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躁烦躁她很烦躁,烦躁的情绪就如同万蚁噬骨般痛苦。有时候,她真的希望这种痛苦可以快一点,漫漫小痛才是真真大痛。
起先是在今年夏季吧?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天气,夏日的艳阳高挂,即使身处内室,仍然会被辐射的日光烤得大汗淋漓。连墙壁都是热的,身边清凉的白瓷砖早就被自己过热的温度熨上了令人厌恶的人类体温。
什么破教室?还没有空调!那种过了期的只会摇头不吹风的电风扇有屁用!
她愤愤地怒骂。
但令她烦心的事远不止于此。
挨过了白昼明火炎炎的烘烤,夜晚又是另一种文火的炖焖。水泥地面所能吸收的热量超乎想象,而这过多的热量在夕阳西斜的降温中散发的飞快。从凉鞋的胶底传到脚板,延至全身。
如果只是热还可以忍受吧?毕竟,路上水泥地的闷热到了教室的瓷砖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早在她到来之前,就有另一种生物盘踞。
虫豸。
绿色的、棕色的、灰色的、橡皮屑大的、一个手指大的、吸血蚊虫、巨大飞蛾,真是无可忍受!
于是她整个晚自习就浪费在驱赶蚊虫上。
之后,烦躁的情绪就一直跟随着她,像怎么甩也甩不掉的恼人的小尾巴。
有时,明明没有蚊虫飞过,耳边却响起不断的翁翁声。明明身处洁净的房间,眼角却时常有疑似飞蛾的黑影掠过。明明空调冷得罹患感冒,身体却燥热异常。
她都快要被逼疯了。
“那是因为你心不静。”研习佛学的同学面带微笑,他左手戴着檀香佛珠,右手捧着一本《金刚经》。
“心不静?那种情况心静有屁用!没有那些恼人的东西我心就静了!”她不耐烦的大吼。她是凭着平常的温婉才耐下心去听他说话的,可是没想到得到的确是如此毫无用处的空话,不禁心头火气。
那人见她火了,便愈发的温声细语。只见他拿出一瓶药水递给她,“这个药水有稳定心神的作用,你每天一滴,饮罄即可。”
于是她一把夺过药水,头也不回的还家。
她照吩咐的每天一滴,她觉得奇怪,每天一滴,这要饮到什么时候?
起先,以着心中对于告别这种烦躁的期望与想望,她按吩咐做了一周。但一周过后,那一丝一毫的坚持都被烦躁打倒。
根本就没有什么效果!
这是她一周的结论。
望着那个棕色的瓶子,她心中升起了被骗的感觉。
那个瓶子是特制的,应是很厚,不透光,所以看不到里面的液体流动。瓶口细得异常,只容一滴药水流下。
这样喝要喝到猴年马月?!
于是她愤怒的甩开瓶子。
“你知道‘蓍芜昭翎’吗?”好友神秘兮兮的说。“那是个茶社,很神奇的地方呢!我表姐就是去那个地方才心愿得偿呢!”
于是她要了地址,去了蓍芜昭翎茶社。按着纸条上的地址一直走,终于在她心有不耐之际看到了那红底黑字的招牌——蓍芜昭翎。
那间茶社造型典雅,与周围的现代化格格不入。这里的一切都泛着浓浓的古意,就连招牌上凌厉修长的行书也不例外。
她快步进了门,门内是与其外观相符的雅致,紫檀长椅、雕花隔窗、红木柜子……似乎都是很值钱、很精美,但她无暇欣赏。
若有若无的香味充斥了她的鼻腔,她记得,那是白芷的香味。
“欢迎光临。请进。”一位着镶金边白袍的男子用如同明亮的日光般的声音道,并优雅的抬起手臂指向里间。她顺着男子的指尖望去,却见着了一片白。白色,完全雪白的女子。
应该是很美吧?因为此时她的心竟有了些许平静。
“听说这里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她急急的说。
“是的,”白衣白发的女子淡淡的微笑,“这里可以失去任何东西,只要我看得上。而且……”
奇怪的感觉一闪而过,烦躁的她并未留意。还未待那个清越的声音有了结尾,她便急急的打断,“烦躁,我要失去烦躁。”
“那好,是永久还是……”
“当然是永久!”这还用问吗?她都几乎不耐烦了。
那个白色的身影不再说话,只是缓缓的抬起了手。
她眼前白光一闪,似乎有什么被剥离了出去,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谢谢。”她淡淡的微笑,淡淡的答谢。“需要多少报酬。”
