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萧冉的主院里来了个稀客,萧冉为此谢客三天,就连两院的公子想见他一面都比登天还难。
庭院里高高的榭阁内,玄祺布了茶道,青茗玉盏间飘雾生香,桌前两位青俊的男子对坐,手臂依在枕木上的萧冉捏着眉心,思量着方才程浅筠所说的那番话。
“……难怪新帝继位三月有余,迟迟竟连年号也未定下,这事…怕是没那么好收场吧。”
“何止于此,现下除了号州的灾赈朝廷还有些记挂,就连大行皇帝的谥号都没定下来呢!”
“不至于吧?百事孝为先,哪里有党派争权连大行皇帝的谥尊都延误的道理?!”
“僵持不下,‘妫后’和‘钦御’两派打得厉害,你立我驳。贤王旧部在这事儿上又插不上话,诸事也就都耽搁下来了。
“秦晏侯和钦御殿下还是都没消息吗?”
“江湖都惊动了,钦御党下了三百万两的赏银找寻线索。”
“会不会是‘上位’干的?”萧冉点手指了指天。
“说来不是没人怀疑,虽然两位殿下消失的时候东宫还未归朝,但大行皇帝驾崩后,银具卫便消失无踪了,如果此番真的是顺位继承,银具卫提早听命于新皇隐为暗卫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毕竟当年大行皇帝也是这么夺权的。”
说到这里,萧冉不尤得长叹了一口气,忆起二十多年前威德天下的贤王.宁,为了那不值一提的所谓兄弟手足之情,只为保天下太平,再不起纷争,置一众追随的忠臣义勇于不顾,宁可投诚于禹帝治下,苟存于王廷,领三等亲王衔,图大义以救民生,虽开创十五载太平盛世,亦难免劳疾而终。一生勤俭,恪守本分,世子.延承继父业,报效朝廷,却因父训严命,不得承袭王位,且不说为朝廷积功几何,如今只个三族之外的王亲也能享有的荣耀,于他,却只是秦晏侯一个虚名,家产也不过秦州府方原千余亩的一顷薄田,城中一座不足十亩的二手宅院。
“唉……”萧冉在那儿长吁短叹,浅筠止了手中的茶盏放在瓷碟里,无奈的摇摇头。
“又在想你的秦晏侯了?”知此君莫过于他。谈及朝野之事,能让萧冉叹息的,唯贤王世子也。“你连他面都没见过,便对他如此热望,何苦呢?”
说这话萧冉可不爱听,立了眉头一眼瞪过去!
“贤王家风,岂容劣呼?!”
“你别那么激动,我也没说什么啊!但毕竟现在是禹帝爷的天下,贤王势力不免有点过时……”
“否!”萧冉拍案而起,谁敢和他说贤王过时?真是不想活了!浅筠此一番话难免又触到了萧冉那根敏感的神经,一肚子的怨言良久未能发泄,早已积年成疾!“如何样人,所传必是如何!看如今‘在位’如何,寻禹帝之治便知!”
“嘘!小点声!!你真当这里是你的一亩三分地就可以胡说啊!小心传出去诛你……!”他想说九族,却想起大家都没亲戚,于是作罢,但意思是到了。
“你说萧冉不在?”
主园外,悠莲正被青晓挡驾门外,借口是馆主外出。但身后萧冉如此大的嗓门吆喝……,青晓当下额头上一滴汗!
悠莲思量了一下,本来也没什么大事一定要逼萧冉现在就解决,不过是灵照那小子实在是烦人,他想早点撵了他去,免得他和春知走得太近,现在春知可是他的重点‘保护’人物,出不得半点岔子。不过即使萧冉此时有客,这事且容个半日当也是无妨的。
“他即是在会客便说明白,我哪里蛮横到这点儿情理都不通了?”至于吗?
悠莲有些好奇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萧冉这么防着他。忍不住伸着脖子往里面扫了两眼,自然是看不清,不过萧冉屋里的花花事情又是哪里瞒得住的,到莞彤那里打听一下便知。
转身,打道回府!
正这时,一抹熟悉的兰香却在此时悄然飘进他的鼻息……
“公子走好……”青晓才庆幸送走了这尊活佛,可活佛一转身,立刻变成了无赖!
“我要进去!”
