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这里,竟已经十年了。
走在街道上,有种熟悉的陌生感。陌生,是因为,这个爷爷奶奶所在的村子,毕竟,我也只是在幼年的时候来过几次,印象深刻的恐怕就没几个地方。熟悉的是,这黑漆抹黑的柏油路面,夏日下,熏臭的味道,几次呼啸而过的车鸣,那片红砖绿瓦。
漫无目的地走着,路上的行人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
是在期待什么吗?是在寻找什么吗?我的心中,总是疑惑。也许,即使只有那万分之一的机会,我都想回到这里。
静静地站在路口,看着闪烁的黄灯。一种讽刺的感觉,在心中闪现。物是人非,也许,我想找的,已经不再是我想找的了。记忆中的东西,总是美妙。因为,它,总是隔着一层纱幕。现在的我,正在探手,是得,还是失?
有一个坚定的声音,在我的心中响起,“我不想再后悔了。”
那年,也许,我们都还小。但是那个时候,我看到了她眼中,那深深的痛。那年,她受伤了,那年,我也受伤了,一直到现在,都隐隐带着痛。
思绪还在继续飘远,眼眸随意一瞥,但是,那一眼,却凝住了我。
我只能愣愣的站立在原地,看着对面的街道。
那是个纤细的小女孩的背影。一头乌黑的及肩长发,双手安静地贴在身侧,一身纯白的衣服,在阳光下,竟有些扎眼。
在我还没有意识过来以前,我的人已经向前倾去,想要抓住那道熟悉的身影。
但是我的身子却一顿,身边一只手,拉住了我,“年轻人,红灯了···”
我回首,是一个中年妇女,她的眉头皱紧,嘴边似乎还在嘟喃什么。
我有些不耐烦,但是还是沉声道,“谢谢。”
我马上回头,但是那个身影却早已消失在人群中。我站立在路口,迷惘,只能任由脑子中的各种思想蕴量,杂糅。
“难道是她吗?”我喃喃着,但是却也很快甩甩脑袋,暗嘲自己的无聊。
那个我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许久的名字,跃入我的脑子,却原来是那么心痛。那个清秀的面容,那个熟悉的笑容,那个我曾经的初恋,那个叫湖的女孩。
那年我9岁,还是个顽皮地可怕的小子,咋咋呼呼地就跟着父母到乡下的爷爷奶奶家过暑假。
我从小就喜欢和大自然亲近,或者说顽皮如我,喜欢那没人管束的感觉,所以听说可以去乡下的时候,兴奋地几乎都睡不着觉。带着浓浓的睡意,在村子的第一天,就这样被我轻易地睡过了。
刚到村子的我,因为爷爷奶奶的拜托,很快找到一群和我年龄相仿的小孩。但是,也许是因为从城市中来,不自觉地,在和那些村中孩子玩耍的时候,就会很趾高气昂。
一会儿笑他们的着装很可笑,一会儿又编排他们不知道车子,再不就说他们的皮肤很黑。总之,那个时候的我,是真正的童言无忌。好的,坏的,都一律哗啦啦地说出口,没有一点顾忌。
大人们还好,只当我是小孩,可以包容,或是原谅。但是跟我差不多年龄的村中小孩就不这么想了。看见我,都是在脸上迅速挂上厌恶的神情,然后一群人就做鸟兽散。
从小被父母宠爱的我,哪里能理解这种莫名的冷漠,只是觉得原本在学校颇受欢迎的我,在这里吃瘪了。一直将那些情绪憋在心里,精神竟一天天地颓废下来了。
父母亲都以为我和那些村里的孩子玩得太野,所以才那么疲态,并没有太多留意我异样的原因。爷爷奶奶,也不可能耳聪目明地注意到什么。
于是在村子里,我,忽然变得孤独起来。
炎热的暑假,令人眩晕的空气,在那吵杂的地方,我孤单地想哭,但是我的倔强却又让我不能低头。
