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滿天花滿樓
鍥子 多情人無情劍
人多情,劍卻無情。
多情的劍客如何駕禦無情的劍?還是無情的劍在操縱多情的劍客?
殺人的是劍,使劍的是人。
那究竟是人無情,還是劍無情?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卻惟有一個人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他不是別人,他是西門吹雪。
第一章 迷霧
西門吹雪吹的不是雪,是血,劍上的血,死人的血。
此時西門吹雪即不在吹血,更不在吹雪,他在等人,一個死人。
有霧。迷霧。西門吹雪處在迷霧中,咫尺之外的樹木都看的不甚清楚。他閉上眼。他在聽。
有風。寒風。風卷起落葉,卷到了半空,像下起了葉雨。
簫聲。冷簫。簫聲中似乎有數不盡的哀怨,道不盡的愁傷。
西門吹雪依舊站著,手輕輕握緊了劍鞘。
簫聲充滿了幽靜之意,簫聲愈近,西門吹雪的殺氣愈重。
忽然簫聲戛然而止。
劍光一閃。
簫聲的盡頭是愁緒,劍的盡頭是死亡。
可是沒有人倒下。
西門吹雪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不過是個孩子,穿著青衣,握著洞簫的孩子。
他要殺的不是一個孩子。
冰涼的劍尖抵著孩子的咽喉,只要他再稍向前移半步,就再也不能吹簫了。
西門吹雪收劍,沒有人看的清他是如何收劍的,就像沒有人看的清他是如何出劍一般。
吹簫的童子笑了,卻有一種宛若桃花盛開般的嬌豔,有一股與簫聲淒婉哀怨截然不同的愉悅,仿佛西門吹雪並不是用劍抵著他,而是為他變了個戲法,一個很有趣的戲法。
西門吹雪不動,童子笑的愈加甜了,輕輕抖盡身上的落葉,整理衣袖,恭敬道:“西門公子請,我家主人正在恭候。”
迷霧的盡頭有什么呢?是死亡還是希望。
一個孩子如何吹的出如此哀愁的曲子?
一切都處在迷霧裏,迷霧裏的人看不清,而迷霧外呢,是否有一雙手在操縱著這一切,是否有一雙手可以撥開這迷霧。西門吹雪不知道,他正處在迷霧中,處在迷霧中的人豈非都是看不透的?若看不透,是否會迷失在這片迷霧裏?
霧越來越濃,人可否走出這片迷霧?
第二章 迷路
青衣童子在前面带路,箫紧握在手上,脚步却敏捷而轻快,仿佛是走在热闹的市井大道上,仿佛走在充满阳光的林荫小路上。只是决不像走在迷雾中。
西门吹雪跟在童子身后,察觉到这次他要杀的人并不简单。目前一等一的高手尚且对此迷雾束手无策,这侍童走的却如此坦然,想必他家的主人更是深不可测。
毕竟东方玉罗刹这个名号不是虚传的。
中原有四玉,以东为首,以北为缀。其中东方玉罗刹掌管刺杀,西方玉罗刹掌管钱财,南方玉罗刹掌管权利,北方玉罗刹掌管消息。这四玉相互得利,相互制约,形成了中原最大的势力组织。
西门吹雪要杀东方玉罗刹,只因他要知道一个秘密,一个关于他父母真正死因的秘密。这是交换秘密的条件。他也知道这很冒险,鹤蚌相争,得益的只有渔翁,但他不得不孤注一掷。于是他发出消息,约东方玉罗刹试剑。
剑就是剑客的生命。剑可以带给剑客金钱、美色,甚至权利。但同时,剑也带来死亡。用得好剑,伤的是敌,用不好剑,伤的是己。
西门吹雪走在迷路上。剑客的生命又何尝不是一条迷路?
童子在前面走着,走到了迷雾的尽头。
迷雾的尽头有什幺?西门吹雪很快就知道了。
一所竹楼,和童子身裳一样的青色。
笼罩在迷雾中的竹楼,本身就是一个迷。
青衣童子走到竹楼前,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问西门吹雪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他问的是:“西门公子,你做过梦吗?”
梦?西门吹雪已不记得自己还有梦了。
若有梦,也早已断在他看见父母血肉模糊的那一天,断在他心中的神离他而去的那一天。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他仿佛看到一个孩子在万梅山庄静静地等他的父母归来,痴痴地等他心中的神回来。但他们最终都没有回来。
青衣童子见西门吹雪没有回答,又道:“世间一切皆梦,人本就应该学会骗骗自己,西门公子何必那幺认真?而现在离开还不晚。”
西门吹雪默默地走上前,推开了竹楼的门。在推门的一刹那,他忽然想到,若此行自己败了,那个人会伤心吗?
