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若如初见
当灵若撬开棺材的最后一层棺盖时,冷汗都已经从手上流出来了。
厚重楠木的棺材里,一个浓眉虎须,神情威武的男子正安静地躺着,尸体没有丝毫腐烂的痕迹。
那人身上穿着暗紫色的朝服,上面金色丝线绣着精致的双龙戏珠图案。灵若眼尖,一眼就认出了这棺材主人生前的身分--亲王。
这个忽然的发现就如同雪中送炭,刚才才吓得冷汗涔涔的音溪顷刻间便精神焕发,忙不迭地寻找着男子身边一切值钱的东西。
这墓修的这么贵气,相信这里面的陪葬物品也肯定不少吧。灵若如是想着,好让自己心中的恐惧消散得无影无踪。
毕竟,这样的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来一个死人身边盗墓并不是一件享受的事情。
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女子,初过及笄,正是如花年纪,葬身在这种地方委实是不划算。
似乎总是事与愿违,灵若找遍了棺材的周围,都没有发现任何一点值钱的东西,唯一的发现只有那人袖中的一本《诗经》,灵若欲哭无泪,这哪里是一个亲王的墓穴,简直同书生一般,还是特寒碜的那种。
左思右想,这男人身上最值钱的也就是身上的那一件朝服了,银牙一咬,灵若便开始解这男人的腰带。
灵若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身为盗墓世家,早是司空见惯。但是,这却是第一次没有闻到尸体的腐臭味,脸上甚至连一条俎都没有,到是有一股淡淡的茶叶清香。
在这种香味下,就算是盗墓,也更加得心应手啊。
不一会儿,灵若便将这男人的衣袍尽数解开,只留下中衣。
灵若拿了衣袍便打算离开。忽然,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灵若的手臂。顿时,灵若的大脑一片空白,下一秒,已经喊出了声来:“救命!”
似乎忘了自己刚才是才为了避人耳目,特意选择了一个最为偏僻的角落。
脑海中灵光一闪,灵若马上把手上的衣袍抛了回去:“我不是有意行窃的,这个还你...”因为没有掌灯的原因,四周一片墨黑,灵若看不见那男人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他朝自己的方向摇了摇头,随即晕了过去。
手仍是紧紧地握住了灵若,隐隐透出一种无言的信赖。
灵若也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胆子,颤着手指去摸那人的脉搏。
在摸到脉动的一刹那,灵若的大脑顿时停止了思考——竟然是个活人。
那晚一定是中邪了。
在以后的无数个日子里,灵若都如是想过。若不然,向来不管闲事的她,怎么会自讨苦吃地把那半死不活的男人带回家呢?
由于是盗墓世家的缘故,灵若家的药中毒药,解药极多。在某种程度上绝对不亚于江湖上藏药第一的神农阁。
当然,那个男子十分照顾灵若家优厚的藏药资源,全身上下无一不是伤处,手足筋脉尽断。打从被灵若救来,就一直没有醒过。
最后,灵若跳脚,摸出父亲床底的下暗格里收藏了十一年的两颗还生丸喂了一颗下去,那男子才给面子地动了动睫毛。
虽说如此,灵若还是松了一口气,靠着床沿沉沉睡去。
半夜里,灵若忽然噩梦惊醒,一转头边看向身边的男子,那人似乎也醒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只有一双清眸里光华流转。
灵若一抬手便捉住了那人的手腕,把起脉来。似乎是牵动了伤处,那人的面色有一刹那的僵硬。半晌,终于放了下来,自言自语道:“好得也差不多了。”
一低眸,目光不经意划过了那男子的手,灵若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那完全就是书生型的手,腕骨极细,指骨纤长,适合握一直狼毫,或是执一管玉箫,秦楼酒肆,潇洒风流。
与他那威风凛凛的相貌格格不入。
那男子似乎看出了灵若的疑惑,右手有些吃力地移动到了脖颈旁,手指一使劲,薄薄的人皮面具便已经被扯了下来。
面具下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脸庞,眉目清俊犹如水墨画,眸光宁静而有洞彻。半昧的烛光下,流转的眸光更是显得暖意融融。
其实,灵若也是很想像在哥哥那里偷来的几篇三流小说上写得一样。一时间,俏脸一红,忙以袖遮面,欲语还休,含情脉脉地望着那男子,柔声唤道:“公子...”。
但是,那只是存在于假设.
对于现在摇摇欲睡的灵若来说,更是难得有那种花前月下的兴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使劲的原因,那男子手上已经结痂的伤口一时间又裂开来,鲜血汩汩渗出。
无奈灵若天生对鲜血味过敏,随手从头上一扯,便扯下一根玉簪,想也没想便往那男子的伤口穴道出探去。男子吃痛一顿,那玉簪便在顷刻间吸取不断渗出的鲜血,原本碧绿的颜色顷刻间变得鲜红。而那男子的伤口却同时结上了一层薄薄的痂。
灵若睡眼迷蒙轻拍伤口处,
“不要再动了,等伤口再裂了,我可管不了你了,你干脆就等着手被废掉吧。”
说罢,灵若亦是倦极,一侧身又倚着床沿缓缓睡去。
顿时,房间里寂静无声。昏黄烛光映照下,红色玉簪被沾染成了诡异的橘黄色,簪头雕刻着精美的花纹,远远望去,犹如在暗夜盛开的罂粟。
2010-7-27
二. 江湖两知
一夜无声。
次日,晨曦微现。男子已被灵若毫无章法的翻身惊醒。
朦胧中,灵若一把握住那人的前襟。口中嚷嚷,
“哥,八宝酥鸡,一定要给我留一份啊”
自言自语了一会,灵若又睡了过去,手却死死地抓住了他的中衣,那人一时间哭笑不得。
一直到阳光打在灵若脸上,灵若才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看向他。男子抬眸,看了眼抓着自己前襟的手指,灵若立即识趣地放开。
原本是极为暧昧的动作,灵若做来却是一派自然,似乎每天早上起来,就是应该抓着他的衣裳。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多大岁数?怎么会被活埋在墓里?”
