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悄悄地，但那花儿绽放的时刻，确实存有幸福，尽管短暂。
冬天似乎很冷。
窗外的小树枝上光秃秃的，地上连一片叶子也没有。只有寒风在呼呼地刮着。屋内生起的炉火血红的火苗在一闪一闪地跳跃。小屋里有临产的妇人正躺在床上痛苦的尖叫，似乎下一刻她便会撒手离去。留下这一世的所有。
一个平原山丘上。有一棵树长年伫立在那里。一年幼的小男孩踮脚勉强抚摸着那含苞待放的花朵，低低哭诉。
“开花吧。只要你开花，秦姨便可以顺利的产下小孩子。我见过你的花，开吧。”
就在小男孩快要绝望时，一朵美丽的蓝色花儿绽放于天地间。
男孩兴奋地跑回木屋。那花儿的淡淡幽香充满整个屋子，众人惊愕地看着男孩和他手中的花。紧接着，“哇”的一声啼哭，一个可爱的女婴诞生。
因为她的降生归功于那花儿的芳香，她被唤为蓝羽樱。那花儿的名字。
女孩渐渐地长大，许多事情发生改变。但依旧不变的，是男孩。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不离不弃。女孩有一个妹妹，名叫如。女孩很疼小妹。
“翼哥哥，等等如儿。”一个娇小的姑娘急促地穿梭于人来人往的集市，执著地追寻一个男子的身影。他们的神情似乎都十分着急。
“如儿，对不起。我忘记你了。”男孩恍然回神，回过头来对女孩说。他的目光中饱满急切与歉意。
“没关系啦。翼哥哥。找到姐姐喜欢的丝带了吗？”蓝羽如轻笑。手中拿捏着一条水蓝的丝带，很喜欢的样子。目光继而转向翼手中的那一抹淡粉。她的心绪，一瞬间变得复杂难懂。
“嗯！樱儿最喜欢粉的。”翼的脸上洋溢着满足。
“哦。那我们该回去了。”蓝羽如沮丧的点头答应。翼哥哥好像只记得姐姐的喜好呢。算了，反正她只是他眼中的小妹妹，又怎么会记得她？
一路上蓝羽如一直沉默，或许是因为翼的眼中没有她吧。从小，蓝羽如就是姐姐蓝羽樱和翼的小影子。虽然对翼并没有特殊的情感，但似乎是特别依赖他。大概是因为幼年丧父的缘故。
两间窄小的木屋，但足以容纳三人。母亲因为家里困苦，早已改嫁他人。这里是如儿，樱儿和翼小小的家。即使它是那么的简单平凡。
“姐姐。”蓝羽如推开属于她和蓝羽樱的那间木屋。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媚少女正端坐在那里。一袭粉衣轻着于身，增添了一份缥缈的柔和。
“如儿回来了。翼，如儿没有顽皮吧？”蓝羽樱的眼中饱满温柔。对如儿，亦或许是对翼。
“怎么会呢？这是送给你的，樱儿。”一条粉白的丝带轻卧在翼温暖的掌心。他的脸上充满期待。
“谢谢你。翼。”淡淡的声音温柔如水。涓涓的流入翼的心中，悄然化开，直至遍布全身。
翼的目光转向一直低头不语的如儿身上。一条水蓝的丝带映入蓝羽如的眼帘。
“哇，翼哥哥，还有如儿的礼物啊。”蓝羽如开心的笑。那笑颜似是夏日最灿烂的玫瑰，却有些刺痛樱儿。一时间，樱儿有些不知所措。
“嗯。如儿要乖哦。”翼儿的手轻轻的点点如儿的鼻子，疼爱地看着她。樱儿的眼神霎时变得黯淡无光。
“好。如儿知道了。”蓝羽如欢快的回房。只剩下蓝羽樱和翼。
清洌的泉水，白色的瓷塘中有片片暗蓝色的叶片，缕缕白雾旋转的飞升，消逝在漫漫空气中。香气怡人，樱儿将瓷塘递给翼，温热的玉手悄然触及着翼的指腹。氤氲的雾气中， 含着樱儿温甜的笑靥。软啜一口，流水丝丝缕缕沁入心脾，舒怡满心。
“今天只是为了买这点东西才去集市的吗？”蓝羽樱无意地提起。
