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郊,一座偌大的庄园屹立于此,大门前,那两座巨大的石狮子,门楣处几个烫金大字昭示着这个庄园主人的身份——楚家庄,中原江湖上人人敬畏的一号把手,经过几代经营,今日的楚家庄在江湖上,已是武林盟主般的地位了。
此时,一辆久经颠簸的马车停在庄前,车侧,还有几个骑马的年轻男子守护着,为首的是一位白衣青年,俊朗的面庞上,惫色与兴奋并存着。
立时,一直等候着的楚严过去接过那白衣男子手中的马鞭,恭敬的喊道:“庄主回来啦!”
这便是楚家庄的现任庄主楚若寒,以一手精湛无比的楚云剑法叱咤江湖,胜了多位江湖上成名已久的老前辈,故而,现在的江湖以楚家庄马首是瞻,即追随着庄主楚若寒。
楚若寒没有搭理楚严,急急走到马车外,平复自己内心的激动,小心翼翼的揭开车帘,仿佛,那是一件无价珍宝。
看到一个小巧却很精致乖巧的女孩子露出好奇的脸时,楚严心道:“果然是只有表小姐,才会让庄主这般小心了!”
表小姐南宫琉璃十岁以前一直在楚家庄长大,与庄主是青梅竹马,感情笃深。而后来一场莫名的意外,楚严只记得当时,庄主为了保表小姐安全,送了她去长安南宫世家,一别就是六年。
楚若寒握住琉璃白若柔荑的玉手,轻声道:“琉璃,我们回家了。”
琉璃应声回头,夕阳下的她,真真是应了那句“两颊笑涡霞光荡漾”,眉眼弯弯,果然,好一个人见人怜的娇人儿。她抿嘴一笑,道:“表哥,琉璃这次回来,就不要离开了,可以吗?”
楚若寒一听这话,心疼的揽住娇人,忙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语气坚定,他暗暗对着苍天发了誓言:如若再让琉璃孤身离开,必遭天谴。
楚若寒低头拂过琉璃的额头,原来六年前的离开,对她竟有这么严重的影响!
三日后,楚家庄大肆热闹了一番,只因庄主楚若寒大婚。
着了大红喜袍的南宫琉璃紧张的坐在曾经住了十年,而此时只住了三天的琉璃斋,等着表哥来接自己搬去他所住的寒雨轩,一切都憧憬了那么久,今日就要做表哥的新娘了呵!
洞房花烛夜,楚若寒激动却十分小心的挑开喜帕,眼前对着他笑得很无害的娇艳欲滴的可人儿,就是他的琉璃呢!
幸福如沙漏中的沙,即过无隙。转眼间,已经距离楚家庄庄主大婚已经半年了。
因为庄主夫人的突发呕吐不止,大夫来了几拨,又被赶走了几拨,只因他们的诊断是“喜脉”。楚严为了这事,忙得焦头烂额。他来到寒雨轩中的寝房,对着琉璃清透的面容,堆着笑。只是不敢看她的眼睛,几日来,庄主一直没有出现,琉璃不问,只是定定的看着楚严,大大的眼睛弥漫着雾气,楚严实在不敢说庄主在后花园练功而不来探望,只好说,庄主外出急事。
琉璃毫不怀疑的相信了。她只是想知道,表哥什么时候能回来,毕竟,腹中已经有了他们的小宝宝了呀,这份喜悦,唯有与他一起,才能完满。
入夜。
大雨磅礴,夏天的天气总是难以预料,下午还是艳阳天,到了晚上,就变了天。楚若寒站在雨里,心,开始有了感觉,那种痛,让他恨不得将心挖出来,劈开。可是,他不可以。琉璃的孩子啊,会是什么样?可是,那不是他的孩子,不是他的!想到这,楚若寒手中的长剑遁入空中,急急又落回来,刺进身旁的一株桃树,顿时,桃树化为碎末,纷飞在夜色弥漫中。
看着自己与琉璃幼时栽种的桃树消失于这个注定分离的夜晚,楚若寒扶住胸口,也许,放她们母子出去,对她才是最好的吧?
