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在诺曼爵士家宽敞的起居室里，海因兹夫人正和诺曼夫人聊得很是起劲，她们已经认识差不多三十年了，相似的喜好让她们保持了相当长远的友谊。在埃德蒙德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经对这个起居室以及诺曼爵士家宽敞的后花园相当熟悉，不过自从他十四岁进入少年军校后这的一切便成为了遥远的记忆。
如今的这间房间已和记忆中完全不同，屋子的任何一角都看不到曾今的哥特风格，取而代之的是现下颇为风行的巴洛克式，屋子的四角立着带有波浪曲线的圆形立柱，天花板四周也雕刻着些山花以及天使的浮雕，壁炉被移到了房间正对房门的位置，而原来壁炉所在的位置则画了一整面墙的壁画。
“你不知道我改造这个房间花了多少心血，光是那四个柱子就花了我将近七百英镑。喏！你瞧，做工相当精美……”诺曼夫人已经就她的起居室装修话题滔滔不绝将近一个小时了，目前看来她丝毫没有改变话题的意图。
这让埃德蒙德感到非常无聊，他对房屋装修毫无兴趣，为了打发时间，他只好把目光投掷到那占据了整面墙的壁画上，“主题有些过于教条了，不过画功倒是相当不错，也许那个画匠会在这幅画上留下个小小的恶作剧也说不定，也许我该努力努力，把这个小恶魔的尾巴找出来。”他在心里暗想到，并将这种想法立刻转化为行动。
“艾玛，你太了不起了，我就知道这幅壁画的主题是你想出来的，《最后的晚餐》，多么典范的圣经故事，你一直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你熟悉圣经里的每一个故事，甚至只要说出哪一页的哪一行你都能准确的默诵出来。”海因兹夫人向来对自己喜欢的人给予的夸奖毫不吝啬，哪怕有些时候显得过于夸张。
对于海因兹夫人的赞美诺曼夫人很是受用，她高兴的又开始就为什么把壁炉挪开改成壁画的原因，以及在选择壁画题材上费了多少周章滔滔不绝。
这让埃德蒙德多少有些受不了了，他转过头刚想送给诺曼夫人一个不易觉察非常轻微的绝望眼神，却在转头的那一瞬间看到一直坐在诺曼夫人旁边沉默不语的莉莉正翻着白眼，这绝对是个大发现，连诺曼夫人的女儿都对自己母亲的款款而谈受不了了，想到这里，埃德蒙德把头歪向一边偷偷笑了起来，没想到当他停止偷笑转过头时看到莉莉正直直的看着他，显然发现了他刚才的行为，这让埃德蒙德多少有些尴尬，他并不是有意要冒犯诺曼夫人，他只是……
就在埃德蒙德内心纠结的时候，却听到莉莉向诺曼夫人说道：“抱歉，母亲！能否打扰一下？我想让埃德蒙德陪我去花园走走，可以吗？”
两位夫人愣了一会，但很快四目交汇，彼此带着深意的微笑点头：“当然，莉莉，年轻人是该在户外多走动走动。”诺曼夫人看了一下埃德蒙德，继续对女儿说，“你可以带埃德蒙德去看看咱们新建的喷泉，那可比他小时候见到的漂亮多了。去吧，孩子们，不用担心时间，多走走，千万别急着回来陪我们这两个老人家。”
虽然一时间埃德蒙德还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倒是非常乐意远离两位夫人关于装修问题的讨论，他站起身朝两位夫人行了个礼，便走到莉莉面前伸出胳膊让她挽着他朝花园走去。
走进花园莉莉便从埃德蒙德的胳膊里抽回了自己的手，她只是看着眼前的路默默走着，像是自己一人正在花园里随意闲逛，根本没有看过埃德蒙德一眼。
这样清冷的场面可是埃德蒙德没有想过的，他弄不明白莉莉把他交出来而又一言不发当他并不存在的愿意，不过他向来绅士得彻底，如果年轻小姐并不想开口聊天，那么他也只好默不作声在一旁漫步跟着。
诺玛爵士家的花园很大，这当然归功于诺曼夫人对花花草草超乎寻常的喜爱，如果以专业角度评论的话，诺曼夫人应该算得上业余园艺师中的佼佼者。埃德蒙德觉得这应该还算得上是个能聊下去的话题，哪怕只是聊聊修剪枝叶应该也能说个三两句吧。
“嗯……！这比以前规整多了，是按花草的品种和栽种的季节划分的吧？”
“嗯……”莉莉的回答相当的简短，埃德蒙德甚至觉得他并没有回答出任何一个字，只是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声罢了，这感觉让他有些不太高兴，但并没有表露出来。他偷偷的打量着身边的莉莉，那他现在的样子和记忆中的小女孩做着比较。
莉莉的相貌并不漂亮，顶多算得上五官端正，样子清秀而已，不过她脸部的皮肤很白，光滑且富含光泽，这本应该属于提升她外貌的一个亮点，但她那一成不变，相当刻板的面部表情却恰恰糟蹋了这唯一可以称得上让人悦目的优点。想到这里埃德蒙德不自觉的偏了偏头，长大后的莉莉似乎和孩提时没什么多大变化，一样的沉默寡言，毫无生气，这合她的名字极为不符。埃德蒙德在想也许诺曼夫人当初为莉莉取名时一定希望她能长成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吧，不过遗憾的很，这姑娘现在的古怪个性克和夫人期望的大相径庭。