“嗯。或许待不长了。”翼的目光有些黯淡。透出淡淡的清凉。
“什么？”蓝羽樱并没有听清楚翼的话。更没有发现翼微妙的变化。
“没什么的。只是想送你一些东西而己。樱儿，还记得我教你吹得曲子吗？”翼认真地注视着樱儿。似乎下一刻，他们便会分离。所以，他才会如此紧紧地凝视她的双眸。想要记下那种无暇的纯净。
“你是说《夜樱》吗？”樱儿的眼神存留一丝凝惑。今日的翼，很是奇怪。他的周遭，散发着凄凉的气息。
“对。”翼轻轻回答。
樱儿从一个墨黑的木盒里取出两片蓝色的新叶，软吹着叶笛。
一段悠扬的曲调飘扬在清淡的秋风里。有点苦涩。有些哀愁。
翼欣慰的笑笑。只是那笑容有些无奈，有些悲凉。但却被他极力掩饰在笑颜之下。那么的细小，那么的微不足道。
秋风起，百花谢。蓝羽如独自一人外出游玩。她来到一处云雾缭绕的山涧中。捧一捧溪水于掌心间，一股沁凉涌入心房。朦胧中，空气里似乎氤氲着花香。已是深秋，何来如此沁人心脾的香味？蓝羽如寻着那香气来到山涧边上的小山丘。那里广袤无垠，却独有一棵树木立在那里。仿佛凯旋的战士。仿若无名的英雄。
幽蓝的枝条，湛蓝的繁叶，花蕾紧紧地被花萼包裹。只是这树，似乎带有忧伤。透出说不清的虚无，映出说不清的幻境。
蓝羽如被这奇异的树吸引了。竟呆呆地坐在树下，一言不发，仿佛，在回忆许多事情。
而木屋里，樱儿正在细细地纺纱。那纯白的棉纱轻巧精致，每一根都出自樱儿灵巧的手。
樱儿像是想起什么，走到翼的房门口，轻轻叩门。许久，没有回应。于是，樱儿推开门。
破旧的木门“吱呀”抱怨了一声，带着浑身的尘土抖落下来，樱儿黯然走进，昏暗的房屋让樱儿一时适应不了。她如身处在光源，荧荧放射着烁目的光芒。却永远都无法感染寂静的黑暗。
屋子里的陈列依旧。一切都被翼整理地一尘不染。只是，翼不在了。一片羽毛不知何时从空中飘落，落在樱儿的掌心。不知是什么滴在樱儿的手中，湿湿的。
树下的蓝羽如直至夕阳西下时，才发现天色已晚。她飞快地奔回木屋，却看见姐姐正独自一人失神。她并没有多想，只是走到樱儿的身边。静静地。
“姐姐。如儿回来了。”蓝羽如贴心的为樱儿披上一件薄衣。似是怕她着凉。
“哦，如儿回来了啊。”樱儿木讷地回话。眼睛里的视线依旧没有焦距的望向远方。点点泪光泛于她的杏眸，粲然夺目。
“姐姐，今天如儿看见一棵奇怪的树噢。它的干是蓝的，枝是蓝的，叶是蓝的。连花苞都是蓝的呢。不过，如儿好喜欢的。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却不知是什么。”蓝羽如困惑地眨着眼睛。
“那是蓝羽樱。”樱儿轻轻地开口爱怜地望着如儿。一种绝望的神情浮现于她的面容。
“那是什么呢？姐姐。”
“是一棵神树。幸福之树。”说到这儿，樱儿忽然想起翼曾对那个女子说过的事。一丝希望闪于她的脑海中，却又无奈地看着如儿。有不舍。有依恋。
即使会受伤，但她仍愿放弃。
翼，如果你可以回来，我愿意用如儿与蓝羽樱作一生追求的交换。毕竟，她是蓝羽樱的孩子。即使我舍不得。
冬日来临了，细雪纷飞。樱儿来到它的眼前，“终于找到你了，蓝羽樱。我并没有让如儿带我来这里，我只是想用自己的力量重新获得幸福。”她用温暖的身体环抱着冷冰冰的树干。她轻阖双眼，泪花留于眼中：“我是相信你才来这儿的。你会为我而开花吗？”
第二天，樱儿再次来到这里。坐在盘结的树根上，软吹着叶笛。从木盒中取出的两片蓝叶。一曲结束，她靠近树干，柔柔地抚摸枝叶，“这是翼的最爱，也是我最喜欢的。希望你也会喜欢。”