黎明拂晓,楚家庄门前,楚严看着远去的马车和车上被喂了迷药的庄主夫人,心还是很不舍。他跟着庄主二十年,知道能做这样的选择已是难得了,何况昨夜庄主找到他的时候,明明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江湖上已无人能伤他,那么,只有自伤。
“送琉璃回长安南宫家,明日就走。”庄主只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背影无比凄凉孤寂。
楚严忆到此处,摇摇头,表小姐是那么善良纯真的女子,却违了妇德,庄主早年因为练剑过度受伤而被神医百草通断为今世无后了。但是他没有后悔,只因早日练好了剑,执掌了楚家庄,便可以早日接回表小姐,可是表小姐,却做了这等事,也实在怨不得庄主了!
五年后。
长安。
来安酒肆中,几名握剑男子看似悠然的喝酒,实则眼清目明的看着周遭的动静。只有为首的白衣男子,在无比优雅的品酒,眉眼处,凛然不凡。只是,他眼神稀冷,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此时,一名下手打扮的人走来对白衣男子耳语了一番,白衣男子轻抿一口薄酒,道:“原来长安最好的酒在这里,我们今夜便宿在此处。”
长安本就富庶一方,酒肆中人来人往,一点都不稀奇。可是楚若寒在决定夜宿这里的时候,却感觉背后有双眼睛在看着他,没有任何敌意。难道是她?他掩住心底的莫名情绪,急急回过头去,密密匝匝的酒客,后面站着一个佝偻着腰打扫的妇人,一切都很正常。楚若寒收回在那妇人身上的目光,内心苦笑,虽然身高和体形有点像,可是琉璃,不是应该送回南宫家,好生养着了?他的琉璃,在哪里,也不会出现在酒肆中做这下等的事!
思及此处,楚若寒便抬步往房间走去,身后的注视且当是唐门的人吧!
唐门是几年内迅速壮大起来的魔教组织,以用毒、暗杀为主。本部在滇南,早已经是呼风唤雨的姿态了。他们不愿偏安一隅,想要染指中原武林,作为武林泰斗的楚若寒闭关几年,出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情。
夜色迅速黑了下去,只留一轮明月挂在空中。一切都很安静,连往日的虫鸣鸟叫今日都听不见了。
来安酒肆中,除了后院工人居住的茅房还亮着灯,前面的客房都已经在寂静的夜中熟睡。
楚若寒来到酒肆中另外几个房间门口,轻叩门扉。很快,一个身着大红裙衫的年轻女子打开了门,开心的咧嘴笑道:“楚庄主果然守时呀,呵呵。”银铃般的声音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借着月光,眼前的还是一个美人。可是,这些对于楚若寒,与面对一座石头无异。
他错身进了房间内去。
门被关上后,室内唯一的光亮便是从窗户射进来的月光。
楚若寒道:“不知圣姑夜约在下来此,所为何事?”
红衣女子听得这话,掩嘴偷笑起来,道:“庄主都来了,问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嘛!莫非,是红莲不够夫人漂亮?”
楚若寒便是回房间时看见一张纸条,上书:楚家庄夫人性命危矣,若要救她,夜半三更,天字一号房。他虽怀疑这约他的人话中真假不明,可是,他还是决定一试。此时,他眯缝着眼,看着红莲,道:“红莲姑娘,在下可不是怜香惜玉之人!”
“知道!不然就不会将怀有身孕的妻子送出去了!”
“住口!”楚若寒愤怒道,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最受伤的,是他!
红莲听他一吼,脸上反而还堆起笑,道:“楚庄主五年没有过女人,不知道,今夜是否还能忍住?”
楚若寒大惊,难怪身上渐渐燥热起来,原来一开始进这房间,就中了唐门的噬魂散,这种春药,药效长久,是必要找人交欢才能解毒!而红莲,已经开始脱衣服,眼神迷离,无一不触动着楚若寒每根神经。
但是,楚若寒毕竟不是一般的男人,他克制住毒性,走过去,佯装抱起红莲,急速点了几下,便退了开来。红莲大怒道:“楚若寒,酒肆中除了我,只有后院打扫的妇人能给你解毒,而任你武功再好,也休想出得这个酒肆……”
宁愿找那个妇人,也绝不与你!
