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
如果没有那么多自以为是的“以为”,我们今天可不可以比较不绝望?
——题记
Sad from Jing
井柏然以为,上帝都比较眷顾没人疼的孩子,自己终将会得神的青睐。
因此,当他在热浪扑袭的夏风中迎视着逆光站立的付辛博时,他以为,这是上帝赐予他的礼物。
纵使眼前像小树般挺拔的男孩倔强的小脸上满是淤青,井柏然依然坚定无比地认为,这张桀骜不羁的面庞,是无与伦比的。
迎着夕阳,十八岁的井柏然朝二十岁的付辛博咧开了嘴,橙灿的余晖洒满了他脸上扯出细细纹路的眉梢眼角。
井柏然以为,他长得那么可爱,招人喜欢也是无可厚非的。
才踏入大学校门没多久,井柏然便拥有了体系庞大的亲卫队,譬如“白骨井姐团”“井家哥哥团”等众部门粉丝。走到哪儿都可以听到师兄师姐们的一片“狼嚎”,有人拥前护后不说,礼物更是不绝于手。
平日和他出双入对的付辛博时常会因为两人被人潮冲散而抱怨频频,每每此时,井柏然总会露出自鸣得意的笑容:“没办法,人帅呗!”其实他不想让某个神经大条的人知道,他迁怒的对象中有一半是冲着他来的。
毕竟,情敌多了不见得是好事。
井柏然以为,付辛博只会对他一个人好,只把他一个人宠上天。
冷,帅,酷,是“辛家后援会”给付辛博下的定义,俗不可耐却又贴切异常。
付辛博为人淡漠,认识井柏然前一直是特立独行,没有任何事能左右他的目光。
在别人眼里既冷漠又张狂的人,到了井柏然面前,立马变了个身,吃喝拉撒睡全归他管,忙前忙后操劳得跟个老妈子似的。井大爷说东他绝不说西,井大爷要苹果他绝对不拿梨。
不是没有优越感啊,骄傲如井柏然,付辛博对他的好,他怎么可能不暗自窃喜一番,然后拼了命去捍卫这一份独一无二的幸福。
井柏然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他和付辛博,另一种是剩下的全世界。
因此,他对出现在付辛博身旁的莺莺燕燕通常是不屑一顾的,最多,也只是偶尔面露暧昧地用手指轻挑付辛博的下颌,道上一句“我在宿舍等你”,便转身而去。
他坚信付辛博千年不变的冷脸对于那些女生来说,是最明确的拒绝。因为,他们和她们,不是同一类人。
井柏然以为,只要全心全意地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
他喜欢在付辛博看不到的地方,默默为他做很多他意想不到事。
井柏然想,付辛博对他好,所以他对付辛博好,然后付辛博又对他好……这是一个如同资本循环般循序渐进的过程,中间没有脱节,而剩余价值则在新一轮的循环中逐渐增多。那么,他们之间的谁对谁好,就一直不会终止,能积累下愈来愈多的情意了吧。
井柏然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只不过这个人的性别恰好和自己一样,仅此而已,没关系的。
校园里传的那丁点儿破事,想不知道是很难的。所以,从有人开始拿井柏然和付辛博做噱头,在他们背后指指点点的时候起,井柏然便了然于心。
不是没有悲伤,甚至起初还会有那么些惶恐,但井柏然终归太自信了。他自信于自己淡然处之的能力以及无坚不摧的心态,他自信于自己对于付辛博的重要性。这些自信使得井柏然在获悉有王道粉高举“宝包”大旗为他们呐喊助威时,甚至心生欢喜到得意洋洋。
井柏然依旧过着和付辛博形影不离的日子,依旧一面心安理得状地享受付辛博的好,一面默默无闻地对付辛博倾其所有。他如此单纯地认为,喜欢是他自己的事,别人无权说三道四,但口舌长在别人脸上,那也只能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井柏然以为,付辛博也是喜欢自己的,只是,他从来不说罢了。
井柏然和付辛博相处了这么久,久到他都要以为他俩本来就是一个共同体。他想他对付辛博还是很了解的。
