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
(一)最不堪回首是童年
他出生在南方一个偏远贫穷的小山村。那里交通不便,信息闭塞,人们普遍生活在贫困线以下。村子风景秀丽,依山傍水,村子边上静静流淌着一条小河,常引得一些小动物和鸟儿在此顿足嬉戏。
他父母生他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父亲古柏松是临近几村有名的“四毒”(吃喝嫖赌)先生,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母亲齐英香被村里人普遍认为只有七八岁小孩的智商,长的又矮又丑,且穿戴又脏,说起话来结结巴巴,含糊不清,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让人跟她交流起来格外困难,仿佛是来自外星球的异种。
古柏松娶她的时候,其实不能叫娶,因为没有任何仪式,没花一分钱,她的娘家就像扔掉一件包袱似的把她送走了,就这样两个人住到了一起,甚至都没有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去领的证。
古小康自有记忆以来,就从来不知道“爱”为何物。他的父亲整天吃完饭就不见了人,而他母亲真的就像一个弱智,在他吃饭或洗脚上床的时候,她就在一旁傻傻的望着他,静静地,默默地等他吃完了饭去收拾碗筷,洗好了脚去倒掉脸盆里的水,然后再忙着自己吃饭,烧水……
古柏松通常都是不定点的回来,有时半夜,有时凌晨,或干脆有时一整晚都不回来。
小康从小顽皮,甚至可以说坏。他跟着一群大孩子无坏不做,扔石块到别人家井里,用刀子划烂别人家的南瓜,用野藤缠成的团堵住别人家的烟囱……
后来他带着一帮孩子“继往开来”,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发展到顺手牵羊偷别人家东西,放火烧别人家堆放在外的秸秆,解开别人家的牛绳……
一次他被人家打的遍体鳞伤,被骂得狗血喷头
“你这个死掉爹娘,没教养的!……”
后来人家找上他家门,并把他的“恶行”告诉他父亲。他父亲像往常一样,用惯行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就是拿起手边的工具——树枝,腰带,鞭子对着他就是一顿猛抽,并恶狠狠的骂道
“怎么不死在外边?掉在井里淹死多好哇”
他的眼里没有半点疼惜,而是厌恶。
这时齐英香笨手笨脚,慌张的跑上来,发出呜呜的哭叫,
“不……不要……”
她条件反射的举起自己的手试图截住古柏松将要落下的鞭子。但这往往都是飞蛾投火,古柏松的鞭子从来不躲避,恶猛的抽打在齐英香瘦弱单薄的身子上,使她疼的双手抱头,“嗷嗷”的在地上打滚,可他却依然不停。
“疯婆子,病婆子,你找死啊”古柏松吼道。
而告状的村里人也在变态的满足中悄悄离去。
生活就像那道道鞭子,狠狠的抽在古小康的身上,心上,生疼生疼,留下一道道抹不去的伤疤,血痕,让他恐惧,让他绝望。
那个高高胖胖,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男人就是他的父亲吗?不,
他不是!
别人家的爸爸都会像对心肝宝贝一样哄着自己的孩子,宠着自己的孩子,给他们买糖吃,买新衣服穿,过年时给他们压岁钱……而这个男人只会给他恶狠狠的咒骂,鄙视的眼神,是他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还是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父爱!!
再看看那个满脸皱纹,头上间生有许多白发,又矮又瘦,混身上下加上衣服都不足八十斤的女人。她是她的母亲吗???
不,她根本就不能给他任何安全感,她根本就没有能力像别的妈妈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他,她甚至都不知道“母爱”怎么说。她每天只会象奴隶一样在古柏松的颐指气使下干活,或者在古柏松不在的时候去四处捡些破烂或拾些茶子(茶树的果子)卖,而所得几块钱也被古柏松搜去嫖赌逍遥,她都不能好好的养活自己!!
“这个无能的女人!”
想到这,古小康忍不住骂出来。
五六岁的时候,古小康便学会了打架,他知道怎样先发制人,怎样攻别人弱处,知道打架之大忌就是心慈手软。所以他每次打架时都下手凶狠,眼冒凶光,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凶光;每次他都咬牙切齿,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咬切。好几回他都把邻居家的同龄孩子,甚至比他大好几岁的孩子打得鲜血直流。邻居找上门来,以一种一拳就要置人于死地的架势咆哮。
小康吓得不敢回家。邻居见到齐英香,上去就是拳脚相加,直到她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
“家里人是不是死光了,没人管了!”
临走前,邻居总要抛下那么一句。
小康从此很害怕回家,害怕古柏松知道后又是一顿毒打。从那以后,他经常躲在外边,饿了就偷点别人家的红薯,土豆,西红柿凑和填饱肚子,运气好的话还能上树掏到鸟蛋鸟仔,然后在山上拾些树枝柴火煮着吃,晚上就躲到茅房或牛棚里过夜。
他总能听到那个熟悉而沙哑沧桑的声音,是齐英香在呼唤他的名字,
“小康——,小康——”
这声音是那么凄厉,像撕裂的木棉响在寂静的夜空。
“无能,懦弱的女人!”他在心里骂道。
六岁那年的一个夏天,小康永远不会忘记。当时他正在小河边钓鱼,他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绑上丝线,丝线上穿着吊钩,勾上勾着一条蚯蚓。他坐在岸边,静静地望着水面上自制的浮标—一块小木块出神,思绪一下子飘到了千里之外。
他幻想着自己钓到了一条好大好大的鱼,足有二三十斤重,他几乎拖不动,鱼在水里使劲往下沉,他在岸上使劲往上拉,就这样僵持着,知道鱼儿精疲力竭,束手就擒。他把这条足以巨惊全村的大鱼拖回去,赢得了所有人的称赞和夸奖……
突然一群孩子过来凶狠的将鱼竿踢飞,直落到离岸两三米的水里,落到小康所能够限的范围之外,连同他的美梦。
“哦——哦——”那群孩子像赢得一场胜利似的欢呼起来。
小康怒火中烧,他拿起地上的一块石子对着领头的孩子就猛掷过去,正中额头,那孩子顿时鲜血直流。
“打他—”
众人齐声向他扑了过来。
小康在里边挥舞着拳头,毕竟寡不敌众,终被擒在地上,动弹不得。众人的拳脚如雨点般落在他全身的每个部位。血从他的眼睛、鼻子、嘴角流了出来。
“疯婆子的儿子,打死他!”众人仍然斗志昂扬。
“四毒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句,大伙都散开了。
小康从地上爬起来,血沿着脸颊流进了脖子,染红了衣领。
古柏松又喝多了,从远处踉踉跄跄的朝这边走来。自己的儿子受欺负,再怎么也该在外人面前帮自己一把吧,小康想。没想到古柏松迎脸就是一巴掌,“啪”的耳光声清脆此刺耳,顿时五个清晰的手指印印在小康的右脸上,血甩的满脸都是,把那帮孩子都吓傻了。
“怎么不掉到河里淹死?没事尽出来做坏事,每天不惹点事,不找点打就皮痒是吧?”古柏松嘴不饶人。
