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城绝殇_派派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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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迟城绝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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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st for fun~
举报 只看楼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9-01-14 0
迟城绝殇
— 本帖被 逆° 从 原创小说 移动到本区(2016-03-31) —

迟城绝殇

    幽密树林。
    参天枝头的阔大叶片遮挡住了原本稀少的阳光,周遭有潮湿暧昧的味道,这地方难受得令人窒息。
    几近黄昏。
    若等太阳下了山,林子就会变得黑鸦鸦一片,便更寻不得路走出这鬼般的地方。是该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但对于个孤单单的小女孩,哪有如此容易。
枣红色小马驹立起蹄嘶鸣,一个劲儿仰天长啸,吓坏了坐在上面的约摸八九岁大的女孩,她拉紧缰绳拼命蹬住马蹬夹好马肚——这些是她两个时辰前刚刚学会的要领。
“啊——”一阵下意识惊呼,女孩儿被甩下马来。显然,她还未能熟稔地驾驭马匹,
    她摔倒在地,疼痛接踵而至。女孩儿噘起小嘴,起初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是自己逞强任性,硬是不要随从,现今这人迹罕至的地带,谁能出现前来营救呢?“爹爹,爹爹。”女孩儿小声唤着。“芷裳怕……”说着,抽泣起来。
    有泪水大颗大颗掉落,不些时候,哭得累了。已经很久没有进食,浅浅的晕眩侵袭脑海,绝望顿生。
    这恐怕是她记事以来感受到的最大的恐慌。
    手微微蜷缩,有撕裂般地刺痛。拿到眼前一看,条条血痕露出鲜红的皮肉,还有张开的白嫩肌肤早已被地上的泥土覆盖。她想用手背抹去眼泪,结果弄得脸上一块一块污迹。
    狼狈不堪。
    她饥饿,口渴,想家,迷路,茫然,不知所措。她低着头,不敢面对眼前这真实的一切。
    忽然,有斜长的影子移动,方向是缓缓靠近。近些,应该再近些,近到有如真切。
    直到影子停驻,是有个东西阻拦了全部传播的光线,女孩儿从头顶顺至脚沿,均在它的荫护下,通通陷入黑暗。可是女孩儿的心,却在此刻,燃起光亮。
    她猛地仰起头,面前活生生地站着一个大她四、五岁的男孩,眉清目秀,眼神中流窜出些许忧郁。她一下子抓住他的手,以确认不是自己产生幻觉。
    她用一双大眼睛紧紧望着他。
    女孩儿摇着他的手臂,她在求救:“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想爹爹……”接着就只剩呜咽。
    “让我带你离开。”男孩儿从口中吐出好听的音色。
    她浑身的疼痛在那句话来临片刻全部归于沉寂,幸福来得太快。
    接着,她只觉得四周像个轮盘一样旋转,在不省人事的前一瞬,她仿佛看见有宽厚肩膀,正迎接她倒下去。
    然后,女孩儿笑了。

    女孩儿醒来后最先闻到一股熟悉的檀木薰香。
    然后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芷裳,芷裳——你醒了?
    她眼前朦朦胧胧,但却足以分辨出这里是她的闺阁。还有爹爹清晰的面庞。
    那么,刚才——
    “爹爹,我怎么了?”她想确认先前的是梦中还是确实经历的劫难。
    “芷裳没事了,你到家了。是个小男孩儿抱着你恰巧碰到我们。芷裳,你感觉哪里痛吗?”
    原来都是真的。她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脖颈,像在寻找什么。“啊,爹爹,玉佩不见了!”
    “芷裳,你回来就好,爹爹不在乎别的,只在乎你一个人。”
    她鼻子有点发酸。“爹爹,我不痛。”
    这些,是芷裳九岁那年,记忆中最深的剧幕,烙刻在骨髓,抹煞不去。
    芷裳更加不能忘掉,那个冥冥之中被派到她身边的使者,给予她多么绵亘持久的依赖,与永不磨灭的信念。
    请相信,我一定能,走回你面前。