也许是自尊心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作祟,我在那群孩子面前总是故作坚强,装着自己一个人玩得很开心的样子。经常把自己的玩具都显摆出来,一会儿碰碰这个,一会儿拉拉那个。村中的孩子,虽然很好奇,但是他们只是远观,然后一咬耳朵,一骨碌都跑去别的地方玩去了。
看着那些小孩欢笑着,跑开,我很想追着去,但是,我只是颓废地坐在原处。手中无力地摆弄着那些玩具,心中抑郁,看着那些原本喜欢的玩意儿,忽然间变得狰狞起来。
随手,就将身边的一样东西砸了出去。但是刚扔出去,却又后悔了。那个我扔出去的变形金刚,可是爸爸送给我的6岁生日礼物,怎么都不能丢掉的。于是,尽管很无奈,我还是莫可奈何地站了起来,往刚刚我用力丢掷的地方挪动。
一眼,我便看见了我的小小玩具,安静地躺在草地上。连忙上前,拾起,看着那寂寞的玩具,心中有些难过。
一屁股便坐在了草地上,许久,凝视着前方。当我的眼睛的焦距终于恢复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视线正前方的草丛有些怪异。
看似茂密的草丛中,竟然有一个小小的通道。那是一条经常被踩的草,和经常钻来钻去所形成的一条小小通道。很矮,只有一个小孩体积大小的样子。我心中顿时起了好奇心,这大概是那几个村里小孩经常溜到什么地方的通道吧···我念着。
心中疑惑着,但是人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洞,爬了过去。
灌木中,有些昏暗,只有些许阳光透过那些缝隙,心中有些慌张,但是回头想想,那些笨小孩都不怕,我怕什么?就义无反顾地向前。
也许是因为心中些许不肯泄露的恐惧,我用着微不可见的速度,在那昏暗中挪动着手脚。原本的勇气,似乎在迅速被消磨掉了。
忽然,闻到一股极好闻的味道。闻起来很熟悉,但是却又完全没有印象到底在哪里闻过。不是香水,也不是事物,年幼的我很困惑。
于是就更加奋力向前···
眼前的一片光亮,我终于爬出了那灌木。正在拍打身上的尘土的时候,发现眼前站了一个小孩,一个背对着我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
纯白的衣服,咋看之下,觉得似乎闪耀着光芒。只是袖子两端,很不搭地,是两片黑看起来颇为怪异。
“喂···”在不知道如何称呼的时候,我总是习惯用这个名词···
那个小女孩仿佛一下子被惊吓到,骤地转身。
好漂亮的娃娃,我的下巴几乎就要接不上了。
胖嘟嘟的脸蛋,但是掩不住那清秀的面容,一对灵动的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盯着我看。
“你是谁?怎么会来这里?”甜甜的声音,果然很称小女孩。
“我妈妈说,要问别人名字的时候,要先说自己的名字。”我很固执,即使是面对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也许更多的是因为刚被那些野孩子欺负,心理不平衡吧。
女孩甜甜地笑着,我看着有些晃眼,“我是狐。”
“湖水的湖?我是阿凡,平凡的凡。”我缓了一会儿,应声道。
小女孩张嘴,似乎想讲什么,但是最后还是化作甜甜的微笑。
步伐轻盈地,湖向前,牵住我的手,“凡哥哥···”
也许是在那样的清新的空气中,快乐的味道才那么肆无忌惮吧!
