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审】【原创非首发】忘归(仙四玄紫同人文)(2010年8月1日更新至大结局)_派派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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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已审】【原创非首发】忘归(仙四玄紫同人文)(2010年8月1日更新至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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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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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此,浮生若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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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大约之前只是想写个几千字的短篇,但是字数一直拖啊从短篇到中篇到长篇,现在快要完结了,刚好要挣一些派派币,所以就贴过来了
于是分章可能有些不道德,请见谅

顺便注明,此文首发百度,ID为墨渊寂


第二部链接:http://www.paipai.fm/r5881918u12665272/
忘归
  慕容紫英从某些方面来说,是个顽固不化得令人发指的人。
  玄霄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隔壁的青年恭谨执礼地向夙瑶汇报着琼华重建之事,一边暗自腹诽道,全无自己正在偷听他人谈话的自觉。
  其实也不能怪他偷听,玄霄的牢房与夙瑶的牢房只有一墙之隔,即使是用上好的东海玄武铁岩造成,也敌不过某师叔修为精深,耳通目明,十丈之内暗流声声声入耳的功夫,更何况,隔壁的两个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做出偷听这种事情,全无防备之心。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听听简直是对不起自己。
  玄霄不是个喜闹的人,然而东海实在是太过死寂了些,即使他曾经在琼华禁地的冰室之中独自待了十九年,也有些不习惯。冰室虽然冷清,可临近禁地的承天剑台还是偶尔会传来些声音,虽然大多是守夜弟子的闲聊八卦,到底有些人气;若是他凝神细听,运气好时,还可以听见剑舞坪上飘扬的笛声,不若东海的死寂。
  
  如今的东海,是没有人声的。
  死寂得好似一座巨大的坟墓,将所有的还活着的人都埋葬。
  初来东海之时,海底很是热闹了一阵子。玄霄每天听着琼华弟子们对巡视的天兵天将苦苦哀求,指天誓地地发誓自己一定会痛改前非,乞求他们能够减少自己的刑期,总有种拔剑而起的冲动,若不是隔壁的夙瑶总是保持着奇特的沉默,没有进一步挑战他的耐性,也许许多琼华弟子等不到寒气入体活活冻死,就已经死在羲和之下。
  可是不过几年,也许是十几年,周围就渐渐安静了下去。乞求宽恕的弟子越来越少,剩得几个,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不若之前那般方圆十几丈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玄霄起先还有几分庆幸,后来居然有几分不习惯,一日他运气感应四周,竟然发现偌大个琼华,除了他,便只余下夙瑶一人。
  那个时候,玄霄开始厌恶安静,太过静谧的东海给了他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早晚会在这种冷寂之中悄无声息地死去,偏偏琼华玄霄的威名太盛,巡视的天将们巡视之际都会心照不宣地略过他所在的这个角落,待琼华弟子差不多死绝了之后,更是索性荒废了职责,不再巡查海底的情形。
  何必要吃力不讨好呢?剩下两个囚犯,一个每天不言不语潜心思过悔恨过往,只要能够熬过了这几百年就可以投胎转世去了,是万万不会闹出什么事情自毁前程的;而另外一个,虽然可怖,但是手足都被千年寒铁揉着尖晶石打造的锁链牢牢锁着,也断不能逃出去东海,便是偷偷懒也无妨。
  夙瑶是关入东海之后便没有开过口的,玄霄有些疑心这个师姐是不是如自己一般根本不把门下弟子的死活放在心上,却也不愿主动开口相询。他是个骄傲惯了冷漠惯了的人,在琼华又是被师长寄予众望,被同辈弟子仰望敬慕,从来只有别人绕着他转、千方百计讨好他的份,没有他自己主动去寻别人说话的。夙瑶既然摆明了不愿说话,他也自然不会主动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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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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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寂了十几年还是几十年之后,海底突然来了访客,玄霄感应到隐约的仙气往自己靠近,却没有感觉到恶意,不觉有些讶异,心想或许是哪个下仙不经意间闯了进来,倒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沉稳的脚步声在自己门口止住,才略略有些好奇地抬头扬眉看去,等着那人推门进来。
  意外的是,对方居然没有直接进来,而是抬手恭谨地扣了扣门。
  迂腐!
  玄霄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也不顾来人敲的是夙瑶的房门而不是他的,就那样暗自腹诽了起来。
  对于阶下之囚,居然还这么守礼自持,这么迂腐的人玄霄这辈子也就见了那么一个,却没有想到,那群自命清高的神仙里面,居然也有这般迂腐到可笑之辈。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散仙,是不是和那人如出一辙。
  夙瑶不出意料地没有回应,毕竟沉寂了那么许多年的人,一时之间突然开口玄霄都不免意外。可是来人却是意外的好耐性,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守在门口,也不出言催促,更没有直接推门而入的打算。玄霄侧耳听了半天,门外的那人过来这么久居然连呼吸都没有一丝紊乱,知道他必定是个人物,不觉在心中暗自赞了一声。
  玄霄陪那人等了许久,夙瑶终于有了回应。
  多年无言,夙瑶的声音明显枯涩了许多,说话也不甚流利,可那短短几个字却被玄霄听得清清楚楚,如遭雷击。
  “紫英吗?进来吧。”
  
  沉重的石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然后玄霄便听见来人清朗的声音,掷地有声。
  “弟子慕容紫英,参见掌门!”
  
  如果说先前来人带给玄霄的冲击是三分,那么当来人开口之后,不说九分十分,至少也有七分。
  慕容紫英此人,玄霄并不陌生,虽然说两人说话的次数加加减减五根手指就数得完,虽然他从来没有给予慕容紫英过多的关注,只是把他当做天河的影子一般存在,然而莫名地,他却可以轻易地猜出慕容紫英的想法,左右不过是些上下之分,尊卑有别罢了。
  即使夙瑶对他有太多的猜忌,即使夙瑶犯下滔天大罪,即使夙瑶如今已经沦落至此地步,他却依然执礼相待,这样的迂腐之辈,真是可笑之至!
  不过即使如此,时隔多年能够再次得闻人声,玄霄还是有几分欣喜的。
  慕容紫英的到来,让他明白,自己并不曾被遗忘。 那边的两人见了礼,夙瑶并不提琼华弟子在东海的遭遇,慕容紫英也不多问,只是闲谈些仙术剑法修行之类,想来两人都是心知肚明,早有预见。
  闲谈之中慕容紫英隐约透出点重建琼华的意思,玄霄在隔壁听了不觉讶然,只觉这个师侄简直是自讨苦吃——琼华岂是那么好重建的?双剑飞升之后,琼华中人尽数被打入东海,门人凋蔽也就罢了,重新再招新的门徒便是;可是如今琼华遗祸昆仑,必定为世人所指,与过街老鼠无异;更何况夙瑶尚且在世,他既非掌门又非长老,重建琼华名不正言不顺,不若另立门户。重建一事较创立一个新门派,困难何止十倍百倍。慕容紫英看上去勉强算个聪明人,不知为何非要舍易取难。
  然而转念一想,慕容紫英那般迂腐,莫说可能根本没有想到这些,便是想到了,也未必会在意,而是依然固执己见。
  
  夙瑶听了显然也是大吃一惊,问了慕容紫英一些琐事,比如新门派选址、重建银钱之类,听起来万分麻烦,玄霄听得不免有些不耐烦,一旁的慕容紫英显然是早已考虑清楚,一连串答下来井井有条,透出坚定的决心,倒叫玄霄困惑自己这些年是否误解了那两个。慕容紫英古板守旧,夙瑶狭隘偏激,如今看来,倒也并非一无可取之处。至少在这些杂务方面,他是比不得那两个的。
  地址人手资金有了,典籍却是个大问题,琼华藏书早就毁得干干净净,慕容紫英由于当年夙瑶的猜忌,也并未学得什么高深的仙术剑法。夙瑶沉默片刻之后,突然问青年是否带得纸笔,自然是没有,最后慕容紫英翻遍全身,也只寻得一方玉石和一柄雕刀,夙瑶留下了玉石和雕刀,便开口赶人。
  告辞前慕容紫英说五十年之后再来拜见掌门,夙瑶称自己无德,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他,玄霄听了又是心中暗自冷哼,心想夙瑶这辈子总算做对了一件事。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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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紫英走后,东海再度沉寂了下来,只是隔壁总是传来雕刻玉石的声音,玄霄知道是夙瑶正在将典籍刻在玉石之上,听她下刀之声流畅自然,毫无滞怠,自己回忆了一下还记得清晰的几本典籍,心下也有几分佩服,夙瑶天赋不高,基础却打得极为坚实。
  过了几年之后,夙瑶刻玉的进度突然缓慢了下来,似乎是已经刻尽生平所学。玄霄知道不久之后又要回到一片死寂之中,心中难免有些怅然。
  “玄霄,过往所学,你还记得几分?”
  几日听不见刻玉之声,玄霄不免有几分无聊,正在潜心修炼之际,忽然听见夙瑶的声音,与过往大不相似,清晰入耳,却是千里传音。
  “何事?”玄霄想了想,也用千里传音答道。
  夙瑶犹豫了一下,才回应道,“紫英有意重建琼华,我想整理琼华秘籍给他,请你相助。”
  玄霄不是好事之人,本欲直接拒绝,却不知为何在想到青年重建琼华的艰辛之后,竟然神使鬼差地应了下来。他也是琼华门下,又是长辈,若是看后辈独自奔波劳累,自己却袖手旁观,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玄霄先是直接说了“凝冰诀”的口诀给夙瑶,然后整理了过往所学,慢慢口述剑法的精要和学剑之中的一些心得体会,至于仙术,玄霄当年是一点即通一学便会的天才级别人物,从来不曾在记背口诀之上废心,要他复诉那些粗浅的东西,就有些为难了。
  玄霄主修的是水系和火系仙术,水系仙术与同修水系的夙瑶探讨之后勉强能复述出个大概出来,至于火系,夙瑶则是直接把他那些艰涩高深的术法记录了下来,打算让慕容紫英慢慢整理——也就是这个时候,玄霄才知道原来琼华修双系仙术的并不止他一个,还有一个同修火系和雷系的慕容紫英。
  有事可做,五十年的时间很快过去,慕容紫英果然依约而来,身上的仙气比上次来的时候更浓,玄霄心下就有些不喜,他双剑飞升两次受挫,对于仙神一流实在是好感缺缺,好在慕容紫英身上的仙气并不算浓重,忍忍也就过去了。
  以慕容紫英的资质,如今至少应有地仙的修为了吧?
  
  凡人修仙,机缘虽然各异,但是归根结底无非是修为与功德,一边潜心修炼提高修为,一边广结善缘积累功德,待到功德修为都够了,上苍便会降下天雷,一旦渡过天劫,便可白日飞升,名列仙班。
  慕容紫英年少才高,如果修为虽然较自己欠缺了些,但是马马虎虎也可以将就,只是不知道他的功德又积累得如何了?
  玄霄微微拧眉,想到那个不过数面之缘的师侄可能修得仙身,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淡淡的不舒服。昆仑琼华,昔日是何等盛况,却毁在了修仙之上,若是慕容紫英还有意修道成仙,未免,未免……
  再深入地想下去,玄霄不免纠结起来——慕容紫英与他并无交情,是否成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若是说他那个弟弟修仙,或许还值得他关注一二,不过以天河的性情,又怎么可能静下心来修行?
  