后来一问才知,初遇刘子静那墓原来是两年前追封江陵王的衣冠冢,而江陵王,却在六年前因为被告发密谋篡位。
一夜之内,全府上下一百四十九口人无一活口,江陵王被本人却下落不明。
曾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眨眼间所有的在皇城势力全部倾圮。只剩下远在辽东的两个儿子未归,逃过一劫留有实力。
而刘子静却不知道是与什么人结怨,竟被人活活钉入江陵王的衣冠冢中。
一见那男人苏醒,灵若便连珠炮般掷出了几天来盘旋脑海中的所有疑问,有太多的事情都超出了她的想像,她更本就无从下手。
“在下刘子静,邯郸人士,虚岁二十四,现为楚王手下一谋士。”刘子静有礼道,直接挑灵若最感兴趣的回答。
如他所料,在听到“楚王”二字的时候,灵若的眼睛蓦然雪亮。
齐鲁楚王,权势鼎盛,富甲一方。与原来的江陵王并称为“双雄”,而如今江陵王已死,朝堂的实权都落在了楚王手上。
刘子静只但笑不语。
“姑娘,你的簪子。”待灵若回过神来后,刘子静才示意灵若看向自己手旁的簪子。也许是吸饱了血的缘故,原本通透的碧玉变为殷红色。灵若轻轻取了下来,往刘子静怀里一塞。
“唔,都怪我昨天睡得昏昏沉沉的,竟把这碧落簪拿给你治病了,现在它吸饱了你的血,也定是拿你当主人了。”灵若摆了摆手,满不在意的样子。
说罢,便从床边的暗格里抽出一把算盘,开始给刘子静记账。
刘子静看着灵若恨不得将每种药都翻三倍的记账方式,不动声色。
折腾了好一阵子,灵若最后才得出结论,“一共是一千零二十八两银子外加五百文钱。除去碧落簪和住宿费。”
刘子静望着灵若,笑意未敛,“我随身并没有带那么多钱,恐怕姑娘的银子一时间难以付清”
“那你随身带了多少?”灵若追问。
刘子静沉思了一会,最后答道,“什么钱也没有带。”
灵若顿时泄气。
刘子静笑意加深,“不过,在下身上倒是有一块玉佩...”
灵若闻言,眼神又亮了起来,示意刘子静继续讲下去。
刘子静探手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灵若伸手接过,触手生温,玉质通透,明眼人一看便知是稀有的玉石。
“可是这块玉佩就算再好,也不值一千两啊?”
刘子静思忖了一会儿,“你若拿到聚贤钱庄找朱寻掌柜,大概换道拿到两千两银子。”
灵若顿时眉开眼笑,“那就先放在我这里保管了。”
刘子静仍是温和浅笑的神情,仿佛一直都没有变过。以至于灵若纳闷,莫非是这人脑子伤糊涂了,竟这般与银子过意不去。
之后刘子静在山上养伤三个月时光便恍如一梦。
灵若十分无奈地看着自己的生活莫名其妙地就多出了一个人来,奇怪的是,长年独居的自己并没有对于这种多出感到任何不适应。
一切都契合得十分恰好,仿佛连微笑都是最为合适的弧度。
唯一不适应的就是称呼,按理而言。灵若应当按照年岁叫刘子静为哥哥或是子静哥哥,由于灵若根本就无法将刘子静当作哥哥看待。所以,要叫一声哥哥亦是叫的相当的困难。
一次,灵若鼓足了勇气,暗自催眠,把刘子静想成自己哥哥的模样,扬声唤道“子静.....”
一声“哥哥”还没有叫出口,刘子静已经回头,眸光仍然是向来的清亮坦然。灵若一怔,生生的把那一声哥哥又憋了回去。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声音的回音,灵若身子即刻僵硬。她头一次后悔为什么当年会管不住自己的手脚,去偷看哥哥房间的几本三流小说。这时她的语气,尾音极重,仿佛有几分娇嗔,竟然像极了那小说中新婚燕尔时期的“佳人”,不过“佳人们”唤得是“官人”“相公”“X郎”,而她喊的却是“子静”。
刘子静仍是一派安然的模样,没有对这种称呼感到任何的不适应,
“有事?”
“没...没...没事”灵若一时间结巴得连话也说不出,眼珠一转,连忙岔开“我饿了,做饭去了啊。”
一提到做饭,刘子静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奇怪的神色,今天,大概又是素炒茄子吧。
在吃到第四十五天的素炒茄子后,刘子静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山上只种茄子吗?”
灵若头也没抬,继续夹菜“我只会做这个。”
可想而知,之后的日子,所有的做饭活就自然而然地由刘子静揽了。
原说刘子静一手好厨艺,灵若也乐得清闲。可灵若天生就是耐不住清闲,往往,刘子静在一旁做饭,灵若如常一般在一旁手舞足蹈,喋喋不休。刘子静在一切正常的前提下,时而也会抽空过来听听,时有时无的接上一两句。
阳光透过窗,在窗脚边倾洒了一地光斑,折射出一室的温暖气息,时光静好,岁月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