦了擦溅落在桌上的茶水,忙措地又拿过了个茶盏,倒了杯水才稳住。
他有些局促地低着头,将茶盏递入晚七手中。
“先喝点水吧。”
接过茶,微有温热,晚七想继续刚刚被打断的话,他要告诉顾小点,他要告诉顾小点只要在坚持一个月他们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晚七努力的将自己的语调放的轻而缓慢。
“顾小点,只要到我们再..”
晚七话未说完,身旁的顾小点却已急步走向门外,仓促地停驻在那个低而矮的门槛前,他一手撑扶着门框,略长的刘海遮住了邪美的眼睛。
寒风如秋叶掠过他的衫摆,晃动了几许光影般的灰白,耳边,却是顾小点那几乎在恳求的语气。
“晚七,不要再说了..算我我求你...我求你...”
茶水浸湿了被衾,青瓷盏从晚七颤抖的双手中滚落在地,迸裂成满地犹如雨雪霏霏的碎片,决了堤的泪在他的眼眶中再次仓凄出逃,苍白的唇被牙齿咬地出了血。
晚七看着顾小点,他就看着顾小点。
门口驻立的少年没有回头,他一步迈过了脚下的门槛,没有迟疑,没有回头,十月的寒风猎猎地灌入他的长衫,高瘦的少年就这样,就这样的在泪流的晚七眼前,在浑身颤抖的晚七眼前,决绝地走远。
晚七...对不起...
嘿嘿,谢谢婳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