  玄霄纠结了好半晌,才决定不去管那个师侄到底有没有成仙的意思,回过神来侧耳打算继续听隔壁两人的无聊对话,却只听见一个浅浅的呼吸之声。
  走了?
  玄霄竭力回忆方才两人的应答,由于在走神之中只听见了只言片语,有些不满意青年的来去匆匆,却也知道对方正在忙着重建琼华,事务繁杂,断不可能在东海海底久候,尤其是在夙瑶明显说不了几句话就透出赶人的意思的情况下。
  
  下次来,大约又是五十年之后吧?
  琼华弟子被判打入东海漩涡之中,囚禁千年,夙瑶因为知错能改,只需受五百年之苦,若是青年五十年来一次,那么,慕容紫英还会来看夙瑶八次。只是不知夙瑶进入轮回之后,他一个人,又该如何熬过剩下的五百年?
  怀了这种心思,玄霄不免郁郁,偏偏隔壁的夙瑶因为典籍之事已经告结,又陷入了缄默之中,不肯再与他交谈一言,让玄霄越发觉得空虚难熬,度日如年。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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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又等到慕容紫英前来,玄霄依旧听二人交谈,似乎琼华重建一事已经暂时告一段落,夙瑶教导慕容紫英些执掌门派的要诀,慕容紫英述说些门内的琐事,虽然十分枯燥乏味,但是玄霄还是听得津津有味,总觉得再寻常的事,被慕容紫英这般婉婉道来,也多了几分韵味。
  照例说不得几句闲话,夙瑶便开口赶人,慕容紫英自然无不从命地开口告退,玄霄心中暗叹一声,靠在石壁之上不免有些意兴索然,却听青年口风一转,探听起自己的所在来。
  玄霄心中一跳,不明青年时隔百年之后突然提起自己是为了什么,好在夙瑶已经开口代他问了出来。
  “凝冰诀一事,弟子自当拜谢玄霄师叔。”青年轻声应道,然后略略顿了顿,“上次来时,弟子便有事禀告玄霄师叔,只是……总不能一直瞒下去。”
  “你去吧。”夙瑶沉默了片刻之后,叹了口气。
  玄霄心中一震,正在想到底是什么事之后,便听见慕容紫英已经到了自己门外,抬手敲门。
  
  “弟子慕容紫英,求见玄霄师叔。”
  抬手敲了敲门,慕容紫英恭谨地道,心中却难免有些忐忑不安。
  对于这个师叔,他的感情其实很复杂,自幼便时常听宗炼师公提及这个师叔是如何的惊采绝艳,心中不免怀了些仰慕之情;待到禁地得见,只觉气势夺人孤傲清狂,虽然心存亲近之意,奈何对方不喜自己的迂腐,也只得作罢;然后便是玄霄破冰而出之后,因立场不同而不得不与之为敌……如今自己求见,也不知对方是否愿意搭理。
  候了片刻,慕容紫英依然不闻玄霄应答,有些黯然,果然如此吗?
  “师叔若是不愿相见,弟子日后再来拜访。”
  慕容紫英定一定神,沉声道,眼眸里却隐隐透出一丝失望之色。
  转身欲走,却却听见室内那人,语气淡淡,“既然来了,便进来吧。”
  那一刻,慕容紫英竟然不知,自己是悲是喜。
  
  “弟子拜见师叔。”
  推门而入,便见到一个白衣散发的男子,手足皆被乌沉沉的手指粗细的锁链缚住,神色冷漠,纵然桎梏加身,也磨不去眉间的傲意。只看了一眼他便不敢再看,单膝跪下,沉声道。
  “起来吧。”玄霄看了神色恭谨的青年,声音淡冷,只在瞥见青年满头雪发之际,眼中闪过一丝惊色。
  慕容紫英却不肯就此起身,只是垂下头去,“弟子此次来,乃是有事要禀告师叔。”
  玄霄的眼中便闪过一丝不悦,语气更冷了几分,“何事?”
  “五十八年前,菱纱与天河,已经先后逝去了。”慕容紫英心中越发忐忑不安起来,他不是不知道云天河对于玄霄的重要性,五十年前来此之际,我便想告知玄霄,只是不知道这些年来支撑着这个师叔活下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故而不敢轻易开口。然而,却也知不能一味地瞒下去。
  玄霄并没有料到慕容紫英此来,居然是带来这样的消息,闻言眸子之中微微闪过一丝暗光,闭一闭目,压住了心中的暗潮汹涌,“他,留下了什么话吗?”
  慕容紫英垂头不答,玄霄见了他的样子转念一想,便猜出了几分,不觉有些好笑。
  这个师侄,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天河之死,他固然是不忍不舍,倒也不会因此痛不欲生,伤痛太过。毕竟他此一生,两度飞升受挫,朋友反目,知己背弃,兄弟倪墙,若非心志极坚,换做他人,早就一挫不起,又如何能依然傲骨铮铮,宁可就此沦落为魔,也不屑与仙神为伍?
  想了想,玄霄淡淡地开口道,“人生苦短,不过天地蜉蝣,青丝成雪,红颜枯骨,你又何必介怀?”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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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4楼  发表于: 2010-07-14 0
  慕容紫英闻言心头大震,情不自禁地抬头向玄霄看去,也顾不得合不合乎礼节,玄霄师叔,这,这是在安慰他?
  他原以为,玄霄听了天河逝去的消息,会伤痛会遗憾会消沉会失落,甚至会迁怒于带来这个坏消息的自己,来时便已做好被迁怒的准备,想了无数说辞来安慰对方,却不料,到了最后,被安慰的人居然是自己。
  扪心自问,菱纱逝去的时候,他真的不伤不痛吗?
  他依然记得,菱纱下葬的那日,天河拉着他的衣袖,用绝不符合那明朗爽直少年的幽幽声音道,“紫英,我好羡慕你,可以不这么难过。”
  他是怎么回答的?
  我是修道之人,修身养性,自然如此。
  
  只是,他真的不难过吗?
  不是不痛,只是,他是慕容紫英,所以,不能表现不能流露出来。
  那段日子,他要迎着世人的千夫所指背着门人的沉重期望重建琼华,那段日子,他要照顾因为伤心过度而病倒在床的天河,他要准备菱纱的葬礼,所以,便顾不得难过顾不得心痛。
  
  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
  
  可是,即使他已然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要挽留天河,还是不得不在送走菱纱之后,再送走自己的另一位挚友,然后,对着终于重归的另一位少女,平静地述说着哀音,然后,用浅薄的言辞,安慰着伤痛的少女。        、
  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是慕容紫英,所以,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地支撑着身边所有的人,却独独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看着男人深邃如夜的眼眸,慕容紫英忽然有种流泪的冲动。
  这个人,轻易地便看破了他所有的坚强,三言两语,便点破了他最深的伤痕。
  “谢师叔教诲。”
  到最后,白发青年只是恭谨地垂下头去,声音沉稳。
  
  玄霄师叔,真的,多谢你的教诲。
  多谢你,让我明白,原本,自己也可以脆弱。
  等他的心情平静下来之后,玄霄随便问了他几句,比如天河葬在何处,他如今在何处栖身,琼华重建中的挫折之类,慕容紫英心中暗自奇怪,虽然他与玄霄只有区区几面之缘,男人淡冷高傲孤冷的性格却是印象深刻,总觉得男人不该是过问如此琐事之人,却还是一一答了,只是较面对夙瑶之际,用词更加简洁了几分,生怕男人不耐。
  说话时分心的结果是,慕容紫英被玄霄随手抛出的问题砸得目瞪口呆。
  “你的头发,在怎么白的?”
  玄霄随意地扫了一眼青年身后的如雪发丝,淡淡地问,神色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这么一问。
  慕容紫英怔住,呆呆地看着玄霄眼中自己的倒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玄霄师叔,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玄霄自然不知道自己随口一问会引起青年这么多联想甚至最后还到了猜测他真实身份的地步,只是觉得一贯沉稳显得少年老成的慕容紫英突然变得呆呆的样子很有趣,也不尝试唤回他的注意力,就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年走神,慢慢等他自己回过神来。 
  唔,仔细打量的话,这个师侄长得还是很漂亮的。  
  深邃明亮的眸子沉静下来时带出琥珀色的光泽,冷锋的眉若一柄清冷无敌的寒剑,肤色如玉似雪,套用一句昔日无良师妹和猥琐师弟来形容自己的话,晶莹剔透地让人恨不得不顾性命凑上去摸上一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在这样的对比之下,青年的早早白发就越发碍眼起来。
  少年白头,固然是修道之人看破俗尘,也终究不是什么好征兆。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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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10-07-14 0
  慕容紫英呆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见男人一手撑了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墨瞳之中灼灼光芒,便觉如刺在背,恨不得缩小了身子从男人的视野里消失或者干脆挖个地洞钻进去,偏偏碍于礼节,不得不强自镇定。只可惜那目光过于热烈,让他竟连无视也不能。
  暗自唾弃了好几次自己莫名的胆怯,慕容紫英终于忍不住抬头直视着男人,想要问个清楚明白。
  “师叔,不知弟子有何不妥?”
  慕容紫英咬了咬牙,鼓足了勇气,迎着男人灼灼如焰的目光问道。
  “没有。”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冷低沉,悦耳醇厚,却暗自藏了一丝戏谑之意,只有他自己知晓。
  “那为何师叔一直……”说到一半慕容紫英便再也说不下去,心虚不已,比起一派坦然君子之风的玄霄,竟然更像是无端看人的那个,而不是无辜被看的那个。
  “为何一直盯着你看?”玄霄代他把后半句补完,看着青年呆呆地点头,然后微微扬了扬唇角,“因为很有趣。”
  玄霄是极少笑的,从前笑的时候,不是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的笑,便是看似癫狂实则凄凉的狂笑,从来没有发自真心的笑。所以,没有人料到,当玄霄笑起来的时候,会那般的好看——他甚至没有太明显地笑,只是淡冷的唇唇线微微勾了一下,眼底稍稍柔和了一点,便让人想起,冬春之际第一缕春风拂过大地上的冰雪,没有将冰雪融化成春水,只是有了一点温暖之意,却更加触动心弦。
  只是,慕容紫英没有注意到。
  他被吓呆了。
  慕容紫英其实是个心性淡漠的人,面对生死相搏也依然沉稳淡定,道心空明,可是,他的的确确被玄霄的回答惊住了。
  “有趣?”慕容紫英呆呆地看着玄霄,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
  “嗯。”玄霄轻挑了下眉,四分认真六分戏谑地回答,“以前天青和夙莘曾说什么‘看美人会赏心悦目’之类的话,现在想来,其实也颇有几分道理。”
  慕容紫英沉默了片刻,以手扶额慢慢转身,就那样直直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想,他需要冷静一下。
  在那一瞬间,他几乎把疏狂傲岸的玄霄和多年前那个没事就喜欢调戏他的夙莘师叔的身影重合起来。
  
  其实玄霄和夙莘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虽然慕容紫英因为受刺激太大而一时之间看不清,比如说面对明显呆滞任揉任捏的美人无论是云天青还是夙莘都会毫不犹豫地扑过去好好地蹂躏调戏一番,大吃美人豆腐,而玄霄只是单纯地观赏。
  就好像同样是去赏花,有的人只是赏花护花便已心满意足,有的人却非要折了一枝在手里把玩,肆意轻薄怜爱亵玩一般。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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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10-07-14 0
  慕容紫英第四次来到东海的时候,人间已是两百年。
  夙瑶见慕容紫英来时眉间郁色重重,便随口问了一句,却见少年垂下了头,眉眼暗淡,原来竟是时常跟在慕容紫英身后的那个名为璇玑的小女孩,也已经归位了。
  “生离死别,原是世间常事,你我修道,自然早该看淡。”夙瑶不觉有些奇怪,分明上次说起韩菱纱云天河之死的时候,少年还未曾如此介怀,为何此次竟然这般看不开?
  “弟子明白。”慕容紫英有些讷讷,“前番来时,师叔也曾开导过弟子,只是……如今弟子故人,便只剩下怀朔还在弟子身边了。若是他也去了,弟子……”
  夙瑶闻言默然许久,才轻声一叹,“你这样多情的性子,真不适合修仙。”
  “掌门何出此言?”慕容紫英心头一震,脱口问道。
  “我曾觉得,你性情面冷内热,面冷可不萦于私情,内热可照拂众人,大爱世人,假以时日,必可得道飞升。只是,若是你真的飞升成仙,环顾身侧,却不知故人何处,岂非凄凉。”夙瑶顿了顿,又道,“倒是玄霄那样,看淡世情,便是不能成仙,也是遗世独立。”
  慕容紫英默然无语。
  早已习惯了有人追在身后,从昆仑修道到卷云台飞升,再到重建琼华,璇玑始终在他的身后,只要转身回头,便可以看见。即使世事变迁,昔日精灵可爱的豆蔻少女早已鬓疏齿松,眼尾生纹,在他的心中,璇玑也依然是那个始终追在他身后拉着他的衣袖不放,软语撒娇的小女孩。
  “若是有一日,你在意的人都不在了,你当如何?”看着慕容紫英沉寂的眼,夙瑶突然问道。
  在意的人,都不在了?
  慕容紫英一怔,呆呆地看着夙瑶,璇玑在时,他要照顾璇玑;夙瑶尚在,他要千里探望;梦璃在世,他可十九年一度相聚青鸾峰;怀朔健在,他能照拂怀朔……可是,若是有一日,他们都不在了,他又能如何呢?
  “此事你能自己看开最好,若是不能,不妨去请教玄霄。”夙瑶微一拂袖,“你二人虽然素无往来,但是看在同门之谊上,他也未必不肯为你解惑。”
  