“公子?!”青晓吓得立刻拦住回身就要往里闯的悠莲,这人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刚才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估计消停了半个多月,这些人竟忘了悠莲一套修身长袍之下,可带着那几十个护院也挡不住的精干功夫!
青晓仰面朝天横倒在地上,看着头顶上悠莲的身影飘也似的从身上跨过,向园中奔去,脑子里却一片空白,还是没想明白到底自己是怎么被摔出去的……
“看看如今几位遗孤便知,哪一个是省心的?”榭阁内,萧冉的声量不减反增,浅筠出了整整一身白毛汗,恨不得找个地板缝就往下面钻!“从太子之争到宁息宫变、再到妫后禁中身亡、再是东宫出使蕃疆反为其质、现在东宫顺位,不正是杀回头来的时候?!这一辈人中怕只有二皇子生性温和、忠义乾坤,临危之间仍能保其弟险渡难关,颇受当年贤王的真传。”二皇子幼时由贤王教导直至成年。
“那你还是看好当今新主的喽?”听话茬像……
“……新主?这哪里说得准!”浅筠冲上前忙捂他的嘴,被萧冉一手扒开。他这时真有些后悔吃饱了撑的打开他这话匣子作什?萧冉气急了什么都敢往外说!
“我看这东宫倒是真袭了他爹的性子,外里愚钝不堪,内里阴毒寡情!”说到这里,一手抢过身后朱沉手里的扇子,狠命的扇了几下。“引用暗卫这种陋习怕是本朝又要从禹帝兴起来的,如此刁毒行径,岂能是天子所为?再想想当年的圣武皇帝治下,虽然严苛许多,但国体尚存,三十年战纪,边疆谁人敢犯?到了禹帝治下,蕃邦一闹,他就和亲,如今皇亲三族之内的公主还剩下哪个?也就是贤王的宝贝妹妹一枝仅存!堂堂盛盈,几时有过这样窝囊的君主?!”
“……那也算是个和平主义者吧?”阁外悠莲巧言作答,声音清清亮亮,甜甜的笑着挑帘进来,一身的俊秀清丽满满的映在浅筠眼中。
“悠莲!你怎么进来的?!”萧冉起身离坐,他千叮咛万嘱咐最防就是此人,怎么偏偏就让他溜进来了!
“你闷在屋里偷吃好茶,却骗人说不在?”虽是打趣儿的话,可悠莲进来转了眼便盯着那一壶上好的铁观音没收过眼!
萧冉不愧是风月场上的高手,这点眼色还是立刻看出来的,原来悠莲好这个!
“你要喜吃这茶我打发下人给你送去,玄祺,把那包茶收了,差外间的送到悠莲屋里去!”
“不用了,直接给我就行了!”
“爷,这可是才刚送来了,就这些……”
“打包!”速战速决,绝不能让悠莲在此地多留。
悠莲自然看出萧冉这大方过甚之下所瞒为何……,正这时,萧冉推着悠莲出屋,浅筠在后面伸手搭上了悠莲的肩膀。
“萧冉怎不引见……”话至半言,悠莲回手扣了他手腕!反手一拧,瞬息间将之擒在当下!
“作什么?!”悠莲厉声唱道,却吓得玄祺手间一哆嗦,满满一匙茶洒在桌上,悠莲立刻懊恼的望向他。
“悠莲――?那…那是我的客人!”萧冉瞪傻了眼的看向已经将浅筠踢翻在地的悠莲,完全没搞清刚才的状况!
“你的客人手脚不干净,竟然敢摸我!”
“我没有!…玄祺可以作证!”被狠狠摔在地上的浅筠忙作解释,“我只搭了他一下肩!”
悠莲一脚踢回去,直踢到他左手麻筋上!浅筠‘啊’的一声痛叫,没想到这人出手这么狠!!
“当我是雏儿啊!摸跟搭都分不清楚!”上辈子什么样的老色鬼没见过,搭搭手都顺便卡你二两油的伎俩还想在这儿蒙他?!
听这话萧冉信,除了相信悠莲的直觉,对于浅筠此人……
作势一脚踩向他命处!下边自然没敢真用上什么力气,浅筠还是吓得立刻伸手去拦,哪里还顾得上左臂麻成一片。
“我错了我错了!萧冉饶命!”
