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弦琴•蝴蝶舞_派派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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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六弦琴•蝴蝶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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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寻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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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st for fun~
举报 只看楼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8-08-05 0
— 本帖被 逆° 从 原创小说 移动到本区(2016-03-31) —
第七根弦•灵溶
    这确是经年前的事。
    我记得倏忽而来的风,总在不经意间轻抚我的身躯。攸高房顶上的琉璃瓦片,不停莫名地承载着缓缓涌出的浓雾状的氤氲水气,大片大片,像极了云朵陡然降临,温顺地依附在绿瓦上。似乎人们伸出手指,就能触碰到它。而想象,将其赋予成遥不可及的幻像,易碎,高悬才是最好的选择。我还记得四周围绕的高墙,禁锢森严,圈出头顶上四方天空。蓝天或漆黑苍穹,交替着一轮一轮,绵延至长久。时间就在这变幻莫测地更换中悄无声息地消逝,绕过那屏障。我仍记得,这些许景色定格在我视线边缘,停驻,同一模样。
    是的。静默,无数岁月的静默,构成我长达一百七十年的全部记忆。这个庞大年头,春夏秋冬,自始至终,归于沉寂。
    我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我有限的记忆也并非因为我不能记起。只是,更多的,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更广阔天地,看不到红尘滚滚,看不到自己。于是,我深记难得从我眼中折射到的像,深记这个封锁我灵魂的地方。深深深深,蒂固于我心。我似乎渴求天来的恩赐,欲成为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但没人告诉我,我如此美好。
    我通体纯白。叠着透明感。犹如美玉。毫无瑕疵。会因阳光蒸发出炽烈的璘璘灼光。而在夜晚,静谧地流出浑厚且淡淡清泉似的柔美。诡秘般荡气回肠,如身处灵境。这躯体上镶起七根细长银丝,绷紧,毫不颤动,只待人抚弄。那丝薄如蝉翼,却拥有最令人羡艳的魔力。
    呵,没错。我就是一把琴。世人唤我,鸢魄。
    他们只知,我,鸢魄,七弦。再无其它。无数江湖人追捧,找寻,厮杀,皆因我。可漫漫岁月,我的踪迹,是最大的谜。其实,我更希望有人解脱我无边的煎熬,牵引我离开,无论任何代价。
    这地狱般的生活啊,终在突临的一天,步入尽头。
    初春。幼树在清风中摆动,簌簌发响。灌进我耳中,蠢蠢欲动。
    我敏感的听觉觉察到一群来自远方的客人。他们不可理解的造访,让我预感到,抑或劫难,抑或荣幸。天生对此物拥有不容差错的洞察力,原因只有一个。
    克星。
    蝴蝶成群结队渐渐盘旋而来。披着七彩衣,骄傲到丧失稳重。它们带着自以为是的华丽外表清高到独自眩晕。于是,踉踉跄跄逼近。迫切需要落脚处,来减轻迷醉的心志。
    这并非蝴蝶本意。皆因我,天生有吸引它们停靠的能力。
    迫近。我越来越恐慌。一寸,一寸,下降,下降。我愈加感到压迫感袭击,好像每缕发肤,均不寒而栗。为什么,为什么,明明结果是毁灭,仍旧不断召唤克星前来。我唯一的弱点,无法用任何华丽湮灭。我唯一的弱点,却足以致命。
    在我失去全部知觉的前一霎那,我仅记得,一只蓝色的蝴蝶,停留在第七根弦上。一点一点抽离的力气,我任其游走。吞噬继续。
    我知,在七弦皆断的那一刻,我将灰飞烟灭。
    这牢笼,这可恶的地方。我说过,无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只要许我一个逃离。也许,死亡,是其中最可靠的方式。我摒弃的天敌,竞做回恩人。没有奇迹。
    我仿佛听见一个声音,正轻柔地呼喊我的名。飘忽至彼岸,甜蜜我心间。
    一切,又何妨。一切,不足挂齿。
    一切,抵不过你,对我微微一笑。

雪花•盛入
    长安。冬。
    舛昔立于山巅,眺望整座城。
    他深邃又凝重的眸,总在无数次瞭看时,溢满潋滟水波。风抖起舛昔的发,零星挡住他的视线。发遵循杂乱无章的轨迹,在空中,散漫飞舞。
    他总说,澈,你看。
    他总说,澈,是长安。
    他总说,澈,你看这恢弘的城,与我梦中,那般相同。
    我站在舛昔身后,贪恋注视他坚毅决绝的背,沉溺聆听他对我不知所云的话语,默读他倔强空守的那片领域。五年,我从未曾了解他的心。
    澈。他唤我。
    我抱着我的琴,走上前。在他身旁,顺着他眼神的方向,望去。
    澈。长安城中,房宅无数,我每每看的,仅是那儿。说着,舛昔举起手臂,食指延伸,伴随他口中依次吐出三个字——
    肃。王。府。
    我转头看他的脸,恰巧他也扭过头来。明眸对明眸。我仿佛听见大地撕裂的声响,潜进我的血,滋生出藤蔓,悄然成长。舛昔那张脸庞,被夕阳照得,浮现黄晕的光。我瞬间红了脸。生硬攥紧我的琴。
    舛昔的手毫无征兆摸我的发。一次,两次,顺着条条青丝来回滑过。我僵住。他唇一张一翕,开始诉说。澈,那里,有这世上之于我最值得付出一切的宝物。澈,他的价值无法用金银衡量。澈,他胜过我的生命。
    这是舛昔生平第一次对我袒露。我如此缜密的心,瞬间看穿他的意愿。他坚持五年,终于向我开口。
    澈,你愿意帮我吗?