小康没有哭,他的嘴唇因为用力而显得发白,牙齿也咬的“咯咯”作响,如果怒火能够化为有形,它将能够吞没一切。
他一甩头朝远处跑去。
他们一定是弄错了,这个男人一定不是我的父亲!他在心里喊道。
天突然下起了雨,电闪雷鸣。直到晚饭,他依然没有回家,躲在村里一户人家的茅草房里。一道闪电划过,小康的脸在火光中显得狰狞,脸部的肌肉也因为受力而扭曲。
天已经黑下来了,雨越下越大,泥土的地面有些泥泞。
这就是生活吗?这就是我以后将来要面对的生活吗?他把拳头攥的骨节作响。
“小康—,小康—,你在哪—呀”几乎是哭出来的,这哭声穿过冰冷的雨滴,凄凉的响在村子的寂静里。他探出头去望了望,齐英香手举着一把破雨伞,拿这个光线并不亮的手电筒,一步一颤的走来。借着微弱的光,他能看见她几乎不能果体的破烂衣服和挂满泪痕的脸。
一阵风刮来,把那把伞刮跑了,她顿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那块地小康是知道的,水多泥深……可她慢慢的爬起来,艰难地摸索着找回伞和电筒,又继续前行。
“小康—,小康—,呜呜—”她哭出了声,哭声渐渐地消失在夜色里,被雨水覆盖。
雨变成了暴雨,一声声响雷仿佛就在耳边炸开,茅房也开始渗水了,狂风卷着树木和屋顶,仿佛要把一切都掀翻刮倒。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夜晚呀,饥饿,恐惧,孤独,他有时想干脆老天爷一个闪雷把他劈死的了…
第二天确定古柏松走了以后,小康跑回家里,奔向锅灶,抓着冷饭冷菜就狼吞虎咽起来。塞饱肚子后,他自言自语道,“疯婆子上哪去了呢?”。走过她的房门,只见她躺在被子里不停地哆嗦,呻吟,嘴里还不住地叫着小康的名字。他看不见她的脸,但不知道他是否会想到她的脸上一定挂满泪痕。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走进那间屋子,来到她的床前,他望着她。从她红肿的眼睛和疲倦的脸色可以判断出她昨夜一宿未眠。她“噌”的一下从被子里坐起来,望着他,突然破涕为笑,傻傻的笑,“小康,你回来啦—”她发出像小孩一样的笑声。
“神经病,疯婆子”他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二)上学时光
也是那一年秋天,村委会跟学校协商后,小康上学了,学校免去了他一切费用,并每学期发给他五块钱零花钱。三年级时,学校便让家离得远的同学寄宿了,小康毫不犹豫的留了下来。那个家,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叫做家,已经没有他留恋的东西了,他以为。
下学期时,齐英香来过学校一次。小康不知她是怎么认识路的,她身上穿着几乎是几个月都没有换过的烂旧衣服,垂着布条,好几个地方都破出大洞,加上她那一头脏乱半散的头发已经跟一个十足的乞丐无异。
“你来干嘛?”小康冷冷地问道,轻蔑地望了她一眼。
“小…小康,我…我给你做了点…菜”她抬头咧开嘴笑道,露出黑黄的牙齿,特别丑陋。
“这就是古小康的妈妈?”
“原来是个弱智啊”
“傻婆子”
同学们顿时在不远处议论起来,连班主任老师也在离他们二三十米远的地方惊讶的看着他们。嘲讽的眼神和话语立即化作一阵阵暴雨淹没了小康本就微弱的自尊。
“神经病!以后别来找我了”他用力的将她欢喜的端呈上来的装着菜的玻璃瓶打翻在地,玻璃碎渣溅了一地,片片扎进了她的心里。她愣了一下,俯下身去默默地将碎渣和沾满了尘土的菜捡到手中,然后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了,身影留在如血的残阳下…
小康又开始了和同学打架,他开始仇视任何人,他开始变得孤僻,他几乎成了同学们的公敌。老师们和校长三番五次找到他,给他做思想工作,企图用一心向善的思想感化他,企图让他明白同学间友好相处的道理,但这一切都是徒劳。对于一个自认为从来就没有沐浴过爱的阳光的人,那些挽救行动反而催生了他的反感与叛逆:
“这世界根本就没有真情,到处都是人心险恶,充满欺骗!”
齐英香再也没有来过,只不过叫同村几个没有寄宿的小孩捎过几次钱,那是她捡破烂卖得的,且没有被古柏松搜走的几毛几角的钱。然而每次都被那些小孩在路上买糖吃了。
古柏松在外欠下了很多债,为把它们还上他逐渐将家中一些祖传的家底变卖典当。后来拿完了,拿空了,再也没有东西作抵押了,债主便天天将他毒打解气。有几次他被打得鼻青脸肿,一脸狼狈回到家,立马就拿齐英香撒气,对她又吼又骂,而她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仍然默默地,低声下气为他做饭,打水,洗脚…
小康怎么也想不通,那男人都对你这样了,你还心甘情愿地服侍他,真是弱智,神经病!不过看见古柏松狼狈的样子,他还是挺高兴的,“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呀,你平时不是挺横吗,挺神气吗?到外面怎么不横了,不牛了”,每当这时侯,小康的心里就有种畸形的平衡和快感。
(三)比蛇还冷的人
好不容易初中毕业,再也没有人愿意资助他继续深造了。这年他十四岁,已经是一米六七的小伙子了。他发誓要自力更生,要想办法养活自己,再也不回那个根本不是家的家了。
那个时候,村里流行捕蛇,这一带的蛇价格相当可观。农闲时很多村民都上山寻找,抓去卖给专门收蛇的小老板,有的一只就能卖好几百块钱。
这一带基本上都是毒蛇,种类繁多,有银环蛇,有五步蛇,有眼镜蛇,有竹叶青…这些蛇毒性都不轻,有神经行毒,也有血液行毒,甚至有混合型毒。远近几村不乏有被蛇咬伤甚至咬死的,但这却没有阻止人们捕蛇的步伐,正所谓生活之毒有甚斯蛇者乎,都是生活所逼。
这对小康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诱惑,他不怕蛇,甚至都不怕死。他跟着村里一个有着好几年捕龄的古力生大叔,学习他抓捕的方法,听他讲述各种蛇的生活习性和蛇毒知识。期间小康帮他围堵过不少即将逃跑的蛇,而他从来不要任何报酬。他把这些当做学费,他不想欠谁什么。这世上本来就是相互利用,他想。
两个礼拜后,他便单独行动了。那天上午,阳光明媚炽烈,万里无云,正是蛇出来活动的时候。吃过早饭八点钟,他便拿着工具——一根木棍和一只蛇袋出发了。他顺着草丛,灌木丛从村子里一直走到了很远的地方,一直到午饭时间,连蛇的影子都没见到。他已经筋疲力尽,腰酸背疼,胃里的咕咕叫声宣示着严重的抗议。但他记得力生大叔曾说过中午是蛇晒太阳晒得最懒的时候,一般还没有回巢,只要过了这段时间再逮住蛇的机会就很渺茫了。于是他坚持着打起精神,在一堆古老的坟群前来回寻找,有很多蛇是喜爱栖息在坟墓附近的。
突然坟头的草丛里“嗖”的一声响动像是给小康疲倦的身体注进了一针兴奋剂,他顿时倦意全无。那是一只不大的蛇,头上有一小块“王”字斑纹,背上长有淡黄色的鳞片,一接近便能闻见一股奇臭。
小康知道这就是传说中被誉为蛇中之王的菜花蛇,它们以其他许多种蛇类为食,当然也吃小鸟、青蛙。它虽无毒却生性凶猛。见有人过来,它便慢慢加速游走。小康岂能放过这个机会,他像饿狼见到羊羔一样扑了过去,按住了菜花蛇的尾巴。蛇不甘示弱,凶猛地张开嘴就朝小康的手、脸像鸡啄米一样不停地咬过来,牙齿划出一道道新鲜的长痕。这可惹恼了他,他猛地掐住蛇的七寸(脖子),使劲地捏得头骨咯咯作响,此时的他神色与一个急红了眼的亡命徒无异。浓黑色的血液从蛇嘴里流了出来。
蛇死了!
