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个人都是不怎么会做饭的人,所以厨房更多的时候用来堆放杂物。记得那些年刚住在一起时,都是刚毕业的学生,每月的工资支付完房租水电,已经所剩无几。在最窘迫的日子里,连素面都变得奢侈,只好靠着一种甜糯的米糕度艰。那是一种有着微微奶黄色的蒸糕,很大一块才只要五毛钱,物超所值到像是占了很大便宜,以至于每次去买的时候都怀着一种非常奇特的心虚感。他们围在小摊旁等待米糕出锅。阴冷的冬天的傍晚,一阵阵的白烟从新出锅的米糕上升腾起来,裹着淡淡的甜香气。他们分吃着米糕,从泛蓝的薄暮里走回灯光昏黄的狭窄的家。
差不多是八十年代末的旧房子,不足四十平的房里挤着卧室、客厅、厨房以及洗漱间。卧室里除了一张床只摆得下一个老式的衣柜,柜门上甚至镶着椭圆形的镜子以示年代久远,太过老旧,连反射的光也显得暗淡斑驳。唯一一套像样的西装挂在里面,等待他或他在重要的场合将它穿起。
(二)
那是大概九六年底九七年初的样子,全国上下都被一种快要迈入香港回归年的喜庆气氛所覆盖着。他们两个人也难以免俗地做起了以“等香港回归后… …”为开头的旅游计划,还真的去买了个白色的猪形陶罐,每个星期往里面存几枚“港游基金”。要去阳明山,重庆大厦,中环,维多利亚港,兰桂坊,海洋公园… … 如果换到现在,一定会郑重地加上去迪斯尼看米奇的行程。
后来分开几年后他真的去了香港,站在重庆大厦前,看到有些破败景象的“chungking mansions”的招牌,眼睛里忍不住地酸涩感泛涌。身边的男朋友看着他带着凄惶的表情转过身,满心的问号呼之欲出,却被他用冷淡的手势按捺下去。
(三)
都快忘了两个人是怎么开始的了。也许是某次春游后的心照不宣,也许是某次夜归后的水到渠成,两个人第一次亲吻时紧张到牙齿磕到嘴唇,在舌尖留下稀薄的血腥感。尽管九十年代中期的资讯比起八十年代来发达不少,然而两个人不同寻常的亲密却没有让落后闭塞的人们想到那么惊世骇俗的三个字眼。直到毕业好几年后,他们双双缺席同学会,才让某些心细又大胆的女生猜测:大学时就觉着有些不对头了,他们该不会是同… …欲言又止的背面隐藏着难以掩饰的窥秘之心。人们低声激烈地交换着往日的猜疑,暗暗惊喜于平庸生活里凭空多出来的秘闻话题。但是那个时候,两个人已经快走到感情的尽头,谁也无暇现身同学会去满足众人膨胀的窥私心。
生活的困窘一点点地磨蚀着柔情,侵吞着感情和耐心,举步维艰的琐碎像一根根尖细的针,在完满的时刻插进来,扎破温柔的美梦,伤口流血、结痂,最后变成麻木的痒。
两个人都不是大鸣大放的心性,即便分手也没有夹杂争吵和摔打,平平静静地分开,退租,各自搬走,期间甚至和平地商量诸多事宜。开始的时候平平淡淡,分开时也没有波澜壮阔,只剩下中间那几年甜蜜和艰辛交织在一起,空落落地漂着,总也沉不进深幽的角落。
(四)
某一年春天,每一个星期的周末都下雨。两个人从冬天就商量着早春时候要去梅花山看梅花,却因为下雨总也不能成行。后来,春天都过去大半,雨水才从周末撤离。两个人带着相机和吃食兴冲冲地赶到梅花山,却已经过了看梅花的时节。偌大的梅林里早没了鲜花,枝头已经开始长出小小的叶子,绿的颜色在阴霾的天色下还没有透出来,远远望去,满山只是光光的树丫,灰扑扑地淹没在天的背景下。
他不信所有的梅花都谢了,执意要找遍整座山,他拗不过他,只好把相机也抢过来背在身上。最后找到天也黑了。两个人都不说话,低头走路。春天浅灰色的暮光里只余下疲惫的喘息声。
到底也没有运气碰上迟开的晚梅。
两个人分手后,他每一年都赶在最早那一批赏梅的人中去看花。再也没有遇到过每个周末都下雨的怪天气。满山红的白的梅花纷纷落落,在清澈的阳光下像幅精美的风景画,处处彰示着带着距离的不真实感。那一年阴冷的暮春傍晚却挽着近乎温暖的沉默缓缓地接近他,他于是恍然如梦般,听见沉重的喘息声在身后响起,回头,只不过是陌生的游人。
(终)
两个人都不爱吃甜,却偶尔会在各自恋人的不解目光中停下来在街角的小摊上买一种腻甜的米糕。五块钱只得半个拳头样的小小一块,既不价廉,也不见得味美到如何。两个人却总是近乎贪恋般地闻着米糕的软香气,在回家的路上慢慢地把它吃掉。一点一点地,仿佛隔着长长的时间河流触到对岸。温和的,形状美好的一面镜子,清亮亮地映着两个人年轻的、模糊的身影,漂着,漂着,挥之总也不去。
一切都过去了,甜蜜与忧愁,那些旧时光。
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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