  慕容紫英辞了夙瑶,在玄霄门前徘徊许久,依然不曾推门而入。
  玄霄如今与往日似是大是不同,若是自己诚心请教,男人也未必吝于指点一二,只是,想起上次来时的情景,慕容紫英便不知该如何面对玄霄,而且,用这样的问题去烦扰玄霄,对那心志坚定不曾迷失的男人,好似亵渎一般。
  过了许久,慕容紫英才轻轻扣了石门,“弟子慕容紫英,求见师叔。”
  “进来。”玄霄的声音依然低沉,却不若以往那般冷淡。
  “不必如此。”看着慕容紫英又要跪下行礼,玄霄广袖轻拂,一道无形的真气便止住了青年的下跪之势,“你此番来此,有何要事?”
  慕容紫英闻言随之站起,立在男人身前,抿了抿薄唇,却没有道出心中的困扰,而且恭恭敬敬地问道,“师叔在此多年,不知有何所需?弟子任凭师叔吩咐。”
  玄霄在东海早已习惯,原也没有什么想要的,然而看着眉目沉郁的青年,转念一想,便缓缓道,“那你下次来时,给我带一根横笛来吧。”
  “师叔喜欢吹笛?”慕容紫英怔了怔,有些意外。
  “嗯。”玄霄淡淡地应了一声,其实也说不上喜不喜欢的,只是以前在禁地的时候时常听到笛声,夜述别情,听惯了,也不曾如何放在心上。如今在东海身处死寂,却又想了起来。
  慕容紫英微微踌躇了一下,从袖间抽出一根珍珠木色的竹笛,用双手捧了奉到玄霄身前,“此笛随弟子已久,虽然有些破损,却也不曾乱音。师叔若是喜欢吹笛,不妨暂且将就些时日,弟子日后再寻良材美玉,为师叔雕一根玉笛。”
  玄霄垂头看去,见笛身通体光滑圆润,虽然颜色有些陈旧,却是完好无损,又见慕容紫英随身携带,知道是他极喜爱的,所以连至东海也不曾离身,却不知为何竟然舍得给了自己。于是便微微颔首,伸手接过了,“劳你费心了。”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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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此,浮生若斯。
举报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10-07-15 0
  玄霄拿了慕容紫英的笛子之后,开始潜心研究起来。
  他并未学过吹笛,只是少年之时慕古人之风,学过抚琴罢了,于吹笛只是一知半解而已,不过乐理一通百通,多试了几次之后,也能够勉强吹出些断断续续的调子来。好在东海牢房是由玄武铁岩建成,隔音效果极佳,且夙瑶即使后来修为渐渐精深,也没有想过要去偷听些什么,所以才让玄霄免于丢脸的命运。
  无聊之下,玄霄把自己所有知晓的琴谱都用横笛尝试了一遍,最后实在没得试了,便想起自己在禁地之时,时常听到的飘渺笛声来。彼时他被困在冰壁之中,无心听音辨曲,可是那十几年不变的简单曲调,还是在潜意识中记住了。
  翻来覆去地吹过几次之后,玄霄忽然觉得,其实越简单的曲子,越能够体现出在乐理上的深厚造诣,比如说同样是这首简单的曲子,即使当年最初听到的笛声断断续续磕磕碰碰不成曲调,却还是比他的情深万重,更容易激起听者的共鸣。
  也不知道当年的那个吹笛人后来如何了,或许死在琼华飞升之际,或许随他一起被羁押东海,即使幸运的在琼华飞升之前离门下山,现在应该也是白骨苍茫了吧?
  玄霄心里有些惋惜,那样的笛声,便再也听不到了么?
  一日他正在试着吹笛之际,慕容紫英再次来访。
  
  这么快,人间便又是五十年了么?   
  玄霄一时间有些恍惚,人生不过区区百年,仅仅是两个五十年,而他,要在东海的海底独自一人消磨多少个五十年?千年之罚,苍天对他未免太过残忍,太过冷酷无情。
  
  心境不定,便连着笛声也变得偏激起来。
  本该悠扬之中略带伤感的曲调,硬生生地被他吹出了一股煞气,诛仙屠神,毁天灭地,体内沉寂多年潜伏已久的阳炎之力仿佛也再也不受控制,猛然间在体内散漫开来,眸色化作血玉之色,连顺服地披散在肩后的墨发,也无风自动,在身后飘扬起来,发丝之上隐隐有暗红的火色凝聚。
  阳炎之力反噬!
  猛然惊觉自己已经陷入了何等境地,玄霄竭力想收住笛声,好让自己的心境平静下来,可是,无论如何也收不住,或者说,他已经不能收了!
  昔日在昆仑琼华门下,玄霄是何等的高傲睥睨之人,天纵奇才,师长殷殷期望,低辈弟子景仰敬慕,便如一轮光芒万丈的烈日,压得同辈弟子喘不过气来,无论是早逝的玄震还是后来执掌琼华的夙瑶,都难以摆脱他的阴影,可是后来却连番受挫,两次飞升皆因身边之人而遗恨卷云台,到如今,竟然还沦落到了东海沉寂的地步,叫他如何能够甘心?
  一身的铮铮傲骨,又如何能够对上苍低头屈膝?!
  
  正在他觉得自己几乎再也压不住心中的郁气之际,玄霄忽然看到紧闭的牢门轰然倒塌,然后一个蓝白衣衫的人影快速地冲了进来!
  慕容紫英!  
  
    慕容紫英从来没有想过,严谨自持的自己会有一天做出破门而入这样的事情。
    可是听到笛声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那时他正在和夙瑶讲些门派的琐事,却听到孤高凛然的笛声透壁而入,杀意凛然,一曲寻常的《折杨柳》,也吹得寒意逼人,叫人直想起月夜孤狼在山岚之上的嚎叫,沧桑,孤苦,愤恨,以及,永不臣服的傲气冲天。
    听到笛声的时候,慕容紫英和夙瑶都怔了怔。
    东海的牢房是玄武铁岩所建,密不透声,呆在牢房之中,连外面的海浪声都听不见,何来的笛声的?慕容紫英一时之间为笛声所惑,只觉得自己心中仿佛也积压了许多年的郁气难解,随着吹笛人的笛声一起怨气冲天,然而不过一瞬间,便看见夙瑶色变,“玄霄!”
    “玄霄师叔?!”慕容紫英闻言也是一惊,下意识地凝神感应,当即感应到东海海底有极为丰沛的火系灵力澎湃汹涌,好似海浪卷天而起,一时之间不由得惊骇欲裂,也顾不得与夙瑶告辞,匆匆转身极行,推门而出。
    走到玄霄的门前时,慕容紫英感应到的阳炎之气更加浓郁,不由得心头一跳——他是见过玄霄走火入魔的样子的,神色疏狂之至,不辨敌友,整个人几乎为阳炎所控制,嗜血狂乱,完全失去了理智。
    深吸了一口气,慕容紫英负手从背后的剑匣拔出了魔剑,闭目凝神,一剑斩下。

    破门而入之后,慕容紫英第一眼就看到玄霄手里的笛子。
    玄霄容貌出众,丰神冲夷,更兼气度从容,即使是在当年人才辈出的琼华,也是鹤立鸡群般的人物,简单地说,就是属于扔进万人中央也是可以让人第一眼看到的那种人,较之慕容皇室世代积累下的绝代美容仪也毫不逊色,只是有些人是不解风情惯了的,看到倾城倾国之容也权作白骨苍茫,关注的永远是那些在其他人眼里不说不值一提至少没有那么重要的东西。

    在那一瞬间,慕容紫英想起了很多东西。
    他少小离家千里,远上琼华,宗炼师公说一入道门,从此便再非俗世中人,功名利禄红尘情仇皆须看破,因此他自幼随身佩戴的玉佩金锁尽数在昆仑山下抛却,唯独留下了这一根毫不起眼的竹笛。
    那是,娘亲亲手为他制作的笛子。
    他记得娘亲说,此去千里,或再无相见之期,见笛如见母面。
    琼华寂冷,一曲笛,伴他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
    笛声悠悠,情思幽幽。
   
    他一心向道的自己早已尽数忘却。
    却未曾想到,有朝一日再次忆起,却是如此清晰分明。

    可是,玄霄师叔已然有了灵力紊乱之相,若是再不阻止,只怕迟早会走火入魔,迷失本性。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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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10-07-15 0
    慕容紫英原以为自己会经历几多挣扎,然而事到临头,才明白那些犹豫那些迟疑不过是多余的杂念,笛子再好,也不过是件死物,人,才是最重要的。即使面前的人不是他景仰多年又深怀歉意的玄霄师叔,而是多次为难过他自私狭隘的虚凉,他依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毁笛,救人。

    就在玄霄体内的郁结之气到达顶峰,笛声渐渐拔到最高处的时候,他的眼前闪过一道清拔明丽的剑影,紫色的剑气一闪即逝,剑出即收,剑光消逝的同时,玄霄手中的竹笛已然断为两半。
    笛毁,音断,曲止。
    “玄霄师叔,恕弟子冒昧。”
    没有再多说什么,慕容紫英身形一闪,直接掠到盘腿坐在石台之前的男子身侧,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清瘦手指一指点在玄霄的额头眉心朱砂处,一股清寒冷意自他的指尖透出,从眉心红印处注入玄霄的体内,强行将玄霄体内的狂躁不堪的阳炎气息压下一瞬,然后再微一拂袖,在玄霄左后处盘膝坐下,按住男人的肩头将他转得背对自己,然后双掌按向男人的背部,试图利用自身真气引导玄霄体内暴动不已的火系灵力平息下来。
    “不必。”玄霄沉声道,语音微微有些喑哑。
    慕容紫英依旧执意试图将自己的手掌按上男人的背,试图注入自身真气,然而当掌心贴上男人的后背的时候,便觉玄霄体内狂乱的气息平息下来,虽然仍然有些许波动,但是跟方才的惊涛骇浪相比,不过是微波荡漾,注入男人体内的真气,好似水波一圈圈地扩散开来,最后彻底散入男人的气海之中。
    “放心了?”玄霄侧身回头看他,眼中并无怒色,反而隐隐有几分戏谑。
    “是弟子多事……”白发青年嗫嚅着将手自玄霄身上移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低头不语。
    他本以为玄霄走火入魔,体内真气必然横冲直撞暴躁不堪,却万万没有想到,不过瞬息之间,玄霄便已经平缓了体内的气息,当真不愧是备受宗炼师公和太清掌门盛赞的玄霄师叔。慕容紫英自幼听宗炼长老讲玄霄之事,后来又经历卷云台一战,对他天资出众修为精深的印象在脑海中是根深蒂固,心中虽然困惑还是就此略过,却不曾想到,玄霄既然是走火入魔,轻者气息不稳重者经脉俱损,又怎会如此快平息下来?
    玄霄起初心中戾气大盛,幸得慕容紫英及时相助,才勉强消减,之所以能够那么快平息体内气息,不过是饮鸩止渴,强行凭借自身无比精纯无比强悍的阳炎将体内狂乱暴走的气息镇压于丹田之中,虽然能够解一时之急,也必然会遗下后患。他之所以这样做,倒也不单单是因为争强好胜,不愿他人见到自己的狼狈脆弱,更加重要的是,深知慕容紫英的死脑筋。知道自己气息不稳,青年必然会利用自身真气助他调息,只是浅池之水怎能解漫天烈火,于青年必然是修为大损甚至进境就此止步,也于他无助。
    玄霄见少年清隽容颜之上微微有一层薄薄的晕红,好似三月桃花初绽,未及红艳欲滴,只是淡淡的浅粉,却另有一番风情,心中一动,有心想说些什么,又恐如那日一般惊到少年,将他骇走反而不美,心念几转,目光最终落在手中的两截断笛之上,缓缓开口道,“此番我一时大意,累你断笛,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慕容紫英亦看向玄霄手中的木笛,眉目黯然,沉默了片刻之后方开口道,“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玄霄闻言狭长的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抬头看去,见青年神情黯淡,更是确定了此笛对慕容紫英非比寻常,心中颇有些过意不去,他出身官宦富贵之家,少年之时便是白玉琴翡翠笛又何尝放在眼里,可谓是目下无尘,只是那竹笛第一并非他之所有,只是暂借于他;第二乃是青年的心爱之物,对他意义非凡,难免存了几分愧疚。
    “既是如此,便留在我这里吧。”玄霄看着少年的秋水明眸,语气平淡。
    慕容紫英纤长柔软的羽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似剑轩眉微微上扬,眸子里有一丝惊疑之色,虽然讶异却并不显得太过失态,倒让玄霄有些惊异,毕竟前次青年以手覆额神情呆滞地离开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他却不知慕容紫英生性冷峻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前次的呆滞只是被玄霄那般行径给吓住了,一旦有了前例,便再难让他动容。
    “师叔此言何意?”慕容紫英直视着玄霄的焰瞳,确定对方并非调侃之后,沉声问道。
    玄霄顿了顿,方道,“只是想起少年阅览古籍,海底有物名曰血胶,可粘合万物,只是不知真伪。总之,你将断笛留下便是。”
    慕容紫英自然不知血胶是何物,心下有些困惑于自己也读尽琼华经楼的古籍,却不曾见过有此记载,不过那困惑也只是浮光掠影,几番转念,“不过区区俗物,何劳师叔这般费心?毁了也就罢了,命数如此,何须执着?”
    “你不信我?”玄霄长眉微拧,焰瞳含冰,冷艳如血,语声冰寒。
    慕容紫英恍然醒悟过来,这位师叔两番求飞升成仙而不得,反为上天所斥,早已对命数天定之类恨之入骨,自己方才之言只怕是火上浇油,略一迟疑,便从石台起身,对着玄霄肃然一礼,“既是如此,便多谢师叔了。”
    “毁于我手,我自当设法补全。”玄霄似笑非笑,但眼底怒色已然消减了不少,“你五十年后再来,我自然还你一根竹笛。”
    慕容紫英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讷讷着告别,玄霄也不曾挽留,只是看着青年走出石室的时候在原本石门所在的地方微微顿住,又再度举步离去,垂下眼帘心下暗叹一声,又隐隐有些想笑,居然能够让素来拘谨守礼的青年做出破门而入这种事情,他倒也可自得了。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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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人者人恒笑之,玄霄摇首笑叹了片刻,忽然觉得有些异状,抬眼看去,青年不知何时竟然去而复返,立在他面前,神色平静地凝视着他,从容淡定得近乎诡异。
    “……”
    玄霄不是敢做不敢当之人,只是被慕容紫英那样平静无波的眸子看着,饶是沉静坚毅如他心底也不由得有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过了许久,大约是看玄霄打定主意沉默到底,慕容紫英微微弯了弯唇,从袖中取出一根红色的玉笛,笛身其红如火,有暗红色的花纹环绕,恭谨有礼地双手奉到玄霄面前,“玄霄师叔,此物乃紫英取火纹玉所制,当能与师叔匹配。”
    玄霄沉默着看了慕容紫英片刻,才伸手接过,“劳你费心了。”
    “弟子告退。”慕容紫英微微欠身,转身向门口行去。
    “紫英……”玄霄看他背影纤秀如茂木修竹,心中忽然一动,开口唤道。
    “师叔还有何事?”青年此时已走到门口,听他唤自己名字之后回首望他,眉目之间静如止水,波澜不起。
    “无事。”玄霄又沉默了片刻,见青年面色虽然冷峻如前,秋水眸底却暗蕴了一层尚未褪尽的柔暖之色,不觉心弦颤动更甚方前见他浅笑之时,只是,这些心思,怎能言说出口?不是不敢,不是不能,不是不愿,只是,不知如何言说。
    慕容紫英望了他一眼,略一迟疑之后道,“此时时辰尚早,不若我为师叔吹奏一曲?”
   