萧冉饶有兴趣的看着脚吓这斯的痤样儿,“你说你这人,作人怎么这么没人缘?连我们家悠莲都看不上你?”这句话实在是大大的语病,悠莲隔了两秒才听出来,什么叫‘连他’也看不上?!无奈拿人手短,吃人家的茶,就少问两句吧。
“引见一下,不引见一下吗?”浅筠陪着笑脸,小心的将萧冉的脚搬开试探的问道:“萧爷这是要金屋藏娇啊?”
猜他就要这么说,萧冉看看悠莲,悠莲死不乐意的看着眼前这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帅哥儿。
“你想认识他吗?”萧冉问,悠莲立刻摇摇头。
“我要回去泡茶了,少陪。”悠莲转身往外走,已经忘了一早跑来这里的原因,玄祺捧了装好的锡制茶桶代萧冉送出去。
“公子,在下齐州程浅筠,专为冠岳楼买办……!”外间的介晴提了帘子让着悠莲与玄祺出去,悠莲搔搔耳朵全当没听见。
“看见了吗,他没听见。”萧冉心满意足的看着飘然而去的悠莲,心想总算渡过一劫,看来悠莲在此人面前可以免疫了。“什么事?”接过介晴双手奉过来的一封信,是齐州冠岳的落款儿。再打量浅筠,还望着悠莲的背景不放呢。
“别看了,太翁有信来。”
回到良渚,悠莲急急往屋里跑,才到楼下就被窗边榻上晒太阳的采舒看到了,采舒忙低着嗓子向下喊:
“公子,别跑!……小心让人看见!”悠莲现下这样子,哪有作了青倌还提着袍子飞奔的,就是叫下院的娼儿看见也得笑话他。他这专责悠莲礼仪的童子又岂能坐视不理。
“采舒快躺回去!”才不过两日,那身下…怕是还没长好。
悠莲急急忙回了屋,逐音也听见似是公子回来了,忙跑出来迎。悠莲让他准备了茶具到寝屋来,再备了热水,自已兴高采烈的揣着茶罐推门进屋。
这时房内只有采舒一人,那日后悠莲和他都不敢声张此事,一方面悠莲难以启齿,又怕春知生妒;另一方面若声张出去,于采舒只有大大的不好,怕要影响他日后的出路。赶巧采舒当晚有些发烧的迹象,悠莲便骗那几个说他着凉生病,于是硬留了他在屋里亲自照顾。两日来采舒一直乖乖的即不抱怨也不哭闹,甚至事后连个为什么都没再问过,悠莲更是过意不去,每日小心的给他上药清洗,连大小解也都亲力亲为,唯恐再出点什么闪失,他便更加无地自容了。
“春知呢?”悠莲现在都懒得问灵照去哪了。
“公子刚出去,他就出去了,没说去哪儿。”见悠莲坐过来,采舒稍挪了些地方给他。
“你身子现在怎么样,还好吗?”这样的话一天也不知要说多少遍。
“才多会儿?出门前…不是刚问过吗?”采舒羞羞的低了头,有些像亲婚的小媳妇。
“那这会儿呢?”
“早上的药劲还在,凉凉的…不觉得痛了。”馆内各屋都有给倌生童子们常年备下的药,并不需要特别申领。
“药效过了就跟我说,别忍着。”这话也是重复重复再重复……
“不是一天上三遍就行吗?这一早都不止三遍了,万一让他们几个看见……”
“不会,我听力好得很,防着他们绰绰有余。”
采舒腼腆的笑了一下,悠莲又开始走神想春知的事。前几天自从他对采舒上心开始,春知似是觉出来些味道,他本想拉拢着不让他胡思乱想,但又赶上这两天采舒养伤,有些明说不得,暗里头惦记着生怕他真怎么样。
正这时逐音推了门进来,大理石雕制的茶洗放在榻桌上正好,竹制的茶具摆在角上,中间小木盒里是一套六件精美的茶碗、茶碟连同盖碗茶海诸物,悠莲取了其中两套杯具摆上。又命逐音到下房备了烧炭的潮汕炉、小铜壶和一整壶城北山中的泉水过来,少时,一应物件备齐。
悠莲还是有些不放心,遂命了逐音去找找那两人,顺便帮他到宝琼那找个漂亮些的锡制茶叶罐儿来,萧冉给的实在粗陋,就像个刮了漆的易拉罐。逐音对麻烦的东西向来不在行,这时乐得躲得远远的,自然有惜得与他们搀和,于是领了差事出门。
悠莲小心的将茶具一一用热水清洗,烫了杯暖热了壶,才播了适量的茶叶在盖碗中。
“今天教你泡工夫茶,训园里教得的太粗浅了,我们今天泡铁观音,时间和程序非常重要。”
主园
“知道了,你下去吧。”萧冉打发了回事的人下去,心不在焉的回到与浅筠对弈的棋局上。
浅筠不耐烦的敲敲桌子,萧冉回过神儿来看他。
“该你了!”