    十一年后。
    这天恰逢七月十五,家家赶集的固定日子。迟城的芙蓉镇本应门庭若市热闹非凡,街道两排物品琳琅,人群攒动,满是叫卖声和幼儿嬉戏声,好一派繁荣景象。但今天,似乎一切有悖常情。
    四周冷冷清清,烈日当头仍让人毛发悚然,各家门窗紧闭,市集上除了一家茶摊再无任何做生意的店铺。茶摊的一张桌子旁围坐着三个彪形大汉,衣衫大敞,汗水直涌。
    他们喝着茶,似乎还在谈论些什么,显然没注意到此刻街道上经过一女子。
    女子一袭杏衫,中等身材,眉角伶俐,冷若冰霜。她步履稳健沉实且不发声响,显然内力颇高。兵器就别在腰间,是一条长鞭,鞭柄发着奇光,闪烁出镂刻的花纹,诡谲并神秘。
    杏衫女子刻意放慢脚步,她似乎也觉察到气氛的变化,正随时留意四周并做好防备。
    整条街静得很,以至于能够清晰地听到茶摊中央三个大汉谈论的话题。
    “啧啧,就昨天一个晚上的工夫,整个迟家就没了?”
    “唉,树大招风,仇家自然也多。”
    “不过听说还有两个活口。”
    “那有什么用!恐怕这迟城也待不下去了。”
    此时路过茶摊的杏衫女子骤然停住了脚步。她显然注意到了他们的谈话。女子仍面不改色一副冷傲神情,却唯独在听见那句“两个活口”时,露出了一丝诡笑,这笑足令人寒噤。
    她马上又收敛了回来,迈开步子,继续她的行程。
    女子经过的地方越来越荒凉僻静,距城中最大的芙蓉镇越来越远,她的步子也快了起来。眼看周围弥漫愈加恐怖的气味,女子却还是镇定自若,完全不予理会。
    本应毫无人烟的地方倏地传来呜咽声,杏衫女子沿着声音所在的方向探寻过去。
    也许并不是因为她好奇,而是那哭声的制造者就是她要找的人。
    终点原来是一块墓地,杏衫女子在望到那个人后便停了下来。那人身着蓝衣,背对着她,肩膀来回起伏,是抽搐的动作。
    蓝衣人跪在一座坟前,轻声唤着,爹爹,爹爹……一把细弱女声,夹杂哭泣,足以让人爱怜。
    杏衫女子突然大笑起来,尖刻嗓音划破死寂长空,也使蓝衣人蓦地站起身转过头来。这才看清,蓝衣人是个绝色美人。
    两人相距十步之遥,对视。
    杏衫女子先开了口:“迟芷裳,你果真在这里。”
    蓝衣人用手擦了擦眼泪,然后问了句:“你是谁?”
    “迟芷裳,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需把秘籍交出来,我便可饶你一命。”
    “你要杀就杀好了,秘籍是爹爹留给我的,我不会交给你。”蓝衣人显然有些激动。
    杏衫女子听到这话却笑了。她忽然从腰间抽出鞭子,哗地一亮。“不交秘籍,就拿命来吧!”
    蓝衣人抱着必死的决心,紧闭起双眼。
    她感到一刹那的眩晕,这个人摇摇欲坠,接着便不省人事。

    “姑娘,姑娘,快醒猩,快醒醒……”蓝衣人缓缓睁开眼,面前就只剩下一个陌生男子。她慢慢站起身,头痛似裂。
    她开口:“是你救了我?”
    男子不置可否,只说了句姑娘已经安全了。
    痛楚渐渐减轻,她终于能看清了他,便羞怯地低下了头,道了声:“多谢公子。”
    男子始终微笑。“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叫我芷裳便可。公子呢?”
    “桀亡。”
    “今日多亏公子搭救,否则我真要死于贼人手下,改日再酬谢公子,最近恐怕——”说着,她的泪水滚滚而下,看着身后的墓碑上刻着“迟展鹏之墓”。
    原来昨晚迟家遭难,芷裳就是幸免的活口。但她一弱小女子,如身临绝境,能勉强支撑至今日,也是携着某种信念,硬是挺了过来。
    如果这信念是让父亲安息,那么现在该以什么力量活下去呢?想到这儿,芷裳更是哭得歇斯底里,完全不顾忌还有一个外人在身边。
    一旁的男子并未感到手足无措,他只是把她拉进怀里,轻声念:“别怕。”
    容不得迟芷裳拒绝。现在的她,是孱弱的小鹿,需要保护。他的肩膀,有熟悉的气息。
    芷裳沉溺在他的怀里,哭得累了直至渐渐睡去。