“不要告诉别人哦。我和你在一起玩的事情。”湖看着我,一脸正经地说着。
我只是歪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看得她满面潮红。
“恩···”我轻轻应承着。
其实我是有着私心的,在这里,湖是我唯一的朋友,如果我跟那些小屁孩讲,不定他们就会在湖面前讲我的坏话,我就又变成一个人了。
“凡哥哥,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哦!”湖的眼睛闪耀着光芒,整个人已经奔驰在草地上,看起来就像小仙子。
我也哈哈地跟去,在那片草地上,留下一串笑声。
追逐着闪耀着光芒的湖,我的心中那莫名的空虚,孤寂,也就轻易消散。
疲惫的我们,并排躺在树荫下,湖指着远处的山,说:“我家在那里。”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是座苍凉的山,我一愣。只见湖嘻嘻一笑,“你找不到的,我家很隐蔽的。”
“我家在那里,”我指着那个灌木丛,呵呵笑着,“爬过那树丛,再往前,那所白色的房子,就是我爷爷家。我现在住在那,你不会找不到的。”
那瞬间,感觉湖的神色有些凝重,“我不能去那里。”
“为什么?”我转过身子,看着湖,不明所以。
“妈妈说,很危险。”
“没事,我会保护你的。”我拍着胸口,一脸地大义凛然。
湖扑哧地笑了,“恩,我相信你,你的眼睛很漂亮,所以我相信你。”
“恩···”握着彼此的手,树下,风很凉爽。
我不是个好奇宝宝,所以,并没有问湖很多问题。我只是按照约定,不将和她的小小约会泄露。
看着我每日神清气爽地回去,父母也没有十分在意。毕竟在家乡,他们还有许多的应酬,哪里意识到我情绪的变化。
自由,果然是我在那个小小村庄最大的收获。于是,几乎每天,我都屁颠屁颠地跑去跟湖见面。每次,迎接我的,都是湖大大的笑脸。
每日的欢歌笑语,那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
坐在那片草地,我等了好久,可是湖,还是没有来。听到肚子咕噜咕噜抗议的声音,我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爬回那个树丛。
拍拍身上的土,刚想回家的时候,正好两个村子里的人,从前面走过。
“听说张家捉到一只纯白的狐狸,看那毛色,他们要发财了吧。”
边上的人,摇了摇头,“杀不得···你知道的,我我们村子,是不能杀白狐的,它们可是守护神。”
“但是,也不能放···因为···”
两个人走远,我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摸摸肚子,其实也不是那么饿。于是就转了个方向,屁颠屁颠地往张家跑去。
不用怀疑,张家的大门,绝对是敞开的,里面密密麻麻几十号人。
还好我身量小,居然也被我挤到前排。
一路进来,总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然后,忽然一个激灵,恍然大悟。原来平常有什么大事,小事发生,村民们总是熙熙攘攘,吵吵闹闹,今天,却异常的平静。
几十个人,堆积在那个狭小的地方,只是目光一致地看着一个方向,没有丝毫的喧哗。
努力探头,看到的是一只娇小的白色活物,被关在那个有些许生锈的铁笼里。
定睛一看,好一只漂亮的白狐,那是种能让人窒息的美丽和骄傲,即使深陷铁笼,依旧昂然。看起来不似一般的狐狸。
就在我盯着那白色动物看时,它也恰好转过脑袋看着我。
这只狐,除了四肢是墨色之外,遍体纯白,阳光照在它的皮毛上,闪耀着异常美丽的光芒。那双骨碌碌的眼睛,盯着我,是那么灵动。有一瞬间,我竟好像在那眼睛中看出了一丝欢欣。
我摇了摇脑袋,这不可能吧!一只被困的白狐,怎么不会恐惧?
渐渐地,房子里的村民的目光竟也聚集到我的身上。安静的厅堂,瞬间由窃窃私语,变成闹市。
“凡哥哥···”恍惚中,我好像听到一个温软的声音,一凝神,竟发觉那白狐依旧在注视着我。
那白狐伸了伸爪子,一束熟悉的光芒,扰乱了我的思绪。
难道···
我直起身子,转身,在大家的注视中,迅速离开。
提着铁笼,我蹑手蹑脚地出了张家。那只白狐竟出奇地配合,好像一开始就知道我会来。在我来,到离开,没有吱过一声。
夜色,总是带着些许凉意。揉搓着双手,脚下却马不停蹄地往我和湖约见的地方去了。
其实心里,还是很犯迷糊。为什么自己会无缘无故跑去偷这只白狐呢?也许,是因为那眼睛,也许不是。
乘着月色,看到自己身上稀稀拉拉几个树枝的擦痕。
那只小白狐,也终于开始吱吱地叫起来了,似乎在催促着自己快点放了它。
我却只是盯着那小小美丽生物,发愣。
月光,带着莫名的光莹,那狐,竟出奇美丽。那双灵动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我。
“湖,你是湖?”不知道为什么,我竟半天吐出这几个字。
那白狐在那狭小的铁笼转了个身,咬着那个锁,发出吱吱的声音,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说话。
我随手从身边捡起一块石头,重重的敲向那锁链,也敲没我那莫名的胡思乱想。
咚咚地砸了两下,那门终于开了,那白狐一溜烟地跑了,连个回头都没有。我只是闷闷的看着那远去的白影,脑中混乱啊,
我席地而坐,抬头,忽然发觉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渐渐地,疲乏染上我的眼帘,沉沉睡去。心中似乎想起些什么,但是模模糊糊,说不明白。
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只有湖那盈盈的笑。
“咦?这里是哪里啊?”我扫过周围,竟没有一丝我熟悉的地方。我记得,我明明是在草地上睡着了,怎么跑到这来了?