“哦。”萧冉仍是记挂着事情,随随便便把白子往一处落下,反正于这手上又臭又笨的浅筠,糊乱丢两子也就够了。
“刚才什么人?看你还惦记着呢。”
“没事,馆里的小孩子不懂规矩而已,……欠管教。”
“哦?”
……
“如此看来,两位殿下怕是凶多吉少。”看着眼下黑子已入残局,萧冉忽的又忆起齐州卢翁捎来的信,是朝廷内最新的消息。
“谁会料到影月宫这次竟然袖手旁观。”
“两下里都是不容小视的势力,他们又不是山匪,哪里干得过官兵,帮谁不帮谁合适啊,要我也不管。”
“我出来时从乔爷那里得到的信儿,隐月宫的少主也丢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见残局已定,浅筠弃子投降。
“不是吧,那么巧?”
“也难怪朝廷下再大的赏金他们都不帮忙,听说大公子正忙着调动人马找弟弟,全宫上下都出动了。”向后伸了个懒腰,玄祺重泡了盏太白银毫递上来,浅筠点了手让他先放在边上。
“从三派的动向上来看相当僵持,仍然没有让权的意思,妫后势力已大不如前,想要控制局面实在不易。”萧冉吹散杯口几个浮叶,轻轻抿了一口。
“真搞不明白大行皇帝是怎么想的,既然决定三年前‘剥妫’,又何必如今再立东宫为帝?”
“我这边也听朝廷中透出些消息,说此事与传闻中的‘东宫手书’脱不了关系。”
“是西北道的罗总督吗,他算是贤王旧部了吧?但这也说不能啊,东宫能写些什么,竟然能成逆转之功?”
“那时正是蕃疆协质一事的当口,朝内对钦御正是起疑,再之妫后在禁中死得不明不白,东宫情急申诉必得禹帝同情。而他也确实成功了,不过一日之间禹帝便改了传位诏书,钦御一党绝没想到会是如此败给了东宫。”
“但秦晏候失踪却早于此事,这该作何解释?”
“就怕是大行皇帝早有意思在这里面了,若真是那样,才叫个回天无术呢……”
午饭前逐音终于从外面回来了,房里已经多了个人,是旁边屋是的郸阳公子,也是闻了茶香引来的。此时悠莲正抱着他和对面的采舒聊天,两个都拿他当孩子哄,这回换采舒操持起茶道,那两个尝鲜。采舒是什么都上手快,加之悠莲教的细,动作上又本来就有些底子,自然伸展得漂亮,只时间上仍需悠莲细细点播。
见他从外面回来,手里拿了一个簇新的紫檀雕海藻纹包面锡制内胆的茶叶盒儿。
“宝琼还真大方,这么精巧的东西都拿的出。”
“可惜公子要人家茶罐却连茶都不请人家吃一杯。”
“唉?!”这话能从逐音嘴里嘟囔出来实在让悠莲大为意外!
“不是我说的。”见三个人像看鬼似的看他,逐音难受的皱皱眉,“宝琼公子的原话,要我学给公子听。”这才像话。
“那你有没有代我请他来吃茶?”
“公子没吩咐啊?!”真真的逐音式回答!
“那你现下就去请人家过来吧。”
“哦。”逐音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公子,宝琼公子出门去了,现下怕是不在。”
悠莲心想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迟钝呢!
“那春知灵照两个你可找到了?他们不在宝琼房里吗?”