    入夜。
    天空有似夜莺鸣叫,嘟嘟,嘟嘟……一个黑衣人“嚯”的一声从房顶上跃身而下,轻功极佳。他追随夜莺叫声而来,因这声音是独门暗号,他识得。
    来人在一座破庙里等着黑衣人。只见那来人一袭杏衫,岂不是晌午时分的长鞭女子?
    黑衣人蒙着面,潜进破庙里,压低声音叫了句:“凰咒,我来了。”
    名为凰咒的杏衫女子转过身来,还是不带任何表情。她对着黑衣人,开始了传达命令般的对话。
    “主人让我告诉你,我们的第一步计划很成功,第二步虽然遭遇阻碍,但幸亏还是第三步。而这第三步,就全靠你了。”
    黑衣人只点点头,没有出声。
    “影惑昨日飞鸽传书,她虽按主人指示毒死了整个迟家,但仍旧未能找到秘籍。影惑潜伏迟家七年,至今毫无收获。主人命令你要好好同她配合。”
    黑衣人又点了点头,沉默依旧。这人似乎很吝惜言语。
    “还有那个芷裳丫头,你要小心啊,桀亡——”杏衫女子突然移向黑衣人,伸手摘下了他的蒙面黑巾,然后露出妩媚一笑。
    凰咒踮起脚尖,把嘴唇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别忘了,你是个杀手。杀手理当无情。”
    黑衣人终于开了口:“你放心。若不是白日没在那丫头身上发现秘籍,咱们早在她老子坟前结果了她。等东西一到手,便听主人吩咐。”
    凰咒仰起头,又发出了尖利的笑声,俨然不像平日的她。凰咒倒退了几步,道:“你明白就好。那就快回去吧,让那丫头明早醒来最先见到你才是。”
    黑衣人眸子深邃,直勾勾的仿佛要摄人魂魄。他把她瞪得有些发毛。“凰咒,你不用百般考验我,我知这步计划是你怂恿主人做出的,目的就是逼我就范然后除掉我这个眼中钉。可惜你棋差一着。我已经不会再爱上什么人。”
    说完,他迈开步子就要走。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继续道:“当然,也包括你。”
    黑漆漆的破庙映衬出凰咒苍白的脸。她正咬着牙,面部有细微颤抖。
    等黑衣人失去踪迹,她突然大喊:“桀亡,你不爱我,你就得去死——”
    回声响遍漆黑苍穹。
    男子最后一句话轻而易举把她击溃,简单且迅速。比起她要大费周张等他陷入爱情继而致他于死地要快且省力的多。男子显然懂得要害。
    她欲假借别人之手静观这男子在这场迷局中的动向,殊不知不管结果是什么,她都是输,都是痛,都是不愿看到。
    但是,她仅仅是想看看这男子的灵魂。哪怕一瞬间也好。
    因他,从不曾展露。


