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流风散
作者:蓝阴月
【一】
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我也不知道,我在这世间,活了多少年。
从慢慢的虚无到逐渐能感受到身边掠过的风,从最初徘徊在耳边的呼响,到清楚的能听到百里之外的虫鸣……我不知道,我在这世间,游荡了多少年。
我见过万火齐坠的天象奇观,也见过大地由整块渐渐分崩离析,形成各个大陆,更见过海水呼啸,淹没良田……可是却没有人见过我,我能感知我身边的一切,却无法让别人感知到我的存在。我只是一个存在虚无的“意识体”,一个面目模糊,只有依稀的轮廓。仿佛被风一吹就会被扯散的虚影。
真正凝结出身形是在百年前。
经年累月的游荡,终于让我耐不住寂寞。不甘心周围的风毫无阻碍的穿过我的身体,我又一次咆哮着抓住略住我身边的风之精华,疯了似的填进自己虚无的形体中。我的轮廓被那些精灵照的微微发亮。那些自由惯了的小精灵瞬间哀号起来,不甘心被我就此束缚,疯狂的想逃出我并无实际阻碍的身体。
我模糊的身影被扯的四分五裂,瞬间溃散,我又恢复到一个虚无的只有感知的意识体。不甘心地再次想将虚无的身形变的清晰,却发现身边一下子安静下来,那些乖张的小精灵们竟然驯服的向一个方向涌去。我的“识”探了过去,感知到一个人伫立在离我五十步处,那些风之精华围绕在他身边,如同给他镀上了一层青蓝的光圈。
“好强大的‘识’啊……”那人发出惊艳般地赞叹,瞬间便出现在我眼前,料是我如此敏锐的感知力,也无法看清他所使的步法,似是凭空少了那五十步的距离。
我疑惑的感知他,模糊的身影不安地扭动。我只知道那是个男子,着一袭白衣。我是看不清他的眉目的,因为千百年来,我一直都不曾看清楚过那些各色各样的人的面孔,只能看到一个轮廓,这也是我千百年来为什么还是以模糊的轮廓存在的原因——我无法模仿出我看不到的东西的样子。
“但是就凭你现在的能力就想凝结出具体的身形来,怕是太勉强了呢。”那人微微一笑,抬起手来看指尖停着的精灵,“恐怕你连将它们收为己用的能力都没有吧?无法吸收天地精华,又怎能凝结成形?”说完就将指尖的精灵“嗖”地弹进我虚无的体内,毫无悬念的看着那个精灵穿透我虚无的影,复又朝他飞去。
我惊恐的扭动起来,贴地就逃。这个人比我以往见过的任何生物都要可怕,自我有感知能力以来,我的意识就是以绝对自由的形式存在,从未感到过任何压迫或者危险之类的情绪。但是这个人却让我清楚的感到恐惧。
“啧,意识力已经强大到能逆风了么?”看着那个意识体竟然能在他面前穿过那么多的风之精灵毫无阻碍地飞速的逃窜,连平静如他也忍不住露出惊叹的神色。想必是在自然界游荡多时,本身的气质已经如同自然界所存在的元素无二了吧?既然是同类,那些单纯的风之精灵亲近都来不及,根本就不会想到要去阻拦。
眼中精光一闪,男子背过手,脚一点地,瞬息飘出数丈,与我齐肩。我惊骇地逃跑地更加卖力,但他却始终面带微笑,如同贴在了我身边。
不知飘了多久,我模糊的身形渐渐溃散,意识也渐渐迟钝起来。我知道我无力再逃,便在原地停了下来,浮在空中稳住渐渐溃散的轮廓。
他也饶有兴趣的停在我面前,我感觉到他凝视着我的眼神中带着赞赏和惊艳。“想要凝出身形么?”
我愕然抬头,模糊的身躯一震,似是要溃散开。
他微微一笑,右手轻轻抬起,手中凝聚起一束蓝光。
“天地风灵,皆在我手,以我之名,凝形结影!”
我本能地就想逃跑,但我惊恐地发现,以我虚无之形,居然也会被人定住。这个人……拥有怎样的力量?