迷路上没有尽头,有的只是歧道,通向万劫不复的歧道。
西门吹雪走在迷路上,等待他的又会是什幺呢?
第三章 迷楼
(1)
西门吹雪推开竹楼门的那一刹那,童子却向反方向走去,脸上的笑容灿烂如桃花。他知道,好戏就要开场了。但他忽略了一点,死人虽没有利用价值的,却能真正地保守秘密。
血将落叶染的殷红,童子的脸强烈地扭曲着,嘴角带着血渍,面容有一股说不上的可怖——他没有想到那个人会向他下毒。迷雾中是没有领路人的,有的只是傀儡,被迷雾操纵着的傀儡,只是傀儡看不见身上的线。在死前最后的一瞬间,童子却又笑了,只是此时的笑容如枯木般骇人,他喃喃道:“一切只是个开始……只是个开始……”
被弃置于地的断箫见证了主人的死亡:死去童子的面部的肌肉飞快地萎缩着,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一个孩童如何吹的出包含深深萧条之意的乐曲?只不过“青衣童子”不是孩童,而是侏儒,从小用药物控制面貌的侏儒,从小就被训练成杀手的侏儒。
岂非每个侏儒都有伤心的往事?岂非每个侏儒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青衣童子”死了,而秘密是否永远也不会被揭开?
不,不会的,因为这世间最藏不住的就是秘密,是秘密终有被破解的那一天,而这就是所谓的天意。
迷雾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西门吹雪却觉察不到,因为他走进了那间竹楼。
(2)
西门吹雪走进了竹楼。
一个老者正坐在藤椅,手中玩弄着一柄刀,一柄薄如蝉翼的刀。那柄刀泛着碧青色,与竹楼相辉映着。
“你可知道这是柄什幺刀?”老者连头也没抬,楼里光线很暗,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杀人的刀。”西门吹雪冷冷道。
“这是七星碧玉刀。乃我段家的传家之物。”老者叹息着站了起来,“可是它最近才回到老朽手中,而第一个祭它的却是西门吹雪。”
路的尽头是竹屋,话的尽头是剑!
西门吹雪出剑,那柄刀实在太危险,只要有空门,就有破绽,惟有以快取胜,一招不胜,便只有败了,而败只有死。西门吹雪不能败!
机会只有一次,可是世事不可尽如人意。
没人能看清西门吹雪是如何拨剑的,不代表没有人能感觉的到拔剑的那一瞬间。
西门吹雪的剑快,可老者的轻功更快。
西门吹雪这一剑竟是刺空了,老者已闪到他的身后。若此次败了,那个人会伤心吧?
无论是谁,背后的空门都是很大的。
西门吹雪不例外,老者也不例外。
无论是谁,他的血都是红色的。
无论是谁,利物刺进胸膛,都不免发出绸缎撕裂般的声响。
鲜红的血顺着剑尖滴下来,老者双目圆睁,碧玉刀还死死地紧握在手中,华丽的紫裳上襟上沾染了血迹。他到死都不相信自己这一次真的败了。他万万没想到他的背后还有一个人。
西门吹雪缓缓地转过身,他看到了一身白衣如雪,他看到了他杀人时特有的温柔笑容,他似乎还听到了他的长剑的龙吟,一切就像他第一次看到他时一样,一样。
(3)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李白
西门吹雪认得这柄剑,自然也认得它的主人。
它的主人是白云凌,是西门吹雪父亲的忘年之交,亦是西门吹雪心中的神。
这世上不知道长生剑的并不多,但真正看见过它的却没几个。
长生剑不是用来看的,而是用来杀人的——他对他说的话,他从不曾忘记。
他又何曾忘记过关于他的一切?
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时刻都带着温柔笑意的人,一个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理的人,一个对白色有着强烈喜爱的人,一个自己一直在模仿着的人,也是一个杀人的人。
是多情人,还是无情人?