楚若寒再提一口真气,奔至后院,唯一亮着灯的房间内,只有那名妇人在洗碗,奇怪的是,身形不再佝偻。远看,楚若寒已经心痛,跟琉璃,真的很像!他来到那妇人面前,强忍住内心欲望,定定看着她。妇人惊恐的抬起头来,原本浊污的双眼此时竟带着惊喜!楚若寒已经无暇顾及这些,瞥了一眼茅房中,榻上还有一个几岁大的孩童,便抱了妇人往自己房间遁去。
身上的热痒难耐,竟让楚若寒没有察觉怀中人儿的激动与期待!
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楚若寒睁开眼睛,屋内只有他一个人,仿佛昨日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床边几上,因解毒而撕碎的衣服已经缝好摆在那里。楚若寒叹了一口气,既然已经做了,不如把她们母子接回楚家庄,也省得在这里受苦吧,毕竟她救了自己!
楚若寒出得房间找到老板,问道:“你这里打杂的那个妇人呢?”
“客官说的是汉姬吗?这个时候,她肯定在后院打扫吧?不知客官找她什么事?这可是个可怜人啊,早年没了丈夫,带着刚出生的孩子,在长安城四处漂泊,当时还是个漂亮少妇,一夜之间就毁了容,哑了声,真是可怜啊!”
一番话说得楚若寒心痛不已,他奇怪自己不正常的思绪,对她,同情才是真的吧?
到了后院,她背对着他在扫地,楚若寒刚想喊她,从旁边茅屋内传来一道稚嫩的童音:“娘,你看,这是孩儿临摹的爹爹,您看看像不像?”
妇人明显顿了一下,随即弯腰摸了摸孩子的头,正欲伸手去接,谁料,风起一方,那张薄薄的草纸飘了起来,直直落在楚若寒手上。他正诧异于妇人脸上无比惊恐的表情,边准备将画纸递给她,可是低头的一刹那,却如生了根般停住,耳边只剩下嗡嗡声,这不可能!然而,不可辩驳的是,画中人是他,是楚若寒!
楚若寒抬头,他太想知道眼前毁了容哑了声的妇人到底是谁。那妇人只是揽住孩子,眼泪不停的往下掉,瞬间湿了整张脸,懂事的孩子抬起稚嫩的手,替母亲擦去一脸泪痕,一张风华绝代的脸霎时黯淡了身旁的一切!
相对无言。
琉璃,竟是他的琉璃!楚若寒霎时明白了什么,又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探子说南宫家的南宫小姐很好……南宫灿珏,竟敢骗他么?
琉璃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咬着薄唇,无声的哭泣。
“琉璃……”楚若寒半晌终于说出这两个字,他的琉璃啊,竟然沦落至此!他跌跌撞撞的冲她奔去,脚下,不稳。
“楚若寒,受死吧!”身后传来一声低喝,原来是红莲。噬魂散是放在烛火中生效的,只因她太誓在必得,而没有提前服下解药,只能早上拉了小二解毒,故而此时,她定是恨不能劈了楚若寒,放弃原来定下的笼络楚家庄的计划!
楚若寒仿若没有听见,还是往琉璃的方向走去。而琉璃,因这突然的变故,吓白了脸,下一刻,她将孩子推进茅屋,疾步奔来,楚若寒大喜着正欲揽她入怀,却看着她擦过他的手臂往身后冲去!