    清晨。今天有个好天气,大概可以暖暖受伤人的心。
    迟府六间大院十多排房子,恐怕再也无用武之地。武林中屈指可数的名门旺族被处心积虑的隐匿江湖的杀手帮派于一夜间倾巢而灭,目的就是先一步得到众人觊觎以久的秘籍。迟家大意至趋向毁灭,一个潜伏的小丫头身怀绝技竟毫不知情。
    或许,对于杀手的训练就是如此。隐。隐。隐。
    于是就连迟芷裳都不晓得她的仇家在哪里。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迟芷裳缓缓走了出来,她换了一身绿衣,脸上也不再像昨日那样,稍见了些光彩。
    “小姐,你醒了。”打扫院落的贴身丫鬟也停下了手中的活儿。
    芷裳一下子觉得阳光有点刺眼,于是抬起手遮挡住了光线传来的途径。她还是感到有些许疲惫。在经历了一场炮烙后,显然有很多事情留给了她。
    其一,查找凶手。其二,将其手刃。其三,那本令她身处地狱的东西她誓死也不能让敌人得逞。
    “小姐,桀亡公子一直在等您呢!一大清早他就到了。”小丫鬟颇有深意地望了不远处的桀亡一眼,但后者对这个眼神不加理会。
    脱去夜行衣,他像变了一个人,嘴旁总挂着温暖人心的微笑,毫无杀手本色。这会儿他看到了迟芷裳,便迎上前去。“你起来了。”连说话声都透着蜜意。
    芷裳显然也听出了爱慕语气,不好意思低下了头,轻轻唤了句:“公子。”
    “叫我桀亡吧,芷裳。”呵,他到不客气地直呼起大名。的确,名字是拉近关系的第一步。换了称呼,两人的距离便似少了很多。
    桀亡很清楚,有些事情要慢慢来。是需要点时间,但肯定不会太长。
    “小姐,我去准备早饭,你们慢慢聊啊。”小丫鬟有莫名的喜悦。她斜睨着眼对芷裳坏笑。
    芷裳显然懂得了她的深意,娇嗔地对她努了努嘴。
    等丫鬟走了,芷裳才补了句:“那个臭影儿,都是我平日把她惯坏了。”这话明摆着是说给桀亡听,以成全她女子的矜持。
    桀亡却并不在意。“芷裳,我带你去个地方。”说完,他就拉起她的手朝府外奔走。
    “喂,慢点……”芷裳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任凭他带自己离开。
    桀亡有些觉得这女子不会再幸免多久了,她将很快被自己俘虏。想着,不自知地轻蔑地笑了笑。
    此时,迟府一角,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正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然后,满意地深深点了点头。


    出了迟府,桀亡便牵来一匹马,两人骑了上去,开始向目的地进发。
    芷裳对于此行何处也是满心疑问,她没好意思探听,怕有不信任之嫌,于是就安静地坐在马上,让这位自己心目中的“救命恩人”自顾前行。
    这大概还是芷裳第一次与一位男子长时间有如此近的距离。一路上她都红着脸,恁地娇羞。这一来,到把沿途风错过了。
    只感觉行进路线是往郊外,芷裳猛一回神,可不是,没想到又到了昨日父亲的坟前。
    下了马,拴好缰绳。望着父亲的墓碑,芷裳的难过又统统回来了。
    桀亡拉着她颤抖的手,一步一步朝那坟墓走去。
    刚一到,迟芷裳又忍不住抽泣起来,完全忘记问桀亡此行的目的。
    这时,只见一旁的桀亡突然跪了下来,到让她呆住了。“公子,公子你这是为何,怎么行此大礼?”
    冲着石碑下跪的桀亡只管对着那墓自言自语。“伯父,您一家遭此大难,剩下迟小姐一人孤苦伶仃。我今天前来,就是要让您的在天之灵作证,我想要照顾她,一生一世。”
    迟芷裳听着,到不知如何是好起来。
    正想着,又是一阵尖利笑声传来,只见杏衫女子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她还是昨日那身装束,迟芷裳一眼就认出了她。
    “又是你?你到底是谁?”
    “迟芷裳,想不到一天的工夫,你就找到个有情郎啊!”说着,桀亡也站起身来。“不过你要小心,看清楚了再相托付,这世上很多人都不可靠的。”杏衫女子边说边望着桀亡,而后者则成心别过头去。
    “你到底是谁?,秘籍我死也不会交给你的。”
    她突然间笑了笑。“你今天有这么厉害的一个帮手,昨儿又将我打退,我伸出手指算一算也知道不该找你讨要秘籍。”她又突然正色道:“可是,哪一天你的有情郎不在了,你可要掂量一下了”说完,“唰”地一飞身,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芷裳长舒了一口气,转头看见桀亡,又说了一大通感谢的话。
    然后她想起杏衫女子留下的最后一句,不免有点提心吊胆。
    桀亡刚好找到了询问秘籍下落的空子,便道:“芷裳,昨日我和那女子交手,发现她武功甚是厉害,不知她口中的秘籍,是怎么一回事?”
    “不瞒公子说,那是一本家传的宝物,平日我不敢带在身上,只放在家中。具体内容,我也没有看过。”
    桀亡看她对自己到是毫不避忌,渐渐放心起来,最初时害怕被看出有探听之意。
    正当他盘算如何继续问下去时,就听见芷裳喊了一句:“我们的马不见了!”