    论起笛上的造诣,慕容紫英不如玄霄良多——他母亲虽然擅长吹笛,家学渊源,但是他离家时年龄尚幼,还未及深入,只学了些指法之类和简单的曲子,后来拜入昆仑琼华,无时无刻不在潜心修行,也无余暇学笛,笛艺只能说是平平。
  蓝白衣衫的青年立于石室石台之侧,眼帘低垂面容秀丽沉静如玉,执着那一根他携来的红玉笛,横在唇边轻轻吹奏,笛声悠然而起,好似深谷幽院,白梅花在风中悠悠飘落,落花成雪。他以玉笛吹奏,笛声较寻常木笛竹笛更是多了几分清冽,正合了那句古句“琴音贵雅正,笛声当清扬”。
  玄霄的左手垂落身旁,右手置于身侧石台之上,白皙如玉的指尖合着慕容紫英笛曲的节拍在石台之上轻叩,《梅花落》一曲他青年学琴亦时常弹起,熟稔至极,到了后来竟不是依着慕容紫英的笛曲扣指,而似是他引着慕容紫英的笛曲。然而当一曲过半,一处曲调本该拔高,拟作白梅盛绽傲雪之寒,慕容紫英却是径自平缓而过,玄霄便扣错一拍,他也不在意,索性停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慕容紫英吹笛。
  慕容紫英的神态极为专注,专注得仿佛大千世界三尺红尘都渐渐离他远去,只遗下一树白梅胜雪,让他立于树下,任落花如雨落尽长发素裳,看繁华成空,高情云淡。
  
  一曲吹遍落梅,慕容紫英看向盘坐在石台之上的玄霄,候他点评,玄霄原本便看着他目不转睛,待到青年向自己看来,也并不加一言,却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你会吹《折杨柳》么?”
  慕容紫英点头,“师叔想听?”
  玄霄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忽然微笑着摇头,“不必了。”
  
    往事早已风烟灭,不留一丝痕迹,他又何必一定要追寻一个结果?
    无论青年是不是当年月夜吹笛之人,都不重要,他只知,此刻他眼中印出的影子,是慕容紫英,便已足矣。

    玄霄从慕容紫英手中取过那一根红玉笛,也不擦拭,就那样凑在唇边吹奏起来——慕容紫英不免有些尴尬,垂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却很快被玄霄带到笛曲的意境之中,同样是一曲《梅花落》,在玄霄手中吹出了许多变化,而不是仅仅限于原来的调子。笛声悠然轻扬,如一缕清风拂过长发,似一束月光照落朱窗,令人凭空想起许多。
    “此曲如何?”玄霄放下唇边的玉笛,看向青年,“此曲如何?”
    慕容紫英垂头思索了片刻,忽然有些困惑,“《梅花落》乃是思念之曲,思乡思人,在师叔手中曲调舒缓悠长,按理自然是极好的……只是……”
    只是无论他想起了多少往事,也不过是他想起的,玄霄的笛声之中,其实是什么也没有。
    “你并未听错。”玄霄微微颔首,他吹笛的技巧比慕容紫英高了几筹,但是论笛声的感染力而言却是远远不及,原因无它,青年吹笛时吹得再风轻云淡,家国天下都已放下,爱恨情仇尽数堪破,也依然有着浅浅情思,思念而他的笛声之中除却技巧,再无其他,只是在吹笛而已。
    “师叔难道竟无思念之人?”慕容紫英闻言一怔,惊讶地挑眉问道。
    “思念之人……东海数百载,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我并无土可思,无人可念。”玄霄看了他一眼,忽然轻轻一笑,“不,或许有一个。”   

    流年如水,心若不系孤舟。
    舟行水上,四顾茫然,无处可去,无岸可依。
    苍茫尘世浩瀚湖海,他只是一个过客,一叶扁舟行过水面,荡起一波水纹,惊起一湖精灵,然而行过看过,不曾在他人心中留下半点痕迹,自己也无人可以牵挂。

    人间数十年,东海两百载,回首往事,不过过眼云烟,散尽繁华,他过往不曾在意,现在,却想有一个人可以思念可以牵挂,任他世事变迁白衣苍狗,唯有心中那人,便是凋尽朱颜,也能此情不改,此心不移。
    而那个人,如果可以,他希望是慕容紫英。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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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10-08-01 0
    摊开手掌,如玉掌心之中是两截竹笛,沉郁的珍珠木色,整整齐齐地断成两截,断口光滑平整, 可以看出青年拔剑之时并无犹豫不舍,剑出无悔。
    而他,对于即将要做的事,也并无悔意。
    少年时喜好古籍,他曾在一卷残书之中,见到一段记载,当时只当是轶事奇闻,却未曾料到,今日竟然会用上。   
    东渊之底,有紫蛟千年凝丹,万载化形,曰无角龙。取其血,融其丹,得血胶,可续万物。
   
    将竹笛放到身侧的石台之上,玄霄默念法诀,招出羲和,宽大的剑身灼红似焰,便连剑柄,也好似灼炭一般,握上去便觉灼热不已,好似掌心都被烫焦一般,然而玄霄执着羲和,却无半点不适之感。
    左手执着羲和,右手掐着剑诀,玄霄闭目冥想片刻,再度睁开双眼时,艳色的眸子更是红艳如岩浆,便连一直顺服地垂落在身后的长发,也无风自扬,发色暗红,比起方才走火入魔之时,也不遑多让,甚至更胜一筹,那是体内阳炎之力到达顶峰的标志。
  左手平举羲和横剑当胸,右手握住剑身,缓缓施力,锋利的剑刃陷入掌心,一分分地切破肌肤深入血肉,羲和剑身有火焰腾空而起,热气扑面而来,伤口不曾流出多少血液便已被火焰烧焦收口,然后再次被剑刃割开,空气中充斥着皮肉烧焦的劈啪声,玄霄的神色依然坚毅如石不曾有丝毫撼动,只是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 白皙如玉的面色也越来越苍白。随着血液的流淌,羲和剑上火焰化作红色的剑气,渐渐凝聚成另一柄红色长剑,与羲和毫无二致,玄霄松开右掌握住红色长剑的剑柄,垂目看去,只见剑身不见剑影。
    再次闭上双眼,玄霄的长发重新垂落到肩后,发色重新化作墨黑,眉宇沉静,白色的虚影从盘腿而坐的白衣男人身上飘出,右手执着羲和剑灵,元神出窍。玄霄回首看了一眼白衣男子身侧的断笛,微微一笑,转身穿壁而出。
   
    灵识通明,转眼间便搜遍东海海底,寻到了紫蛟的下落。
    身长近十丈的紫色蛟龙,懒洋洋地盘在一丛血红色的珊瑚之上,闭着眼睛沉睡,感应到陌生气息靠拢的那一须臾,紫蛟猛然睁开眼睑,现出一对拳状大小的浊黄色眼睛,冷厉地看向玄霄的方向,却惊不起白衣男子红色焰瞳里半点波澜。
    紫色属雷,雷克风,火克雷。
    玄霄主修水火两系仙术,又是羲和剑主,火系法术之强毋庸置疑,正好是紫蛟的克星,若是真身在此,自然不须烦神,易如探囊取物,只是他真身被锁于海底石室,便要多费一番周折了。
    紫蛟在东海沉睡已久,全然未曾听过逆天成魔的玄霄大名,见到不过是个修道之人的元神,只是懒懒地张口,便有蓝白色的闪电从巨口中吐出,施展定电想要定住玄霄再好生戏耍一番,以解海底烦闷。
    玄霄见状冷哼一声,右手握剑左手掐诀,身形急转避开闪电,先是“雪舞冰封”封住了自己与紫蛟方圆十五丈的范围,减缓紫蛟的攻击速度,然后又是一个“燃冰焚炎”燃冰成炎,在紫蛟尚未及时做出对应之前减精降灵。
    紫蛟连番受挫,顿时大怒,等到想要攻击的时候才发现自身状态不佳,当即更加恼怒,决心将这个胆敢挑战龙族威严者碾成肉末,当即不再大意,张口怒号一声以魔力召唤火雷,玄霄先前布下的结界范围之内狂雷怒鸣不绝于耳,激得他耳中雷鸣回声不断,只觉胸中血气翻涌,方才被强行压下的混乱之气再度狂暴散乱,便知已然被雷鸣之声震伤肺腑,不可再强行而为。
    玄霄是遇弱傲凌遇强更强的刚硬性子,闭目运转气息再次强行压下体内的翻卷真气与灵力,随后冷冷地睁开眸子,目光尖锐耀眼如红宝石在灯光下折射而出的冷冷光芒,惊得张口向他咬下的紫蛟身形滞了一滞,玄霄不退反进,身形如鹤掠向紫蛟的大嘴,就在紫蛟再次合拢利齿但尚未咬下之际,右足在紫蛟下齿处狠狠一踏,借力掠上紫蛟的头顶,紫蛟大骇之下匆忙闭上眼帘,头颅一低向玄霄的腰间撞去,玄霄仓促转身左手在紫蛟的头上一拍借力荡开,龙形人影交错不定,不过片刻便已交换三次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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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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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个时辰之后,白色虚影再度回到石室,步履平稳,神色淡漠,白衣长发萧散疏朗,似是踏月伴风归来,唯独攥紧紫蛟内丹的右手指缝之间不停滴下的红色血液,以及薄凉浅色唇边的一抹艳色,显出方才经过一场激战。
    玄霄回归肉身之后,羲和剑灵随之归位,原本虚握着的右手之中,却多出一颗圆滚滚的深紫色珠子,珠上尚且还有着粘稠的蛟龙之血未曾擦净。缓缓睁开眸子,默念法诀,左手手中羲和重新回到体内,右手握紧施力,紫蛟内丹碎成粉末,混杂在龙血之间,粘成胶状物事。
    玄霄垂目看上一眼,左手取过身侧的两截短笛,小心翼翼地将血胶涂抹在竹笛断层,再用力一合,笛身便已黏合无缝,只是似乎血胶涂抹过多,原本断处有血红色的的痕迹,擦之不去。玄霄微微蹙眉,索性将剩余的血胶全数抹上竹笛笛身,再将血胶抹平,珍珠木色的笛身便附上了一层暗红,盈亮光泽。
    玄霄拭净自己的手掌,取笛凑在唇边,试着吹出一个宫调,发现音调依然精准,只是音色更加低沉醇厚,这才放下心来,将笛子收入袖中,闭目调息。
   
    世事如棋,一子落错,满盘覆过,再难重来。
    昔日在禁地初见,他下跪,他言辞淡漠;当年在卷云台交战,他拔剑,他疏乱癫狂;又何曾料到,那个人,会就此海底携手,又就此生生错过?
   
