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公子缙曾说，这把剑，你要好好拿着，有一天，你会知道原因。
  这把剑的名字，叫世乐，世上的欢乐。
  白苓最后一面见到公子缙时，正是战火烧得燎原的时候。白苓抱着剑。
  他静静地看着她，眸中流过无数莫名，良久推开她，缓缓走进离离的火焰中。一袭白裳如花般凋谢。
  瘦削的她站在火外，大声地哭着唤：“莫湘，公子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莫湘沉默着压在她身上，压得她浑身都痛。
  莫湘随后震断了浑身经脉。
  他脸色苍白得仿佛一页纸，缓慢翻开。
  大片的尸首，流出的血，全淌入了最纯净的铃溪。白苓的脸上流满了泪水，莫湘的眼睛盯着她。他的身体靠在她身上，犹有体温的余热。
  世乐躺在她的怀里，如同梦魇。
  等江湖上的人都撤了，她才敢用手指摩挲怀里的世乐起来。
  那一天，她第一次拔出世乐，却是为了埋葬她熟悉的人。她没有立碑便拖着世乐离开了。
  那一夜，白家被灭门。
  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江湖上的人，有七年没有见过世乐剑了。但，对它的寻找，从来都没有停过。


贰


  又是长春门的长春生碧花的季节，但今年的长春门的长春树上的碧花全凋萎了。
  在最高的枝桠上，垂下一个白骨铃铛。
  长春门以这株奇异长春树为傲，因其春生碧花，夏生红花，秋生白花，冬生紫花。
  这次，方春初，长春树上的碧花便被催落，委实是对长春门的挑战。
  而白骨铃铛……
  夜。
  柔白的风催落一片片莲花般的叶子，落在她的掌心，化作一声叹息。
  她抱着剑，缓缓地在夜色中走着，每一步，都会使她的裙褶划出一个不同的弧度，青色的缎面在月色里晕染出不一样的流光。
  白骨铃铛蓦地响了起来，似是震颤的声音，缓缓地靠近。
  方镜湮注视着她，缓缓拔出了弯刀。
  她依旧抱着剑，竟不理会他。
  她忽然伸手摩挲手中的剑，低声喃喃：“世乐，这次是长春门。”
  蓦地，她拔出剑，向前掷去。方镜湮向前看去，却听见长春门内一片慌乱，忙冲进去，却看见长春门门主被剑钉入长春门主位上。
  殷红的血溅在镀层的黄金上，黄金黑了，顺着座位的扶手淋下来。
  地上是一个杯子，长春门门主的手指还保留着一个半圆弧状，显然，方才还在握着茶杯照常喝茶。方镜湮眸中闪过一丝不忍，提着弯刀要出去，却见地上全是长春门弟子的尸首。
  那一夜，长春门被灭门。
  当时在长春门唯一的存活者，是应长春门门主之邀到长春门看长春花的方镜湮。
  据方镜湮的说法，当时钉在长春门门主喉上的剑，正是在江湖上失踪了七年的世乐。
  接下来，分别有拈华派、清夜宫、断剑门，还有很多说不上名字的江湖门派在一夜之间被灭门。在江湖上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一时之间，帮派之间纷纷谈虎色变，且，每个被灭门的门派都会在前日收到白骨铃铛。
  一些大派终于于六月中决定相联合共抵外敌。
  天渊山庄庄主也亲自带领天渊山庄弟子誓师：不杀妖女誓不回师！


叁


  时隔七年，白苓依旧抱着世乐，走在铃溪畔，缓缓拔出世乐，伸进铃溪的水里，用水缓缓地浣洗干净。
  方镜湮在她身后看着她，眼中露出迷惑之色。
  她眉眼如画，清雅绝伦。
  他看着她，始终想不透。
  却见白苓转过身来看着他，眼神静静的，却让他骇然。方镜湮仔细地看着这个一月之间杀了无数人的女子，却发现，她的眼里不断地涌出眼泪来，滴下来，全滴在世乐上，但眼神却没有任