他坐倒在地上,看着脑袋歪在一边的蛇王,阴险地笑了起来。
收蛇的小老板只给了他活蛇十分之一的价钱—五块钱,但他还是感到很满足。他征服了蛇王,他杀死了冷漠无情的蛇王,他比蛇还冷……
这大大鼓舞了他的斗志。
每次出行前,齐英香总在门口呆呆地望着他,眼里写满了担心,好像在说:“小康,别去,危险…”。但他几乎看都不看她一眼,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由于小康胆子大,跑的远,能忍饿。他抓得的蛇越来越多,有时一上午就能抓好几只,当然也有的时候连续好几天都空手而归。同时他身上的伤口也多了起来,树枝,针棘,还有山上锋利的石头,都有可能是那些伤疤的凶手。
古柏松知道小康有收入以后,悄悄地想寻找他藏钱的地方。孰不知他已全贴身放在胸口的口袋里了,仿佛那是他的命。
天有不测风云!
不久,古力生被蛇咬死了。这个消息震惊了左右三村。那天夜里,古力生扛着铁锹去田里给自家水稻放水。在池塘边洗手时,一条长着黑白相间条纹,个头并不大的银环蛇游过来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当时天色已黑,古力生并没有看清,当是一只虫子蛰了一下。
这下麻痹大意要了他的命!
这种银环蛇恰属于神经性毒蛇,它的毒液能麻醉人的神经,咬过后并不感觉疼痛,这让这个有着多年捕龄的高手更加没放在心上。两个小时后,他回到家。不久家人便发现他神情不对,脸色发紫,脖颈也渐渐肿胀,此时的他已经说话都艰难了。家人不知怎么回事,急忙用门板将他扛去医院,不料在半路上便断气了。
“活该!”小康冷冷地骂道,“捕了这么多年蛇,还被蛇咬死,真是不可思议!”他没有丝毫的悲伤,甚至在他师父入殓的时候连头都没磕一个。连亲生父母都糟糕成这样,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相信,还有什么可以依赖?唯有自己,他坚信。
无巧不成书!一天下午他寻蛇路过古力生的坟墓。那是一座建在深山里的孤坟,离村庄很远。依村里风俗,古力生死时不足六十岁,属于“短命种”,理应埋在远村外。
天已近黄昏,暗淡的残阳透过茂密的树林照进寂静的山谷里,显得阴森森的。小康突然发现这座刚建好没几天的青砖坟角竟被启开了一个洞,砖虽照原样塞回去了,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不知是盗墓人还是古力生的仇人?正纳闷间,一条足有两斤重的眼镜蛇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之前沿洞的缝隙钻进了坟。他条件反射性地伸脚去踩,却早不见了蛇的踪影。
“唉…”他懊恼的捶胸顿足,用力地踢了墓碑一脚,“都怪你”,他朝着里头的人抱怨,不过他马上就有了主意。他捡起几块石头将洞口和缝隙堵得严严实实,确定蛇跑不出来后便迅速回到了家。
天黑了下来,他已顾不上吃饭,抬起一把大锄头,拿上手电筒就出发了,任凭齐英香在身后担心地望着他。她的脸上有种古时送夫上前线样的恐慌。小康一路翻山越岭,穿过片片森林,终于来到那座坟前。
一轮残月已经升到半空,天上没有星星,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偶尔有鸟虫的叫鸣。坟头往上有几排长得不太整齐的柏树和樟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已经有一些年头了。阴森的气息如浓雾一样笼罩在这小山谷的上空。村里的很多老人都说这条山谷里经常有鬼魂出没。
小康拿着手电筒朝墓碑照过来,上面工整的刻着“万城晓村古府力生之灵位”一行大字,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得阴邪,这是古力生死后第十天。
“哼—”小康嘴角一弯,抹出一丝冷笑,遂即俯下身去用锄头撬开砖和石头,把洞口再挖大了些,一股凉风从里边透了出来。换做别人,恐怕早就腿在打哆嗦了。可小康却反有越来越兴奋之势,他从洞里钻了进去。巷道放着棺材,棺材的盖已被人撬开,尸体开始腐烂了,发出浓烈的腐臭,呛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蛇!
他兴奋的差点叫出来,手电筒的光照到了正蜷缩在棺材里侧一角的蛇身上。蛇见到光立马游动起来。小康猛地双手抓了过去,手电筒被甩在了地上,不知怎么竟熄灭了。
一阵风刮进巷道,发出“呜呜”的回声。里边什么也看不见,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小康顺着古力生的脚慢慢往上摸索,经过大腿,肚子,胸膛,最后他摸到古力生冰冷而腐烂成泥的脸,还有几乎一碰就会脱落的头发…
恶臭再次考验了他的忍耐和毅力,他感觉到了蛆虫在挪动,可征服的欲望完全地占据了一切。终于在头部的下面他摸到了那条蛇,并牢牢的握住了它,同时他也清醒的感觉到它在他的手指上狠狠的咬了一口,顿时疼痛难忍,整条手臂仿佛就要断掉了。他慢慢地扶着古力生的身体爬了出来,把蛇装进了蛇袋里。
他的指甲盖里挤满了古力生的肉泥和蛆虫!
看着眼镜蛇在袋里挣扎,以及吐着信子发出“呋呋”的声音,他忍不住大声笑起来,笑声在森林上空回荡,与周围的安静极不协调。
山上的树在风的作用下来回摇晃,投影在月色下显得斑驳陆离,远远看去好像一个个身形高大的怪物张牙舞爪。头顶突然飞过一只天鸟,“噶—”的发出一声阴森的怪叫,让人毛骨悚然。
可小康似乎不怕这些,或许是他的心理素质极强。他用细绳死死捆住了那只受伤手指的近心端,不让毒液往上渗流,然后用力将伤口的毒血往外挤,直至挤不出来时,他拿出预先准备好的火柴,把火柴棒上的磷粉洒在伤口上,用火一点,顿时“噗”的一声火势像爆炸般冒出一团,瞬间又熄灭了。
“嗷—”小康疼得叫起来,这是古力生生前教给他应急处理毒蛇咬伤的方法。他说克制蛇毒最好的良药就是明火,这种蛇毒遇见明火就失效了。
然这种方法并没有收到立竿见影的神奇效果,胳膊还是经不住的疼,一阵一阵的。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就要离开这冰冷的世界了。他瘫倒在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死亡有时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反正活着没有什么意义。
山脚下有一条小溪静静地流淌着,发出清脆入耳的乐章,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更加清晰。
两个小时过去了,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死,伤痛反而越来越轻了,难道这是天意吗?天意让我古小康活下去吗?他感慨起来。
回去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古柏松已是鼾声如雷,而大厅里还亮着灯。不用猜就知道是她。只见她来回在厅堂踱着小步,一脸焦急,甚至还有不明显的泪痕。
她就爱这样!
见小康回来,她高兴地走过来,接过他手上的锄头,傻傻地笑起来。片刻,她艰难而又含糊不清地说道“小康…你…回来啦…”她笑得像个孩子。他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在凳子上坐下。她端来早已烧好的洗脸洗脚水,放在他面前。
“走吧,别烦我”他说。
可她仍然乐呵呵的,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
“喂,这水这么凉,洗你家死人啊…”他恶毒地骂道,仿佛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根本不是他母亲,而是他的奴仆,甚至没有人格的奴隶。她没说什么,默默地端去倒在锅里重新生火。
(四)父要抢子钱
古柏松又一次遭人毒打,衣衫被撕扯破烂,头发也被弄的乱七八糟,脸上满是血迹回到了家。见小康在,立马恢复了往常的凶悍面目。
“你的钱呢?快给我!”他冲他命令道,语气十分生硬,大有不给就要你命之势。
“哼—”小康从鼻孔里发出一丝冷笑,讽刺地望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我的钱?哼—,你来舔我的肛门吧”他不再怕他了。
“你找死是吧”古柏松一把抓住小康的衣领口,将他往后推去,“你给不给?不给我一拳打出你的肠肚”
“放开—,放开你的臭手—”小康一把甩开古柏松,后退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十元的钱,挑衅道,“想要吗?”