    那一日,慕容紫英踏入东海漩涡之前,看天际火烧云盛,恰如三百年间血漫人间,绝不曾料到,那是他最后一次仰望天空。
    走入东海之后,照例是先去拜见掌门,说些琐事——在怀朔逝去之后,他便辞去了琼华派掌门之位,另立贤能,三百年呕心沥血,终于让琼华之名再次光耀天下,如今俗世提起昆仑琼华,又是仰慕景行,已无人记得那曾经遗祸昆仑山下千里之地的双剑飞升。
    拜别了夙瑶,然后,才是去见玄霄师叔。

    玄霄的门上次被慕容紫英劈碎了他一直没有换过,一则固然是因为枷锁在身不便行动,另外也实在是懒得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之上费心,反正东海海底凄凉清寂别说人了连条鱼也少见,也就那个固执守礼呆板但是如今已变得似乎并不是很无趣乏味的师侄每五十年来一次,他也懒得动手。
    却不曾想,就因为一时懒散,种下魔劫。
    劫起,缘定。
   
    昏昏沉沉中,玄霄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火海之间,又好似他自己也化作了一团烈火,不将一切燃烧殆尽不肯停歇,横扫天下,焚进四荒八合,直到再也无法燃烧,才绝望地叹息一声,化作灰烬。
    依稀还是当年,他与云天青在剑舞坪上练功,夙汐引了夙玉来,说是刚入门的师妹,请他和天青照拂,那个时候,他不曾想到,自己会对那个明慧清冷的女子动心,相约同赏繁花,更不曾想到,会因飞升先后遭受挚爱离弃,朋友反目,后来十九年执着于飞升不改,也不过是因为,那时他的掌心空落,别无他物。
    后来,结识了天河,然后,遇见了慕容紫英。
    第一眼见到,便莫名地不喜这个师侄,或许是因为他与自己太过相似,同样在琼华的教条下循规蹈矩地长大,同样执着于修炼升仙,只是,他比自己幸运太多,未曾经历过背叛离弃,也不曾幻灭成劫。
    后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玄霄在火海之中苦苦煎熬,就要燃烧成灰之际,忽然有一道清凉的真气注入体内,一次次地加大一次次地注入,平息着他体内的阳炎,却并非完全的压制,而是引导着阳炎之气在他的经脉之中流转大周天小周天,最后被他的阳炎之气彻底吞噬炼化。

    待调息完毕,玄霄徐徐睁开眸子,垂目看去,有水蓝纹边的衣袖垂落在身侧,心中一动,回首看去,果然是慕容紫英。青年盘坐在他身后,面色苍白汗透衣衫,整个人好似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分明是真元耗损过剧。青年向他勉强一笑,松开了扶着他左腰的手,挣扎着站起,“既然师叔已然无恙,弟子就此告退。”
    玄霄看着几乎连站都站不稳的慕容紫英微微皱眉,恼怒于青年的疏远和不知爱惜自己,“你这个样子,还想走?”
    慕容紫英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觉得脑海中一片眩晕,匆忙咬咬自己的下唇,“弟子……”
    玄霄猜也猜得到他大概会说些什么,看着青年原本便白皙的脸已经苍白如雪不见半点血色,居然还在逞强,一时之间也懒得同他多说,直接长身而起一指点了过去,点向慕容紫英的眉心,青年一时不察兼之此时已无多余的体力躲避,便被他一指点晕。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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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此,浮生若斯。
举报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10-08-01 0
    等慕容紫英醒来之后,已经三次星落日升。
    东海无日月,只是对于已修成仙体的他而言,要掐算时间再简单不过,更何况,醒来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已然迟了。
    玄霄起念强行留人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自己不只是留了他三天,更是留尽慕容紫英半生。他只不过觉得青年已经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还要逞强离开,所以才一指点晕了他等他回复过来再放他走,哪里会想到,对方根本不是在一味逞强,而是在赶时间?
    白衣高华的男人和蓝衣清俊的青年盘腿而坐,彼此都是相对无言。
    东海深处暗流汹涌,即使是大罗金仙也不得随意出入,慕容紫英之所以能够三番五次到来,除了自身修为出众之外,更是不惜花费了十年时间在东海之滨观察水流的变化,才发现东海漩涡中心在不停的漂移不止,每五十年便与东海深处的囚地上下重合一次,每次重合不过十二个时辰,所以他才会每一次都是来去匆匆。原本这一次他为玄霄调息之后若是匆匆离去或许漩涡尚未移转,如今被玄霄强留了三天,却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只是他当时已然精疲力尽,若是强行穿过漩涡,也未必能够顺利回到人间,便是葬身漩涡也未可知。

    过了许久,还是慕容紫英定力不及玄霄,率先开口。
    “师叔也不必……”白发青年目光闪烁不已,躲躲闪闪的不敢看玄霄神色,“弟子虽然天资愚钝,但也已修成仙体,不饮不食并无大碍。”
    玄霄凤眼眼角微挑,看着青年一味好笑,明明是自己对不起他害他留滞东海,但是如今看起来竟像是他有愧于自己一般——然后看着青年有些羞怯不安的样子,忽然又觉得,就让他这么留下来陪着自己也不错。
    若是有个人陪着,五十年的时间,也不会太长吧。
    “既是如此,你便在左近择一处自居吧。”
    “是。”
    既然要留在东海,慕容紫英便辞别了玄霄去告知掌门,夙瑶听了前因后果看着他半晌也不曾开口,到最后也只是沉沉叹息一声,倒让慕容紫英自责不已。
    “弟子无能,连累掌门挂心了。”慕容紫英单膝跪地,冰冷的气息从玄武铁岩透出。
    “既是你自己选的,我也不便多言。”夙瑶闻言再叹,神色却转为严厉,“只是日后必要勤加修行,知道吗?”
    “是。”慕容紫英垂首应道,“紫英谢掌门教诲。”
    玄霄在墙那边听了正觉困惑,原本是自己不知缘由强留了慕容紫英下来,为何夙瑶竟说是慕容紫英自己选的,然而转念一想,大约夙瑶是指青年自己决定留下来为自己调息一事,也就轻轻放过,改为纠结青年的自称。
    什么时候,他在夙瑶面前不再自称“弟子”,而是变成“紫英”了?
    玄霄竭力回忆前几次慕容紫英来探望夙瑶的情景,似乎是上次来时慕容紫英便在夙瑶面前改口自称“紫英”,偏偏在自己面前还是“弟子”“弟子”的不肯离开,倒显得跟夙瑶比跟自己更觉亲近了。这么一想,玄霄不知为何,又莫名地纠结起来了。   

    慕容紫英便在东海海底选了一处囚室清扫之后住下——东海海底囚室不过数十间,玄霄和夙瑶比邻而居住在东南最里一间,慕容紫英以不愿扰长辈清静为由,选了最远的一处,与玄霄一南一北一东一西遥遥相对。
    慕容紫英这样的做法难免让玄霄暗自诟病不已,虽然如今对他而言一墙之隔或者十几丈之遥并无差别——被千年寒铁的锁链锁着,他的肉身活动范围不过在一室,若是元神出窍,千山万水也可去得;然而却还是免不了心中不喜。
    不过慕容紫英的执礼守节也有一个好处,青年每日清晨会定时向夙瑶和他请安,夙瑶往往只是两三句之后便挥手示意慕容紫英告退自去修行,玄霄与之相反,则是千方百计地留客,直到两个人实在是无话可说才肯放人,弄得少年左右为难,既想依从夙瑶之令好好修行,又不忍违逆了玄霄的意思,最后反落得两面不讨好,夙瑶不喜他这般委曲求全,玄霄更是恼怒于他的不干不脆。
    一天向夙瑶请安之后慕容紫英依旧出门之后便去了玄霄的房间——玄霄的门还没有重装,让他每次想敲门求见也找不到门敲,也曾跟玄霄提过为他重做一扇门,却被玄霄想也不想地否决了。
    “不过是神界的囚室,毁了就毁了,难道你还要我重修不成?”男人眉峰轻挑,斜睨着拘谨不安的青年,红色的眸子里不快之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想要忽视也难。
    于是提议就此搁置下来,慕容紫英再不敢提起,只好每次万般纠结地走到玄霄的门口,然后在男人的含笑注视下局促不安地走进去,请安问好,陪玄霄闲话。
    是的,闲话。
    如果是在许多年前,青年必定会为自己居然会和玄霄师叔闲话而觉得万分惊异,即使是在现在,他依然觉得好似一场梦境,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然而虚妄的梦境之中,也有难得的不协调或者说倾向于真实之处。
    玄霄不是个喜欢多话的人,慕容紫英也不是,于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常常是保持着沉默,等到慕容紫英觉得承受不了那种尴尬的氛围有意告辞之后,玄霄再随口问些什么将他的告辞阻下,比如仙术的理解剑法的精义音乐的技巧之类的,然后坐在青年的对面看青年冥思苦想之后或者豁然开朗或者嗫嚅着承认自己的无知。玄霄其实并不如何指望从他的口中得到正确的回答,只是想多留他一会儿,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闭目苦思也是好的,如果他曾经有过感情的经历,就会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然而遗憾的是,即使曾经和夙玉一度走得很近以至于让他自己都迷惑的地步,玄霄在感情之上也比一张白纸好不了多少。而白发青年呢,虽然曾经一度倾慕过那个红衣少女,也只是停留在希望她好的地步,对玄霄的做法虽然颇感困惑也没有多想,只是尽量在玄霄师叔的意愿和夙瑶掌门的命令之中寻求着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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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门口,白发青年在男人的含笑注视下快步上前,正要单膝下跪,却被一道无形的柔和真气托住,讶然抬头,“玄霄师叔?”
    “我早已说过,无须理会这些繁文缛节。”
    “师叔,礼不可废。”慕容紫英维持着那个半跪不跪的姿势,平视着玄霄的眼睛,认真地答道。
    玄霄微一甩袖,知道怎么说都跟他说不通,冷哼一声,“哼,不听师长之命,便是你的守礼之处么?”
    “……”白发青年垂下头,有些不知所措,更多的还是无奈与尴尬。
    这样的对话大约每隔几天就要发生一次,玄霄起初还好言好语地劝解,但是不一会儿纠缠得不耐烦了便直接摆出师辈威严,让青年常常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是好,偏偏就是那样的性子,让玄霄厌烦至极,却又怎么也放不下。
    “起来吧。”看着低眉顺眼的青年,玄霄忽然觉得说不出的碍眼,拂袖冷哼道。
    “……是。”稍稍犹豫了之后,慕容紫英起身退后一步,垂首立在玄霄面前,神色拘谨,俊朗的眉目也不得舒展。   
    玄霄看着青年那般拘束又有些不喜,也是知道他本性如此,实在难移,似嗔非怒地轻哼了一声,向青年招招手,“过来,给你看样东西。”
    慕容紫英依言上前,走近了才看到玄霄所坐的石台前方不知何时已多了十几道平直的横线纵道,似是剑气划成,不觉有些奇怪,不知道这位师叔想让自己看些什么,莫不是他的剑意不成?正极力思索男人是用的哪一式剑法之际,玄霄又已不知从何处取出许多被一剖为二的黑白珍珠,按照颜色或黑或白,分别放置在两个合拢约比成年男子手掌略大的半开蚌壳之中,在昏暗的石室之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这是,棋?”
    慕容紫英看着黑色珍珠被玄霄推向自己的方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地上的那十九道纵横,是棋盘?
    那些黑白珍珠,是棋子?
    “嗯。”玄霄抬眼一笑,淡淡地道,“坐。”
    青年有些拘谨地在玄霄对面盘腿坐下,看着那一捧黑色珍珠神色渐渐变得尴尬,伸手又将黑色珍珠推了回去,“师叔,弟子不曾学棋。”
    “无妨。”玄霄神色平静,“我教你。”