“这是我家啊。”湖从旁边的桌子上端过一杯水给我。
我喝了两口,心中依旧困惑,忽然想起昨天的事,连忙捉起湖的右手,那个手镯还在,“湖,我昨天看到一直白狐,有个一模一样的手镯哦。而且它的眼神跟你好像···”
湖只是自顾自地整理着房间,忽然一回首,眼中尽是落寞,“凡哥哥,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我一愣,拍拍胸口,“我会一直保护你的。”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湖瘦弱的样子,我心中总是涌起一股想要保护她的感觉。在她一问之下,便脱口而出。
陪伴,和保护,也许有区别,也许没有。只是当时的我,只是直接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湖的脸颊,瞬间放出了光,但是仔细一想,又黯淡下来。
“湖,很喜欢凡哥哥,所以把凡哥哥留下来了。凡哥哥会怪我吗?”
“我也和喜欢湖啊!”我连忙安慰湖,不喜欢看见一丝阴郁染上她的眉间。
“昨天,我没去和你见面,是因为我有事。”湖看着我,解释着。
“哦!”我随意应着,其实对于赴约,虽然我是很期待,但是我们也只是口头约定,并做不得数。来或不来,即使心中有些落寞,但是也实在不想对方那么在意。
湖的眼睛一闪,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仰着脖子,等了半天,笑道,“湖,你的样子,好可爱。”
湖马上羞红了脸,轻轻捶了我两下,“凡哥哥···”
那个湖叫做家的地方,倒是只有湖一个人住。我虽然疑惑,但是却也不想多问。因为每次见着湖甜甜的笑,心中就豁然。
也许,就是那种莫名的信任,才拉近了我和湖的距离。我只是直觉,湖对我很好,所以,我也只是想对湖好。这种干净,简单的感觉,也许只有年幼的我们才那么真切地实践着。
每天,湖总是带着我到处跑。开始,我看着很新鲜,但是渐渐地,我发觉,其实在那个迷雾般美丽的地方,其实我是不能到处跑的。没有湖的陪伴,好像,似乎我连路都走不出了。那些花草树木,今天在这里,明天就又变成了别的什么。
我曾经很兴奋地问湖,这是不是魔法,湖只是看着我沉默。然后我就再也不问了,如果这样的问题让湖为难,那我就不问。
也许新奇,但是渐渐地,我开始想家了。数数指头,我离家已经一个星期有余,眼前时常浮现父母亲焦虑的脸。心中,渐渐地,有些焦躁起来。
我不敢跟湖说,因为我答应过她,要陪着她的。所以,我自以为是地沉默着,自以为是地以为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实际上,我的日渐消瘦,并没有逃过湖的眼睛。
那天,湖黯然的将我带到一处草地,声音有些低沉,“凡哥哥,你是不是想家了?是不是不想和湖在一起了?···”
面对湖的一系列问题,我只能楞在那里,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个时候的我,大概不懂得掩饰,但是心中也确实不想说出伤害湖的话,所以,我犹豫。而我的犹豫,看进湖的眼里,当时的我无法理解。后来,我才想起,原来,湖,认为那是我的默认。
看着湖的黯然,我没有办法安慰,因为,我自己也很难过。我想家了,我想爸爸妈妈了,我想爷爷奶奶了···抑郁的情绪,蓄满了我的胸腔,鼻子忽然酸酸的。
一只冰凉的小手忽然握住我的手,我抬首,湖的眼泪在泛滥。我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只是惊慌失措地看着湖,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嘴边只能重复着那最简单的话语,“湖···不要哭···湖···不要哭···”
湖抬首,她的手在我面前一抚,鼻尖传来的是那熟悉的味道,随即眼前的景象,就变得模糊起来,耳边,依稀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再见,凡哥哥···”
那个味道,是我在灌木中闻到过的味道。是···对了,模糊中,我忽然想起来了,那是在祭祀的时候点的香的味道。
意识远去,只剩一片黑暗。
当我醒过来时,发觉身边围着许多人。呆看着周围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原来我是在医院,那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令人一阵一阵的眩晕。
一个温软的拥抱,是妈妈。听着妈妈在我的耳边喃喃地不知所云,我依旧眩晕,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周围,“湖呢?湖在哪里?”