    凛冽呼啸的风不知何时卷来雪花。扬起,旋转,掠过我和舛昔身旁,嗖嗖作响。叫上前一步就是悬崖,低头即看见无尽深渊。一马平川的广袤大地啊,正迎接瓣瓣雪片的到来。不一会儿,我的琴,已发出亮光。
    我逃避了他询问的眼神,走向下山的路。
    独自前行。入夜。长安城的街道,冷冷清清。我接受月光洗礼,净化生命。
    每日山巅,我和舛昔一起的日子,我理所当然与他仅有数寸之隔的日子,我放肆不顾一切选择用每一秒凝视的日子,终要以这般方式,戛然而止。
    我自始至终沉默。我不喜欢在圣洁之地扰乱平和。而今天,你说了这么多,字字句句敲进我心。舛昔,若你知结局,你是否会放弃初衷。你是否会。
    澈。他跟了上来。
    我停止脚步。
    澈。你……
    不用说了。我打断了他未完成的话。我,会帮你。
    我未曾转头,我猜,他笑了。如冬日骄阳,盛开。
    我抱紧我手中这把从没离身的琴。只有它,懂我似我自己。就连舛昔,都不知,这琴的秘密。
    呵。我亦是琴。琴亦是我。我们,相依。
    舛昔,你可知,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舛昔,你可知,你于我,即如那宝物于你。
    舛昔,你可知,这一去,便无法回头。

第一根弦•宫•迷惑
    长安城鼎鼎大名的蝶翠阁,今日,爆满。
    这夜夜笙歌之地,故意装饰得昏暗无比。只留几盏烛灯,制造动人写意。
    我看到人头攒动,气氛焦躁不安,竟有些惶恐。谁能想,无数人的到来,只为一睹我之芳容。很少,因我的琴艺。
    舛昔说服老鸨让我在此连奏三晚。不料,老鸨看我第一眼,已笑开了花。那时,我才知,我的美丽。
    我小心翼翼抱好琴,一步一步往台座走去。万籁俱寂。
    一袭绿衫,发垂至腰际,婀娜多姿,亭亭玉立。到达中央,下坐,稳稳置琴于前,长呼一口气。我鼓起十二分勇气慢慢抬起头,成败在此一举。
    定。下一刹那,全场惊叹。
    我隐隐听到些耳语。“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丽女子,仙人下凡!”“啧啧,不可思议啊!”“你看她的琴,多像白玉雕成的!”“还很奇异,看,是把六弦琴!”
    我回望舛昔。我们相视笑开颜。
    第一晚,我仅露出一面,便匆匆而去。见到我的男子们喊破喉咙,贵族公子对老鸨扔掷千金,上万两加起,条件只为见我第二面。可惜,他们所有人,均未如愿。
    老鸨美滋滋点着银票,谄媚地说,要待多久就待多久啊,公子。
    舛昔冷冷道,三天,就够了。
    老鸨的脸沉了下来。识趣地走开。扭摆着。
    我在旁暗自骄傲,原来自己还能如此重要。但是,舛昔,从没告诉我,我的容貌,美丑与否。舛昔,你怎会视而不见。
    消息不胫而走。蝶翠阁突然出现如仙女子,似幻,似飘。
    第二晚,高朋满座。
    场下叫嚣,由瓷器击打的声音。老鸨吓得躲在后面,颤抖地对舛昔求救,公子,你看这场面,我没见过啊!即便当年…… 哎,怎么办才好。
    舛昔不理会她。只望着我。
    我对他坚定地点点头,念,你放心。
    携着琴,我出场,不疾不徐。坐定,四下无声息。
    我微微颔首。雷鸣掌声,唰,爆起。不明所意。
    没有男子在此时藐视我的身份,没人抱有轻蔑。我似光艳神明凌驾于终生之上,接受膜拜。我只用呆滞目光,压镇数颗贪婪之心。
    我再次匆匆下了台。无疾而终。
    第三晚。最后一晚。场内竟空无一人。奇怪。门,紧闭。
    舛昔蓦地兴奋起来,他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我怀揣最后一丝希望开口问他,你,真的决定了?