利剑入体的声音,鲜血喷溅的恣意,这些,楚若寒太熟悉。他转身,抱住犹如一片枯叶飘落的琉璃,灰色的粗衣,绽放了最圣洁美好的牡丹花,她脸上的笑,是对他最重的惩罚。
楚若寒一伸手,袖中薄剑飞出,在眨眼间,红莲的头颅已经滚落。
琉璃张开几年不曾开口的嘴,想说什么,可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楚若寒颤抖着手,低喃道:“琉璃,别怕,我们回家,回家,没事的,没事的……”
琉璃继而粲然一笑,困难的握住楚若寒的手,张嘴,只有嘶哑的“啊啊”声,楚若寒紧抓住她的手,你快点好起来,你还要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琉璃,你要好好的,我们回家,回家……
琉璃盯住楚若寒眼里的水汽,心痛的无以复加,表哥,我从来没有怪你,你只是让我回娘家养胎,是琉璃不争气,不愿意回南宫家,又忘了回家的路,只有受着个苦,今天,终于等到表哥来接我们了!琉璃想到这里,挣脱了楚若寒紧握的手,沾了血在地上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孩子,很好……”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琉璃做了几年粗活而不再白嫩的手颓然倒地,似乎,花败了一般自然。楚若寒怔怔的看着琉璃,她还活着,一定活着!这时,被母亲推进屋子的孩童奔了出来,拉过琉璃的身体,大喊道:
“娘,娘,你不要孩儿了吗?娘!”
楚若寒看着这个几岁大的孩子,恨不得了断自己,陪琉璃去了,可是,还有孩子!楚若寒定定心神,拉开孩子,可是孩子死活不起来,冲着楚若寒骂道:“我知道你就是我爹,可是我不认你,死都不认你,是你害死了娘,是你这个大坏蛋!”孩子气极握起拳头便往他身上砸去!
正在此时,楚若寒的下属来纷纷赶来,他们拉开孩子,一看到庄主抱在怀中的女子,担心的喊道:“庄主……”
楚若寒低头吻了吻琉璃,道:“马上请百草通到楚家庄,另外,好生保护少爷!”
说完这些,他抱起琉璃,进了旁边的茅屋,琉璃还有气,不能放弃!他提起真气,源源不断的往琉璃体内送去,刚开始,犹如石牛入海,不见半分起色,直到一炷香过去后,琉璃的脸色才渐渐恢复了一些,此时的楚若寒,已近虚脱。
一路上换马不换人的奔波,终于赶在三天后回到楚家庄。楚若寒抱着琉璃进了寒雨轩,等候多时的百草通也走了进来,把过脉后,原本无比凝重的脸色稍霁。百草通看一眼楚若寒,叹道:“孩子,耗费了八成功力吧,不然是护不住夫人的心脉的!”
楚若寒没有言语,百草通接着说:“也罢,好歹救了回来,我去找几味药,方能安然无恙。”
楚若寒急道:“那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醒过来?看造化了,伤的太重,不一定能醒的过来了……”
病榻前,楚若寒握住琉璃的手,默道:“琉璃,等我!”
庄外,多少庄人等待着,楚若寒一声令到:“星夜启程,灭了唐门!”
楚严目送庄主与众兄弟们远去,叹道:“庄主为了夫人,真是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要了啊!”
然而,事情总是出乎人意料的发展,待楚家庄的人与唐门在悬崖边狭路相逢时,本来都已经元气大伤了,而此时,山下旌旗飘荡,竟是南宫世家来助,一丝不安掠上心头,南宫灿珏?
不多时,南宫灿珏率先登了上来,诡笑道:“看来,天下第一这位置是我南宫家的了!哈哈哈!”
于是,更加血腥的屠杀开始了,楚若寒力杀了南宫家多位高手,方才力尽而止。他的双眸此时无比清亮,琉璃,这就是天谴啊!
南宫灿珏走到楚若寒面前,道:“你死了,你娇滴滴的娘子又归我了!你知不知道,那六年,我屡次下手,都被那丫头以自尽吓退,如今,她要保你们楚家庄,就只有拿自己来换了……”
顿时天昏地暗!
………
寒雨轩内。床上的人仿佛梦见了什么惨绝人寰,令她痛苦不堪,抖动的双肩,让见者不忍。
“不,不,不!”琉璃急急睁开眼睛,头顶是熟悉又陌生的床帐,心里的失落感更甚。
“娘,娘,您醒啦?”一直守在床边的孩子惊喜的哭道。
琉璃看看儿子,莫名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似乎,是在哀悼。
楚严一看琉璃已经醒转,大喜的张罗着全庄上下大庆,一时间,喜乐之声不绝于耳,可是,他们不知道,有人是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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