“不在,他们说没来过。”
“可问过别……”说了半截,想想问也是白搭,必然是没问的。哀叹一声,无奈让他下去再帮郸阳公子找些糖果来。
到中饭,两个人仍旧是没露面,这里是定食制,他们又是下人,出了屋没地儿讨东西吃去。悠莲有些心发慌,就怕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午后悠莲小憇才醒了,宝琼屋里的童子过来请他过去,悠莲也正好有事和他商量,于是取了上午新得的好茶赴约,也算是还茶叶罐的谢礼。
说来这宝琼的屋里悠莲还真是很少来,以往也都是他来找自己。乍一看这屋子与念犀那里简直是大相径庭,四壁空空的几乎什么也没有,陈设之简让人猜不出主人的喜好。可细细看过,只一凉席、羽掸却也能看出十分的讲究来。两人坐在专为品茶而设的低榻上,悠莲满了宝琼近前薄瓷小杯里的茶,又为自己也续上。
“这么说…那人你见到了?”
“嗯。”
“感觉如何?”
“感觉?”悠莲确实在很短的时间内仔细打量过那人,但为防萧冉起疑,他也未敢多看。可那人看他的眼神不是出于惊艳,而是一种只似是看待商品的赏析,竟然还上手摸他!“应当算是商人吧。”
“这话倒是言简意赅。”宝琼轻笑,放下手中的茶盏。“不过也算说到点子上了。”
“萧冉有意回避我见他。”
“这是自然。”宝琼轻摇着牙骨的扇子,懒懒的依在身后的软枕上。“馆主如今小有些成势了,想要脱离他老师齐州卢翁的控制就得在西北给自己划个地盘,养下些资本,念犀算是被他活生生折断了翅膀才留下来的。”
“此话怎讲?”
“程爷三年前就看中仍在训园中的念犀,于是按冠岳楼与玉伶馆早年所定下的规矩向馆主要人。这对念犀自然是好事,齐州乃是南北互通要地,远比这西北之地富庶,冠岳楼在那里势力庞大,所收纳的倌人皆是倾国之姿,能在那里发展看如今的馆主爷就知道结果如何了。可馆主爷那时又怎会轻易放过他呢,表面应承下程爷,私下里却将念犀许给了当时还只任甘肃总兵的吴大人,也就是现任的西北道总督。两月后再等程爷拿了卢翁的信来提人,念犀已非完璧。”
“难怪……”悠莲又想起那日午后念犀在自己房中的长吁短叹……,这些倌生们外表再是风光,也不过是为萧冉辅路的石子而已。
“馆主也许现在对你不错,那自然是因为你有用,可……你应该知道会如何。”
“你觉得冠岳就一定比这儿好吗?”
“因人而异,悠莲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吗?”
“然后等萧冉再拿对付念犀的那套来对付我?”
“所以你要注意……”正在这时,外面的走廊里突然想起有人走路的声音,宝琼立刻警觉的停止了话题,他打着手势示意悠莲也不要作声,遂向外问道:“谁在外面?”
迟了一会儿,门口处映入一个小童的身影,那人轻声作答:“公子,奴婢怀盏。已近申时了,回疆的阿珂什老爷怕就要到了,奴婢过来服侍公子梳妆。”
“你进来吧。”
“是,公子。”小童应声,手里捧着一个红漆大盒进了屋。其实悠莲平常并不过多留意各屋的这些童子,但宝琼屋里的这个却有些与众不同。一样的青色衣着,并没有用了什么特别的料子,但穿在他身上却格外的平服规正,乌黑油膏的发髻也是结得条理分明,或近前些看,眉角也是精心修饰过的,眼线与唇边也曾轻描淡写的加以润色,看起来比一般孩子略显得生动许多,但却仍能保持一贯的素雅本质,尤是难得。
“你平常梳妆都是他在作的?”悠莲有些好奇的问,主要是观其着饰,应当算是一块相当有说服力的招牌了。
宝琼得意一笑,来他屋里的人谁都知道这孩子,那可是他房里难得一见的宝贝,远比那些珍玩古奇招人的多。这时怀盏转至他身后跪坐,张开漆雕大盒,从里面取出一把精工打磨的角梳,小心的解开宝琼散束了发带,一缕缕细细的打理起来。
“他还是早年侍客时馆主爷赏下的,以前他从六岁起就跟在白夕身边学习,给馆主爷还梳过一年头呢,灵透得很。”
“难怪你整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悠莲持着茶海将宝琼近前的杯子续满,宝琼轻谢了声取杯再品,悠莲复又问:“有空要他也给我梳一个如何?”话刚出口,宝琼手间颤了一下,半杯茶汤一跃而出正打在他云丝提花的罩衫前襟上!