    澈,你改变主意了?舛昔漠然。
    没有。我摇摇头。心下沉。
    澈,别怕。舛昔拉紧我的手。我于是,义无反顾。
    远远就听到老鸨殷勤无比的献媚语句。我随舛昔走了出去。
    老鸨卑躬屈膝,对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连连称赞。舛昔对我点头暗示,我于是知晓,来人是谁。也明白了本应坐满来宾的地方,今日为何空缺。
    来人距我数尺之隔。他发现我之后怔了三秒,随即靠近。我渐渐清晰分辨到他的眉宇。果真气宇轩昂。
    你,来人顿了顿,对我说,叫什么。
    澈。
    听闻你琴艺无双,可否为我弹奏一曲。
    我欣然同意。但是,请让我单独,为您抚琴。
    他愕然。
    我没敢看,舛昔的脸。
    对坐。来人的眼没曾从我身上离开。我不理会。专心,奏出,别样乐曲。
    双手触上伸紧的弦,渐次滑过,从第一根辗转至第六根,无比爱怜。信手拨捻,剔透琴身,生出光彩。绚然的曲调啊,我仿佛沐浴在皎洁月光中,独自陶醉。突然,琴音停住。他一愣。欲言又止。我把双手同刻放于第一根弦上。那根弦开始荧荧发出绿光,与另外五根银丝交相辉映,夺目的配调,柔婉的单音,我只为达成一个目的。第一根弦如同正在散发诱人的毒药,操纵手控制迷惑所向。
    绿光在最为璀璨的瞬间后停止华彩。哗一下,变成暗淡的灰烬。它,消失了。它终在结束生命前完成使命,不负魔之盛名。
    我眼前的人,有幸得到它用牺牲换来的恩赐。呵,你定当把我看作最亲近的人。
    我试着唤起他,肃,肃。
    他缓缓睁开眼。澈,是你在叫我吗?
    我们同时起身。他道,澈,我们回家吧。
    哈。这短暂的魔法让他做着恍惚的梦,梦中仅存我粲然一笑。
    肃拉着我,我抱着我的琴,在蝶翠阁门前千百名守候男子讶异且惊慕的注视下扬长而去。空  留舛昔,他定欢喜。肃,这个在长安独霸的男子,正带领我去他的府邸。
    舛昔,你放心,我会找到你的宝物,带出给予你。
    舛昔,等我。舛昔,我迈出第一步。舛昔,我万劫不复。

第二根弦•商•覆盖
    清晨,鸟鸣。我站在肃王府院落里,忽然感觉寒冷。
    这府宅的确气派。房屋三百,奴仆上千。还不知王爷有多少女人,等待召唤。呵,我在心里暗自冷笑,女子的悲哀。
    倏地听到脚步声,然后我在来此第一个清早见到了我平生见过的最娇美的女子。肃,金屋藏娇。
    我们对望。暗涌波涛。我全身每一寸都触电般。我是我才想起,我的琴,还留在房中。我怎能如此疏忽。我被震惊。我慌了神。
    你是谁?她开口。不带任何感情。
    你又是谁?我竟然有细微颤抖。
    我叫重叠。肃的妻子。你呢?
    她是澈。肃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蝶翠阁的琴妓。
    我冲她故作镇定地勉强微笑。不知为何,我怕。
    肃开口,叠,外面冷,小心着凉。透着爱怜目光。
    重叠欠了欠身,转身离开。我们同目送她远去。我仰头问肃,重叠是您的第几位妃子?