白衣的店主报出了一个价。很贵,但她没有丝毫迟疑,好像什么天大的事也无法再激起心中的涟漪。
“再见。”于是她走出了蓍芜昭翎,带着一颗平滑如镜的心。嗯……也有人说那是如冰封的冬日湖泊。
“欢迎光临。”片刻后,蓍芜昭翎迎来了第二位客人。那男子身穿舒适的牛仔休闲装,左手戴着佛珠,手里捧着与他新潮的外表格格不入的《金刚经》。方才走出茶社的女子看到她应该会惊讶吧?因为他正是她那位对于佛学很有研究、温厚有礼的同学。
“白店主,你不觉得你有些过分?”男子沉着脸质问。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过分呀……我给她选择的,只是她不要。”一身雪白的美丽店主道。她的声音很柔,很软,语速很慢,很缓,光是听着就觉孱弱。如同冬日的初雪一般,飘飘缓缓的落下,才触了地,便化了,那样的悄无声息。
她此时才真正转过正脸来——那是一张似乎会永远微笑的面容,柔软而荏弱的笑靥使她那张属于女子的脸庞看起来像少女。
她肤如凝脂,白的几近透明。虚幻的颜色。一头长发比冬日初雪更加洁白刺目,耀眼的反光似乎要灼伤人们凝望的眼睛。一双蓝灰的双眸是真真的冰封的湖泊,异常清澈,如水晶般透明,其中闪烁着寒冰般清亮的光,但却似隔了一个世界般看不到底。
拥有那样无害笑靥、透明目光的女子,真的不像是这个位于黑暗的角落的小店的店主,可是她偏偏是。
店主,店主白芷。
手捧金刚经的男子一时间似乎也有些怔忡。那样美丽洁白的少女,只要注视着她,似乎可以忘了自己。世界那么大,全都记得,就是没了自己……
佛珠的冰凉让他冷醒,他甩甩头,甩开那些使人丧失斗志的凡念,愤怒的大声斥责。“你明知烦虫的寄主会无端的烦躁,你竟然还是这么做!我要揭穿这茶社的真面目!”
白衣的少女店主奇怪的偏着头,身上的银饰碰撞,异常清脆的絮絮响起。“真面目?这哪有什么真面目?蓍芜昭翎就是失物招领局,地球人都知道。”
是的,失物招领局,听名字似乎是个帮助他人的福利机构——或许一开始是。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已经变成不折不扣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在这里应有尽有,你所有的欲望都可以在这里实现,只要你拿得出让店主满意的东西。
以物换物,非等价交换,力量就是一切。
这里是公认的泯灭良心之所,这是界内的常识。
男子似乎再也按耐不住。霎时金光四射,《金刚经》自动翻开。随着异国语言的嗡嗡吟诵,金色的梵语自书页缓缓飞出。由蝇头小楷无限放大,螺旋状围绕着神情肃穆庄重的男子。
浑身金字缭绕,金光满身的男子身后赫然显出了盘坐莲花、左手成花、右手捏决的佛陀金身法相!
面对这样神圣威严的景象,望着佛陀慈蔼的面容,优雅微笑着的白衣店主只是慵懒的抬起了手,清脆异常的银铃声如同彼岸不止的洪钟。
“真是个年轻气盛的小孩。”一个有着金属质感的可爱嗓音从茶社左上角的房间传出。
身着黑衣的少女掀开珠帘缓缓走出。
极端。这是见到她的人的第一感受。
肌肤是雪白的,没有人类应有的温润,发出冷玉的光泽。及肩的短发却是比夜色还重的黑,像是黑暗漆黑的影子。她的唇是红的,红得发黑,如未凝固的鲜血盈盈欲滴。
她眨了眨大得不成比例的眼睛,笑了。双眸像不断开阖的珠蚌,内里孕育的黑珍珠熠熠生辉。
就像失物招领局的闻名一样,这里左上角的房间也是众所周知的禁地。店主的上级对那里没兴趣,所以不会进去,故除了店主白芷之外能安然的从那里走出的人只有一个——桃枝。
那不是真名,是化名。因为身份的扑朔,所以桃枝也就越发的迷离。但据她来说的事实上,她只不过是个有着可爱的外表、兴味古怪的女孩罢了。
为了满足大家的好奇心,那么这里就介绍一下桃枝眼中的禁地。
人偶,到处都是人偶,从房间的底部一直堆到了顶。看到这样堆积如山的人偶,一般会想那是要耗费多少年的时间才搜集成的呀?但桃枝知道,不是,并且这也不是刻意搜集的。
神秘是吸引人的第一要素。而处于神秘的失物招领局,又是禁止入内的禁地,它的魅力自然不同凡响。很多人在揣测着,这里到底藏有怎样的珍宝?
