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身何必?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苦寒,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流年易逝,刹那的风华,如同绽放在夜空中璀璨的焰火一般,瞬间便化作了灰烬。只留下那仰望观赏的人不甘心的长叹。韶光不为人留。再挣扎,再不甘,它的脚步也不会停驻片刻。终究会被无情的黑夜一寸寸吞噬,不留一丝的痕迹。一切最终都归于黑暗。而黑暗的背后优惠有多少的故事,又有谁人知?
火焰欢快的跳跃,舞动着生命的华章。枯朽的木头静静的燃烧,在灶膛中贡献出最后一丝的价值——那是它们生命的祭坛。我也是此次祭坛中的一员——尽管我不是木头。
我是一截枯竹。一截辗转在沧桑中,看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最后在这个泥土灶膛内等待生命终结的枯竹。火,尽情的舞蹈,我的身躯逐渐在烈火中逐渐化为灰烬。和同伴一起,将身躯转化为热量,催动着满堂饭香。闻着那甘甜的芬芳,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久远的竹林,又想起了悠悠千载时光,那辗转在红尘中的岁月……
作为一根有生命、扎根于泥土的翠竹,我出生在魏晋时期——一个动荡不安的朝代。乱世出英雄,所以这个时期并不缺乏英雄。我的主人并不是英雄,可是在这样动荡的年代,他的名气并不比任何一个英雄低,他是休憩在竹林边的卧龙,他是竹林七贤之首——嵇康。
他在我生长的竹林边隐居。或许不能称其为主人,因为我们只是山野中自由生长的野竹,和他唯一的交集就是他隐居在我们生长的地方。于是,我们理所当然的将他划入我们的势力范围,成为我们的主人。
细雨蒙蒙,我们在竹林中尽情的成长。外面的政局动荡,民生凋敝等风风雨雨都与这片竹林无关。与这片竹林有关的人只有一个,竹林边打铁的铁匠——嵇康。
他在竹林边打铁。炭火映红了他清隽的脸庞,汗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他的眼睛雾气蒙蒙,却又有着无尽的生机。他的嘴里吆喝着不知名的曲调,铿锵有力,声震天宇。他的手臂上下挥舞着,铁器相击的声音在竹林中回响。这时候的他生机勃勃,仿佛有着无穷的精力。
他有时在竹林间弹琴。信手拈来,就是妙曲一篇。随手轻拨,就能够洗涤心灵。但是无数首曲子中最震撼人心的还是那一首《广陵散》。每当他弹那首曲子时,周围都是那么的宁静,洗净尘埃无一色。留给竹林、留给他的就是最纯净的色彩。他是神人降临,所以他在尘世间流浪,找不到方向。他孤独,他迷茫。可是,他的脸,是那么的安详,愁绪无法刻上他的脸庞。可是他的琴声听起来却是那么凄凉、那么哀伤。尽管,那首曲子吹奏的是那么的洒脱,那么的意境幽远、荡气回肠。他的琴弦轻拨,我们便醉倒在阵阵清风中。
竹林中的热闹时光,只属于主人的朋友来临的时候。他的朋友并不多,屈指可数。来来往往的也就只是那么几个。他们一起在竹林中高声谈笑,煮酒论英豪。笑声在竹林中流淌。有时,他们不喝酒,主人就在林间弹琴,他的朋友就倚着竹杆静静的倾听,脸上是淡淡的微笑。有一个还会拿着笛子,轻声的应和。轻柔的笛声和琴声相和,相辅相成,恰到好处。还有一个,那是一个奇怪的家伙。他每次来,都会帮着主人拉风箱,和主人一起大声吆喝着听不清的曲调。
当然,到竹林来的也不仅仅是主人的朋友。还有一个特殊一点的人,他也多次出现在主人的茅草屋外。可是,他和主人的朋友是不同的。他来时,坐的是华丽的马车,他穿的是精美的绫罗绸缎。同样,他也没有像主人的朋友一样受到主人的欢迎。他只是满脸堆笑的在哪里絮叨老半天,然后在主人的无视下,尴尬地离去。然后,下次继续重复。我们就在竹林中偷偷瞧着,偷偷乐着。猜着这样的事情会重复多久。
然而,没有多久,重复就结束了。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对于影响到皇帝陛下统治的卧龙,他的容忍度是很低的,更何况,还有他人的中伤?最后皇帝的一道圣旨,就在竹林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主人被带走了。
这一走,主人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彻底的离开了这个尘世,比隐居更加的彻底。主人的朋友,也很少再出现了。他们有的和主人一样遭遇到了不幸,有的在彷徨中挣扎,有的臣服于这个喧嚣的尘世。好多年以后,当主人的茅草屋已经在风雨中破败的不成形状的时候,当年那个在主人弹琴时吹笛子的人再次光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他在竹林中将我折取,请人做成一支竹笛,满面泪痕的吹奏了一曲《折笛曲》……
笛声哀怨,人世间的伤与痛,在曲声中沉淀……
徘徊与尘世间的主人离去里,而我,随着新的主人离开了生长的竹林,来到了纷繁的人世间。
……
时光匆匆,岁月流逝。我在红尘中漂泊看遍人世风光。骚人墨客、权贵富豪,我的主人也多次变更。
转眼就到了南宋。
外族入侵,奸臣当道。内忧外患。南宋权贵沉醉在“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舒适中,面临蒙古草原上展翅雄鹰的攻击,显得那么的虚弱。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在纸醉金迷中失去了自我。英雄儿女不甘受辱。在乱世中谱写出动人的篇章。