    肃幸福地莞尔一笑,随后开口,叠,是我的唯一。
    我这位茫茫人海中的过客,不经意间闯进肃的世界。原来,他的痴心,不亚于舛昔。我漠然哀伤。这无底洞,只顾惹人痛,给我带不来丝毫喜悦。不管,眼下,我只想尽快回到舛昔身旁。
    在我盘算起如何夺得宝物时,舛昔派人给我一封信。信中写,明晚寅时,蝶翠阁见。
    对,一定在明日,就把宝物带给舛昔,然后躲开这是非之地。可惜,我连宝物是甚,都不知晓。但,无论如何,越快越好。
    这晚,肃依然让我给他抚曲。
    五根弦,交错。他如痴如醉。
    曲毕。肃要赏我。他说,这府中除去一物,皆可赐予你。
    话语正中下怀。我故作好奇。哦?不知是何方宝贝。若我就要此物,岂不让您的慷慨变徒劳。
    肃仰头大笑。但他还是告诉我,那是一根发簪。
    我如获天恩。
    第二日午后申时,我缠着肃为他演奏一首新曲。
    肃就坐在我身边。把琴摊开,平铺直叙,尽快切入主题。曲调湍急如流水,我激动得双手愈发颤抖,只一会儿,近乎麻痹。嘈嘈切切,虽似乱弹,却那般令人叫绝。我把双手同刻放于第二根弦上。那根弦开始荧荧发出橙黄色光亮,与另外四根银丝浑然天成。这一间隙,我通通只为一个目的。
    第二根弦用同样程序,迅速达到顶峰,泯灭,从此端至彼端,扫过一条直线,熄。它,消失了。不负所望。
    我与我的琴刹那间幻化为一缕烟,钻进肃的身体。
    哈,我与琴同一。我们与肃亦同一。
    我叫来管家,用肃的声音。
    王爷,有何吩咐?管家点头哈腰。
    嗯,去把那簪,给我拿来。我没有露出破绽。
    簪?簪不是在夫人那里嘛?
    我始料不及。平静一下。昂起头,假装威严。说,你去要来便是。
    管家刚走出门,我便开始心急如焚。热锅上的蚂蚁,定如我这般。
    片刻,管家捧着簪,交予我。我不忘嘱咐,明早前,不得打扰。
    他连忙称是。
    好一根簪啊,我千辛万苦终得到了你。仔细端详,白玉雕成,普通至极。只是在簪尾刻上了一个子——蝶。我骇然。
    寅时将至,我躺在床上,钻出肃的身体。琴弦只剩四根,无碍。肃,明早就会醒。也许,我再也不会回来。
    我几乎是狂奔到蝶翠阁。舛昔正坐在中央。
    澈,你来了。
    嗯,我给你带来的宝物,快看。我把琴放置,掏出簪。气喘吁吁。
    舛昔接过簪,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模样。他说,澈,那个胜过我生命的东西并非如此简单。澈,你怎么不先问过我。澈,你太单纯。他把簪插在我头上,轻描淡写说了句,不错,你戴上,很好看。
    我潸然泪下。舛昔,这个我用生命换来的自以为可以因它永远陪在你身边的东西,你竟然蔑视它的存在。舛昔,你怎么可以这样。这些凝于我心头的话,我没有说出口。我不善表露。
    舛昔为我拭泪。澈,流泪,就不美了。
    我扑进他的怀。紧紧,抱住。我信,这是我生命中最眩晕的一瞬。
    澈,你要回去,为我做关键的一件事。舛昔坚持。
    什么事?
    舛昔贴近我耳边,澈,去杀一个人。澈,去。澈,杀了肃。
    舛昔,你让我,负了罪。

第三根弦•角•针恶
    我又一次回到了这里。天刚蒙蒙亮。肃还在熟睡。
    他宽容和蔼的面庞,勾起我无限伤感,远非愧疚那么简单。肃,如此善良。他专心爱重叠,即使被我施出法力,因任何震慑在爱的名义下皆如强弩之末。肃敬我若圣,听我抚琴时那般沉醉。但,我利用他两次。现今,又欲取他性命。
    谁让,舛昔于五年前救我出水深火热。谁让,舛昔于五年前把我从死亡边缘拉出。谁让,时至今日,我不争气地爱上他。于是像变成了一只卑微的小鹿,迷失方向。
    我把簪隐藏在浓密的黑发下。我不想摘掉。
    肃醒了。看我在旁,关切地问了句,昨晚睡得可好?
    很好。我回答,红了眼眶。
    澈,今晚,你要继续为我抚琴。
    我铿锵有力地点头。早已哽咽。
    入夜,月朗星稀。在我准备迈出心痛一步时,重叠出现了。她优雅端庄的举止,芙蓉般的容貌,亦有浑身散出的味道,令我惮畏。
    她说,肃,我还没听过澈鼎鼎大名的琴艺,可否此时与您共赏?
