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转学来的第一天,看到金在中踩在桌子上嚣张地喊着“纳什才是王道”,便知道了此人,非妖既精。
按照定律,转学生一般很容易受到当地学生的压榨。不过那天金在中倒是很义气地自己跑过来,一爪子拍到我背上。
兄弟,要大哥罩你不。
后来问起他,他很哥们儿地笑着说,我看到你桌面上纳什的写真了嘛。
金在中属于那种人缘很爆的人。一头可以跟男生聊转身强打聊YONEX球拍,一头又可以和女生聊护肤品聊不良漫画。
他也是个典型的理科男。上物理数学课特别积极,一到语文英语不是课外书就是睡觉。
有次忍不住跟他说好歹也听听语言科目的课吧。他的英语,别说及格了,不吊车尾就不错了。
他还很理直气壮了,我连主语谓语是个啥玩意都不明白,听老师说天书呢。
虽然我朋友不少,但也并不是特能闹腾的人。
那时就觉得金在中不是和我一路的。纵然他再怎么爱来找我玩垂涎我桌里那些杂志写真。
有时也会觉得他有点爱拿热脸贴人冷屁股,热情过度了。那大大咧咧的样子,到底让人也不忍心跟他说,你能不能成熟一点,这样的话。
期末到体育考试的时候班里一般都是低气压,到处可听到女生哀嚎“800米啊800米”。金在中倒是比平常给来精神了,据说男生1500测试一直是他的个人秀。
果然那天,全班20几不到30的女生都排成一线在一旁大喊“在中加油”“在中好帅”——女生凑在一块行为总会比较夸张,不过这也算他好人缘的一种表现了吧。
那场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干什么呢。
他跑得很卖力,我就紧跟在他后面,准备最后两百米再超他。
记忆却永远定格在了他在最后弯道转过头来的笑脸,嘿郑允浩,快一点儿,我们一起跑到终点。
他对于兄弟的定位,远比男生间意气的胜负要重要。
高二下学期,有个别班的女生跟他表白,是街上一抓一大把那种长着齐眉留海穿lolita装的女生。两人好像就在一起了。
女生经常提着奶茶来找他,对他不错的样子。
他有时也会有点脸红地跟我说起那女生。我心里嗤笑他,不会才情窦初开吧。
估计他们那种“在一起”也是比较肤浅的,单纯地因为两方不熟想探索关于异性的神秘领域而已,并没有什么深刻地喜欢。
这种男生女生不是很多么。只是我觉得有点失望而已。
总觉得金在中虽然不怎么开窍,但也不应该是那种轻易恋爱的人。
那段时间我和班上另一男生变成了很好的兄弟,就撇开了金在中。有过一段时间他没来找我我也不找他。
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某天的晚自习下课,他等他女朋友下楼来。
我和那新的兄弟也有说有笑地一起走回去。其实很不想用“新的”这一词,因为我心里还是很抗拒,金在中是我兄弟这件事。
人流里,一开始并没发现他们向我们走过来。后来金在中特有的笑声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偏过头继续和兄弟聊游戏攻略。
直到错身而过。我看到他回头张望。又望不到的样子。
人太多了。我笃定,他在找我。
他交了新的女朋友我有了新的兄弟。我觉得我心里有了个坎,不知道金在中怎么想。
高三开学的时候,他找我的频率又高了起来。还是很喜欢追着我问NBA赛事又怎么怎么了。我说你都不看电视么,他就支支吾吾地说他家电视坏了。
这大概是他唯一跟我撒过的谎。
也再没见他晚上站在楼下等谁。
关于他的家庭我知道的很少,隐约听他说他有八个姐姐,以及年迈的父母。学习和家庭似乎是他从不爱提的话题。
十二月二模过后,他有整整一星期没到学校。
班主任组织我们几个班干——对了,我是金在中曾说他从小学就最讨厌的那职务,学习委员——去他家看望一下。
早也猜到了会是布置成灵堂的样子。他说过他母亲身体不太好。
没想到的是,他的家,小的不可思议。
难怪他总要来问我。他家根本就没有电视。
他和他姐姐一直跪在棺木旁,进来一个跪拜上香的亲戚或朋友,他们就得把身子伏到地上。
金在中跟前的水泥地板湿了一大片。
会考过后,我们就算是高中毕业生了。金在中不再准备参加高考,为了挣钱决定南下打工。
车站里我第一次抱了这个看似高大实则瘦削的男生。而且抱得很紧。我怕我以后都不再会有这机会了。
他嘿嘿地傻笑着说,郑允浩你还真比我高不少啊,学习那么好比我出息得多了,以后发达了兄弟还靠你罩着了啊。
简简短短地说了几句火车就来了。他坐上火车后一直对着我挥手用口型说再见。
他不想说出声刚好我也不想听见。
他那么大条怎么会懂,他在我心中,也只是算八分之三个兄弟而已。
想起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把妖精这个词用在这样一个男生身上似乎很不合适。
妖精比妖怪要可爱得多。他们从不会要求自己顺应生活而变得成熟,保持那天然本性。
我知道我在今后的人生弯道上,也许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回头笑着跟我说我们一起跑到终点吧。
那像化脓伤口一样逐渐溃烂的八分之五的感情,叫我怎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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