    当迟芷裳和桀亡不行走回迟家时,太阳已经落了山。
    刚一进大门,丫鬟影儿就赶上前来。“小姐回来了!晚饭我都准备好了,桀亡公子也留下尝尝我的手艺吧!”
    疲惫不堪的芷裳勉强吱了一声:“那就一起入座吧!”说着径直走向前堂。身后的小丫鬟和桀亡交换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色。
    饭桌上影儿又以天黑为由建议留宿桀亡,谁知芷裳到爽快答应下来。
    餐毕,芷裳放下碗筷先一个人回房了。影儿见她走了一阵,这才放心地坐到桀亡身边来。
    这女子眼眸倏忽深邃起来。她把头转向桀亡,问:“事情办得如何?”
    桀亡摇了摇头,低沉地道了句:“不好。”
    影儿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并不出于意料之外。“想我影惑潜伏迟家七年有余,这个鬼丫头,竟丝毫没让我得手。”她口气渐渐有点愤懑。继续道:“主人吩咐,惟今之际,就是让你带那丫头走。”
    “走?去哪里?”
    “哪里都无所谓。只要迟芷裳离开迟城,她必身携我们要的东西。到时候下手,可就方便多了”女子露出诡谲的笑。
    “好,按主人命令去做,我这就找她去。”说着,桀亡就起身直奔芷裳房去。
    “咚咚咚”叩着门,嘴里问着“可否睡下”,半晌过后里面才有人开了门。“公子可有事找我?”她仍旧坚持称他公子。
    “恩,我能够和你谈一谈?”压制住急切桀亡不愠不火地问。
    迟芷裳点点头算作许可,随后把他请了进去。两人坐定,象征似的倒了些茶水。
    桀亡劈头开始发问:“芷裳,今日我在你父亲坟前那番话,你有没有考虑过?”
    这一说弄得女子红了脸,那样的承诺,任谁不要在心中波涛汹涌一番。迟芷裳自然也不例外:“公子——公子的意思我明白,可是——”
    “可是你父亲血海深仇至今未报,是不是?”
    芷裳听他说的正是自己心之所系,不免感激地红了眼眶。
    桀亡继续道:“芷裳姑娘你若想凭一己之力报此大仇,不知需等到何年何月。我一男子若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保护你,长此下去如果没有个名分,旁人不知该怎么议论起来。姑娘你的清白——”
    芷裳一听,他言下之意全是为自己着想。忽地又记起杏衫女子凶神恶煞的模样,不免有些心悸。其实对于她这个二十岁的少女,若不是赶在悲丧时对外物提不起兴趣,否则如何抵挡一个俊俏男儿的猛烈攻势?即便如此,若说丝毫不动心,也是不可能的事。当下也只得这样说:“公子的好意,芷裳无以为报。”
    桀亡见她丝毫不为自己的满篇誓言所动,于是开始了编造谎言的打算。其实,誓言又何尝不是谎言呢。有时要比谎言致命的多!
    “其实我今日前来是跟姑娘商议,你可否愿意同我远走高飞?”
    “走?”芷裳惊讶不已。
    “没错。在我的家乡崂山县有一个帮派,专门替人追查想要找的人的行踪。他们在江湖上耳目众多,颇为神秘,所接任务从未失过手。芷裳你同我离开,去我的家乡,我们也好调查到害你一家的原凶。”
    桀亡到真会戳中要害,这一说,就开始让芷裳动起心思。“请公子容我考虑几日。”虽是听她这样说,桀亡心里倒有九成把握。
    “那请姑娘早点休息吧,在下先告辞了。”
    一拱手,桀亡走出芷裳房中,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漆黑苍穹。他刚走到院落中央,就倏地停下了脚步。
    只见一黑衣人背对着他,阻拦了他的去路。