    玄霄的棋艺极佳,即使慕容紫英从来不曾接触过围棋,也只与玄霄一人对弈,也依然可以得出这个结论。
    慕容紫英生性聪慧,听玄霄讲述了规则之后,然后再看了玄霄摆的数十局名局,已然能够通晓棋艺,至于是高是低,对两人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慕容紫英觉得自己每一次下棋都有所长进,只是那长进在玄霄面前微乎其微,无论他棋艺再高再低,对上玄霄始终是一败涂地,可即使如此,他也依然在极认真地下每一颗子,每走一步,都要几经思索才能落子。至于玄霄,他的本意也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多留青年一会儿,是赢是输倒是其次,至于慕容紫英的棋艺如何,更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
    一日两人下棋,开局照例是由慕容紫英执黑,第一手思索片刻之后落在了小目,玄霄看也不看棋盘,信手拈起一颗白子,落在了天元位上。青年稍稍犹豫之后,第三子落在了星位,虽然不比玄霄的紧随其后,也只是落后了须臾,倒不是因为他对自己太过自信,而是由于玄霄素日下棋第一手永远是下在天元,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惯例,所以落子之际,便已经考虑到了后着。玄霄拈一颗子落在中原腹地,继续注视着对面的青年。两人的棋风截然相反,玄霄的棋风凌厉霸道,下棋多落在腹地,紧紧逼迫,慕容紫英则更喜欢落在边界处,棋风温润如和风细雨,与玄霄相比便要黯淡许多。十手之后,两个人的棋子依然还是互不干扰,白子错落有致地摆在中央,隐约圈出一块极大的腹地,黑子则相形见绌,几乎全部挤在右下角的地方,看起来颇为可怜。慕容紫英神情凝注地看着棋盘,他现在再落一子便可做活,玄霄约莫还需四五手,虽然算下来最后玄霄占的地盘比他更大,但是四五子的差距也并不是那么容易追上来的。几经犹豫,慕容紫英最后并没有如以往一般落在腹地试图截断白子,而是落在了右下角,做出了两个真眼。
    玄霄没有理会青年与以往不同的变化,修长的中指和食指夹起了一颗白子,中指在上食指在下,无比优雅也无比凌厉地落在棋盘之上,珍珠棋子与铺地的玄武铁岩相击,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他下棋的时候从来不管对手落在哪里,始终依循着自己的步调落子,但那种凌厉的棋风那种笃定的态度却可以轻易给对手造成沉重的压力,往往忍不住自乱步骤,想要去截断白子的连续,却总会发现无论怎么截也截不断,直到最后,也只能无奈地看着白子的大龙在棋盘之上延伸,中间夹杂着几颗零落得可怜的黑子。
    接下来的争夺渐渐激烈起来,慕容紫英几乎每一步都在长考,计算清楚方敢落子,全神贯注地看着棋盘,头也不抬一下,玄霄依然故我,他不看棋盘,只看青年,但是无论慕容紫英下在哪一步,他便会立刻落子,白子黑子落子时间的相差不过一眨眼。
    随着时间的流逝,黑子白子交织布满棋盘,收官结束,慕容紫英慢慢数目,却听见玄霄淡淡地道,“不必数了,黑子赢了半目。”   
    “啊?!”慕容紫英怔了怔,抬头看向玄霄,正对上男人幽邃的眸子,深如墨潭,仿佛可以摄人魂魄,匆忙低下头去,数起子来。不是他不信玄霄之言,只是觉得,太过不可思议。
    他,居然赢了玄霄师叔?!
    匆匆算完全局,慕容紫英震惊地抬头看向玄霄,“玄霄师叔……是故意让我……赢?”想了又想,又加上一个“赢”字。
    玄霄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那为何……”慕容紫英知他不会妄言,低头看向棋盘,只觉百思不得其解,玄霄的棋艺分明比自己高上许多,为何,为何竟然会输给自己?
    玄霄的食指轻轻点在棋盘的边上的一颗子,“因为此子。”
    那是慕容紫英下的第十一手,一子落下,便圈下了一块边角之地,聊以存身。
    慕容紫英怔了怔,虽然也知道从那一子落下,自己下棋便与以往大行径庭,但是也没有想过,自己能因此而胜。
    “你可知你过往输在何处?”玄霄扬一扬眉,笑问道。
    “弟子不知。”心念几转,细细回顾过往,慕容紫英还是摇了摇头,“请师叔指点。”
    玄霄此时也不计较他的称呼,用修长的手指拈起那颗黑子,举在青年眼前,指如白玉,“因为你太在意我的棋路了。”
    慕容紫英闻言沉思了片刻,发现果然如此,以往每每落子之际,他总是沉不住气,尚未做活自己便不自量力地想去截断玄霄的棋路,但白龙又岂是容易截断的?截来截去,反而将自己赔了进去。
    青年起身,垂眉敛目向玄霄深施一礼,“多谢师叔教诲。”
    玄霄沉默地看着他,摇头笑叹一声,“你悟了什么?”
    慕容紫英思索须臾,然后缓缓道,“师叔应是想要教导弟子,修道之人,未修仙,先修心,任外界如何变化,不以外物而喜,不以外物而悲,自循己心便是。”
    “我并非有意教导。”玄霄的目光落在慕容紫英的身上,又似穿透了青年,落在遥远的从前,“但是,那句自循己心,说得颇得我心。我辈行事,何须顾他人看法,但循己心便是。”
    “师叔?!”
    “此事知易行难,只盼你真能做到才好。”玄霄意有所指地看着少年,“也罢,今日便到此处,你先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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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赢了玄霄第一次之后,再赢似乎就要轻松许多。
    玄霄下棋始终不顾对手的招数,棋都不应,慕容紫英发现,只要自己也依循着定式落子,虽然圈地面积不如玄霄,但是胜在早几子,而到两人交锋之际,黑子便明显比尚未形成气候的白子占优势。
    渐渐的,他赢玄霄的次数越来越多,最后竟然可以持平。
    一次在赢了玄霄四分之三目之后,慕容紫英一边收子一边问道,“师叔明明知道不变会输,为何不换一种下法?”
    对于他和玄霄的差距他心知肚明,如果玄霄肯在早期耗费几分精力截断他的大龙,他是万万赢不了的。
    “为何要换?”玄霄长眉微扬,略带戏谑地看着青年。
    慕容紫英怔了一怔,有些讷讷不成言。为何要换?自然当换,不换便会输。可是,玄霄师叔当真是会在意输赢的人吗?闲话,吹笛,论剑,下棋,或许对于玄霄师叔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只是想要找个人陪着自己罢了,不至于太过寂寞罢了。
    他想,他或许有些读懂玄霄师叔了。三千红尘,几多人重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屡见不鲜,而玄霄,重的却不是结果,而是达到那个结果的过程。真正轻松达到了,或许反而觉得索然无味,从而随手抛弃。
    “输赢之事,于我无异。”玄霄淡淡地道,“只是落子无悔,一旦开局,无论成败,也只能走下去。”
    慕容紫英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问道,“师叔这般,不辛苦吗?”
    “你还是第一个问我是否辛苦的人。”玄霄收起白子,抬眼看了他一眼,正当慕容紫英因为暗觉自己冒昧而忐忑不安之时,又勾唇一笑,“不过,你也是第一个赢我的人,也的确问得起。”
    “是师叔手下留情。”青年垂目看着棋盘,轻声道。
    区区纵横十九道,便是风云变换,厮杀纠缠,然,下棋的人都旨在对奕,不在胜负。
    “愿赌服输,我玄霄并非输不起之人。”玄霄又是一笑,他不是输不起的人,却不是甘心服输的人,一盘输罢,便重整河山从头再来,逆天悖命又有何妨,但循己心。但对待这个渐渐亲近起来的师侄,他的容忍度要高上许多,甚至觉得偶尔输上几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也不是不能赢。
    从来只与玄霄一人对弈的青年并不知道,在围棋上,执黑的人要更占优势,若是棋力相仿,执黑者往往胜率更高。玄霄与其他人对弈,从来都是惯常执黑,而他,从来都在玄霄的刻意容让下执黑先行。
    “师叔看破尘俗,胜负琐事自然不放在心上。”慕容紫英垂首道,分明这位师叔一派磊落坦然风范,不知为何,看着玄霄勾唇浅笑,便觉得有些心跳加速,气息不稳之兆,反显得自己心虚。
    其实当年之事,谁对谁错一看便知,分明是玄霄有错在先,但青年却始终觉得,是自己愧对这位师叔,心下先存了几分歉疚,总是在玄霄面前稍显弱气。
    “看破尘俗,三尺红尘,又有几人能够真的看破?若是真的看破了,我也不至留滞此处。”玄霄摇首笑叹一声,“其实说要看破,也未必不易,只是,若真的尽数堪破,又有何趣味可言?”
    “那,师叔执着的,又是什么呢?”慕容紫英忽然抬头直视着玄霄的眸子,秋水明眸里较寻常更多了几分执着与坚守,倒看得玄霄有几分惊异。

    “吾执着的……”既然青年都这么问了,玄霄也正好梳理一下浮生过往,微一沉吟,“事到如今,却似并无可执。”
    回首前半生,修仙成魔,爱恨纠缠,却似过眼云烟,纵使并未有半分忘却,却也已然记不清更回不到当时的心境了。初上琼华,他一心潜心修炼,只想着成仙问道,后来被师门委以重任,网缚妖界,双剑飞升,其中几多磨练,兄弟阋墙,朋友反目,爱侣离弃,不曾有半分后悔,却还是天道成空,空余恨,笑尽天狂。被禁锁东海,他一度疯狂修炼,想要凭借己身之力脱离东海,投身魔道,逆天悖命,但心中又隐隐觉得,似乎如今和青年谈乐论剑对弈,任流年似水劫灰散尽,也未尝不可。
    “并无可执……”慕容紫英喃喃着重复了一句,脸色稍显苍白,忽然起身向着玄霄微一拱手,“天色已晚,弟子便先告退了。”
    身形修长,衣衫飘飘,极似乘风欲归。
    就此归去,再不归来。
    “紫英!”玄霄心中悚然一惊,直觉有什么东西随着青年的告退一起离去,再也挽不回来。
    “师叔还有何事?”转身离去的青年闻言驻足,回首看他,眉目沉静,倒衬得玄霄有些急躁了。
    “无事。”玄霄压下心底的怪异之感,摇了摇头,“你去吧。”
    “是,弟子告退。”慕容紫英又看了他一眼,眸色清明,才转身出门。   

    虽然当时察觉到有些不妥,但是后来玄霄暗自留了心思,却也未曾发现青年有何异处,依然是每天跟夙瑶请安之后便来陪伴他,约至海外日暮之际,便起身告退,回房修炼,也就没有再放在心上,就此抛开。
    时光一天天如海底暗流流过,大约是一两旬后,一日青年忽然来向玄霄告罪,说是在海底发现一块奇矿,因而动了爱材之念,想要试铸一把好剑,因而暂且不能再来请安,还请师叔恕罪。
    玄霄素来也知这个师侄对铸剑养剑之道极为专精痴迷,爱剑成痴,看他清凝眉宇之间掩不住的喜色,一时之间也顾不得把握心底那些不祥之感,挥挥手便由他去了,只是在青年临走前,问了问所需时日。
    “短则一两年,长则五六年,也是有的。”
    “嗯?”玄霄微微挑眉,不料竟会耗时如此之长,便有些不喜之意。
    “铸剑并非易事……”青年有些为难,总舍不得糟蹋了那块奇矿,“干将莫邪乃凡人之剑,三年方成,我派羲和望舒冠绝天下,更是穷尽三代之人力物力……”
    “哼。”玄霄每每见他为难犹豫取舍不决便觉心中不喜,轻哼一声,闭目沉声道,“你去吧。”
    “弟子告退。”慕容紫英深深地看了一眼闭目运功修炼的男人,又垂下眼帘,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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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短短十几年的相处,习惯了有人陪伴之后,猛然一朝回到过往的清净,玄霄反倒有些不习惯了,素来空旷寥落的石室,似乎也变得更冷寂了几分。于是又回到过往潜心修炼的日子,凝冰诀,羲和阳炎之力日益精进,却只觉无聊。
    潜心修炼了几个月之后,一日玄霄独自摆弄起黑白棋子,忽然觉得有几分冷清,思念起青年凝神下棋时时而微微蹙起的眉峰,时而舒展的长眉,或是思得一手好棋之后唇角淡淡的微笑了。
    于是随手收了棋子,运功凝神出窍,穿墙而出。
    因是灵体,故而并不受阻隔限制,玄霄很快便闲步到慕容紫英的居所,上下打量了一眼,原本的精铁栅栏被尽数取去,改为一面用几块巨石拼凑而成的石壁,在右侧留了两人宽一人半高的空缺以作出口,装了一扇小门。
    玄霄穿墙而入,穿透石壁之际便感觉到有结界阻隔了室内与外界,以元神穿透结界对他并非首次,微一拂袖,也便进了。进入之后,便看到已然大变了的囚室,被隔断成为三进,一进似是客厅与书房,取了东海海底的玄武铁岩雕成桌椅,摆放着一些慕容紫英随手雕刻的小物什,玄霄行过的时候忽然瞥到摆放在桌上的一具雕工精致的琴,忽然一时心动,驻足于桌边,随手拂过,他此刻虽是元神不能碰触实体,但是若是运功借助灵力真气,也并非难事。
    那琴看上去颇为精致,不料随手一试之后方觉音色枯哑,只是外观好看罢了,不觉微一扬眉,取过细细查看,才发现乃是出在琴弦之上,不觉摇头一笑——瑶琴与箜篌之弦看似并无甚差别,然而差之毫厘便是谬之千里,音色大异了。
    随手将琴放回桌上,玄霄忽然瞥到琴底似乎有字,翻过一看,却是“弟子慕容紫英敬献师叔”,不觉一怔,原来竟是做给自己的吗?他虽然此时吹笛亦佳,但最擅长的,却还是弹琴,只是无琴可弹,不免空负绝技,不料青年竟这般贴心。看琴做得如此精致,想来也是花了许多时日,只是音色不佳,所以不曾出手。
    他在这边弹琴取琴赏琴,早已惊动了尚在铸剑的慕容紫英,青年不知是何人至此,提了魔剑匆匆而出,见到是玄霄之际心头一震,失声道,“师叔?!”
    玄霄抬眼看了一眼惊骇失态的青年,只见不过短短数月的时间,青年身形清瘦,脸色苍白到青白的地步,就连那唇,也不见半分多余血色,整个人憔悴了许多,便连那一双秋水明眸,也暗淡了许多。
    玄霄也不来不及多想,身形如风掠了过去,左手之中还虚持着瑶琴,右手手指便去搭慕容紫英的脉搏,青年大惊之下匆匆收手侧身避过,“玄霄师叔……”
    玄霄不料他竟敢闪避,轻哼一声之后又伸手去抓青年的左手,慕容紫英再避,连续闪躲了好几次,最后还是不敌玄霄身形如风,被逼入死角之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玄霄的手指抓向自己的左腕。
           
