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 面
[中国]王士钢
厂俱乐部大会会场。一派安静。
一幅“欢迎部企业验收团光临指导大会”的横幅高悬在主席台正上方的眉帘上。主席台上一扫往日阔绰的布置,没有鲜花、盆景、音乐,桌面上没有香烟、茶水,甚至连桌面上的台布也免了去。一拉溜三排光秃秃的桌子后面,正襟危坐着二十七名验收团全体成员及二十三位陪同的厂领导干部。一反往常反而把会场气氛造击了从未有过的肃穆。
台下,全厂近四百名职工一扫往日的交头接耳,一双双目光审疑般盯向台上。
“同志们好!我发言只需用五分钟,我建议整个大会最好不要超过三十分钟。”衣着朴素的验收团团长对着唯一的一个麦克风道了句精简开场白后话锋一转:“同志们!我如果做为你们其中的一员,对台上这个验收团也会产生厌恶地对抗心理的,这是事实。千百年来,历史上场面中的腐败遗风一直蚕噬着我们这个民族。至今还巧立名目弄个什么组、什么团,堂而皇之地吮吸着劳动者的血汗,作为我,即便没有能力力挽狂澜阻止这股歪风,却能以身作则从自己作起。长话短说,我是大家的公仆,我现在代表验收团向全厂职工保证三条纪律:一、不坐厂方各类轿车;二、不收单位及个人的馈赠礼品;三、饭食不搞特殊,职工吃的是什么,我们碗里的也就是什么。说句笑话,我是山东人,爱吃大锅炖白菜,这就蛮对口,要末一张饼,两棵葱……我只是对你们厂领导有个小小建议,验收合格后能给工人同志们意思意思。厂荣我荣嘛!好!我的话完了。”
掌声,长时间热烈的掌声。台上在微笑,台下也在微笑。
两星期后,厂俱乐部大会会场。
一幅“热烈欢送部企业验收团胜利告别大会”的横幅高悬在主席台正上方的眉帘上。
主席台上点缀的鲜艳夺目,还是那五十位组成的强大阵容。一张张已经更加滋润鲜亮的团脸上堆满了满足的笑,使阵容里的喜气更加膨胀得向外溢漫。
一刹间,鞭炮齐鸣、鼓乐高奏。一张一尺见方印着“企业合格证”的纸片在空间舞动,从这边舞向那边,再从那边舞向这边,挑逗起了掌声和激情。
雀起,欢呼,台上台下沉浸在不可自抑的狂热之中。团长矜持地几经用双手向下压了压,会场才恢复了静。“同志们,我……很高兴,很激动……激动。”他用手绢沾了沾眼睛接道:“同志们!你们终于胜利了,取得了这珍贵的合格证。我们验收团业已完成了自己神圣的使命,大会结束,我们全体就要动身起程,说实话这段生活我们已经习惯了,不!和你们大家相处习惯了,此刻确有些依依不舍,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失落滋味,同志们……”
“团长同志,对不起,打断一下,在你们临行之前,我想问个小小问题。”
台下中间位置上站起一位消瘦的中年人打断了团长最后一句结束语,声音沉稳,铿锵有力。这之前,他一直冷漠地坐在那里,而此刻,他站起来发问,很从容,站得很稳,远远盯着团长的眼睛。
“记得半月前你来时的欢迎大会上曾宣布过三条纪律,那么在临别的此时此刻,让咱们一块看看这出水后的两腿泥吧!我是搞财会工作的,做了个小小统计:大型宴会四次,中小型宴会十七次,加上陪客费用共计一万六千四百元。人均为八百元。这还不算临别每位一百五十元土特产的验收赠品及今日你们返途要绕道到名胜地观光所提供的大小四辆轿车及费用。团长同志,不知统计的数字是否完整。仅只这些请您扪心自问一下。此刻你又是怎么想的呢?我们太可怜了,一张纸的价码就……”
他打住了话头,环视全会场。他吃惊地看到射向他的是一双双厌恶、气恨、嘲讽的目光,都对向他,他自己。台上的,台下的,对,包括台下的所谓同一阶层,所有这些目光汇成一束巨大的力向他压来。他心有些慌了,腿有些打颤。他不知所措,但还站在那儿,没有倒下,但是孤零零站在那儿。他好象明白是自己扫了大家的兴,犯了众怒,大煞了风景,损害了他们那看不见的利益——盲目的狂热,渲染起的一种麻木的精神享受。
会场长时间的静,令人尴尬的静。
不知台上哪位有眼色的权力者对着麦克风恶狠狠喊了一句:
“散会。”
一切变得熙熙攘攘、纷纷扬扬犹如散了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