    重叠稳稳坐了下来,用略带深意的目光看着我。肃在正中央,不置可否。
    我拼命说服自己平息内心澎湃的狂潮。舛昔,你要给我力量。
    四根弦,起。转调。我发现自己已弹不好平缓悠扬的乐曲,因我的内心我的脑海,丧失掉往 日全部的平静。随后,我努力用最完美的过渡,奏响不羁的音色。哈,多么完美。我琴技几乎天成,在我幻化为人形的那一刻。
    澈——杀了他——是舛昔的声音。错觉驱使。
    我把双手同刻放于第三根弦上。那根弦开始荧荧发出灰黑色光泽,与另外三根银丝搭配交错,难于分辨。肃,原谅我。
    这弦无心攀登巅峰,狡黠地等待爆发。他们,是否正在大意。
    我轻声喊起,肃——只见这弦立刻变为两根细小银针,嗖,驶向前方。前方,正对肃之方向。
    王爷,小心。一道人影扑身闪过。啊,是重叠。我脑中一片混乱。
    在我清醒过来的下一刻,我是被官兵按在地上。重叠躺在肃的怀里,眼睛正淌血。肃唤,叠,叠,显然无恙。我竟松了一口气。
    澈,你为什么要害我,我何处亏欠于你?他质问时的口气都那么宽仁。
    肃,抱歉。我并非出于本意。要怪,就怪你拥有一件宝物。肃,对不起。我随你处置。
    澈,想不到鸢魄在我府上你都知道。不过,二百年来,世世传袭,没人找到它,没人见过它的模样。澈,你要失望了。
    我五雷轰顶。
    肃抱着双目失明的重叠与我擦肩而过。在我身边停了停,留下一句话,放了她。
    我携着我的琴在肃王府中奔跑啊!鸢魄,我就是鸢魄,这把残缺的六弦琴就是鸢魄。那长达一百七十年的梦魇,朝朝暮暮,埋葬我心间。停驻,抬眼,找到了,就是那里。绿色琉璃瓦片,悬着大朵大朵水气白云。高墙桎梏,根深蒂固的年轮,旋转定格的景色。那段冗长岁月我看到唯一的画面,五年后,我再次见到了它。
    原来,我只是,回归故里。我究竟该选择留恋,还是选择逃逸。
    曾经,刻于心头的落寞尘埃。我发誓只要告别彼段始终触不到尽头的折磨,即便凌迟,也在所不惜。可是,当我在经年后又一次注视起与我灵魂深处吻合的景象时,为何,这般执著地,渴望皈依。
    舛昔,误打误撞地,在不知如何企及的藏匿处,与我完成了第一次相遇。
    对,我要去见舛昔。
    蝶翠阁。
    他在等我。因看见我第一眼,就纵身奔来,牵动出桌椅哐哐嘈杂的声响。衣衫略显凌乱,有难以抑制的期盼。他劈头盖脸问,澈,你成功了吗?
    我忽然对他的语气感到厌恶。他似乎一下子变成个满怀欲望的猎手,刺探操控别人的胸臆。
我淡淡道,没有。
    他的脸唰一下惨白,熠熠的眸失去光耀。不发一言。
    我继续叙述,我尽力了,肃逃过此劫,我伤到了他的妻。
    澈,你怎能这般不小心。舛昔突然对我咆哮。澈,你太让我失望了,枉费我如此信任你。
    舛昔——我第一次唤他的名。用力。
    我们僵住。对望。我的视线模糊不清,定是眼眶中溢满泪水。
    舛昔,你到底在让我做些什么?这是我第一次向他发问。想洞察他心底私隐的秘密。那些他站于山巅,必当一一回想,渐次念过,重复温习的秘密。那些我原本对其毫无兴趣悉数知晓的秘密。而今,我不想延续这绵长持久被动的爱。舛昔,我要你告诉我。
    澈,请你,为我做最后一件事。
    这个男子,在此时,竟说出这样轻率的话语。
    澈,我知道,你对我全部的情感。等到完成那件事,我们,远走高飞。澈,好吗?