比如,为什么付辛博平时见谁都爱理不理一副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欠扁样,惟独对自己关怀备至嘘寒问暖的。
比如,为什么付辛博只许自己一个人叫他“包子”而他只叫自己一个人“宝”。
比如,为什么曾经到处“骁勇善战”的付辛博自从认识了自己之后便不再惹是生非。
比如,为什么付辛博在众人或粉红或鄙夷或好奇或困惑的目光中,仍旧一如既往地宠着自己。
一切一切的反常,都证明着自己的特别。自己是如此的独一无二不是么。
因此,他的喜欢,没必要出口。他的喜欢,他也不一定要非听不可。心照不宣就好。
井柏然的以为,就一直这么持续着。直到一天,L的出现,毫不留情地摧毁了井柏然的世界。
那个他一点一点,用骄傲和自尊,堆砌起来的世界。
井柏然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秋老虎带来闷热烦躁的午后。只是一个顷刻间,他便从炎热的天堂坠落入满是严寒的地狱深渊。
面对不远处交缠于草丛间的身影,井柏然不住环起双臂,慢慢调转身体,他从未像此刻这般,透彻心扉的冷。
井柏然以近乎神奇的速度,在那个下午办理了所有的退学手续,打包好行李踏上了归途。
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井柏然不禁茫然,“归”,途在何方?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
他以为,付辛博是神赐予他的最大恩泽。实际上,他依然是那个没有任何人疼爱的孩子,根本不会有任何眷顾。
他以为,他长得那么帅那么可爱,任何人都很难不喜欢他的。实际上,只是他太过自负,忘记了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谁是应该喜欢谁的。
他以为,付辛博只会对他一个人好,只会宠他一个人。实际上,他只是一个付辛博在找到合适人选之前的卑微陪练,如今主角登台,演出正式拉开帷幕,与剧目无关的闲杂人等,应该有自知之明地无声退场了。
他以为,这个世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他和付辛博,另一种是剩下的全世界。实际上,他只猜中了前者,这个世界确实只有两种人,但一种人是他——井柏然,另一种,则是付辛博以及他拥有的全世界。他和他,才真的是两类人。纵使相遇,也注定要擦肩而过。
他以为,只要付出就会有回报。实际上,他连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付出还是回报都分不清楚,倘若按照时间先后来判断,那么他的行为也只是在回报付辛博的付出而已。你来我往,不就从此两清,再无瓜葛了么?
他以为,自己不过喜欢的人是个同性,仅此而已,没关系的。实际上,这事关重大,而他却忘记了伦理道德,忘记了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他和付辛博两个人,他甚至忘了问付辛博,是不是,也喜欢他。
他以为,付辛博是喜欢自己的,只是他从来不说。实际上,从未开口承诺有可能意味着一切全是臆测。他们不约而同地保持缄默,并不是心照不宣,恰恰是因为两人无法心意相通。连心都无法沟通的两个人,之间怎么可能会有爱情呢?他们,拿什么来相爱。
原来,一切一切的以为,全部都是错的。
井柏然兀自地笑了起来,笑自己的恍然大悟,笑自己的自以为是,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心,竟然还因耿怀于付辛博的“背叛”而剧烈抽痛着,明明,没有两情相悦,何来的背叛可言,明明,都是自己以为的一切,怎么还可以将怒火迁于他们呢?