古柏松瞪大了眼,刚要上前抢夺,没想到小康两下把它们撕成了碎片,往上一扬,碎片洋洋洒洒飘落到地上。
“我情愿把它们拿去喂狗!”
古柏松上前对着小康的脸就是一拳。两个人厮打起来。
齐英香在一旁急得哭了起来,直跺着小脚。突然她上来拉、抱住古柏松,企图阻止他伤害自己的孩子。谁知古柏松一只手抵住齐英香细小的脖子,悬空拎了起来。只见齐英香四肢在空中来回挣扎,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古柏松一把将她朝八仙桌一扔,她整个人被横着摔在桌支脚上,支脚“嘎—”的一声断了。齐英香发出一声闷叫,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痛苦地呻吟。
可古柏松却视若无睹,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他仍然顾着朝小康这边猛打过来。小康毕竟不是他的对手,那件外套被他硬生生扯了下来,里面剩下的钱被他全部掏走了。然后古柏松夺门而去,小康呆呆的望着地上出神,嘴唇咬的快要流出血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齐英香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的嘴角还有血迹。她走到小康的面前,捡起地上的人民币碎片,走回自己的屋里用胶布粘起来。过了许久,她拿着那两张面积比原币几乎大一倍的“钱”走了出来,递到小康面前,脸上是一贯傻傻的笑,“小康,你看…我把它们粘好啦”。满以为会获得小康的赞赏,没想到他一把将她手中的“钱”打落,咆哮道:“滚开,神经病啊”吓得她不由身体打了个颤。她悄悄地将“钱”拾起,转头进屋去了。
(五)冷血无情是怎么炼成的
不久,乡镇上有个在广东深圳办厂的老板回家乡招工了。小康去报了名。
走的那一天,齐英香躲在门后面偷偷地哭,通过门缝远远地望着小康挤上工厂的那辆绿色大卡车。而小康竟然头也没有回一下地走了。
深圳大都市化的生活令小康应接不暇,走出工厂映入眼帘的再也不是家乡泥泞的小路,静静流淌的小河,又矮又破的土坯房子,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宽敞平坦的水泥大道,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城市的灯红酒绿曾经短时间内真让小康迷离。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KTV,酒吧,迪厅,也从来没有见过坦胸露乳的小姐,而且对自己这么热情。
第一个月小康获得了500块钱工资,在同事的诱导下,他来到了一家迪厅。里面嘈杂的音乐和昏暗的光线差点让他窒息,舞池里的人仿佛发了疯似的舞腰、扭臀、摇头。同事也撇下他走下舞池去了,于是他漫不经心地坐在旁边看着那帮不可理解的人们。
这时一个年轻漂亮,穿着暴露,自称与小康同岁(15岁)走了过来,朝他妩媚的一笑:“小哥,请我跳支舞吧”说着便搂住小康的脖子,将不大但很坚挺的乳房呈在他的面前,差两厘米就要碰着他的鼻尖。他顿时脸变得通红,心跳也加快了,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乖乖得像只温顺的绵羊随着她走下舞池。
那天晚上小姑娘用她那妩媚而专业的方法哄走了小康身上所有的500快钱,一分不剩,临走的时候还热情相送,依依不舍,嘱咐一定常来。
回去后小康久久不能平静,刚才甜美的一幕幕重现在脑海,他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这是我的爱情吗?我的爱情就要来了吗?他兴奋得久久不能入睡,春心荡漾,十五年从没人开启的大门仿佛一下被人打开了。
第二天下班后,小康又来到了那家迪厅。他努力搜寻着那个背影。突然他发现她竟然,竟然坐在一个染着黄头发,戴着耳环的男人大腿上,正调情地往他嘴里喂酒呢!他顿时火气上来,冲到他们面前,指着那个黄毛大声地说:“快放开她!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小叶,是不是他欺负你?”他转眼望向她,说实话,他一点也不怕那黄毛。
黄毛和小姑娘慢腾腾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是谁呀”黄毛傲慢的问。
“不认识,神经病!”小叶不屑地望了小康一眼,仿佛在说“你看你这土包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小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异地望着眼前这个一下子就变得非常陌生的女孩,其实他们从来也没有熟悉过。正吃惊中,黄毛迎面一拳狠狠砸在他鼻梁骨上。他跌倒在地,鲜血滴到地上。没等他爬起来,黄毛紧接着又是一脚,几乎将他踢出了迪厅的大门外。这时又过来许多红毛、绿毛、棕毛,二话不说又在他身上补上几脚。
“小子,你他妈活腻了啊,下次给大爷滚远点”
就连昨晚含情脉脉的小叶这时也拿着一个酒杯朝他使劲的砸了过来,酒杯落在他的脑门上,碎了。他的头皮也破了,连同他流血的心,身后是小叶泼辣尖刻的声音“神经!”
他的心一下子凉了。他不会再相信女人,女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疯婆子也一样,其实他早该料到有这种结果。
这世上根本没有真情,全是欺骗,全是利用!他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看法。
工厂车间的带班员越来越飞扬跋扈,动不动就指着下面人的鼻子骂.小康一气之下跟他打了一架,被工厂开除.
离开工厂,小康流浪在深圳的街头,从此他结交了一帮年龄相仿的小混混.他们骗,偷,抢,劫,打样样都干,有一顿没一顿地过着居无定所,飘忽不定的日子。在这种无论下雨还是刮风都要为生存摸滚带爬的日子中,小康见识到了什么叫心狠,什么叫无情。他们会为了一只金耳环不惜把女人的整只耳朵扯下来,他们会为了100块钱吧七八十岁的老妪打倒在地。他们中甚至有的捅过人,他们说都是为了生存,这世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干这行就要心狠手辣,铁面无情,不能讲良心,谁要是讲良心,谁就活不下去。
由于小康胆子大,什么事也肯做,又有一套狠、准、动手快的打斗本事,慢慢得到了“兄弟们”的信任和认可。
这半年里,他们真可谓是无恶不作,抢过商店,劫过摩托车,偷过别人的小汽车…熟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终于有一天,警察把他们堵在了一条巷子里,抓走了大部分的“兄弟”,唯有小康等几个跑得快的人侥幸逃脱,但也是作鸟兽散,小康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小康继续着他的流浪生活,不过现在他成独行侠了,单熗匹马。
自从小康走后就时刻思念着他,她每个月初一十五都到村子的小庙里去烧香,求神保佑她的儿子。她不知道那个被叫做深圳的地方到底有多远,也不知道小康现在在干什么,做什么工作,工作累不累?她时常呆呆地站在村口朝着那条直直的,宽宽的,不知通向何处的马路眺望,有时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有时想着想着不知怎么就哭了,他在那边不会受人欺负吧,不会受苦吧?
可是她自己受到的欺负,受到的苦又有谁知呢?
她无事的时候就到处拾破烂,捡茶子,捡桐子,拔野藤,一天能挣个七八毛,甚至一块多钱。除此之外,她再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换钱的事。
在小康走后的第三个月,古柏松竟然被人给打死了,原因是他偷了别人家的媳妇。那家男人发现后当天晚上就将他打得吐血而亡,尸体被抛到了离小康所在的晓村十几里远的一座荒山上。
谁也没有想到齐英香竟然会号啕大哭,悲伤挂满了双眼。也许无论他生前怎么对待自己,但他毕竟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一生中唯一的男人;无论他生前品行多么恶劣龌龊,但曾经也是自己精神世界的一部分,或许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逆来顺受。十几年来的相处早已经培养出了或许畸形的感情,有时并不只有相亲相爱才有感情!