    玄霄伸手抓住青年的手腕,待看到自己的手指被青年的左手穿透之际才恍然忆起自己此时乃是元神出窍,取物抓人虽无大碍,但是若是要诊脉……但是抓住之后也懒得放手,用力一拖,便拖着慕容紫英向门口走去。
    “师叔……”青年左腕被锢,有心想要挣扎却半分挣不开——玄霄虽不能真的将他紧紧抓住,但是以真气锁住他的手腕却并非难事,只得任由玄霄将他扯出房间拖到自己的居室。玄霄把慕容紫英拉到自己的肉身之前,松开他的手回归身体,抬眼看去,青年依旧还站在原地未逃,脸色才好看了些。
    “坐下。”
    慕容紫英依言盘腿在玄霄对面坐下,刚刚坐好,左腕便被玄霄扯了去,骨节清瘦的手腕上搭了两根修长如玉的手指,让他不觉有些紧张。玄霄手指刚刚搭上去便是冷哼一声,只觉指下脉搏似无却有,虽有似无,手上的力道放轻了还是诊不出来,于是又再次放轻,面色却越发难看起来。
    “气血双亏,阴阳两虚……哼,倒是好得很。”不过数月不见,竟然让自己劳累致此,早知如此,他是万万不会答应青年去铸劳什子剑的。
    “弟子……”慕容紫英垂下眼帘,有些讷讷不能成言,忽然觉得一道真气从左腕脉处传入,当即大惊失色,匆匆挣扎欲脱,挣了挣没挣脱,抬眼看去,却对上男人惊怒交织的红眸。
    “你……”先前的微脉还是小事,不过是劳累所致,玄霄原想着将他扣在此处,好生调养便是,却没曾想一道真气游走青年的全身经脉之后,竟然是内损之相,寒气入骨已是血少寒凝,血脉近乎闭滞不行,却不知青年又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将全身气血大半提出挪作他用,真是嫌自己命长了不成!难怪他不敢让自己诊脉,若是诊出这样的结果,岂肯罢休?!
    “不过是区区一把宝剑,身外之物而已,竟也值得你以命去换!?”玄霄怒极之下长发飘舞,衣衫作响,“慕容紫英,若是你当真活腻了,不如我一掌成全了你!”
    “玄霄师叔……”青年静静地看着他,稍显暗淡的眸子里竟然并无畏惧之色,甚至还微微闪过一丝笑意,“师叔当年明知双剑飞升是错,为何还要执着,不肯回头呢?”
    为何要回头?
    不是不能回头,破冰而出之后琼华人才凋零,早已无人会逼迫他勤加修炼以双剑飞升;不是不敢回头,无论是攻破幻冥,斩杀重光,逼迫青阳乃至利用菱纱,既是他所为,自然由他所担;只是,不愿回头罢了。
    玄霄扣着慕容紫英的手指骤然收紧,“你岂能与吾相提并论?!”
    “是弟子冒昧,只是,紫英之执,与师叔当年并无二致。”青年直视着他的眸子,容色淡然,“弟子命不多时,又何必惜那区区数年,而不肯去为自己真正想为当为之事?师叔也不是曾经教过弟子,自循己心?”
    他语气平静,语声略低,然而不知为何,玄霄却觉得有种咄咄逼人的味道在里面,眉峰拧成一团,“紫英,你……”
    “弟子失态,请师叔恕罪。”慕容紫英抿了抿唇,“注灵尚未完成,还请师叔放开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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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玄霄还是松开了青年的手。
    不是不心疼,不是不恼怒,只是,不忍逼迫,不愿强求,所以,放手成全他的执着。
    “多谢师叔。”青年起身之后再单膝跪下,神色肃穆地行了一礼,“紫英……告退。”      “等一等。”看着青年转身离去,玄霄眸色一凝,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忽然微一拂袖,再次元神出窍,白衣广袖翩然行向慕容紫英。   
    “师叔?”慕容紫英讶然回首,惊异地看着白衣男子,玄霄却只是一拂衣袖,向他点一点头,率先行出门口,行了几步又转过身看着依然站在原地的慕容紫英,冷冷淡淡地一挑秀致的眉,“还不走?”
    “是。”慕容紫英遥遥看着玄霄,琥珀色的眸子里有变幻不定的光芒流转,最后却尽数被青年秀丽纤长的睫毛垂落掩住,疾行几步行了过去,并不与玄霄并肩而行,而是稍稍落后半步以示尊重,不曾逾礼半步。 
    玄霄看了他一眼,深邃的眸子里又是不悦之色闪过,轻轻哼了一声,再不多言,拂袖而去。

    幽暗闷热的石室之中,白衣散发的男子盘腿坐在角落处,腿上虚放了一具瑶琴,信手而弹,偶尔不经意间,白皙修长的手指穿过琴弦,不过虚影。或许是琴弦的缘故,琴声有些枯涩喑哑,且音调并不十分准确,但是弹的人并不在意,所弹的也不是什么古谱雅曲,只是信手拨弦,忽高忽低,时急时缓,似一只狷介清狂优雅的白鹤,在石室中盘桓飞舞,留恋不去。
    弹了一会儿,似乎是弹得累了,或者兴致已尽,白衣男子将琴随手放在身旁,抬头看向石室的正中——石室中心处是一具巨大的炉子,炉下火焰烈烈燃烧,炽热的炎息让寻常人呼吸都倍感艰难,却有一个蓝白衣衫的青年男子,正在聚精会神地根据炉中剑胚的变化以法术控制着火力大小,虽然尚未到关键时刻,奈何太过关切,不敢擅离。
    “够了。”玄霄淡淡地道,拂衣而起,“今日便到此为止。”
    “师叔……”慕容紫英回头望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是恳切的光,“弟子……”
    “离注灵还有好几日,你急什么?”玄霄扫一眼剑炉之中的长剑,拧一拧眉,有种直接拔剑毁掉的冲动,为了一把剑,竟然不惜用命去换,他不是不能理解慕容紫英的那种执着,也不是不能接受,却不知他的执着从何而来,为何而执。但若是执着这种东西能够三言两语便说得清楚,也就不是执着了。
    慕容紫英不知道他在打的什么主意,只是觉得玄霄看剑的眼神颇有些不善,当下也不敢再反驳,走到石室另一个角落,坐下盘腿调息起来。他已然到了上仙之境,若是寻常便是几月乃至数年不饮不食不寝也并无什么大碍,不过损些修为真元罢了,只是身处东海海底,身体又虚损得厉害,再不注意,便是减原本就已为数不多的阳寿了。
    玄霄见他如此也依然不肯离开铸剑室,颇有些无奈,但是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区区火焰的炎力热息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妨碍,也就随他去了。

