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长安城刚落了雪,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看地人不由心头泛起凉意。
院里的梅花却偏爱这凛冽,竞相冒上了枝头,素白里透出点淡红,幽香随清风递远。
屋里的那个人在等人,在他面前摆着一个红泥小炉,炉上正暖着一壶酒,酒已摆上多时,渐渐升起的白烟浸染了那人的紫色貂裘,氤氲出一片云雾,衬得本就俊美的容颜恍若谪仙。
这世上穿紫衣的人很多,可能做到让别人一见紫色就想起他的,便只有他“紫气东来”卓东来。而能让他卓东来虚左以待的人从来都只有司马超群一人。
“东来。”司马超群推门而入的时候带进一阵冷风,可看在卓东来眼里却似春风般洋溢着暖意。这个人,是自己倾尽一生心血去塑造的英雄神话,是投入了自己所有感情的一生所系。
“司马,你来了。”卓东来看着那人掸去一身风雪急急而来,只是淡淡笑着为他斟上酒,“刚好,酒暖了。”
“让你久等了吧,刚才去了趟吴家,就耽搁了会。”司马超群急喘喘说完端起酒杯抬头就一饮而尽,却是喝的太急不慎被呛到,直咳得弯下腰去。
卓东来上前拍着他的背帮他顺了顺气边递上一杯茶水,“你不用赶得这么急,我这也没什么事。”
“你那么忙,难得今日有空一起喝酒,我又怎么能失约?”司马超群接过茶杯抬头饮尽,也就漏过了卓东来眼角堆砌的笑意。卓东来是个爱笑的人,却只有对着这个人的笑是发自真心。
“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卓东来坐回椅子上,为两个人都斟上酒,“吴老爷子怎么说?”
“说是月末有个吉日,要把婚事提前,我也就应了。”司马超群说完不由斜眼去看卓东来面上的表情,却失望地没看到一丝波澜。
“那也好,我随后就去置办,定把这婚礼办得轰动长安。”卓东来不动声色说着边酌了口杯中美酒。敛了眉目,也就看不见此刻他眸子里的神色。
对面那人过于淡然的表情看在司马超群眼里却不知怎么很是扎眼。为什么没有一丝动容?高兴也好,讶异也好,甚至愤怒也好,无论什么缘由,哪怕只是一个挑眉就够了,可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觉得卓东来应该愤怒。
“是啊,这世上哪有你办不到的事?只要你想,让我变回当日的小混混也不过翻手之间。”
司马超群言语之间已是带了暗讽之意。这个人是自己的生死与共走过来的至交,是和自己祭过天地的结拜兄弟。可是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地时候,他却总不忍住要去刺伤他,想看看他一贯云淡风轻的面具下是否也有这一颗和常人一般血肉做成的心。
“只要有我在,就没人能这么做,连我自己也不行。”
“你——”司马超群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个人啊,为什么说着这么煽情的话的时候也可以保持如此淡然的语气,淡定的表情?江湖风云里狠绝毒辣的卓东来,自己面前单纯认真的卓东来,教他怎么分得清那个才是真正的卓东来?既然分不清,又怎么靠得近?既然靠不近,又怎么抓得住?既然抓不住,又怎么敢去接受?
“东来……”心念既动,不由得凑上前去,看着那张俊美无比的脸越靠越近,直到鼻尖相碰,居然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红霞,心中一紧,“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给我一个可以心安理得接受的理由,给我一个靠近的理由,好让我分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因为你是司马超群。”卓东来的回答很简单,简单到仿佛这就是理所当然与生俱来的定理。
司马超群就在离卓东来那么近的地方,近得甚至能看清他好看的睫毛,这是他曾经只有在梦里才能做到的事。可是此刻听着卓东来的回答,他却忽然很想大笑,司马超群是什么?司马超群在你卓东来的心里到底是什么?要是他知道的话,那么又何必来问这种问题,何必如这般想离离不得,想留留不下?
忽的就从卓东来面前退开坐回对面的凳子上,就是这样不到一尺的距离,却是谁也无法迈过。
原为咫尺,终成天涯。
“海砂帮有什么新动静吗?南宫靖在此盘踞多年,定然实力不俗,此次敢公然挑衅我们大镖局,必是有备而来,我们定要小心应对。”端起夜光杯,抿了口卓东来常饮的葡萄酒,司马超群淡淡说道。
卓东来冷冷笑了声,眼里透出种阴狠的神色,“只怕就算他想,也没那个能耐了。”
司马超群神色一凛:“他怎么了,你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一个人的一生总会遇见那么几件想不到的事,而他此刻恰好遇到了。”
“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安排的吗?”