想象是冒险的要素之一,本来不存在的东西经过口耳相传就变得真真实实。于是,终于有先驱者来到了失物招领局的禁地。但,他没有回来。渐渐的,这就变成了传说,人们都在众说纷纭,擅闯禁地的勇者到底去了哪里?
没有人知道,但桃枝知道。就像眼前那样,相同的场景不断重复,像是在嘲笑着过剩的冒险心、近乎愚昧的勇气。
而那让众人趋之若鹜的薄雾是一个木匣,古旧的样式、澄黄的金锁和强大的封印。稳固的惊人的防线,让拥有可以看穿一切的眼眸的桃枝也看不透里面到底有什么。她也不想去看,不是她惧怕白芷,不是她没有好奇心。只不过,白芷不让看,她就不看,就如同白芷从不过问她的过去一般。
“初生牛犊不怕虎嘛。”白衣的店主缓缓道,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缓慢,如潺湲的溪水,褪去了一切生命的冲动。她一转头,左耳蓦然射出雪亮的白光,那是一只看不出制材、惨白惨白的逆十字耳坠。
不止左耳,她身上也带着华丽至奢靡的银饰。发际垂落的水滴样的银片上,镶嵌着泪状的蓝宝石。雪白的颈项上挂着一个镂空白芷花结挂链银香球,白芷花甜蜜的香味就从那里传出。
如同冰雪女神般洁白的店主支起身,这时才看清楚她雪白的及地长袍的模样。衣襟、袖口、裙裾处都用蓝色的弦线绣着古怪的图腾,如同飞溅的水花、燃烧的蓝焰。图腾反射出具有金属质感的光泽,那是如同冰霜般,深深的冰蓝。
她腰际还系有一条同样是冰蓝色的腰带,如水的光华淌过,上面赫然描绘着一只腾飞的银色冰龙!
白衣的店主向仍然手托《金刚经》、腕带佛珠的男子走去。那名方才还锐气逼人的男子此时只是安安静静的等待着白芷的走近,他像睡着一般,但眼睛却是开着的,半阖的眼中是失神的浑浊。
像是失去意识的玩偶。
面上的微笑人畜无害,白芷抬手缓缓抚过男子英挺的脸庞,纤细见骨的指尖一寸寸的滑下。男子那有着人类温暖、人类柔软的黄玉色肌肤,就那样一点一点的、眼睁睁的,变成了凝白、冷硬,光滑到诡异的肌肤。
那是如同桃枝一般的皮肤,反射着头顶寻不见光源的日光。
有着磨得精细的指甲的手抚到颈下,顺势往下一拂,白色的光晕流水一般沿轮廓滑下,四散在地面上。
只是转眼瞬息间,蓍芜昭翎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偶人。
一场精致短小的舞台剧,在白衣店主舞蹈般的动作下,落下帷幕。
所有生灵理应都会被这样优雅流畅的舞蹈攫住心魂,但有一人不,所以她发出了破坏气氛的不耐烦的声音:“你真是慢,我饿了。”
“嗯?你会饿?”白芷用非常天真的表情发表着她的困惑。
“干吗不会?”
“可是根据你的生理指数显示你没有。”
“它现在是表某种口头用语的形容词好不?”
“这样么?”
“好了,得了没?”似乎是对于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桃枝大大的眼睛微眯着,但声音里却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意思。
“在你说话的时候就好了。”白芷道。只见她对那具新鲜的人偶作了一个手势,人偶就以着十分僵硬的步伐,磕磕碰碰的朝桃枝走去。他所迈下的每一步,都伴随着清脆的木头摩擦相撞的声音,就像一个巨大的、被手法不熟练的操偶师所操纵的人偶。
“怎么那么慢!”桃枝不满的抱怨着。其实人偶行进的速度已经是快的了,就像人类小跑的速度,可是桃枝还是嫌他慢。于是,在人偶走近身边的时候,她一下子把它扛了起来——瘦弱的手臂竟然有着超乎寻常的力量,桃枝像是在拎空气一般拎着有比她还要高大的人偶悠闲离去。
还不停的嘀咕着。
“怎么总是有零食送上门呢?再吃就会胖了。”
出店门时,桃枝又望了望暗红的两页大门,摇摇头,状似无奈的叹息:“怎么就没有一个长眼睛的家伙呢?”
在蓍芜昭翎大门的门面上,赫然写着鲜红的契约:对店主有攻击性行为者、作出店内禁止行为者、偷盗本店物品者,由店主随意处决。
契约实施条件:进入蓍芜昭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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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回到家,发现同学赠与的瓶子早已摔碎,里面的液体,只剩一滴。但她心中却也无一丝悔意,不,是什么也没有了吧?
蓍芜昭翎。这里,可以失去任何东西。
这里,绝对不能忤逆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