我也人世间几经周折,此刻,来到了一个外号叫“黄老邪”,又叫“黄药师”的人手中。
那是一个古怪的老头,他曾经有一个美丽聪慧的妻子,夫妻恩爱,“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可是她难产逝世。让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他沉浸在对妻子的怀恋和对武学的痴迷中呆在他的桃花岛。那里就是他的桃花源。
他时常吹笛子,有时也吹箫。他的笛声悠扬,箫声清越。他经常面朝大海,以内力将笛声送到遥远的地方。碧海潮生,是他的心绪。或许,在他的心中,那曲声到达的唯一地方就是他的妻子的所在,听他吹奏的人也只是他的妻子。心若在,天涯即为咫尺。
他将爱埋在心中,久久的发酵,酿成醉人的芬芳。他将执着埋在心底,到死不悔。
爱,因时间而愈加的陈郁,杨过等待小龙女用了16年。可是,这位主人他在妻子离开后用了他的一生来思恋他的亡妻……
……
岁月的脚步从不会为任何人而停留。无心的竹笛追随着历史的脚步,也渐渐有了情。风风雨雨中旁观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纷繁的人事背后,总是有那么的东西来打动我无心的心。
“竹本无心,花开即死。”我没来得及开花,就已经成为了一段竹笛,可是,在无数的岁月后,我也不可避免的衰老。即使是我的主人们小心的维护。到最后,我不可避免的被主人遗弃,丢在了角落了。
再也没有了主人,再也无法见到外面的天地。我呆在库房小小的角落里任由时光流逝,静静的沉睡。直到又一天,有人来收拾库房的时候,看到了破旧的我。眉头一皱,大手一挥。我离开了库房——和一些无用的废弃物一起。我被丢在了外面,和一批杂物在一块。风吹雨打,一下子又回到了最久远的时代,那时,我还是鲜活的翠竹,我还有竹叶、竹根。可是,我再也不是当初扎根土地的竹子了。——我,只是一支即将枯朽的竹笛。我呆在无数的杂物中间,自己也仿佛是无数杂物中的一员。风雨的侵蚀,早晚会让我回归尘土。而我,也早已不惧。
命运,于我是多么的厚待啊!在我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我依然看到了人世间的温暖。就仿佛落日的光辉,在一刹那绽放夺目的光辉。又好像冬日里的暖阳,在寒冷中给人希望。
一个青年将我捡了回去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他的妹妹。——他是府中的某个管事,路过堆放杂物的地方,看见了我,将我捡了回去。
父母早逝,他从小就和妹妹相依为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从小就肩负起照顾妹妹的责任。但是,妹妹从小体弱多病,即使是将所有的工钱都拿出来给妹妹看病,吃药。她的病,也没有丝毫的好转。可是,即使在她病重的时候,她依然笑着安慰他,让他不用为她担心。妹妹的微笑,是他在艰辛的生活中,最灿烂的阳光,温暖着他的心,让他不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妹妹的生日,他无法送给她一份像样的礼物——他微薄的工钱都用来给妹妹请大夫、买药了。何况,他还要维持兄妹二人的生计。所以,当他看到那丢弃的竹笛,也就格外的欣喜。在他们小的时候,常常会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听着父亲吹奏温馨的竹笛。那短暂的童年时光,有着他们最美好的回忆。
他满怀喜悦的把我送给了他的妹妹。他的妹妹,那个瘦弱的女孩也开心的捧我,泪水在眼角泛滥。她无比温柔的抚摸着我,就好像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那种珍视不同于以前,人们将我作为嵇康的遗物,或者说是一件有着悠远历史的古笛而宝贝的珍藏。尽管我是嵇康的遗物只不过是人们的杜撰,尽管,或许他们自身对笛子毫无兴趣,对音乐也没有好感。但他们对我的如珍似宝的态度还是很令人惊讶的。然而,那些珍视,却比不上眼前的兄妹更纯净更真实,更让我喜悦。他们对我的喜爱源于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回忆与向往。
那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发出的笛曲。我的声音早已没有了曾经的清脆悠扬。而我的主人也只是一个粗通指法的病弱女孩。吹奏的地方也变成了那个小房子的一个小小的角落。可是我是那么的欣喜,就好像我的如今的主人一样。他们一遍又一遍的吹奏那一曲童谣。笑容水纹似的在脸上荡漾。
那是我生命中最后的回想,也可以说是我的主人的。
几个月后,女孩旧病发作,奄奄一息。青年为了给她看病,在府里偷拿了东西,却被人发现,人赃俱获。最后,再也没有回来。女孩苦等哥哥不至,终于绝望离去。一卷草席,是她最后的归宿。
而我,和院子里的其他枯朽的木材一起被房子的续租者搬到了柴场。
……
火尽情的燃烧着,我的意识也在涣散。千年的岁月,时光的背后呵!留下了多少的故事。那么多的故事又有谁去解读?
火,将我的身躯化为熊熊的火焰,连同那些故事一起,在火焰中烟消雾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