    原来,他都知道。我大笑。原来,从一开始,他便知我定会帮他。我分明在此刻嗅到了工具的味道。但他偏偏对我说,远走高飞。我不敢将它看作誓言,即便是,也掺杂混浊的迹象。舛昔,我是多么想放下全部矜持说给你听,我等这句话,已经很久了。我不在乎你的心能盛我多少,只要你同意让我陪伴,已然算作上天下达最为丰厚的奖赏,已酬我不收回报对你奉赠的一切。
    舛昔,我开口,请允许我,为你弹奏一曲。

第四根弦•徵•真相
    念头辗转反侧。七零八落。我听到自己身体里一盆叫做好奇的花卉大朵大朵盛开的声音。着了魔。
    挣扎喘息。再不要浑浑噩噩。我定要,看透舛昔内心深处。即使需要赋予生命的代价。
    三根弦。仅存。无妨。照旧能抚出天籁。
    舛昔安静地坐着。暂不管他正思量什么。我,起弦。
    他聆听。我五年来第一次为他,全心全意为他,将琴拨起。哈,谁能想,此间暗藏玄机。我在不经意间错过心与心彼此相犀,我原来忘记,曲中缠绵必须藉由真意来让对方感受。是否,果然水到渠成的某一刻,舛昔与我,便可惺惺相惜。
    我紧闭双眼。将双手同刻放于第四根弦上。那根弦开始荧荧发出淡紫色光亮,与另外两根银丝笨拙地尽力绵延至幻象消逝的前一刻。魔力最为强大的第四根弦啊,让我看见了,真相。
    场景是蝶翠阁。斑驳的墙壁,脱落的漆痕,五年前的破旧。
    场下喧闹,老鸨在台座上叽叽喳喳。因今日此苑的头牌琴妓马上隆重出来献技,引得无数欢呼雀跃。呵,与我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老鸨油光粉面,别提多兴奋,大把大把银子唾手可得。她乐滋滋地叨念,大家别急,蝶姑娘她马上就到。
    不一会儿,前方便坐稳一女子,落落动人。摆着一把檀木制七弦琴。这人,定是蝶。瞧,生得那般娇小可爱,惹人怜。等她的曲响起,无法计量的痴迷目光,都向她拢聚。然后我分明看到了肃的脸,在人群中一晃而过。
    蝶下了台。一书生模样的男子迎了上去。他们拉着手,从幻象中消失。而书生的背影,于我,那么熟悉。
    下一个场景是满目的红。锣鼓唢呐,凤冠霞帔,软呢小轿,圈圈流苏。嫁娶之事。
蝶翠阁头牌嫁入肃王府。两人甜蜜欢颜映衬出一个书生紧锁的眉。我多想为你展平啊,我的舛昔。
    最后一个场景便是蝶躺在肃的怀里对他耳语,肃,我要摈弃一切过往。肃,我要改名叫重叠。肃,此生只有你,可以唤我叠。
    第四根弦消融。这就是真相。我脑中昏暗。
    舛昔要的,竟是重叠。舛昔,我还不曾告诉你,是她奋不顾身,救肃一命,伤了自己。
    舛昔说,澈,求你把蝶从肃王府带出来。我最后一次,求你。
    我迟疑。舛昔,是不是你不见到她,你就不会死心?我问。
    对。
    倘若你见到的和想象中截然相反,你会不会后悔?
    不会。
    是否不管结果如何,你见她一面就足够,然后与我远走高飞?
    澈,你……
    是不是?我紧逼。
    是。他的回答。
    好,我答应你。
    我泯却真相,进行最后一步赌注。心里存有一百二十份信心,重叠不会让我失望。因她,爱的是肃。
    我梦想一切归于平寂,再填补舛昔的心,很久很久陪伴。他可整日眺望这座城,回到从前。他可随时随地思念重叠,但眼前那个,必当是我。
    我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连生命中最想得到的东西,都不知怎么办才好。

第五根弦•羽•慑魂
    夜。我潜入重叠房中。
    谁?她变得机警。
    她的眼睛再也看不见光亮。她显得无比虚弱。我说,我是澈。
    你来做什么。她语气强硬。我早就看出你进府另有所图。你休想再害王爷。
    你错了。我知道肃是好人。我只是帮舛昔完成他的愿望。你记得吗?是舛昔。
    昔……你和昔在一起吗?她叫得无比亲近。
    嗯。
    不可能。昔不可能叫你来杀肃。昔不可能这么残忍。又是你这个狐狸精来虚构事实,你卑鄙。她带着与我不可调和的矛盾,拒绝相信我每一个字的真实性。我不想同她辩解。
    你又错了。我不是狐狸精,我是仙。一把曾经名为鸢魄现在被唤作澈的琴仙。一个可在此府中来去自如与魔琴共体的仙……
    重叠来不及对这番话做出反应。重叠也来不及面露吃惊神色。因从一踏进这房门半步。我的一只手便放在第五根弦上。那根弦满热状渐渐开始荧荧发出桃红色光亮,与仅存一根呼应成双。这弦在我说完最后一句话的同时幽幽变成风,窜入重叠体内。哈,灵力微薄的第五根弦啊,定可让她在下两个时辰内追随我。
    慑了魂,夺了魄。我仍紧紧放不下我的琴,独弦,却似惟一。
    重叠慌恍惚惚跟在我身后。两个时辰,牵引她至蝶翠阁,梦游般。她可曾想到,自己会重回旧地。接着,遇见故人。
    舛昔,我把她带来了——
    他起身。扎在原处,没选择走近。我见到舛昔迷离碎碎般的眼神,专注于我身后。那纠纠缠缠在眉宇间,明眸中,嘴唇边缘甚至每一缕发梢上的暧昧,那弥漫在脸庞细细微微停不住地抽搐萦回,那肉眼看不明却凝于周遭大叠大叠泛滥的柔情蜜意,拥有我今生无法抵达的距离。
    舛昔一步一步向重叠走去,视我于无物。我低着头,任凭他们在我身后演出缠绵悱恻。我的背蓦然间大片大片刺痛,像我心头纠结着刻骨铭心的疼,找不到痊愈的通途。
    我想,她该醒了。
    舛昔摇着她瘦小肩头,声音有些许颤抖,蝶,蝶,我是昔。
    昔,我听出来了,真的是你!昔,我们这是在哪儿?