围在我床边的人,都用一种奇异的眼光望着我。看着那些人,好像是我家的亲戚之类的,还有几个身穿警服的,陌生的脸。
混乱中,我似乎听见他们在窃窃私语,“谁是湖?不会是碰见什么脏东西了吧?”
忽然,我的心中一寒,我意识到,也许我再也见不到湖了。第一次,我那么陶陶大哭起来,那声道别,代表永远吗?
我在医院住了几天,那些来来回回的人,并没有在我这里得到任何有关湖的任何信息。我遵守了我的承诺,但是那些人看着我的眼神,竟都带着一种奇异的色彩。
他们并没有追究我带走那白狐的事情,或者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是我偷走那白狐。我不知道,只是,那个话题,从我回来起,便没有人提起过。而我,似乎也好像在逃避什么似的,也不想说起那白狐,那双熟悉的眼睛。
我其实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父母亲过于紧张,毕竟我整整失踪了十天。当我终于可以出院了之后,我父母便迅速带我离开这村庄。
在出院之前,我恰巧碰见父母亲讲着话,我当时听见母亲恨恨地讲着,“我们再也不回来了,这个地方···”
瞥见墙角的我,母亲连忙敛去脸上的不忿,上前紧紧搂住我。
我听着母亲哽咽的声音,即使就在我耳边,但是却那么模糊。肩膀上,有着温热的润湿。
“对不起···”年幼的我,那一刻,也许才真正长大。
母亲只是微微地摇着头,缓缓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反手紧紧搂着母亲,心中,湖的面孔,湖的微笑,渐渐淡去,只有,湖,那个时候泣啜的表情。原来,她们,竟有着一样悲痛。
出院之后,我便被父母亲带离这个小村庄。
居然又再次站在这片草地,心中,起伏的是怎样的情绪呢?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只是原来,很多事情都变了。
望着远处的山,那里,湖曾经指着,告诉我说,那个地方是她的家。这一刻,我只能凝望,我也许已经失去了去探索的勇气了。
童年的记忆,对于我来讲,淡薄了。湖的笑,对于我来讲,也益发地模糊了。
站在那片熟悉的地方,有种微酸的感觉在胸腔中蕴量。
“年轻人,在看什么呢?”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来个老头子,看起来似乎很眼熟。
“刘爷爷···”我忽然想起来了,这个村中年龄算是最大的人,平常也身体健朗。小时候,我做客爷爷家的时候,刘爷爷就曾经过来。
“那个山头上,有着太多的神秘。”刘爷爷没有看我,只是自己喃喃着。
我不自觉上前,扶住刘爷爷,他侧过头,向我笑笑,“小娃儿长大了,刘爷爷老了。”
我一愣,然后抱以一笑,“原来爷爷还记得我呀!”
“很多事情,我都不曾忘记。有的时候,一旦遗忘,那些的曾经也就消失了。”
语气中的无限苍凉,让我不禁有些心酸。想起湖,那个小小的身影,那只温暖的手,那···
“爷爷,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小娃儿,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些故事。那个山头的,狐的故事···当年,你可是在那山脚,被人发现,并带回来的。虽然事后,你推说不记得了,但是···”
我垂下头,不敢直视刘爷爷的眼光。对于湖,我总是抱着一种抱歉的心态。
我终于抬起头,我知道,那个时候的我,必然是目光炯炯,因为,我看到了刘爷爷眼中的赞赏。
“我不想一直活在记忆中,那样的日子太漫长。”我忽然感慨道。
刘爷爷眯着眼睛,沉默许久,道,“那是因为能安于现在的人,实在太少。”
旋身望着那个看似遥远的山,刘爷爷似乎陷入了回忆中,转身的时候,脸上的神情竟是一种悠然。
“我已经是把老骨头了,记得的故事,已经越来与少,既然小娃你想要听故事,那我就说一些狐的传说给你听。听了之后,得与失,都在你自己。不幸的是,我只是个讲故事的人,然而,我有幸只是讲故事。”