    次日清晨,桀亡睡到很晚才醒。是昨夜凰咒又与自己纠缠许久才肯罢休。
    谁知今早影惑又敲响了自己的房门,听声响恁地急迫。
    睡眼惺忪的桀亡拉开门,影惑的声音就冲进耳朵。“迟芷裳那丫头不见了!”
    “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从我起床之后到现在,都没看见她的人影。”
    “别着急,她不会自己跑到哪儿去,我这就到街上看看。”说着换上衣服别了剑,径直出了门去。
    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气息,大概是早已从迟家灭门惨祸中苏醒。
    桀亡散漫地走着,也不知该上什么地方寻去。
    百无聊赖之际,乍听见一把女声大喊“救命啊!快来人啊!”。再仔细一分辨,这人不是迟芷裳是谁?桀亡暗叫了一声“不好”,就赶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一个人影冲着桀亡跑来,落魄模样,还不时向自己身后张望。桀亡迎了上去,迟芷裳猛地扑进了他怀里,仿佛抓住一颗救命稻草。
    她气喘吁吁地唤了他:“桀亡,快!帮我。”说这从怀中摸出一本书模样的册子,交予他的手里。“快走,这是家传秘籍,千万不要让贼人拿去。我们在家中会合。”
    桀亡先是一惊,难道这么快就到手了?接着便看到追杀芷裳的人,果然是凰咒。
    “快走啊!桀亡!”她于情急之中叫了他的名。
    只见桀亡稍稍蹙了蹙眉,转身消失不见。
    迟芷裳眼看东西安全,开始愈加大胆起来。她突然站定,对着一路追杀她的杏衫女子,摆出了一副要杀便杀的样子。
    那女子挥着长鞭,倒是对她的止步略有惊异。“怎么,迟芷裳,不跑了?”
    “不了!”芷裳昂起头,趾高气扬。“可惜即使你杀了我,也休想拿走你要的东西。”
    杏衫女子有点发怒。“什么!你又把它藏到哪儿去了?”
    “我交给了一个你惧怕的人。”满口自信。
    “难道是你的有情郎?”凰咒轻蔑地发问。
    “没错。”芷裳也顾不住害羞,竟一口承认了下来。
    “哈哈哈……”杏衫女子仰天长笑。
    笑声在凰咒脑中的念头辗转反侧之后,戛然而止。