    蝶翠阁。舛昔倏地惊恐,蝶,你的眼睛……随即惊鸿般爆发,蝶,谁弄伤了你的眼睛?
    我打了一个冷战。
    我眼睛瞎了不要紧。昔,你告诉我,不是你要害肃的,对不对?重叠前一秒淡然,转瞬充满期待地询问,言辞激切。
    是我。舛昔斩钉截铁。蝶,是我要他死。我要带你离开,你看不看得见我不在乎,我可以照顾你。
    不!重叠奋力推开他,两人同时倒退,趔趄几下。她用手撑住一旁的木桌,甩开了舛昔上前搀扶的手。舛昔,你不是我认识的昔,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她大喊,声嘶力竭。
    因为永远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应该是我!
    他歇斯底里,换来我于近在咫尺悄悄垂泪。舛昔,你骗了我。你可以不爱我,但为什么要骗我?所有人此时忽略我的存在,我就像个局外人,躬亲到场,欣赏一出戏,与我丝毫不相关联的戏。舛昔,原来你是要与重叠远走高飞,而不是我。
    舛昔。重叠一字一句道。我已经嫁给肃,我爱的是肃,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她这般咬牙切齿,好像变了一个人,立刻站在舛昔的对立面。
    我窃喜。
    不可能!不可能的!蝶,你爱的人是我。舛昔是那么高傲的男子,需要我以抬头的姿态仰望,竟因一句话,无端溢满泪水。可惜,重叠她看不到。幸好,她看不到。蝶,我们自幼双双父母双亡,相依为命。难道二十年的情还抵不过你和他短短五年的时光吗?蝶,我们回到最初好不好?
    说着,舛昔拽其她的臂。我抱着我的琴,默不作声。一个观众,找不到阻拦主角的理由。
    停住脚。一抹光亮。是匕首抵在重叠的胸膛。明晃晃。
    蝶,你要做什么?舛昔手足无措。
    请你叫我重叠。只有肃可以唤我叠。我不会跟你走。她带着不容抗拒的坚毅,与舛昔的坚持对峙。
    刀尖锋芒,覆满青霜。
    舛昔忘了,爱上一个人只是霎时间的事。
    重叠忘了,我们这些人一旦爱上,便矢志不渝。
    而我,忘记了这天茫茫黑夜,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也许我们都没忘记,仅仅不愿再想起。

第六根弦•未知•空白
    漫无止境的冬。
    我怀念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春天。没有彻骨的寒,猛烈的风,惨淡的雪白。柔嫩是我对整片陌生领域初时的印象。柔嫩的阳光投满我刚刚获得的新鲜身躯,大雁成群在湛蓝的天空中自由高唱,飞过我头顶。再也不像狭小的四方围墙,圈住我煎熬的灵魂。我爱这世界。鲜活地重生。
    我留恋舛昔温暖如春直触我心间的微笑,它们用徘徊我脑海的方式祭奠五年却似一生般无尽的眷念。舛昔永不泯灭的爱,葬送我全部执著与热情,浇灭我所有期许与憧憬。舛昔说,因为爱,便无需忏悔。
    第五个年头的冬,藉由离开,无法完结。加上我从未止息的追随,铺展开一条明了的路,供我顺沿陈迹,踩稳步伐,以前所未有的决绝,走去。
    是该回去的时候。肃王府。我挣扎不脱的栖息之所,我命运的始与终。
    抱着琴,久违的平静。肃满目英姿坐于磅礴凌云的殿厅中央,并未因我诡谲的到来面露任何惊愕神态。反而被眉角飞扬的神采取代。肃,定在等我。
    他故恃身份勉强用威严掩盖内心盈盈堆集的恐慌,却骗不掉我一颗慧质兰心。我沉默着等待肃思忖而后开口。
    他终道,澈,告诉我,叠在什么地方?