三天，四天，五天……樱儿不厌其烦地每天来到这里诉说她和翼的故事。当然，也有如儿的。每次离开，她都会注视着花儿。很奇怪地，花蕾一天天地长大，花萼也跟着长大，却不见那些花儿开。仿佛是在与她赌气一般。
“开花呀，把他带回来啊。让他回来……”
三个月过去了。
“……他真的走了，再也不——”樱儿绝望了。真正的绝望了。剩下的话语哽咽于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响。
泪水中，苍蓝的树干幻化成迷茫的雾气。深蓝的枝条横过浅蓝的叶片，粉蓝的花朵如她那颗仿佛已死去的心，依旧静静沉睡。不肯为她带来一丝颤动。
“蓝羽樱！”她尖叫着。“把他带回来啊！”狠狠几拳擂在树干上，几片灰蓝的叶飘落。她拾起叶片又丢弃，拥住树干嘤嘤哭泣。是那么的无助与凄楚。
“骗我！骗我！”轻风渐起。花苞尖抖动。又恢复如初，仿佛是错觉。亦如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冷风轻拂，樱儿的泪珠如坠子一般滴落在娇然的花苞上，如天露，如伊人遗落的埋怨，晶莹的从花苞上滑过，遗失一道淡淡的清迹。
“说好会回来的——”樱儿的双肩微微的抖动，却抑不住心中的愤恨和那令人绝望的忧愁。
和风缓拂。花苞尖再次抖动，吐出点点淡蓝。
“连如儿我都已经舍弃了，回来啊——”
清风徐徐。交叠的花瓣柔柔地向外迥旋。一层又一层。
冰蓝、烟蓝、水蓝、天蓝、碧蓝、宝蓝、湖蓝、湛蓝、靛蓝…… 一重比一重深的蓝色花瓣悄悄绽开，最后，墨玉般的花冠在风中吐出绒羽样的嫩白花蕊。
樱儿只顾伏在树干无声抽泣。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她只是低着头，肩膀在微微的颤抖。
一双有力的大手从背后握住她的肩。
她一惊，蓦然回首，含泪一笑：“是你！”
拥有喜极而泣的她，翼望向萧然凋凌的蓝羽樱，墨蓝的眼眸如深不见底的湖：“再也不走了！”
她轻诺，挣开他的双臂，拾起地上空空的花萼，“那些带你回来的花呢？究竟什么样？还有……”如儿呢？真的会离开吗？但终究没有勇气开口。
“哪有什么花？”翼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
“是鸟吗？”她掸落粘在他衣角的一点点嫩白绒羽。绒羽随风而去，消失在舞动的落叶中。也一并将她的疑虑带走。埋在冗长的岁月中。
冰蓝的叶片在风中跳跃，轻击着两人的面庞。然后飞远，坠落在山涧中。
她掠起额前飘飞的发小心地夹在耳后，顺从地颔首。
接过樱儿递过的叶笛，翼吹起那曲《夜樱》。她专注地看着他。甜甜地笑。很开心，很幸福。
他们的身后，蓝羽樱的树下，有一个纤瘦的人影。是蓝羽如。熟悉的面孔不再单纯无邪。有着淡淡的哀伤，有些冰冷。不难看出，她不再是她。而她，却依旧是她。
翼，你明明知道，我们只是暂时照看她而己，为什么还要再次陷下去？既然已经知道她仍会伤害你，又何必再回去呢？
何苦……
木屋中，果然不见昔日的如儿。那欢快的身影寻不见，觅不到。只留下曾经的一抹淡蓝。依然存放在那里。
樱儿有些失神的坐在床边，看着妹妹的衣物，眼泪籁籁地落下。翼静静地站在樱儿的身边，为她抚去那咸涩的泪水。樱儿呆呆地望着他。满足，只在一瞬间，却不曾后悔。
短暂的幸福，是以她为代价。
夜，悄然而至。凝神看着躺在床上熟睡的樱儿，翼略感心痛。身后，一片片蓝色的花瓣慢慢结合，生成一个可人儿。是如儿。
“你来了。”翼一边抚摸樱儿秀美的额头，一边回头看着早已改变的如儿。她透着的冰冷，刺骨、寒心。令人不敢触及。
“你都忆起来了吧？”