    此时桀亡回到了迟府,把此事赶忙和影惑叙述了一番。
    一切来得太过于突然,飞鸽传书也失去功效,只能他二人商量对策,然后决定如何是好。
    容不得耽搁,桀亡驾了一匹马,这就向城外驶去。没错,他要自此再也让迟芷裳寻他不到,人间蒸发,只是带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完成使命,还有更多的任务等着他。
    而迟芷裳将会由始至终蒙在鼓里,不明白从头到尾,皆是骗局。
    桀亡轻而易举地出了城,心中的大石头也算落了地。他下了马,到一时不明去向,只等凰咒来与自己接头。他们有独门暗号,犹如夜莺鸣叫。
    正想着,一戴面纱的女子从一棵大树后走了出来,站到桀亡面前。
    他快走了几步,口中喊着“凰咒”,却发现衣衫的颜色不对。于是止了口,问:“你是谁?”
    蒙面女子沉默。缓缓除去脸上的纱巾,已是泪眼婆娑。
    晴天霹雳,砸在桀亡上空。
    “芷裳,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是啊,她怎么会在这儿的呢?“你,问得真好啊!哈哈哈……”迟芷裳带着满腹的不愿相信,却只能接受掉落深渊的苦痛。想着今早,她还满是幸福的去和爹爹辞行,说自己找到了托付终身的人。她也第一次把秘籍带出了家门,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于是决定埋在爹爹坟前。如今,这男子,竟然和贼人是一伙儿的!“桀亡,你竟然骗了我。杀我全家的凶手,是不是你?”女子蓦地声嘶力竭。
    “芷裳,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桀亡乱了阵脚。
    说着,迟芷裳脑中像有灵光闪过,她忽然拔出了他腰间的剑,直指桀亡心口。
    “继续编造你的谎言啊——你究竟曾经说过多少——”
    桀亡低下头,看看自己胸口的剑尖,一下子黯然了。他突然间不知怎样开口才好,便发出了暗笑的声音。然后抬起头,望着一个相处不过几日却从没见过像今天这样泪流至此的女子,渐渐放出了笑声,震耳欲聋。
    他又倏忽冷静下来,一字一句顿顿道:“没错,都是我做的……”说到这儿刹那间停住,他感到一阵痉挛般的疼痛。
    迟芷裳将那把剑刺了进去,血开始蔓延。心中满是恨意:“我要杀了你!”
    桀亡却有视死如归的平静,他继续道:“我说的话全是谎话,包括那些甜言蜜语,一切都是骗局……”
    剑,一寸一寸深入,沿着剑身滴下的血,大滩大滩绽放。迟芷裳哽咽地开不了口。
    桀亡脸色煞白,气若游丝,勉强从唇齿间挤出字句。“迟芷裳,你,你听好。我,我从来没有,没有爱过你——”
    倒下,有闷骚声音,带着绝句,归入死亡之途。杀手,注定成为工具,不肯有爱情。
    芷裳哭的忘记从死者怀中拿走秘籍,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女子,那本应是个身外物。只是强求自己视它若生命,这又何苦。
    她低下头望着他,早已像一个熟睡的婴孩,血也不再向外奔涌,在体中却也无了用途。
    突然定睛。鲜红的血泊中有一绿蒙蒙的东西,甚是惹眼。迟芷裳蹲下身,小心翼翼拾起,东西上面的一条红绳,牵带着从桀亡腰前滑出。
    玉佩。
    十一年前的刻骨铭心。
    她真的,走回了他面前。


    “把玉佩给我留下——”迟芷裳听到声音站起身来,杏衫女子出现在不远处。
    “迟芷裳,我没有说错吧,你的有情郎是个骗子。”
    “你要怎么样?”她擦了擦泪,正色道。
    “是我刚才在街边告诉你,他定会出城去。你现在亲手报了仇,我也应算作功臣。我凰咒可不要你的报答,把玉佩留下,你就能离开。”
    “你要这玉佩做什么?听你的口气,好像很希望他死?”
    凰咒鼻中“哼”了一下,颇有些咬牙切齿。“没错,我就是要借你之手杀了他。”说着忽地大笑,怎么似眼中噙满泪水。“他每一次在月光下对着那玉佩发愣,思念着玉佩的主人,我就会更想让他死。”泪终于夺眶而出,凰咒知道,他现在真的死了。
    迟芷裳像个探听秘密的孩子,谨慎又惶恐地问:“那你,知不知道谁是它的主人?”
    “就是让你把玉佩留下,我一定会找到的。我到要看看,是怎样一个女子,能让他至此心如止水,对你我皆不动心。”凰咒眼神有些迷离涣散。
    接着,一个浑厚男子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好你个凰咒,竟敢自作主张破坏我的计划,你好大的胆子!”
    杏衫女子一下子拜倒在地,恭恭敬敬叫了句:“主人万安!”
    却见男子一抖手臂,凰咒便闭了眼睛。
    男子望了望迟芷裳,抱起两具尸体。“嗖”一下,没了踪迹。
    偌大个世界仿若一下子都安静了。迟城的大门仍旧开着,芷裳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却疑为空城。
    因为心是空的。


    迟芷裳脖子上雪白的肌肤衬得那玉愈发翠绿了。玉上还残有斑斑未褪的血痕,与桀亡的体温。那热度混同她冰凉的泪水正一点一点散尽属于她的仇恨。
    这个江湖上的血雨腥风都不再与她有关。
    只是那玉的温度及至终了,还是将冷却,即便那热连结了心,连结了爱。
    就算没有仇恨,还有死亡,横亘在他们中央。
    比什么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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