卓东来忽然不说话了,而是直直的盯着司马超群。一会,才敛了神色淡淡道:“他只是太相信身边的人,却不知道自己会因此而死,而且还要背上一段死后恶名。”
无疑这件事,卓东来已经处理地很好,不仅铲除了对手,而且让对手身败名裂又给大镖局长了声威。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可司马超群却忽然觉得手脚发凉,只觉得眼前升起一阵迷雾,迷蒙中只看见一只大手将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其中,谁也逃不开去,包括自己,而那只大手的主人,正是卓东来。
司马超群忽的将手拍在了桌子上,大声说: “要做这种大事,你为什么连问都不来问我一声?为什么要等到你做过了之后才告诉我?”
卓东来的态度还是很平静,用一种平静而温柔的眼光凝视着司马超群。他觉得司马超群会明白的,正如他明白司马超群要的是什么,并为此付尽一生心血一般。
“因为我要你做的不是这种事。”他说,“我要你做的是大事,要你成为江湖中空前未有的英雄,完成武林中空前未有的霸业。”
司马紧握双拳,瞪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握紧的双拳也放松了。
“为什么是我司马超群?”
“因为是你。”
司马超群怔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仿佛听见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而卓东来就这样安静的看着他,什么也不说。
忽然司马超群站了起来,径直走出了屋子。
只抛下冷冷的一句话“以后有任何事,你都不用来问我了。”
他连头也没有回,也就没有看见身后卓东来脸上落寞的表情,那是他一直想看却始终没能看到的除了淡漠之外的其他表情,就是这样一个转身的距离,错过的就再也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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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那个决裂的夜晚,司马超群决然地转身离去,依旧没有看见身后卓东来眼中那渗透着无尽哀伤与无奈的眼泪。
“你以为是我做的?”
“是,因为你有病。”
一夕之间失去妻儿的痛苦让司马超群失去了理智,有些话竟这样脱口而出。
卓东来没有辩解,只是用一种淡然的眼神望向司马超群,柔和地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成为大英雄。”可是心里的委屈和悲伤,他却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的骄傲不允许。他不明白自己倾尽一切的付出,爱也罢,狂也罢,只是为了这个人好,为了达成这个人的心愿,怎么却成了“有病”?
可这样的回应看在司马超群眼里却更让他愤怒:“你闭嘴,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傀儡,一个帮你实现雄心的傀儡。”
司马超群一直都想知道自己在卓东来心里是什么人,想知道自己之于卓东来是不是真的是自己以为的那样重要。直到最后他想明白了,自己不过是卓东来手中的一个傀儡,而卓东来的那些关心和付出也不过是给的假象罢了。所以他决定不再去相信,不再被感动,他要亲手斩断这生命里最深的牵绊,做真正的自己。
可是司马超群从来都没有问过卓东来真正想要什么,他甚至没有一次真正表达自己心里的感受。他知道卓东来做的事不是自己想要的,他却不知道只要他说不的话,卓东来就不会去做,虽然结果还是一样;他知道卓东来为了那个英雄梦倾尽一切,却不知道这个英雄梦是自己给他的。他不知道不论卓东来对别人怎么冷,怎么残酷,但对他司马超群的感情永远是真诚的。真诚到在这个险恶的江湖里没有一个人敢信,包括他司马超群。
当司马超群说: “如果你死在这里,那么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也就都死在这里了。” 的时候,卓东来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为这句话而感动甚至欢呼雀跃。但这个时候,只有一种感情充斥着他的心间----痛!
看着司马决绝的背影,眼泪不知不觉间竟流了出来,卓东来一直以为自己是无泪的,就算有也该是无意中被呛到或是笑得过头时难忍的眼泪,绝不是此时此刻,此景此人,竟做了这弃妇一般的姿态。可这一生,想要把酒共欢,倾心相护的也只这一人罢了,也只会为这一人落泪。平生第一次流泪,便流尽了一生之泪。
司马超群以为自己会死在卓东来刀下,砍向他的却只是刀背。从此他该何去何从,一生的梦魇都因那人,偏偏自己对他还是有万般地放不下,若是不恨,又用什么理由来让自己留下?
当吴婉再次出现在司马超群眼前的时候,他觉得有很多东西都在瞬间崩塌了。他就这样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这个不惜诈死不惜杀死他们亲生孩子来逼他和卓东来决裂的女人,真的是自己那个温婉贤良的妻子吗?
可是他却怎么也恨不起来,反而觉得对她有太多的愧疚。自己对卓东来的那些从来不为人知的不同寻常的感情,这个日日举案齐眉,夜夜同床共枕的人其实早就知道了,因为这样一段不知何始何终的感情,三个人陷在痛苦里,不可自拔。而其中的另两个人却是自己绝对不想伤害的,是不是该到了自己亲手结束这段孽缘的时候?