    我依赖空言替代作答,切肤之痛蔓遍全身。一场起伏跌宕的庞大过往在喧嚣纷纭伊始宣告落幕,冰释我冻结二百年的全部记忆。
    肃。语句从我唇齿间滑过。请允许我,在告诉您整个事实前,为您舞上一曲。
    把琴搁浅。残缺不全。累累伤痕悉数记载,那个我甘愿罄尽所有为之召唤的男子。他坚如磐石般的信仰,导向他与大团大团锦绣,擦身而过。
    手,高抬至头顶,拈花形,蝴蝶状。四肢轻易舒展,伸向彼端,似烟霞,飘忽不定。头微  偏,海藻的发紧伴垂泻,恰巧暴露出隐藏在下面的簪尾,刻好一个字——蝶。哈,重叠,我夺你一根簪,你夺我一生。
    我旋转,裙裾蹁跹。身旁的风不经意间盲从,意兴阑珊。我的琴发出叮咚曲调,附和我的舞步,微微,淡淡。我再不要荒唐的绮梦啊你知不知,我的舛昔。
    曾经凝聚在一起,排山倒海袭来。那个漫长的夜,犹如悲壮诗篇,覆盖住我的魂我的魄,任意载浮载沉。
    我俨然变为一名舞者,绫罗碎步,信信捻来。在坦途无踪的大地上,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在源源不断的恸楚潜潜滋长时,冷静清算。
    这舞者眼中闪过几许稍纵即逝的憔悴。原地挥起袖,似于盛宴中舞过苍凉。划好圆圈,依靠裙摆。仰着头,发端飞散。不可收拾的泪,放肆湍急,下坠。
    她甘之如饴,毫无预兆地,转起经年过往。她管不住回忆,浮现似雨。
    舞姿像极了五年前那群蝴蝶的到来。是的,五年前,上演最重的戏码。第七根弦,因一只蓝色蝴蝶的沾染,开始荧荧发出纯白色光亮。鸢魄惶惶至昏厥,自以为毁灭由此便不能停歇。第七根弦啊,渐渐丧失魔力,缓缓迈向终结。克星,携着不能治愈的敌对,让弦消融。
    一男子徒步走去,惹得蝴蝶一只只腾空乱飞,鸢魄不可思议般得救,其余六弦幸免。是在哪儿记载这样一个秘密,灵力卓越的鸢魄,惟使在第七根弦溶化的片刻,方能精魂出窍,幻化一绝色女子,与六弦琴同在。
    舛昔,你带我远离地狱囚禁,你令我停止溃灭,你赐予我崭新人生,我便用满腔世界上最为至高无上的情,报答你。
    我心无城府的爱,怎料变成你计划之外的负累。我诚惶诚恐的守候,换来你罪恶的背叛。我胸有成竹定可如愿的希冀,终忘那辨别不得的天机。舛昔,你让我陷落。
    这舞者蓦地笑靥如花。
    一把刀,鲜血淋漓。舛昔,你步步紧逼。汩汩汹涌的血浸红了重叠胸前大片大片衣衫,奄奄一息。舛昔,你不曾迟疑。你拔掉沁入重叠身上的刀,插入自己腹中。我的上空噼啪作响,电闪雷鸣。蝶翠阁那一夜,只剩此一幕,就让我永无从黑暗中醒来的可能。
    舛昔,你与世界诀别,以慰那孤独坚贞的眷恋。
    我是高高在上的仙,我的美我的琴艺我的舞姿令所有人为之瞠目结舌。但,即使我赢得全天下,那个我宁愿放弃一切追逐的幸福,总站在百尺之外,不肯靠近。
    我从头顶迅捷地抽出簪,对准第六根弦,刷一抬手,挑断。
    在场者哗然。
    六弦已断,霓红已乱,灰飞烟灭。人、琴共散。只留肃大喊我名的余音,渐行渐远。我决定用告别,同等于爱。
    舛昔,当你第一次开口唤我澈的时候,我立刻感到,有烟花般的绚烂。
    直至我粉身碎骨,我也未能想通,我们究竟差在了哪一步。
    许是初时,初初时,第七根弦的泯灭,一同带去全部。
    我忘了,第七根弦拥有的法力,是爱情。我忽略了,你偶然间朝我走来,是因为望见蝴蝶,正如你美丽的蝶,在我周围咆哮。我大意到没有资格与你谈论未来。舛昔,请你因爱的名义,在六道轮回时,铭记我,于心。
    就算再来一次,舛昔,我深信,会得到同样的结局。

终章•不离不弃
    希望全天下所有的人,面对爱情,都能拥有和舛昔,澈,重叠,肃他们一样的,忠诚。

尾声•不离不弃
    大漠。黄沙漫天。
    一个清秀的小男孩携着小女孩的手,欣赏夕阳余辉。
    咦?你看,那里有把琴。
    是啊!不过好丑陋,而且有一根断弦。
    我们要不要把它拿回家?
    不要。
    男孩言听计从。远处,由他们归去的背影,影影绰绰。
    这确是经年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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