何的悲伤之色。
  他微微吃惊，上前迟疑地递出一条手帕。
  手帕上绣着一个“湮”字。
  青色的底色，在他的手指之间微微垂下来，褶皱着，发出“哧哧”的声音。
  白苓迷惑地看着他，良久笑了起来，眉弯成一个柔和的弧度。
  他顿觉尴尬，也笑笑，清秀的眉展开。
  却听见她笑着问：“你想杀我吗？”
  方镜湮脸色大变，不自觉退开几步，却见她没有动作，转过脸来对着他，脸上的笑容仿佛在闲谈，却又重复地问了一遍：“你想杀我吗？”
  方镜湮看着她，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白苓没有看他，收起世乐，抱在怀里，唇角一弯说：“好。”
  方镜湮不由得问：“真的吗？”
  她的眉展得更平展了，身上的青绫裙摆在山风间摇曳生风。
  “只要你娶我，我就告诉你杀我的方法。”她淡淡道。
  方镜湮神情迷惑问：“为什么？”
  “很公平，一命换一生，你不愿意？”
  他盯着她说：“也许……我杀得了你。”
  “现在，你可以把你那把青月弯刀拔出来……然后割我的脖子，试试。”
  方镜湮眸中的迷惑更深，缓缓拔出手中的弯刀，一抹清光照在他的眸中，给了他些许清明。
  他缓缓地把弯刀的柄握紧，然后向她靠近。
  她仍旧以一抹十分明媚的目光看着他，伸手把他的手抓住，不顾他的紧张，把弯刀靠在自己的颈上。
  方镜湮神色一紧，用力向她的脖子上割去。
  良久，他睁开眼，却依旧看见她明媚的眼神，又看向手中的弯刀，却发现它断成两截落在了地上。
  白苓笑了起来说：“你杀不了我。”
  他错愕，闭着眼，等待她的剑放上他的脖子，却始终等不到。只听见她的笑声。
  一阵风吹过，把他的袖子吹得鼓了起来，等了很久，却没有等到意想之中的冰凉。他睁开眼，却听见她说：“我等你。”
  他忽然大声说：“你回来，我娶你！”
  等了很久，但山与山之间的回声却让他意识到，她已经走了。
  一张纸飘飘扬扬地落下来，正好，落在他的手中。
  纸上写：七月一日，天渊山庄。


肆


  七月一日，天渊山庄。
  冰凉的雨水簌簌地落下来。
  方镜湮站在天渊山庄的屋檐下，头发微湿，面色有些苍白。
  耀眼的一身青绫衣裙袅娜地飞下来，手中撑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
  她笑着看他，低声说：“我们在天渊山庄成亲。”
  方镜湮脸色大变，上前握住她的手，良久，摇摇头。
  白苓反手覆上他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在天渊山庄成亲。”
  “我会告诉你，杀我的方法。”
  “可是……”
  她没有再理会他的话，牵着他的手走进去。
  她的右手牵着他的左手。
  她的左手握着世乐。
  方镜湮定了定神，他想起来，他是天渊山庄的少主人，自然要在这里成亲，只是……
  只是……他的父亲却是江湖上，第一个要杀她的人。
  他苦笑，他又何尝不是？
  冰凉的雨水从伞骨末端淋下来，他的唇抿得发白。
  但终于，他们还是走进了大堂。
  他微微松开她的手，却换来她更紧地握紧，一股内力的热流流进他的身体，让他精神一振。
  他听见她高声说：“今天，我要与……”
  方镜湮眼眸中忽然掩饰过一抹笑意。
  他想起来，他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她似乎也不知道。
  “我叫方镜湮。”
  “我叫白苓。”她低声说。
  他用了内力，高声说：“今天，我方镜湮要跟白苓成亲。”
  白苓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释然，却见大堂原本在低语的各大门派掌门人转而有些惊愕。
  白苓笑了起来说：“好。”
  天渊山庄庄主低眸看着她，静静问：“湮儿，这是怎么回事？”
  方镜湮握住她的手说：“我要娶白苓为妻。”
  白苓笑了起来说：“听着，方镜湮，我只说一遍，”
  说着，她举起了左手握着的世乐说：“只要用世乐割断我的脖子，我就会死。”
  然后，她轻笑着把手中的世乐剑丢给了方镜湮。
  霎那之间，大堂上一片沉默。
  方镜湮咳嗽了起来，静静看着她问：“为什么？”
  “我说过了，一命换一生。”
  他的手抖了抖，仍旧把剑架在了她细长的颈上。
  她握住他的手，狠狠地割下去……
  鲜血流满了他的手，她依旧笑着说：“一命换一生，很公平啊。”
  “你不欠我，只是……天渊山庄的庄主……杀了我的莫湘……”
  方镜湮的眸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仍旧把她的头颅割了下来，放在怀里。
  他缓缓地走出了门外，冰凉的雨水淋在他的头顶。
  仿佛灭顶之灾。


伍


  世乐剑又消失了。
  因为诛灭了白家余孽，天渊山庄成为了武林第一庄。
  时隔多年，有这样一个传说。
  天渊山庄的少庄主方镜湮是神仙，为了杀妖女宁愿舍身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