剑上的血滴到地上,四分五裂,凝固成了花的形状。他说过,血花是这世上最美丽的花。
剑上的血有凝固的时候, 而西门吹雪的血还不停流动着,对他而言是万幸,更是幸运。
心中的神就站在面前,西门吹雪知道,他在等他开口。一直以来,两个人都在等待着,等待对方的下一个眼神,等待对方的下一句话,等待的对方下一个动作。
只有等待。
死人是可以什幺都不做的,但活着的人不行,心中的热血总在不停驱使着他们完成命中注定的事,没有谁可以逃脱,也没有谁逃的掉。
西门吹雪开口了,说的却是一句很奇怪的话。他说:“这不是碧玉刀,而是‘温柔’,狄青麟的‘温柔’。”
“温柔”是一柄刀,用它杀人时,对方仿佛可以感受到情人的拥抱。它是用残铁打造成的刀,而它的主人拥有的只是残生。
狄青麟是这样,东方玉罗刹也是这样。他们都一样认为自己会赢,但最终败了,这仿佛就是一个诅咒,没人能躲开的诅咒。
白云凌走上前,蹲下身,掰开了老者的手,取出了那柄薄刀,淡淡道:“每一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每个人都有陌生的东西,只不过有些人到死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还不知道事物的真相。”
秘密是通向真相的线索,秘密是藏不住的,但真相不同,有些真相是一个人到死也发现不了的,有些真相是发现后会感觉后悔的,而有些真相则会带人走进死亡。
而迷雾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西门吹雪似乎已经嗅到了它的味道,真相的味道。
第四章迷散
迷楼已破。
迷雾已散。
竹楼外的树林一片生机。
若没有迷雾,没有尸体,树林实在是很好的谈心之处,谈情之所。
“青衣童子”的尸体只离竹楼数步之遥,离他的主人东方玉罗刹的尸体数步之遥。
看着“青衣童子”的尸首,白云凌忽道:“一个人若连失误和错误都分不清的话,他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西门吹雪道:“如何见得?”
白云凌道:“东方玉罗刹掌管的乃是刺杀,手下强兵如云,但位置越高,心病也就越大,需要完全私密的空间,这空间只可容下他自己一人。而这竹楼是绝好的处所,不易发现,更没有其它地方可以代替。而这侏儒知道此处,自然免不了一死,这就是他的失误。”
西门吹雪道:“何为错误?”
白云凌叹了口气,道:“杀手本就是一条不归路。”
早晨的太阳暖阳阳的,照在树叶上,地上落下班驳的树影。
白云凌站在树下,树影照在脸上,西门吹雪忽然有一种感觉,感觉他从没有真正的了解过眼前的这个人。
白云凌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面容有一股温柔之意,甚至还有微微的醉意,可以让人解除防备的醉意:“吹雪,我知道真相了。”
西门吹雪的嘴角有些不自然的抖动:“我父母的真正死因?”
白云凌道:“你十二岁时,我曾答应过你,要帮你找出凶手,这五年来我一直都没有忘记。”
是啊,他一直都没有忘记,忘记的人是他,他一直以为那个人只是哄哄他,毕竟,他那时才十八岁,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想要为万梅山庄的庄主报仇,无论他有没有长生剑,无论他是否言出必行,都是不可能做到的。
白云凌又道:“中原的四大罗刹想必你一定听说过,东为技,西为财,南为权,北为信,而杀你父母的就是东方玉罗刹。西门庄主虽为武林正派,却树敌太多,有人出钱让东方玉罗刹出手。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就匿名给你写了那封信,我相信只要你我连手,就一定可以杀了他。”
西门吹雪却笑了,惨然的笑,这就是武林,只要有利益的冲突,就会发生杀缪的武林,他突然觉的身上已没有多少力气,只要武林还在,杀缪就不会停止,谁也没法管,谁也管不过来。但是他还是问:“那个人是谁?”
白云凌恨恨道:“是北方玉罗刹。西门庄主手上曾抓了他的几个人,破坏了他的情报网……”
西门吹雪觉得很累了,身上的疲劳,更是心中的疲劳,他打断了白云凌的话,问道:“东方玉罗刹的手下呢?”
白云凌道:“还在各个分舵,东方玉罗刹为人谨慎,得知他真正身份的只有几个弟子,我已经清理干净了。”
不管是多情的人还是无情的人,都可以是杀人的人。
西门吹雪看着白云凌,一字一句地说:“出发吧,去找北方玉罗刹。”
树林的出口处停着一辆马车,看上去就让人觉得舒适的马车,马车上坐两个人绰绰有余,白云凌一向是个很周到,很细心的人。
“得,驾……”车夫赶着马车,马车中载的自然就是西门吹雪和白云凌。
西门吹雪真的累了,他轻轻斜了斜身子,靠在了白云凌的肩上,白云凌的发丝带着一股淡淡的茉莉的香气,让西门吹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两个人耳鬓斯磨的时候。他忽然觉得,青衣童子的话并没有错,有时人是的确要用梦来麻醉自己,来骗骗自己的。他觉得自己似乎要睡着了。若有梦,也无妨。
这时白云凌轻轻道:“等一下,我们先到京城的悦来客栈,那里有我的一个故人之子,他姓陆,名小凤,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迷雾早已散了,迷楼也已破,只不过迷局才刚刚开始。
系列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