她连夜打着手电筒独自一人找了一夜终于把尸体找到,并马不停蹄地为他挖了一个坑,埋了。
丈夫死了,儿子走了,没有人会相信这位年近花甲,被认为弱智的老太婆竟然很好的活了下来,到现在已经活了大半年了。难得有人戏谑地问她时,她说要存钱等小康回来成家…
有一次她出远门去拾破烂时,天下起了大雨,回来后她便病倒了,可她愣是不去看医生,谁也不敢相信最后她竟神奇般地挺过来了。原来在绝境中逼发出来的潜能是惊人的,原来战胜病魔困难最好的良药莫过于顽强的意志和坚强的信念!她始终相信小康一定会回来的,带着钱,带着女朋友,回家看她!只要好好地看她一眼就够了。
可生活真是作弄这可怜的人!那天晚上,天降暴雨,齐英香早早就睡了。一个讨饭讨到这个村子的乞丐见这房子破旧,以为没人住,便进来躲雨留宿。阴差阳错他发现了她藏在衣服里的钱,他欣喜若狂,临走时又拿走了几件能用的小家具。第二天清晨起来她发现后,伤心地哭了一阵,但她仍然没有气馁,她仍然要完成自己的心愿。
在深圳转眼过了一年,小康是一无所有,身无分文,靠着偷、骗、抢的老本行得过且过。
一天晚上,刚过晚饭时间,大概七八点的样子,小康正在远离市中心的一条小道上游荡,忽听见路对面的小树林里传来一名女子的呼救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康轻轻靠近过去,确认施暴者只有一人时,他拿起地上的板砖悄然走到那男子的后面朝他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男子瞬即昏倒在地。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救命之恩!”女子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待她抬起头来时两人都惊呆了。竟然是小叶!小康是忘不了这张脸孔的,它带给自己伤害和绝望。
“是…你”小叶结结巴巴,小声的说道,一脸窘态。
小康冷冷地望向她。她的衣衫部分已经被撕破,露出雪白的脖项和胳膊,下面是一条及膝的裙子。那张卸去妆的白嫩的脸在微弱的路灯映射下倒是显得楚楚动人。一股与生俱来的冲动从身体里涌了出来,他像失去理智似的一把将小叶按倒在地,疯狂地撕掉她身上本就很少的衣服,掀起她的裙子,强硬地进入她的身体…任凭她疼的哭着求饶…
完事后,小康穿好衣服正准备离开,小叶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康,你带我走吧!”她还想告诉他,其实她也是被逼无奈,其实她早就不想在那了…没等她开口,小康“啪”的一个耳光甩的她打了个趔趄,“你这个贱人,婊子”,他恶狠狠的骂道,脸上是鄙夷的冷笑。她摸着通红,有些肿胀的脸,哭着仍想上前的时候,小康飞起一脚将她踹倒在地,“滚!”。他就像一个没心没肺的恶棍,扭头大步地朝前走了,身后是连续、低沉的抽泣。要不是看她身上没有藏钱的地方,他甚至想去把她的钱搜空抢过来。
(六)难忘传销,拿什么再相信人性
市里不知什么时候起加大了治安力度,由此作案的难度明显提高了,加上他单熗匹马,势单力薄,更加难成气候。有些天连续空手而归,落得饥饿难忍。他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不如找点活先干,生存才是当务之急。
这时一个远在北方,很久没有消息的表哥不知怎么联系上了他,告诉他他现在发达了,有钱了,找到了一条迅速致富的好路子,愿和表弟一块分享富贵荣华。表哥名叫齐铭,是他舅舅的大儿子,虽然来往并不多,但在记忆中这个大表哥还是和自己挺合得来的。他十六岁的时候就出去了,至今已经六年杳无音信,而现在却像精灵一样冒了出来,而且是在小康最寒冷的时候送来了炭火。在那么一瞬间小康还是有一些感动的,但他知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世界就是相互利用的,齐铭肯定是不会做亏本活,他深信。但他还是很快地答应了。表哥寄给他一张T185深圳到秦皇岛的火车票,这更让他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穿上偷来的一套时尚的休闲西装,挎上个包风风火火的踏上了列车。在漫长而无聊的列车上,他又偷来了人家几百块钱和一部高档手机。
到达终点时,表哥带着一男一女在那接他。他们都穿着看似很名贵的正装,头发梳得油亮。那一男一女看起来年龄都跟小康相仿。
“小康,一路辛苦了,来,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李婷,这是张诚”表哥介绍道。
李婷和张诚甚是热情,主动地向小康问好,一口一个康哥,并很快地接过他手里的包。他们把他带到一处地处偏僻,设置简陋的小房子前。一开门里边顿时又迎上七八个人,经表哥介绍后,他们热情的有些夸张地跟小康握手,问好,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拿凳子递拖鞋。这六七个人中还有一个女的,大概也就十八九岁。
走近去后,小康发现屋子只有面对面两间不大的卧室,中间一个过道还兼做厨房,整套加起来不足四十平米,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所谓的卧室里面并没有床,除了他们各自的日常用什么也没有,而女卧室那边则多了一张不大,带锁的柜子。这跟他们西装革履一本正经的穿着极不相称。
一会儿,表哥将小康叫到一边,悄声地说:“小康,你初来咋到,虽说同事们亲如手足,但难免人多手杂,为确保你的财物安全,你的贵重物品都让我能帮你保管吧,手机,钱给我,包我已经替你先放起来了。”小康拿出手机,又要伸手去掏钱,犹豫了一下,最终把手放了下来,“我的东西全搁在包里了”。
小康听见别人管齐铭叫经理,对他低声下气,“难怪他们对我也这么热情,原来…”他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午饭是他们自己做的,是一锅满满的土豆。他们将锅搬到男卧室的地板上,所有的人围成一圈,由其中一人起头,齐声喊道:“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靠天靠地靠祖上不算是好汉”,声音震耳欲聋,气势如虹,仿佛军人喊着口号,喊完后大家坐下开始吃饭。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往“经理”和小康的碗里夹土豆。
下午并没有什么事,齐铭带着小康到市里转了转,然后又去了西海滩。秦皇岛的海很美,水很蓝很干净,海滩上一望无际的人群穿着花花绿绿,各种式样的泳装走来走去,水里数不清的人在打闹嬉戏。
小康玩得很开心,回来的路上齐铭问他“是不是觉得生活条件很艰苦?”