“嗯，还是不走吗？”如儿的两眼直逼翼逃避的目光，令他无所适从。是啊，樱儿伤他那样深，可他却依旧选择放弃往昔的日子，让她再次伤害。如儿又怎可眼睁睁地见他又一次那么伤？那么痛？
“对。我现在不可以离开。如果连我都走了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翼有些心痛地望着樱儿。
“她早就应该受到惩罚，从她两百年前抛弃一切跟那个男人走的时候，她就应该明白了。她放弃了掌管蓝羽樱的机会，义无反顾的离开。只留下你一个人。你用灵力封存她的记忆，她却又在这次转世偷听到我和你的对话，知道我是蓝羽樱的花儿。只是附在了如儿的身上。然后她又把我送给蓝羽樱，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值得原谅。”如儿的话似冰针狠狠地扎进翼的心里。可他却无力反驳。
“毕竟……她是你的姐姐。也是我爱的人。”翼的身子有点凉，他的心在抽搐。
“翼，你只是姐姐，爱过的人。”如儿的身体如似碎片般破裂，蓝色的花瓣落在地上，又消失。
她只能选择消失。即使她那么恨姐姐，但她是她的姐姐，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即使千百年后，仍是如此。
一颗似是水珠的液体从空中落下，滴在冰凉的地板上，无人看见。涓涓的流水冲过心内的忧伤，激起的水花点缀起无限的空洞。黯淡的墨眸，失神的盯着对岸的一片片摇曳的芦苇，黑夜升起。
三个月后。仲夏的河畔。还是那曲温柔的《夜樱》。疲惫困倦的她只是颓然的坐在他的身旁。轻轻地，按住了他的手。
“这不是你最喜欢的——”
“听过很多遍了。我累了，去睡一会。”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毅然决然的背影在阳光的映照下更加动人。
翼偏头看向河水。河面映着他湖蓝色的眼睛。
被抛落的叶苗搅乱了人影。他望向已由嫩绿长成苍翠的树木，低声自语：“褪色了。都褪色了。”
只是，他不愿承认自己的可悲。他不愿承认她仍像是和两百年前一样，那么坚持的抛弃了他。
依旧是走向书塾的路。他的步伐不免有些沉重。筋疲力竭的。因为他曾经的樱儿。
同窗的眼神有些疑惑，更透着鄙夷。翼劳累的闭上双眼，无力的瘫软在木桌上。身体倾斜的影子斜映于青石板。如同一个高傲的英雄被困于山洞里。只能默默等待被人救出。却无力自我拯救。
“翼，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是辰，在这里唯一待他如亲兄弟的人。
“没事的，辰，只是有点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翼轻轻拍拍辰的肩膀，“别忘了今天去我那里。”翼叮嘱辰。或许，辰开朗的性格可以感染樱儿。
“好。”辰淡淡地微笑。那纯净的笑容，翼只觉得熟悉。
两人在放学之后去买了些酒，便来到翼的家。樱儿依旧坐在院子里，神情木然地看着西落的红日。似乎，心事重重。但却从不对翼倾诉。
“樱儿。我回来了。还有带朋友来哦。”翼打起精神，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而辰的笑容，如冬日最温暧的阳光，让樱儿多日以来厌烦的心情一点点释放。她那么明显的爱上了这抹温柔的笑影。
饭食并没有那么丰盛，只是清淡的小菜。不过翼却多喝了几杯，醉倒了。