埃德蒙德自顾自的想着，一抬眼便瞧到了花园角落在微风中孤单微荡的秋千。他停下了脚步仔细的看着，这秋千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甚至吊绳上丽丝（丽丝是莉莉的姐姐，诺曼夫人的大女儿，不过这个人物并不会在此后的故事情节中出现，因为，她已经被我设定成了一个死去的飘渺人物）系上去的红蓝两色缎带依然还在，只是随着时光流逝，缎带的颜色也逐渐变浅了不少。
在翻修一新的花园里好不容易找到一件能和旧日记忆对上号的物品，这着实让受到冷遇的埃德蒙德倍感亲切，他快步走上去，仔细抚额抚摸着秋千的木板，还有明显褪了色的缎带，脸上布满了‘回忆’二字。
“没想到这秋千还留着，这真让我感到意外，我记得这缎带，本来诺曼夫人不让丽丝系在这里，怕秋千荡起来缠住她的头发，这很危险。不过丽丝可是相当固执的丫头，愣是不管不顾一边系了一个。我那时候就相当佩服她的坚持到底的个性，女孩总是温顺听话的，丽丝算是个另类。”
“是的，她一贯如此，她的坚持到底最后要了她的命。”莉莉终于开口了，但话里却透着彻骨的冰冷，似乎他们说的不是自己早逝的姐姐，而是那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埃德蒙德从心底里接受不了莉莉对丽丝如此评价，“她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姐姐，那可是她的亲姐姐，真没想到莉莉竟然是个薄情寡义的无情人。”埃德蒙德心里越想越感觉气愤。他转过头刚想要指责莉莉，却在莉莉脸上看到了带着颓然的伤痛，他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莉莉，她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冷酷无情，或许她只是隐忍着，用平静的冷漠掩盖住心中深刻的伤痛。
埃德蒙德为自己错怪莉莉而感到抱歉，“我不该说这个的，我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已经过去差不多十年了，这对我们家来说是一段相当漫长的痛苦煎熬。死去的人固然算是种解脱，但活着的人应该让自己更加坚强，眼睛长在脑袋前面，就这么回事。”莉莉抚摸着吊绳上的缎带，幽幽的说到。
她沉默了一会，当她再次开口时，脸上的伤痛已经消失殆尽，“咱们已经十四年没见了，和去少年军校前相比你的变化很大，我感觉自己现在正和个巨人说话，你多高，埃德蒙德？”
看来莉莉已经决心将不愉快的往事抛到一边，这是个很好的选择，人不能老是沉溺在悲痛里挣扎度日，看得出来，她是个心智相当成熟理智的姑娘。
埃德蒙德笑了笑，报出了自己确切的身高：“六英尺三英寸。”
“这确实够高的了，好在你已经过了发育期，要不然我真怀疑海因兹夫人得把家里所有的房门高度重新调整一番，以防止你一不留神撞在门框上把自己弄晕。”说到这莉莉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这让她严肃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起来，配上光洁溜滑的白皙肌肤，让她原本普通的相貌增添了几分柔美。
这让埃德蒙德想起了之前诺曼夫人多少显得可笑的装修话题，他笑了起来，“好在诺曼爵士家不存在让我把头撞晕的问题，虽然你母亲对她的墙角立柱颇为得意，不过我倒觉得那幅临摹的壁画倒是画功极佳。”
“你觉得那画画的不错？喜欢吗？”
“作为起居室，壁画的内容显得有些沉闷，但画匠却运用他出色的绘画技巧淡化了选题方面的失误将重心转移到绝佳的色彩搭配和描绘细致的人物表情上。”说到这里埃德蒙德突然微微俯身靠近莉莉，他朝莉莉眨了眨眼，“你猜我在画里发现了什么？”
他的话让莉莉产生了浓厚的兴致，睁着闪光的眼睛莉莉快活的问道，“你发现了什么？埃德蒙德？”
“一条小恶魔的尾巴！在犹大的肩膀上。这是个惊人的发现，我不得不说你母亲雇用了个喜欢恶作剧的画匠。”
莉莉被埃德蒙德的话逗乐了，她笑得有些前俯后仰，被她握在手里的秋千吊绳也跟着她的身体轻微的摆动着，好了好久，她终于捂着肚子带着喘息说道：“我得说你是个细致的观察者，我以为除了我自己没人发现那条小尾巴。”
“天啊！莉莉！难道……？噢！上帝！真没想到你就是那个顽皮的画匠。”埃德蒙德抬手扶住了受惊的额头，他带着笑不住的摇头，“莉莉！莉莉！你让我真真切切的见识到真人不露相是怎么回事。你这个顽皮的丫头，我真不敢想象诺曼夫人知道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莉莉伸手挽住了埃德蒙德胳膊，拉着他朝花园喷泉的位置走去：“我母亲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条小小的尾巴，不是吗？埃德蒙德？来吧，我带你去看新建的喷泉，那是我母亲除了立柱外另一个心爱物件，你的好好瞧瞧，要不然一会回去可不好回答她没完没了的观赏心得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