井柏然,你就是因为如此自私,才会悟错了一切。
笑着笑着,井柏然细长的双眼愈发水亮,到了最后竟抑制不住地伏桌失声痛哭起来。付辛博,你瞧,我的故事永远都是这么乐极生悲。
井柏然一直保持着伏桌的姿势,把头死死地压在臂膀里,任由白色的桌布濡染开来,像是一副述说着伤春悲秋的水墨画。井柏然迷蒙散乱地想了很多,最后,他的意识定格在某个作家说过的一句话上:然而,有些人,费劲心机,却始终爱不上。
比如,他和付辛博。
Sad from Xin
付辛博以为,他遇到了天使。
被五个人团团围在中间的男孩,有着一张纯净的脸,无瑕到让付辛博毫不犹豫地挥出了拳头。
踏在瘫倒在地的混混身上,付辛博挺直了腰板,面颊有着火辣的刺痛,但他无暇顾及,只是专注地与对面的男孩对视。
久久,他逆着光看到了男孩溢满光辉的脸上泛起了可爱的笑花,澄澈的眼睛如恒河水般圣洁。
那一刻,付辛博似乎看到了漫天的雪白羽毛在空中飞舞。
付辛博以为,长相是应该好好加以利用的。
付辛博从小就知道自己生得好看,儿时哪个叔叔伯伯阿姨婶婶不是见了自己就伸过手捏一把顺便赞句“这家的小孩儿生得多俊俏”。于是,他便渐渐开始朝自己心目中的帅哥靠拢起来,不说话叫帅,会打架叫帅,成绩好叫帅,独来独往叫帅。这样才会受女孩子欢迎。
他自己也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井柏然变得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但他明确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很反常,实在有失往日风采。像现在这样照顾一个人,迁就一个人,宠一个人,都是他始料未及的。可是,他就是乐意,甚至还有些乐不思蜀。
就连他知道井柏然一直以为,经常“拆散”他俩的亲卫队全是“井家XX团”的成员,他也没点破,因为他眷恋沉醉于那张狐狸小脸得意洋洋地张显“没办法人帅呗”的表情。这让他怎么忍心泼他冷水,说其实他引以为傲的亲卫队里有一半是他的粉呢?
在井柏然面前,付辛博一点都不在意他以往执着的帅的方式,他喜欢逗他、宠他,看他脸上或开心或恼怒的神色是他最开心的事。
付辛博以为,这就是爱了。
当他第一次听到流言对他和井柏然的中伤后,他诧异了、愤怒了,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井柏然。
付辛博无法忍受自己心目中犹如恒河水般圣洁的宝贝被人污蔑得如此不堪,他很想将好事者痛殴一顿然后拖出去游街示众,来个杀一儆百。但他不能,因为,井柏然不喜欢。自从付辛博认识井柏然后,他便再也没像从前一样到处打架滋事,这一切只源于初识的那个黄昏,井柏然边帮他擦碘酒边嘟哝了一句“好丑”。
因此付辛博只是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一如既往地对井柏然好,希望井柏然什么都不知道。
付辛博不止一次地在想。
为什么只叫井柏然一个人“宝”。
为什么只允许井柏然一个人叫自己“包子”。
为什么想不顾一切地对井柏然好。
想到最后,付辛博都会从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感动,也许,当一个人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而这些原因都不外乎是另外一个人,那么,这就是爱了。
付辛博以为,只有身旁有井柏然,他就拥有了全世界。
付辛博最初扮帅耍酷是为了吸引女生,虽然他现在深切了解自己的心只为井柏然牵绊,但他依然享受于漂亮女生们对自己痴迷不已所带来的成就感。
而且,井柏然在看到他和众美女周旋时,眼神里偶尔泄露的情绪更让他欣喜若狂,那是种一方的感情被另一方在无形中肯定所带来的震撼。
抱着这些心理,付辛博一边冷着俊脸享受美女们的关怀,一边偷觑井柏然的反应接着在心底傻乐。他无比自豪地想,遇到井柏然,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
付辛博以为,性和爱是可以区分的。
他爱井柏然,却无法身体力行地开采这块瑰宝,即便每每夜半两人并排卧着聊天时,他总会对身旁的人产生无限的渴望。
付辛博觉得他心灵上拐了弯爱上井柏然,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他无法不在意若是他侵犯了井柏然,他们两人的结局会是怎样,他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于是付辛博寻思着把性和爱区分开来吧,只要把对方想成他的宝就好。
也许,这是一种执拗,毕竟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侧重点。而付辛博的侧重点便是:纯洁无瑕的井柏然,他不要凡夫俗子的“食色性也”污染了这片净土。
所以,他会找一些你情我愿的女孩玩玩成人游戏,虽不曾对井柏然刻意隐瞒,却也不会向他主动提及。
付辛博以为,逢场作戏,井柏然会懂。