樱儿轻轻扶着已经不醒人世的翼，回到他的房间，听着翼均匀地呼吸，樱儿才安心的走出房间。静静地合上木门。又回到她的屋子。
辰坐在饭桌边，一直静静看着她收拾碗筷，送翼回房。
樱儿端来一杯凉茶，亦是蓝羽樱的叶片。只是这次，是辰。但，樱儿依旧恬静的笑。只是，透出的感觉早已不同于往日。
“这是什么？好独特。”辰享受这香气，沉醉其中。轻轻地闭上双眼，感受温暖的茶香。
“是蓝羽樱。”樱儿的语气是温柔的。但透露着爱恋与依附。
“哦？这就是传说中蓝羽樱？原来它的花儿是这样的啊！”辰仔细端详茶盏中的叶片。似乎是在努力记下它的样貌。
“它不是花，只是叶子而已。”樱儿细心的解释。对辰似乎不太一样。
“那姑娘见过蓝羽樱吗？”辰注视眼前的樱儿。那美貌令人心惊。不像是凡间女子应有的容颜，美的不食人烟。却又像是鬼魅般透有诡秘，但仍吸引人靠近。无休止的靠近。
“你不用叫我姑娘。称我樱儿便可。我并没有见过蓝羽樱的花儿，我只见过这样的树和它的叶，仅此而已。其它的，我一概不知。”樱儿轻笑，柔水般的眼神更为动人。亦透进辰的心。
“樱儿，敢问你与翼是什么关系？”辰不由自主地说出口。他们并没有发现正欲进门的翼。听罢，翼躲在门外，静侯樱儿的回答。他仍对她存有一丝希望。
不过，他的幻想又一次破灭了。
“是……兄妹。”樱儿有些迟疑，却仍吐出这句话。心中忐忑不安。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害怕有人戳穿自己的谎言。
“那……明日我是否可以邀你一同游玩？”辰的脸颊绯红。
“好。”樱儿亦是有点羞怯。两人相视，樱儿低下头，轻轻的一笑。屋内似乎充溢了甜蜜，窗外轻微的鸟儿清脆的鸣声，一切，似乎美好。屋外，翼无奈的闭上双眼，泪水滑过他的面庞。落入尘埃。化作不同于俗世的晶莹。
他默默走回房间。透过窗口，他看见辰远去的身影。亦看见樱儿如花的笑靥。
“现在，还是不肯死心吗？”如儿不知何时出现在翼的身后，为他覆 一件衣服。只是在背后，却足以感受到周遭浓厚的哀伤。紧紧地，紧紧地包裹住他，挥之不去。
“不。我不相信命运会这般弄人。仍然要这样伤害我。”翼的眼神近乎绝望，却仍旧执拗地不愿放弃。
“从她放弃你，由你接管蓝羽樱的时候，你就应该醒悟了。而我，早在两百年前被当作贡品献给神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一切都回不去了。”如儿的眼眶中饱满泪水。她永远无法忘记。深深的伤害她的那一刻。
两百年前。如儿的笑容是天地间最美的。而她相依相偎的姐姐却将她引以为傲的笑颜献给残酷、冰冷的神。为的竟是，换取一粒情种。一粒能与人间女子一般拥有感情的情种。
两百年后。如儿再次被作为贡品，献给了幸福之树--蓝羽樱。本还对姐姐寄予一点点希望的如儿彻底伤心。她明白，一切又将再次重演。但她不希望翼再次受到伤害。他待她像亲妹妹，一般，她又怎能眼睁睁地见他陷下去？
只是她低估了翼对樱儿的爱。他对她温柔而浓厚的爱意。
“可是，她对我们还是存有不舍的啊。”翼的表情十分痛苦，身体不停地在颤抖。希望能得到如儿的回应。
“翼，你明知道这在人间的十几年我的笑容全是靠灵力才得以展现，而每次我都那么痛苦。你呢，你开心吗？每日每夜都害怕姐姐会被别人抢走。现在，居然是你最好的朋友背叛你、伤害你。比以前更可怕的结局。”如儿的话是一把把利刃，将翼那颗本伤痕累累的心，再添伤口。无人望见，如儿平静的笑容背后存有泪光的眼角。
“不要再说了，我要休息了。”翼躺在床上，背对着如儿，他不愿再听到什么。