“嗯”小康淡淡地点了点头。
齐铭掏出一支烟点上,优雅地吐出烟圈“干我们这行(其实至此他并没有告诉小康他是干哪行的),必须要做好吃苦的准备,没有坚忍不拔,艰苦奋斗的意志是不可能成功的。所以我们要让手底下的员工体验社会最底层人民的生活,让他们懂得生活的艰辛,这样他们才会努力拼搏,积极进取…”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小康从来不记得这个表哥有这么好的口才。
晚饭后,小康觉得闷,想出去溜达溜达。齐铭叫了两个人跟着他,美其名曰“保护新同志”,就像齐铭说的“你人生地不熟,万一走不丢了怎么办呢”。那两个人十分的尽职,寸步不离地跟在小康左右。小康有些反感,但没有多想。
晚上他们准时十点熄灯,小康被安排在墙角。时值八月酷暑,天气炎热难忍,而房间里竟然连风扇,甚至连手摇的扇子都没有一把,八个大男人就挤在这间十几平米的屋子里,平躺在地板上。
小康怎么也睡不着,他揭下一块塑料铺板当扇子摇了起来,然不到几分钟就汗流浃背,而奇怪的是同事们已鼾声四起。他忍受不了,起来冲了个凉,可躺下后稍息片刻又是惹得浑身难受。
那个晚上他几乎一夜没有睡着,第二天早上起来还满是困意。吃过早饭,公司通知开会。经过九曲十八弯,小康跟着他们来到一处同样偏僻,几乎是废弃了的小屋子里,墙角布满了蜘蛛网。屋里早已整齐坐好了好几排人,他们全坐在地上的马砸上,穿戴整齐,精神奋发。
刚进门,张诚就向大家隆重说道:“今天我给大家引见一个新朋友,大家欢迎”随即屋里爆发出了如潮的掌声,欢呼声,口哨声,还有尖叫声,仿佛演唱会现场大明星登场。
“来,康哥,给大家自我介绍一下”
小康哪里见过这架势,一时感到无所适从。他不太自然地走上讲台,不一会儿便镇定下来,从容的说道:“大家好,我叫古小康,来自江西××县万城,是齐铭的表弟,很高兴认识大家,以后还请多多关照”说完台下又是轰动般的掌声和欢呼,让小康感到有些不自然。
“大家说这位朋友帅不帅呀?”张诚在一旁煽情。
“帅—”台下异口同声。
“靓不靓啊?”
“靓—”
“酷不酷啊?”
“酷—”
“要不要来一首呀?”
“要—”
“一二三四五…”
“我们等得好辛苦…”
“一二三四五六七…”
“我们等得好着急…”他们齐声有节奏的拍起巴掌,期待的望向小康。
小康用几乎可以杀人的嗓子艰难的唱完了一首《水手》,他以为众人会轻蔑,嘲笑的骂他玷污了一代经典,可掌声依旧,呼声不减!
当他停下来时,张诚又兴奋地开始了:“大家说这位帅哥唱得好不好啊?”
“好—”
“要不要再来一首啊?”
“要—”
他们就像受过统一集训似的没有一个杂音。小康刚要推脱,一位看上去很成熟稳重,年龄稍长点的男子给大家做了个手势,屋里一下安静下来,“由于时间问题,我们没有让帅哥的才华尽情的展示给大家,会后有时间我们再找机会向他学习,好不好…下面就让我们再来认识其他的新朋友”
坐在屋子里的人都相继上台介绍自己,轮完一圈后,齐铭走上了台,“大家好,我是来自广东茂名的王选…”
王选??小康顿时瞪大了眼睛,惊讶的望着台上那位陌生的表哥,只见他镇定自若,面不改色的继续着他的演讲:
“在这个春光明媚的上午,很高兴迎来了各位新朋友和老朋友,首先感谢组织给了我这次锻炼与学习的机会,下面就让我来跟大家一块学习与探讨健康和财富的话题。众所周知,如今信息化社会里科学是第一生产力,只有用大脑思考才能赢得财富。我大学毕业(小康知道他只念了个五年级就辍学了)后,走了很多弯路,经朋友介绍来到了这个公司,经过一番努力,不到两年我现在就拿着万元打底的工资,我完全可以不要脸的说,我所有的同学以及老师中,没有一个超过我,过得比我好的…”
他顿了顿,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真是应证了那句话,不到广州不知道自己兜里钱少,不到北京不知道自己官小,不到天津不知道社会主义好,不到秦皇岛不知道自己以前的梦想是多么渺小,所以大家放心的干,大胆地干,我保证只要你们坚持不懈,一定会取得大成就的。”
又是掌声。
“回到正题,我公司销售的呢是××公司制造的××药品,它能美容,养颜,抗衰老。”他在黑板上画出了药品的化学成分结构图,并对着图讲起了它的作用机理。
小康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原先这位在家调皮捣蛋的表哥学习可是一塌糊涂,后来还因为干坏事被开除了,而眼前这位口才一流,知识渊博的“经理”…?不知怎么他佩服起他来。
“大家都知道,工厂制造的产品一般都会经过总经销商,经销商,分销商,代理商几个环节最后才卖到顾客手中,而其中每一个环节人家都是要赚钱,要盈利的,如此商品的成本就增加了,换句话说其价格也就高了。如果我们能够这样…”他转身将黑板上的“总经销商,经销商,分销商,代理商”用粉笔刷擦去,在“商品”和“顾客”之间直接画了个箭头,“如果能够把工厂的产品直接卖到顾客手中,那成本是不是就降低了呢?这就是咱们的直销,咱们这个直销跟传统的经销是不一样的,下面我就给大家讲个故事:小明和小芳是长达六年的恋人,终于有一天小明鼓足勇气向小芳求婚。他说他爸妈早已为他们的婚事准备了十万块钱。小芳拒绝说,我不要你爸妈的血汗钱,我只要你给我一个月的工资,第一天你给我一分钱,第二天你给我两分钱,第三天你给我四分钱…小明是个粗心人,一听乐坏了,心想一天才几分钱呀,立马拍着胸膛说没问题,你就等着我风风光光来迎娶你吧。回家后,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光第三十天的钱就有一千多万。他一下瘫倒在地,他是一个本分的农民,一不偷二不抢,上哪去弄这么多钱呀?这时网络营销拯救了他!第一天他将产品卖给了他的一位好友A,挣了一分钱,第二天A又卖给了他的两位好友B和C,挣了两分钱,第三天B、C又分别卖给了各自的两位好友D、E和F、G,挣了四分钱……”
演说几乎完美无瑕,天衣无缝,小康深深感染,憧憬挂满他的双脸,血液一下子似乎也沸腾起来了,他仿佛也看见了自己一个月后获得的天文工资。
回到“家”,齐铭找到小康说由于公司直销药品的成本和公司的建设,每个新加入的员工需缴纳一万块钱入会金,日后还会退还。小康毫不犹豫的掏出身上仅有的一千块钱,说只有这些,不够的日后会想办法,请组织宽限时日。齐铭说,你最好尽快凑齐,这是关乎前途前程的投资,不能耽误。另外他还叮嘱小康,有关系好的朋友,亲戚都可以叫他们一块来开创大业,有钱一块赚嘛。
小康慢慢明白,新加入的成员即是介绍人的下限,下限越多,得到的奖励和工资也就越多。齐铭现在已经有几十个下限了,他的“级别”已经达到了“经理”,他对外宣称的工资是万元打底。
下午张诚、李婷带着小康又去市里逛。小康不知道他们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带他又见到了公司的其他几个“经理”。他们住的相隔很远,几乎散布在秦皇岛市的各个角落,条件与设施基本上与齐铭的那边差不多。那些“经理”看上去都气质非凡,讲起话来滔滔不绝,天文地理,政治经济似乎样样精通。他们可以四五个小时不间断,从一颗尘土谈到飞船登月,从日常用品聊到国际风云变幻,从个人生存近讲到世界金融全局……
令小康比较头疼还是那一万块钱,他上哪去筹集这么多钱呢?疯婆子?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古柏松?(因为没有人告诉他古柏松去世的消息)还是你给他一万块钱吧。可其他的人根本就与他没有半点瓜葛。他又开始抓住一切机会去偷,凭借敏捷而熟练的身手,他时常有不小的收获,回来后就爽快地交给齐铭。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每天上午依然去开会,开会的内容基本上跟第一天的一摸一样,只不过每天换个人上台演讲。那些台词华丽,排比堆砌的话语基本上都是照原样地背出来的。久而久之,连小康也滚瓜烂熟了。然公司仍然坚持每天开会,同时齐铭也三番五次催促筹钱和拉人,这大大的挑战了小康的耐心,他渐渐感到厌烦,终于有一天他拒绝参加例会,因为他发现公司除了日复一日的开会外,并没有见到所谓的药品,也没有发现谁去销售,只是近几天又多了几个新面孔。