付辛博大四了,开始卯足了劲儿找工作。他有一个很宏伟的梦想。那就是挣很多很多钱,然后买一套大房子,他和井柏然就住在里边,像所有童话故事一样,“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正因为这个梦想,他被迫接受了一个惨无人道的协议。
付辛博总共投了五份档给企业,只有三家给出了回应。而当付辛博到了其中待遇最优渥的一家公司面试时,才发现面试他的经理考官竟是曾经交往过一段时间,比他大了三届的学姐L。
当初某个大一新生大言不惭以“学姐我快考英语四级没时间陪你玩儿了”为理由甩了稳坐了四年校花宝座的L经理,让其光辉的历史蒙上了被甩的阴影。如今风水轮流转,L刁难付辛博,告诉他只要能陪得她高兴,这份工作他就稳拿了。
付辛博本来想开口拒绝,转念一想到他的房子、他和井柏然“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便打落牙齿和血吞,忍辱负重地答应了L的要求。
付辛博能感觉得到井柏然的日渐沉默和消沉,但却迫于L的淫威不得不供她左右使唤还得笑脸相迎,他只能在被使唤的间隙向井柏然投以温暖和安抚的眼神。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付辛博这次居然没有在井柏然的闷闷不乐中提炼“爱的欢愉”,甚至有些觉得莫名的担忧和隐隐不安。
不过,付辛博很快又自我安慰起来,因为他认为,男人必要时候的逢场作戏,井柏然能懂。
直到某个闷热的午后。付辛博以“卖身求荣”结束了长达一周的“奴隶生涯”并换取了一份工作合同。他兴冲冲地跑回二人合租的宿舍,急于将好消息同井柏然分享。
付辛博望着突然间空荡了许多的房子,心陡然下沉。当他的视线停落在桌上的一处时,他开始惊恐地发现,自己错了。
“包子,当你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和你原本倾入了所有血泪、汗水构造成的世界截然不同时,那种近乎绝望和崩溃的感觉,你知道吗?
一年前的夏天,我认识了你。一年后的秋天,我决定离开。
我累了,原谅我无法陪你熬到毕业。
就此别过。井宝字”
付辛博恍惚地看着那张带着他最熟悉的字迹的纸,那些字的比划轻得不若真实。
井柏然,你在开玩笑对不对?
我们还有幸福快乐的生活要过,你怎么能连我毕业的日子都还没到就先跑了呢。你是个胆小鬼你知道么?
宝。你在开玩笑,对不对?
对不对?
对不对啊,宝?
对不对?
付辛博内心的一处柔软迅速坍塌成一片废墟。
他好像不知道井柏然在说什么,又好像很清楚井柏然表达了什么。
那个傍晚,付辛博一直保持着手拿纸张的姿势站立着,就像他和井柏然初次见面那样站立着。只是到了最后,小树般挺拔的背,却像被从天而降的冰雹给砸伤了枝条,躬得厉害。
Sad from double
在那个寂寞的午后,有两个少年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错过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井柏然以为,他之前所有饱含了自信和信任的以为,都错了。
他却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最后一次的以为,才是错误的。
正是这唯一一个错误,使他一错再错。
让他错过了付辛博来不及开口的爱,以及那来不及开口许诺的未来。
让他错过了,他最心爱的人,为他构思的那一辈子,有关“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的浪漫。
付辛博以为,他对井柏然很了解。
其实,他只是因为猜不透对方,才拼命地将对方塑造成一个自己能够了解的形象,以求心安。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每当万籁俱静的时候,与他并排聊天的少年,多么希望他能轻轻地给自己印上一个晚安吻,而不是把所有欲望都发泄在陌生的女性身上。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井柏然早已经把二人的宿舍当成了他们的家,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住在哪里,都是幸福。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驼着背全身僵硬地站在客厅盯着手中的纸条发呆的时候,他最爱的少年,用他的泪水,染湿了整整一块白色的桌布,桌布的纯白因水渍的沾染而显出淡淡的灰。
一如少年离开时昏暗的天空。
一如天隔一方的两个少年,阴霾得透不过气的哀愁。
这两个少年,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都在各自的以为中,迷失了自己,失掉了爱情。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