我只是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那一瞬,我想,我是微笑着的。如同我9岁的时候,和湖手牵手的时候般灿烂。
仙狐,分为两种。银狐,白狐。
银狐为公,白狐为母。
狐,是传说中与神最为接近的生物,但是他们却也与神的距离最远。因为它们的修炼,是无止境的。所以它们超脱凡俗,却又身染凡尘种种。
它们历经劫难,所谓劫,是前世今生的虚幻。前世种因,今世结果。作为人,生生死死不断轮回,却总是无法偿还前世的债,同时,又背上今生的债,如此反反复复。但是狐,它们没有轮回。
狐的劫,传说,他们从一出生,全身便是纯白,或是纯银。在月光下,他们的所有罪,将全部被刻在他们的四肢。或红,或黑·····那便是他们的劫。那些颜色糅合,附在它们的皮肉。每经一劫,便褪一种颜色,直至所有的颜色褪尽。
红者,为血劫。
黑者,为情劫。
绿者,为财劫。
···
每种劫,会十年一应,直至劫解,或是灵灭。
通常,狐隐匿在各处,可是到了应劫之期,它们必须要回到他们出生的地方。就月圆,褪尽法力,受。
所谓劫,不定,或人,或事,或物,天地万物循环。但是,作为狐,它们看不见四肢的颜色,只有他们的劫,才能看见,或知道,那只属于他们的独特颜色。
染七色,却不知色,只因心中无色。
历劫,狐,到底是为了知道那世间的颜色,还是为了褪尽身上的那些劫。也许,坠落凡尘,本身便是一种劫,纯白的颜色。
“我就是她的劫吗?”我喃喃自语着。
心中一阵痛,对于我来讲,湖,何尝不是我的劫呢?
在看到那只白狐的手链的时候,我便知道了。只是,那个时候的我,总是逃避接受。那样灿烂的笑容,竟是于我不同。所以,那份沉默,带给了我那段快乐的时光。
是爱情吗?也许,那只是一种朦胧。很想说,只是我们当时都年幼,但是,那种失落的感觉,竟伴随了我这么多年。
也许已经养成了习惯,在每个见到的女孩身上,我都在寻找湖的影子。只是,又有几个人,能和她相似呢?在我的记忆中,她永远都是那个清丽的小人儿,在月光下,柔和却又绚烂。
十年之劫,算一算,好像在十年前的这几天,我便是在这里遇见湖的。而她到底好吗?
又是月圆,凉凉的风,坐在草地上,忍不住沉沉睡去。
“凡哥哥···”恍惚中,仿佛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呼唤。
眼睛勉强睁开,只是依稀看到一个人影在眼前晃动,身体却动不了分毫。
“凡哥哥,还记得湖,湖很开心。但是,湖要走了。湖是狐,所以,要说再见···”那个声音,还是一如当初的稚嫩。
用尽全身的力气,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抓去。我触到的,是一个冰凉的手环。我不放手,我不松手···我的心里在念着。我知道,一旦放手,也许,就真的是再也见不到了。
耳边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果然啊,这一劫,恐怕我要用一世来应了。”
一阵安心的感觉传来,悠悠如梦。
次日醒来,人还有些恍惚,右手一紧,一看,竟是那个熟悉的手链,原来不是梦。湖,她,来了。是为了我,为了我。
心中升起暖意。
回到学校,却总也融不入学校的生活。就朋友的话来讲就是:总游神,恋爱综合症可疑患者。
班主任嘻嘻哈哈地站到讲台,“今天,我们班将有一个转学生,大家要好好相处哦!”
我鸡皮疙瘩起了一片,无语问苍天。怎么现在的老师都觉得自己年轻,而且还是超级年轻呢?这某班,基本讲话最后都会哦~~~~~~连音,然后我就悚然。
赶忙将视线投向窗外。
“我叫白湖···”
我一机灵,这熟悉的声音。
那个熟悉的笑容,降落在我身边。
“湖,你就坐在凡旁边。”
那含笑的眼睛,她静静的伸出手,我一愣。
是那个手镯,我赶忙拿出来,轻轻放在她手上。
“有些劫,值得用一世去应···”那个熟悉的笑容,绽放。
那个夏天,很温暖。
那是,只属于我的颜色,只属于我的湖。
执手相依,此生此世,足矣。
我们历经彼此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