齐铭开始了苦口婆心的劝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以他那三寸不烂之舌。但他发现这对小康并不奏效,反而使他反叛心理愈加强烈,有几次哥俩差点吵起来。
矛盾愈发尖锐了。小康不满之心凸显,他最近“赚”的钱好像也有一段时间没有上交了,不但如此,他还叫嚷着要追回以前自己所有的钱,准备离开。齐铭慌了,他让李婷,他让李婷与他软磨硬泡,做最后的劝说。
李婷是个性格外向,长的身材火爆的女孩,跟小康在一块的时候她并不再提公司的事,而是使出妩媚妖娆的招数,俨然一个风月场的高手。海滩上,她换上夸张的三点式泳装,几乎露出大半双球和整个臀部。
“康哥,你教我游泳吧?开心点嘛,工作就是这样,做人不要被外界所累,人就要懂得享受”她挽住小康的胳膊,娇声说。说真的,这几句话小康还真不反感。
“走吧,你教我游泳!我帮你把衣服脱下来”随即她熟练地解下他的衣服和长裤,只剩一条三角铁,她还有意无意的碰了下那玩意儿,然后笑着啧啧称赞道:“康哥身材好棒啊……来,咱们去那边”。
在凉爽的海水里,李婷故意将她那丰满的胸部往小康身上蹭。小康再对公司不满,也是个男人,李婷雪白的肌肤和诱人的乳沟映入他的眼帘,热气从水中冒出,仿佛就要沸腾…李婷时而往小康身上拂水,时而潜到水中摸小康的大腿,时而从后面抱住小康的腰…
夕阳快落山时,李婷带小康到海边不远处的一个酒吧里,开了间包厢。没等把门关好,小康将她横抱起扔到沙发上,开始了凶猛的攻势…那晚他与一头发情的禽兽无异,他强壮的体格让李婷叫声迭起…
醒来时不知是什么时候,小康发现自己只穿着一条内裤,且被绑在一间黑屋子里,那条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银项链也不见了。这时张诚走了进来,往常挂在脸上的温和和微笑已隐形遁迹。他对着小康的肚子就是狠狠的一脚。小康顿时酸水直往上涌,夹带着一丝鲜红色从嘴里流了出来。张诚接着又是一耳光,直打得小康眼冒金星,鼻血横流。
“你牛啊—,再牛啊—”张诚面目狰狞,眼里射出凶险的光,“你不是很屌吗?你再屌啊—。你是什么东西,还敢跟我们“经理”叫板。我今天就让你叫…”他吼道,对着小康的脸又是左右好几个耳光。
一股怒火从心底涌了上来,小康朝张诚狠狠地啐了一口“呸!”,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张诚气急败坏上来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打累了又进来两三个,鞭子、木棍像机熗扫射般打在他身上,疼的他几乎昏厥过去。
半小时后,他们也打累了。小康仅存的内裤已被鲜血染红湿透,身上也是体无完肤。
“我告诉你,古小康,你要不把这一万块钱凑齐了,再拉个替死鬼进来,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扔下这句冰冷的话,张诚等人转身出了黑屋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又过来了。张诚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慢腾腾地吐着烟圈,傲慢地问道:“想清楚了吗?要是想清楚了就喊一声。识时务点,找个家里人先借借,回头再还给他们不就行了吗,然后再找个人过来。”小康不屑地望了他一眼,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的问题。张诚一个手势,弟兄几个上来又是一顿毒打。
接下来的几天天天如此,而且手段越来越毒辣残忍,他们用刀子割他,用钉子刺他,用烙铁烫他,把他头朝下悬吊起来再闷到水里…再强壮的身体也经不起这般摧残,好几次小康都差点坚持不住了,几乎要开口求饶。他在心里发誓,如果有朝一日他能活着出去,他一定会亲手捅死齐铭!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在一个风急天高的晚上,三个“小卒”押着小康转移地方,走过一处偏僻的废弃工地时,小康趁机挣脱绳子逃走了。身无分文,饥饿难耐的他在饭店偷东西的时候被逮住,被人狠揍了一顿。好不容易在拥挤的火车站偷到一钱包,里面有三百块钱,他一刻也没有停留,买了张回江西的票。他想先回家至少还有疯婆子,不会饿死吧。
这次惨痛的传销经历让他似乎彻底对人情失去了信心。
(七)回家
小康回到家后,齐英香又惊又喜。小康跟走之前完全变了一个样,如今他已经长大成一个一米八多的大男孩了,远远望去高自己好几头。但走近后发现他脸色蜡黄,腮骨突出,浑身上下散发出夸张的病态时,她的眼泪就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小康,你怎么了,受什么苦了吗”
“不用你管”小康吼道,“快去给我做饭,我饿了”
她哆嗦了一下,跑去煎了几个荷包蛋,像仆人伺候少爷一样毕恭毕敬地端到他的面前,在一旁注视着他狼吞虎咽,好像几个月没吃饭一样。
“看什么看,走开呀”他抬头,冲她大叫。
她身子微微颤了一下,摸摸回房了。
见好几天古柏松没回来,他觉得有些纳闷,于是问齐英香。齐英香说古柏松死了,被人打死了。刹那间,他不敢相信,说不出什么感觉,但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快感充满了他的全身,好像天空一下宽了,阔了。他跑到古柏松的坟前,将他的尸骨挖起,用石头砸碎,抛洒了一地……
齐英香拿出了自己攒下来的全部的钱,在灯光下细细地数起来,让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是,这个瘦弱的老太婆在半年里又攒下了一百多块钱,就靠平日里一毛两毛的破烂积累而成。她全部拿去集市上换来了一筐鸡蛋,每顿饭都给小康做一个。她想,不管小康会怎样对她,但他是她唯一的孩子,是她活着的全部!
经过一两个月的休养,小康慢慢地恢复过来,脸色红润了,眼睛有神了,身上也长肉了,健康的古小康威猛魁梧,体型有点像年轻时的古柏松,甚至比古柏松更高大。随着时间推移,他长得更加成熟和粗壮。
(八)军旅生涯
十八岁那年冬天,武装部征兵了。小康又报了名,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火车将他们拉到了大西北的一个高原荒漠里。这里常年风沙很大,高原缺氧,环境恶劣。
新兵连的头三个月是投胎换股的三个月。新兵连连长第一天开会就告诉他们:“来到这里,就不要告诉我你是人,记住,你是畜生!”。他们每天重装背着熗、背包、手榴弹等围着险峻的高山来回翻爬。高原反应使他们几乎要窒息,喘不过气来。凛冽的北风卷着沙石,吹得他们皮肤裂了,眼睛肿了。不知道多少人累趴下,哭着,喊着,叫着,涕泪俱下。夜里频繁的紧急集合使他们几乎三个月来没睡过一次安稳觉。
那些脾气暴躁的班长,排长,连长,动不动就是对着他们拳打脚踢,无情地摧残着他们的身体。那个新兵身上没有伤?那个新兵身上不长疤?
三个月后,他们开始了其他项目的魔鬼训练,丛林越野,河流穿越,健身器材训练,最惨烈的当数格斗对打,这些招招欲置人于死地的出手几乎使营区里天天有伤员出现。
小康从这批新兵中脱颖而出,他不怕苦,有拼劲,各项军事素质都名列前茅。
记得有一次爬山比赛中,小康摆脱所有对手,艰难地到达山顶。他以为班长会表扬他,至少给个笑脸吧。谁知当他抬起头时,一双大脚对着他的脑门一踹,他连人带石头滚下了山脚…
这就是训练!