或许，是不想再接受这些令他痛苦的事实。
“早些回来吧。你本不属于这里。”如儿这次是越过窗棂，一步一步走向树林深处。她的背影，有担心，有忧愁。那片片美丽的蓝色花瓣在她的身后飘零，又消失。
其实，她早已原谅了她。只是，她放不下。
阳光很温和。樱儿的脸上又有了笑容，不再是黯然的神情。纯真而美好的笑容再次洋溢在日光下。
翼静静凝望她的背影。他的心绪，有些酸涩，有些凄楚。
秋夜的枫林。仍是那曲《夜樱》。宛转，凄凉。
在空屋中点燃灯火，他走上小路，迎向远方一个小小的人影。
月色皎洁，照亮他碧蓝的瞳眸。亦发现他眼底的景象。
那近在咫尺的女子此刻忽然回眸。既而辰潇洒的身影进入翼的眼帘。他的唇贴向她的额头。似乎，很久。
翼的身体一阵冰冷。仿佛不能接受这事实般。但直立的身子又异常坚定。久久站立在那里。
一片黑色掠过，枝头飘落的红叶若血欲滴。他却悄然揉碎掌心的叶笛：“真的，褪色了。”
翼熄灭桌上的烛火。透过门隙望向樱儿。她有些迟疑，却终究没有走向他。
该放手了吧。
“肯走了吗？”如儿不知何时坐在他的床边，似乎已等他许久。翼疲倦地看着她。那眼中浓厚的哀伤令她无奈。
“是命吗？如儿。”翼似乎不再感到心痛。因为痛过太多次，痛得太久，心里已是麻木。此刻只觉得好累、好累。只想静静地沉睡。
“还是不想放弃吗？”如儿忧虑地看着翼。她实在不想他如此辛苦。
“不过，是时候了吧。”翼的眼有泪水，却不曾掉下来。
冬雪茫茫。已再听不到那曲《夜樱》。
翼推开门，只有雪光凄清，空庭寂寂。他水晶般透蓝的眼眸笼着一层薄薄的黯蓝烟气。他退回屋，掩上门。
樱儿终于回来了。在院中犹豫了一会儿，才踌躇着蹭到门前。“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真的一直爱着你。从前，一直……”
木屋里无声无息。
并没有人回应她孤独无助的声音。
“你生气是应该的。我不想求你原谅。我和辰马上就要离开这里，我只想最后再见你一面。开门啊。”
门扉在她一记轻拍后默默打开。扬起片片雪白，素白的羽毛铺满屋内。
“又是鸟儿，把你带走了吗？”她推开窗，冷风灌入。卷扬的白羽化作漫天的雪花，在凛冽的风中翻飞，消逝在路的尽头。
“上次见到蓝羽樱，就是在这里。”樱儿站在空空的小山丘前，一脸的迷惘。想要找到它，却无能为力。
“你一定是记错了。这里而连片树叶都没有。”她身边的辰毫不在意地交叉着手，漆点的双眸闪烁着微微的嘲笑，“还在找他，你后悔了？”
“不，不后悔。”樱儿挽住辰的手，“只是想说声再见。”
“这里风太大，我们走吧。”少年温柔地将她飘飞的长发夹到耳后，轻声道。
樱儿最后望一望空荡荡的苍茫雪地，颔首。
两人离开了，脚下踩着厚厚的一层层的蓝羽樱的枯叶和无数萎蔫的花萼。就在樱儿曾伫立的脚印前，苍蓝的树干支撑着幽蓝的枝条，湛蓝的繁叶间缀着许多仅见花萼的花苞。但有一株，却盛开一朵美丽的蓝花。
半空中悬浮着寂静的两个人影。男子在沉睡，而女子，只是苦笑。那透明的身躯散发着美好。
“两百年前，是我不在。两百年后，是他不醒。不过，一觉醒来，他会像我一样放下吧。早就不恨你了，姐姐。祝你幸福。”没有一个人听见如儿的话语。除了他。声音很轻，如同羽毛般飘落在地上。
洁白的绒羽悄悄落下。上面挂着男子的泪珠。
放下并不代表放弃，那是点燃另一种希望。
有的人见过蓝羽樱，有的人没有；有的人见过它的花，有的人没有。
[ 此贴被懿轩°在2010-08-18 12:39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