    如此过得几日,虽然有玄霄一般督导,但是青年的脸色还是渐渐苍白,气息更是一日若似一日,玄霄远以为是真气灵力耗损之故,未曾想到了注灵的那一天,却看见慕容紫英很是心虚地从袖中取出一颗核桃大小的白色圆珠,柔和的光芒隐隐压住了室内的烈火热息,看上去十分圆润可惜,却让玄霄面色一变。
    那是……
    玄霄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手掌都在微微发颤,根本定不下来,他原以为青年注灵最多用些修为精血,却哪里料到,他竟然是直接把主意打到内丹之上?内丹乃是以身作炉鼎,以精、气为药物,神为驭能,何等重要,尤其是修到仙妖神魔之境,更是全部精气神所在,失了内丹便相当于全身修为尽数毁去,生不如死,尤其是青年这种飞升之后的剑仙,内丹稍有不妥便是走火入魔,若是真的被他拿来注灵,也不必再经历数年的煎熬,便可径自轮回转世了。
    慕容紫英趁着玄霄还未来得及阻拦之时,便将内丹向剑身融去,玄霄惊怒之下也顾不得腿上瑶琴全凭他的真气支撑悬浮,拂袖瞬移至青年身前,屈指在慕容紫英的手腕上用力一弹,慕容紫英惊呼一声手中内丹滑落手外,在落入铸剑炉中长剑上空之际被玄霄拂袖截住,一手握着内丹一手扣着慕容紫英的手腕,仗着自己修为精深竟然生生带了一个活人直接瞬移。
    “玄霄师叔……”慕容紫英猝不及防之下被带着瞬移,只觉眼前一片天晕地转,根本看不清自己的所在,待到好不容易调整过来,才发现自己竟被带得瞬移到玄霄的居室,也是一惊。以元神带人强行瞬移,纵使玄霄修为精深,也是不易,有弊无益。
    玄霄松开他的手腕之后回归肉身,觉得内丹涣散震荡不已,胸口一阵气闷难受,知道此时最宜运气调息,但是更知道自己此刻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也懒得管,硬生生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之后,掌中指间旋转着那颗内丹,晶莹剔透的内丹在白皙的手掌中滑转,越转越急,几乎看不清光影,让慕容紫英看得万般心惊,倒不是怕玄霄一时失手毁了自己的内丹,而是知晓玄霄必然是万分恼怒,又不知为何不愿向自己发火,竭力克制才会做出如此行径。
    过了片刻之后,内丹终于静止了下来,玄霄手掌一收,紧紧握住内丹,长身而起,挑眉看向身前的慕容紫英,“你,有何话说?”
    慕容紫英无言以对,唯有沉默不语。
    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些什么?当初下定决心之时,便已注定不悔,不回。
    只是,玄霄师叔反应之激烈,却是远远超出他的意料……偷偷望了一眼眉沉眸敛的男子,虽然还是墨瞳青丝,慕容紫英却觉得,若是他焰发灼瞳,或许还能辩解几句,而此时……即使玄霄表示要听他解释,也想听他的解释,可他真的解释了,只怕也是听不进去的,更何况,他要解释什么,又能如何解释?
    “弟子……”迎着玄霄的怒气,慕容紫英艰难地开口,“弟子,无话可说。”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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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话可说?!”玄霄原本还想心平气和地听他解释之后再做定处——前提是他真的还能够心平气和下来的话——却不料他竟然连解释都不愿解释,更是相当于在烈火之中浇了一勺沸油,“好一个无话可说!?”虽然表面上看上去这些年来似乎渐渐收敛了脾气变得温和易相处了,偶尔甚至包容得不像是当年那个容不得丝毫违逆的玄霄,可是,本质上,玄霄还是那个容不得旁人半点拂逆的高傲狷狂的男人,一旦遇到什么说不通的事情,还是习惯性打算采取强制措施解决问题。伸手扣住青年手腕拉着他相对坐下坐下,一手捏住慕容紫英的下颌,直接把那颗内丹丢了进去,然后伸掌抵在青年的手掌,强悍霸道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向慕容紫英输了过去,慕容紫英大惊之下匆忙挣扎,奈何那灵力太过强悍,根本就不顾他自身真气的抗拒,径自冲入奇经八脉,横卷而过,便连刚刚回归青年体内的内丹,尚未来得及立稳,便也被灵力尽数冲散,在全身流转不定,再也聚拢不起来,涣散体内。
    真气连续运转几个大小周天之后,玄霄也觉得有些不支,闷哼一声之后切断了自己内丹与注入慕容紫英体内灵力的联系,竟然直接将之留在青年体内,对着青年惊骇不定的眸子,沉声道了一句“你好自为之!”,又是元神出窍,这一次,竟是去寻夙瑶去了。
    他原是聪慧之人,细细探寻过往便思及许多疑点,虽然不知夙瑶知道多少,但是绝非如他一般毫不知情,慕容紫英这边心存顾忌,不忍下手逼迫所以问不出来,难道他还问不得夙瑶不成?
    袍袖飞扬之间便透壁而过,行到夙瑶面前,夙瑶正在闭目调息,忽觉阳炎扑面而来,睁眼看了他一眼,对着数百年不见的师弟点了点头,“何事?”
    玄霄见她这般配合,倒不好随意发火了,盘腿在夙瑶身边坐下,稍加措词之后,便开口问道,“慕容紫英之事……你知道多少?”
    夙瑶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叹息一声,“你是指他进入东海折损修为,还是留下之后必定不敌海底寒气?”
    “你果然知道!”玄霄一拂广袖,心中烦躁之下一道真气挥出,硬生生地在地上裂出一条裂缝来,“为何不早说?!”
    “为何不早说?”夙瑶重复了一遍,神色平静地注视着他,“我为何要说?你并不曾问过,何况,这是紫英之事,与你何干?”
    玄霄被她说得怔了怔,一时之间也闹不明白自己的恼怒从何而来,似乎在得知青年气血亏损之后他便有些大异寻常,数百年前天河拯救昆仑山下的百姓,他也未曾恼怒至此,甚至主动告诉对方阻止琼华坠落之法任其抉择,为何一牵扯到那个聪慧固执的师侄,便冷静不下来了?隐约之间,他觉得慕容紫英和云天河之间似乎有些不同,可是真要他说出哪里不同,却又说不出来。
    夙瑶看着玄霄脸色变幻不定,忽然问道,“紫英他,做了什么?”按照时日推算,不是至少还有三五年吗?为何玄霄会提前发现?
    “他……”玄霄气得咬牙,“他为了铸剑,竟然连命都不顾了,要用自己的内丹去注灵!”
    铸剑?内丹?注灵?夙瑶知道慕容紫英闭关铸剑,为此已然数月不曾来请过安,只是不知他竟然会用自己的内丹注灵,什么剑竟然值得他这般?转念一想,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也是面色一变,看着尚在恼怒的玄霄,摇头轻叹一声,“你可知他铸剑是为了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玄霄说起来又是剑眉一扬,“若是知道,我又何必来寻你?”
    夙瑶静静地看了玄霄一会儿,忽然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玄霄第一反应就是直接拒绝,现在这个时候,他哪有心情听什么故事?
    然而,夙瑶却不顾他不耐烦的眼神,轻启朱唇缓缓而言。
    “从前,一个修仙门派下有个女子,资质平平,却因为入门早,成为门派的大师姐。虽然名为大师姐,但师弟师妹资质远远高于她,因而,反而成为了修为最浅的那个。”
    玄霄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料到她讲的居然是她自己的故事,勉强按捺下了不耐烦,听她讲述了起来。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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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夙瑶拜入琼华的时候,也曾经想过潜心修行,早日得道成仙,并没有想过,要争什么掌门之位。那个时候,玄霄和夙玉修炼双剑,玄震处理着门内种种琐事,云天青四处捣乱,人人各得其所,却独独没有她的所在。
    就在那个时候,她遇上了夙莘。
    夙莘虽然是女子,行事却远比任何男儿豪放洒脱,琼华派立派数百年,她是行事最肆无忌惮的一个,连云天青也远远不及——虽然同样性好美色爱玩爱闹,但是云天青绝对不敢在太清真人面前放肆,而夙莘,却敢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戏自己的师父重光长老。
    两人的初见,是夙莘来找玄震领罚的,玄震当时忙着下山为琼华寻找适宜的门人弟子,于是顺手便推给了夙瑶,夙瑶还在看着那宽衣广袖腰身纤细不及盈盈一握的女子腰间的发呆,一不留神,脸颊便被捏了一把。
    “你……”夙瑶回过神来,颊生红晕地看着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女子,又羞又气。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调戏过,偏偏夙莘还笑嘻嘻地凑过来,捏完右脸不说又摸了一把她的左脸,“美人师姐,你用的什么保养皮肤?好好摸哦。”
    夙瑶退了一步,用手护住自己的脸,强自正色道,“琼华乃清静修道之地,你怎敢如此放肆?”那个时候夙瑶琼华大师姐的威严已经炼就得差不多了,冷下脸来即使云天青也要害怕三分,偏偏在夙莘面前,没半点威慑力可言。
    最后夙瑶几乎是万分狼狈地从夙莘面前逃走,完全忘记了还要对她做出惩罚的事。过了几天等她冷静下来,想去问夙莘是为了什么被打发到玄震那里领罚之时,夙莘又已经犯下了新的过错。
    于是,一次次的调戏,一次次的逃跑;一次次的放肆,一次次的纵容。
    渐渐地,夙莘闯的祸越来越大,有的时候夙瑶已经不是无视就能压下去的了,必须上上下下打点仔细,才能避免夙莘被逐出琼华。一次夙莘毁了五灵剑阁之中的水灵剑阁,夙瑶从早上忙到子夜好不容易才把方方面面都圆过去,累得就坐在剑舞坪上的草地上喘气,夙莘靠过来,杏眸之中闪烁着迷魅的光,“师姐,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会帮我吧?”
    夙瑶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居然没有开口教训她,而且点了点头,夙莘勾起了唇,心满意足地抱过来,两个人一起倒在了草地上,静静地凝视着彼此的眸子,便觉得,已然拥有了全部。

    后来,琼华双剑网缚妖界,天青夙玉出逃,太清玄震战死,玄霄冰封禁地,整个琼华的重任,乍然压到了夙瑶的肩上。夙瑶每日忙得团团转,恨不得事事经心,偏偏夙莘却还是从前那不懂事的性子,到处惹是生非,终于让夙瑶不耐烦了,第一次责骂了她。
    “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师姐……”夙莘怔怔地看着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像个受了伤的孩子。
    夙瑶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伸手正要抱住安慰她,夙莘却已经弯下腰去,用冰冷而疏远的声音说,“掌门,夙莘告退。”
    夙瑶被她猛然的冰冷疏远刺伤,颤栗了一下收回了自己的手,“你去吧。”

    月夜下,她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衣袂飘飘,随风而去。
    明天,明天她就去看她。
    夙瑶这样对自己说,反正她一直都纵容着夙莘,再多纵容一点点,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她不知道,其实,没有明天。

    第二天,刚刚起身还未洗漱,便接到了守门弟子的通报,夙莘,私逃下山。
    “佟”的一声,却是手边的水盆被打翻,水花飞溅出来,溅了一脸一身。

    后来,在多年之后,再次听闻夙莘的音讯,她才明白,那个时候,溅落的不是水珠,而是泪花。
    满座衣冠犹胜雪,更无一人是知音。

    夙瑶垂头望着自己的手,指若削葱根,细白修长如玉,有力而稳定,却,什么也留不住。
    想要握住那只手,早在多年之前,便被她,亲手推开。
    而如今,留着也是无益。
舒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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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玄霄垂眸听着女子淡淡的讲述,忽然有些恍惚,是不是多年之后,他也会用同样平静淡冷的语气,来向另一个人,陈述着他与青年的过往?白衣男子乍然一惊,血眸通红,不,他绝不允许!
    “直到很多年后,紫英为我带回夙莘的消息,我才明白,为什么夙莘可以笑对任何人的斥骂,却不能承受我的一点责备。”夙瑶缓缓闭目,“只是,却已经太迟。”
    迟了一夜,迟了十年。
    迟了,一生。

    “我欠了紫英一个人情,拖了这么多年,也该还给他了。”夙瑶淡淡地道,“替我转交给他吧。”
    女子朱唇轻启,一团白色光辉吐了出来,落到玄霄手中的时候,光芒渐渐淡去,却是一颗晶莹剔透光洁无瑕的内丹。玄霄看了一眼内丹,又再次抬头看向夙瑶,失去了内丹,高贵美丽的女子的容光渐渐黯去,已是命不多时。
    “他铸剑,是为了什么?”玄霄看着夙瑶渐渐睡去,心念一转,忽然沉声问道。
    夙瑶却没有多余的气力回答,只是扯了扯唇角,“你回去吧,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回去?
    玄霄看着即将逝去的夙瑶,稍一犹豫,淡淡地道,“我打碎了他的内丹,他不可能注灵。”
    夙瑶彻底合上了双眼,“那,你还想问什么?”
    玄霄又沉默了片刻,“女子和女子,也可以相爱么?”
    “谁知道呢。”夙瑶只觉一阵阵疲惫之意上涌,却还是强撑着回答,“她不说,我不知……也不过如此罢了。”
    他亦不说,他亦不知。

    玄霄看着夙瑶就此睡去,不复醒来,有些惑然,这样的感情,就可以算是喜欢吗?
    那他与青年……

    神凝气聚,气聚精生,精生气旺,气旺神盛,以神驭气,以气滋精,以精化气,以气养神……
    青年盘膝而坐,闭目静心调息许久,光洁的额头上已然浸出了细细的汗珠,却始终提不起半点真气,最终不得不颓然放弃。内丹涣散之后的修为还留在他的体内,甚至因为玄霄还分了一部分修为给他,所以不减反增,只是,无论如何,也凝聚不起来,再不受他控制,而是径自游走于经脉之中。
    聚不起真气,凝不出内丹,那注灵一事……
    琥珀色的眸子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人,玄霄的元神不知去了何处,只余了一具躯壳在此,微闭的细长眉眼沉静端秀,少了过往暗蕴的霸气与傲意,让他可以细细打量,不必担心有何失礼之处……玄霄的模样是生得极好看的,只是气势太盛,把秀丽之容都压了下去,往往让人看了第一眼便觉心惊胆战,不敢再多看一眼,此刻静下心来细细打量,方知世间女子再美不过庸脂俗粉堆就,真正的美,原是风华天成,不须半点多余的修饰,便足以让人忘情失态,想要不顾一切地去接近,去碰触……
    置于膝上的右手微微一动,慕容紫英乍然惊醒了过来,自己,这是要做什么?右手手掌收拢聚成拳状,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青年薄唇微抿,齿咬内唇,竟生出如此虚妄之念,让他还有什么面目去面对玄霄?
    当下也顾不得玄霄不在未能告退,匆匆起身疾走,行到门口处却被无形的屏蔽拦住,却是玄霄临走前布下的结界,慕容紫英手掐法诀就要强行破开,隔壁的玄霄已然有所知觉,当即瞬移回来,元神身侧亦有寒气烈焰围绕着交替浮动,“慕容紫英!”
    玄霄原本便在恼怒纠结,又撞上青年竟然擅离,心中已然怒极,当真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不成,都已经打散他的内丹,叫他好自为之了,居然还想着注灵一事,“你未免太肆意妄为了!”
    “师叔息怒!”慕容紫英一惊,匆匆跪了下来,还以为是自己的不敬之心被察觉惹得他大发雷霆,也不敢辩驳,眼眸低垂看着地面,打算任由玄霄发落,但落在玄霄眼里,却又是青年执拗起来宁死不知悔改,更是火上加油。
    虽然是气极了,可是要说真把他怎么样,又没有丝毫法子。说过骂过,青年只当是耳边风,听的时候固然恭谨有加不会有丝毫辩驳,却始终不改主意,转过身去照旧按自己的想法胡作非为,若是说动手……别说他下不下得了手,慕容紫英此时的身体,根本受不了半点的外力伤害,就是好生调养,也不知道,还能有几年的时间。
    闭一闭目,玄霄强自压下心中的怒气,冷声道,“那把剑,对你就如此重要?”
    “???”慕容紫英讶然抬头看着玄霄,发现两人之间似乎产生了一些误会,却没有丝毫解释的欲望与打算,既然已经决定了,也不必多做牵扯,省得徒增烦恼,只是静静地低下头,道了一声“是”。
    玄霄沉目看他,只觉得自己垂落衣袖中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颤,却不知是因为过分恼怒,亦或者,是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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