“怎么搞的?!”宝琼脸上立时变了颜色,只那件薄如蝉翼的罩衫就价值百两,乃是宝琼的知近恩客所赠。
“公子?!”怀盏惊惶之下竟有些不知所措,宝琼回身就是一剂耳光将他打倒在地!
“无用的奴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手笨脚的了?还夸不得你了!!”
宝琼的诉斥越了尖刻,悠莲因此事由已而起也有些感到为难。忙推开茶桌帮宝琼擦拭袍衫上的茶垢。
“可烫到了?”那茶一早就盛出,应当已没什么温度了。
“没事,水少还烫不到。只是这小奴才实在不懂事,让悠莲见笑了。”
“怕是我在这儿让他分心了,小孩子嘛。”好在铁观音的茶汤色淡而清,并未染了他的衣服,也算是这小奴逃过一劫。“你即有客将至,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了,改日我再来拜访。”
“这…真是不好意思。”悠莲起身,宝琼也跟着起身相送。“没眼见儿的东西,还不替我送悠莲公子回去!再拿套新衣过来!”
“不必了,楼上楼下的事,还送什么。”悠莲立刻制止,也是看那趴在地上的小孩儿可怜,哆哆嗦嗦的样子简直像极了被人堵在角落里的小野猫。这时又何必再给他找麻烦,再者他也不愿纠缠别人屋里的事。道够客套,宝琼最后还是将他送出了书房。
站在宝琼屋门口,悠莲无意识的摸摸自己额头,有些感叹这古董地方民风实在彪悍,不说那几个在馆里扬名立万的倌生发起狠来如何如何,没想到就连平常看起来最好说话的宝琼使起横来也是一幅阎王像。倒是自己屋里,民主之风盛行,如今一天里面足有两个半见不到人影,那半个是逐音,每每都得抽出半天时间云寻那两个的踪迹。他现在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用错了方法,虽然很喜欢看上下一片荒淫无道的盛影,但也有些放纵过甚了,俗话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也该改改调子了。
出穿堂门,悠莲习惯的向右手方向走,那样回屋其实是有些绕远的,但却可以避开从锦云的屋门口经过。想到那人不冷不热的样子,悠莲最近可没多余的心情碰这份钉子。
可今天似乎注定要撞邪……
“锦云公子,难得能在院里见到你嘛!”照平常装作没看见也就罢了,可这次实在离得太近,锦云此时就站在院中间那小小的池塘边上逗鱼,离他也不过六七步远。悠莲有些没话找话的随便打了个招呼,想混他一两句话就过去了,这样两边都省些心思,未想锦云今天一反常态的竟然反问回来!
“你去见过程浅筠了?”问句,但却感觉得到他很肯定。
悠莲一愣,这馆里还真是什么事也藏不住,还是自己作的太过扎眼了?看起来应当不过是‘巧遇’而已吧,至于吗?
“箫爷最看不得别人背着他玩花样了。”
“锦云公子平常不说话,没想到乍一开口还真有趣,好像我是故意去……”
“和他混在一起能有你什么好处?”锦云抢言打断了悠莲毫无意义的辩解,此时的目光却直指宝琼的屋子,话语间似还藏着几分犀利之气!
他会这样说悠莲自然有些诧异,但细品之下……听起来倒有几分意思。
“依锦云公子看,悠莲应与何人交往呢?”边说着,边有些轻佻的向他近前挪了挪。
“别拿你对付旁人的那套狐媚招式来糊弄我!”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对方识破了,悠莲有些出醜的看着怒目而视的锦云,没想到这人竟然不吃他这一套,看来自己还真是不能跟人结仇啊……
“你好自为之吧!”落下这句不明所指的话,锦云气愤愤拂袖而去。
上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应该是绯君那小子吧,悠莲有些庆幸自己没真的招惹锦云,否则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乱子呢。
[ 此贴被sedi在2008-12-23 10:50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