小康有着桀骜不屈的性格,从不轻易服输。他又打了好几次架,有一回把另一个班的班长给放到了。后来其他的5个班长一块过来找他,可小康并不惧怕他们,反而有种拳王找到对手的兴奋。历经过无数磨难和死亡般炼狱的他已经无所畏惧,也无所顾及。此时的他已是嗜打成性,他说鲜血让他感到刺激。他拿起马砸就朝他们猛砸,五个被他打伤两个,当然他自己也伤势惨重……
后来部队在第二年遇到紧急敌情,需要组建一个敢死队,小康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在那次激烈惊险的肉搏战中,当他把一把锋利的刺刀猛力地扎进一个中年男子的胸膛时,血如山洪般喷了出来,喷到地上,旁边树上,他的脸上……他大叫一声,把刺刀狠狠地在里边搅动,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那天他活生生的捅死了六个人,每一个都死得惨不忍睹…
第三年冬天他就退伍了,除了日益强壮的体格和政府的两万块钱,他别无所获,不过这对他或许已经够了,还需要什么呢?
(九)再回深圳
他又去了深圳,他不想呆在家里。没有熟人,没有文凭,他只能又在街头过期了流浪生活。
一天在宝安区的大街上他远远望见麦当劳门口聚着一群人,他好奇的走上前去。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子站在一辆巨大的摩托车前。她盘着发髻,身着一套超短牛仔装,露出修长的双腿,脚上套着长靴。他手指着跌倒在地上的中年男子,瞪着圆眼尖声骂道:“你他妈眼睛张脚上了,不会看路啊,找死”。她的眉宇间透着一股飞扬跋扈的蛮横和高高在上的尊贵。男子爬起身,费力地扶起地上的自行车,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现在说对不起有个屁用啊?刚才见本姑娘过来也不知道闪开”女子得理不饶人。
这时旁边突然有人打抱不平了:“明明就是你先撞人…”
“谁—,谁说的”女子喝道,应着声音的方向转过身,一脸怒容。
众人顿时吓得后退一步,不敢说话,惊恐地望着她。人群中站出一个青年男子,满脸书生气,“明明就是你先撞人家嘛…” 没等他说完,“咣”的一个嘴巴子扇在他脸上,脸顿时变得通红,“小子,活腻了是吧,再多事小心我打肿你的脸”。
男子想要还手,被众人拉了回来。
“看什么看,都给我滚!”女子又向周围围观的行人吼了起来,众人慌忙纷纷离去。女子驾上摩托车,发动引擎,扬长而去,速度快得惊人。
路人议论说那是本地有名的恶霸姚舒天的女儿姚茜,今年才十九岁。姚舒天在罗湖区和福田区开了好几家夜总会,手下养着一大批打手。姚茜仗着他老爷子的势力,在这一带横行无恐,没人敢惹。吸烟,喝酒。打架,她样样都干,甚至打起架来比男人还狠。小康冷冷的一笑,便走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小康在楚天酒吧里与一名染着红毛,打着鼻钉的男子发生冲突,没两下那男子就倒在小康的铁肘下,抱着肚子痛苦的呻吟。他敏捷而专业的身手被老板看在眼里,当天晚上他就被聘为酒吧的保安。
酒吧柜台有个收银员名叫邓雪,打扮前卫,长的还算俏丽。她是广东潮州人,来深圳已经很多年了。她举止冷峻高傲,很看不起小康,每一次说话都是极不友好的那种傲慢。老板名叫楚云生,是东莞人,开这家酒吧已有五年了。他待小康还算不错。另外还有一些调酒师、服务生和其他工作人员,小康跟他们都不太熟。
这段时间倒很平静,没有什么大事,小康也显得比较清闲,他晚上值班,白天睡觉。
也许是注定有缘,他又见到姚茜了。那天晚上八点多,姚茜带着一群穿着另类的男女来到了楚天。这次她披着一件珍珠汗衫,里面是一件白色紧身裹胸,耳朵上坠下的巨大金环格外引人注目,还没到门口,楚云生就迎了上去,满脸堆笑地说道:“呦!姚小姐,什么风把你给吹到这来了”。
“哎呀,这段时间太闷了,过来看看我姐们…雪儿—”她大叫一声,大步朝柜台走去。
“呀—茜儿”邓雪也惊喜地尖叫,脸上绽开如花的笑容,“你个死人可是隔了很长时间没来看我了啊”
“去你大爷的,你以为我整天吃了没事做呀”
“你?是不是在泡靓仔呀?”
“泡你个头呀”姚茜用食指尖一戳邓雪的脑门,“你奶奶的再胡说我就踹你了啊……给我点根烟…”她转头朝那些随从们做了个手势,他们便各自去玩乐去了。邓雪从柜台下的抽屉里掏出支烟给她,并冲调酒师喊道:“小崔,给茜姐调杯海阔天空”
姚茜陶醉状地吸了口烟,慢慢地吐出,漫不经心地说:“这段日子真他妈无聊,什么时候咱去找点刺激的乐子…对了,门口那傻帽是谁呀?以前怎么没见过呀”
“那是我们老板刚找的一保安,乡巴佬,跟傻逼似的,别理他,我也不知道老板怎么会把他给招进来”邓雪轻蔑地望了望了小康一眼,随即拉了拉姚茜的胳膊,“走吧,咱们玩去!”
“我说怎么进门就看他不顺眼”姚茜说着便往里走去,柜台立马有人接替了邓雪的班。
包厢里传出尖锐刺耳的疯叫。临走时姚茜还不忘鄙薄地瞪小康一眼。
齐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深圳了,他在秦皇岛所谓的“宏伟梦想”在小康走后不到一年就破产了,他对外宣称的“万元打底”也只是自欺欺人,在那干的那几年几乎使他倒贴了几千块钱。
初到深圳,他也是过起了飘荡生活,到处流浪,可是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和交际手段,结识了当地一帮很有地位的二流子,并逐渐在他们中建立自己的威信。
阴差阳错,这帮二流子正是姚舒天麾下的一帮打手。齐铭的口才慢慢得到姚舒天的赏识,并成为姚眼中的红人。
小康白天睡不着的时候经常上街去闲逛。当时的深圳秩序并不安宁,正是飞车党盛行的时候,大白天街上经常出现打砸抢烧的现象。小康自恃一身好身手,做了“不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倒不是因为他义愤填膺,而是因为他觉得打倒对手能够带给他一种胜利的快感,他感到过瘾。
由此他得罪了不少恶势力,上楚天酒吧找麻烦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终于有一天楚云生忍无可忍找到他,以一句“我们这小地方容不下你这条真龙”让他卷铺盖走人了。
出去后不久他遇到了“七匹狼”,那是有七个江西老乡组成的混混团伙,其中不少都犯过事,进去过。他们现在“罩”管着好几家开在郊外的小饭馆和发廊,靠平时收取些保护费过日子,当然平时也免不了有些其他收入。由于小康的到来,“七匹狼”改成了“八只虎”,而小康成了其中最能打的那只,但由于他资历浅,只能排在最末。
“八只虎”的成立使这一小片地方顿时太平许多,慢慢地他们欲望也膨胀了起来,将“罩”管区域延伸至几乎市区的边沿。自然他们的口袋也鼓了起来。他们开始出入一些中高档的舞厅,酒吧。小康是“八只虎”中唯一一个个性不张扬的人,外表冷酷,但下手狠而快。他不像其他几虎那样神气活现,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地痞无赖的气息。小康更像古代小说里的冷面杀手,总是一声不响地跟在几位大哥后边,遇到纠纷却总是他主动冲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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