“你这么样做,只不过为了保护你自己而已。”卓东来淡淡地说,“我本来绝对不会因此而对你下毒手的,只可惜你走错了一步。”
他的声音竟忽然变了,用他那种独特的语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管你为什么,你都不应该这么样对司马超群。”
司马超群闻言不由得看向卓东来,这个人还是一身雍容的紫色貂裘,一段风流态度胜却尘世千万风景,让人怎么也移不开眼去。一直听卓东来说自己是他的英雄,可是自己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完美无缺的卓东来一直是自己心中不可触及的梦想。希望可以变得更强,做真正的自己,做他真正的英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安心地站在他身边,不用时时刻刻担心有一天终会失去。
将那人的容颜最后一次映在自己的心里,闭了眼就扑了过去挡在了吴婉之前。长剑破胸而入,殷红的鲜血从胸膛里不断地流出来落在那人紫色的貂裘上。
“东来,对不起……”司马超群纤长的手指抚上卓东来木然的脸庞。
我说决不许任何人伤害你,我说你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部分,这些都是真心的。可是,对不起,我只是凡人一个,承受不起你倾尽天下的给予。明明还有那么多话想说,可到了这最后,怎么你和我,还是这样相对无言?
司马超群的手终是无力地滑了下去,这一段三个人的戏也算是落了幕。只是有些话,他还是没来得及说出口:“东来,倘有来生,再不要我为光你为影,我为形你为神。下一世,我只愿做你窗前的那株红梅,由我来护你一生,可好?”
可是那个人已经再也听不到了。
直到吴婉自尽在了司马超群身旁,卓东来却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对不起,对不起……”他只是这样一直喃喃重复着司马超群的话。他始终不明白,既然司马选择了吴婉,选择了与自己决裂,死在自己刀下,那他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在那么多次自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然后,当卓东来回过神来,他再也没有看司马超群的尸体一眼,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杀了小高,将天下握在手里。
泪痕剑已经在卓东来手上,而且他也想到了一个可以杀死小高的绝妙法子。所有的阻碍都将被铲除,天下就要被他握在手里,和那个人的承诺也将兑现,而自己一直以来付尽心血的梦想也要实现了。
可他却并没有一点兴奋,甚至喜悦,只是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当初的破庙之内。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司马超群,我卓东来,愿结为异性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绝不相负。”
“十年之内我定要这江湖上无人不知我司马超群之名!”
“好,我卓东来在此立誓,定助司马超群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英雄!”
那些并肩而战,生死相随的点点滴滴朝朝暮暮,都恍若昨日之事,历历在目。
原来自己的梦想早已随了那人倾覆,如今活在世上的卓东来,如今失了司马超群的卓东来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小高的剑透过那一滴泪痕,径直没入卓东来的心口,可卓东来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慌乱,反倒带着满足的笑,一笑倾城,连小高也不禁被摄住了心神,一时不知所措。
趁小高失神之际,卓东来反手一掌打在他身上,借力将自己震飞了出去,刚好落在了司马超群身旁。凝视着地上这人熟悉的容颜,卓东来的脸上露出了连司马超群也没见过的深情。
“司马……”
其他人的眼光,乃至所谓的天命,他卓东来从来都不放在心上,只要能完成心里的愿望,他卓东来可以逆天、逆命。
可是司马你怎么就不明白,你就是我的愿望?红尘万千,卓东来的心里却从来都只装下一个司马超群?宁负尽天下也要相护的人,若是你不懂我,这天下我要来何用?
当初与我共立誓言,相约要共夺天下的司马去了哪里?唤我作东来,与我把酒同欢的司马去了哪里?
你到底在哪里,我的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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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一篇剧透似的东西,加上些自己的改动,请各位看官见谅啊。
在写这篇东西之前,完全没看过《泪痕剑》电视和小说《英雄无泪》,完全是被卓爷的MV萌到,然后找了些同人和评论,弄了一天才出来的东西,若有不对之处,万望指正。
然后其中加了很多两个人的心理描写,我想用一种个人的方式来诠释这两个人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我想说就算最后,两厢成恨,可不管是卓爷对司马,还是司马对卓爷的感情都是真的,只是感情本就是有着太多变数的东西,司马去了彼岸,而卓爷留在了原地。而且卓爷倾心相待的司马若本是无情,对卓爷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最后,倘有来生,我愿卓爷再不做影做神,只愿有一人,与他倾心相交,为他挡尽世俗纷扰,携手同行,绝不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