不等我浅薄愚钝的意识想透这个问题,那些原本乖顺的风之精灵们突然全部朝我涌来,争先恐后地填满了我模糊的轮廓。模糊的轮廓被无数的风精灵撑开填满,渐渐清晰起来。我情不自禁地双手交叠在胸口,低头感知起周遭的一切。我突然能感觉到千里之外有人在轻微的叹息,高空之上飞过的候鸟在细微地低鸣,远处有露珠滴落时发出的脆响……我的感知力,竟然就敏锐了几十倍。
风还在不停的涌进我虚无的身体,我感受到充涨的满足感,不自禁地就展开了双手,仰头迎接不断呼啸而来的精灵。
“啊……”听到刚才那男子发出的惊叹,我睁开眼,看向他。
我居然就看清了他的相貌。
虽然我从未看清过别人的眉目,但我简直是偏执的认为,那是个我有意识以来,见过最漂亮的人。他有一头银色的头发,飞舞在空中,眼眸也是璀璨的银色,中间一点墨一般的黑,仿佛天上万点星光都落在了他的眼睛里,摄人心魄。一袭白衣迎风舞动,周围饶着他的是那些发光的风之精灵,点点荧光照亮他俊美的脸庞,美的惊心动魄。
此刻他正看着我,眼中透露出惊诧。我不知道,此时的我,已经凝结出我梦寐以求的清晰身形,面貌俊美,身材修长。可惜,却是没有性别。
“咦?”似乎是没想到我凝结出的是无性体,他楞了一楞,神色变得沉静起来,“走之前能遇见你这样强大的‘识’,真是不枉我跑了这么远,”似乎是考虑一下,“你以后就跟着我吧。”他伸过手想抚摩我的脸,可修长的手指却从我脸上穿过,如同触摸一把空气。他璀璨的眸子突然就沉下来,透出一种我不了解的神色,喃喃低语:“已经成灵了啊……但也只是灵而已。”很多年之后,我终于知道,他那时看着我的神色,叫做哀伤。
我终于凝结出自己的身体,成为虚无飘渺的“灵”。
就像万物初生总是相信第一个见到的事物,我跟随在了这个叫云逝的男子身边,如影随形。
【二】
他带我上天庭,下地府,游人间。
他带我去极北的北俱,看那万年不化的冰山雪水,冰棱倒挂的雪中石窟;看那雪花落地成堆,他在晶莹的冰山缝隙中采下那朵千年始开的雪莲,使了法术浮在我耳边,那枝清傲不可方物的雪莲就如同别在了我的发间。
他带我去极西的大漠荒山,看那漫天飞舞的黄沙掩盖了清湛的天空,他骑在骆驼上,让我漂浮在他身前,那情形,就如他抱着我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中跋涉,天地间,惟有我们,相依为命。大漠上夜晚无疑是美丽的,漫天星光如撒黑幕,璀璨一如他双眼。我总是忍不住探出身去触摸那些银色的光亮,但无论我伸展得多高,那些星辰依旧可望而不可及。待我带着疑问看他的时候,他会笑着告诉我眼看近在眼前的星星其实远在天边,天上看似杂乱无章的星辰,其实各司其职,分布成各个星座。而懵懂如我,只能记住星光下他温柔如水的笑颜,和璀璨如晨光的银色双眼。
我曾问他,近在眼前很近,那么远在天边,那是多远?他沉默了一下,手伸过来,穿越了我的脸,眼中是波澜不惊的神色:“一如你我的距离。”
他带我去如画的江南,看那青山荡漾在水中,小舟画舫穿水而过,拖曳出一窜长长的水痕。他喜欢坐在船头,听着水中戏台那些温软的曲调,眼中有回忆过往的沉静。而我会不由自主地上前,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看的方向。他会回过头来看我,他漂亮的眉眼看着我时,如水般波光潋滟,嘴角弯出的弧度却如春日的阳光般温暖亲切。每当他看着我时,我会一阵恍惚,感知力急速下降,周围模糊如同虚幻,惟有他的眉眼依旧,越发清晰起来。但是他总是在笑到及至的时候停住,那一抹亮色便消散在他眼底,恢复成一惯的淡淡。
我会以最亲近他方式,将头虚靠在他的腿上,无言地安慰。
我知道,云逝,其实是个寂寞的男子。他将所有的时间用在行走,不作停留。他说他要踏遍大荒,因为,他曾答应一个人,要带她行遍天下。我不知道她是谁,也没兴趣去知道,我千年来形成的无谓性格,从不会去注意某件人或事。云逝是个意外,但也是唯一的一个。
无知如我,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持久不变的维持下去。我以为我与他,就该是这样互相陪伴的存在。但我却忘了,我未遇见他时,不过是天地间游荡的一抹无知无畏无情的识,而他未遇见我时,我却不知道,他有过怎样的过往。
【三】
直到有一天,一个面目模糊的男子神色焦急的出现在他面前,带着终于找到了的欣喜,单膝跪下,双手捧着一面金光四射的令牌高过头顶,声音有不易察觉地颤抖:“恭喜天神恢复原职。”
云逝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依旧品着手中的松针,并未答话。
见云逝没有反应,那男子许是急了,从怀中另外掏出一物,一并奉上。我感觉到云逝的身体明显地僵住,背脊挺得笔直。连带原本毫无兴致准备去游荡的我也好奇地飘回来,瞄了那东西一眼。
那是一支木簪,似是年代久远,颜色沉暗,簪身光滑,透出古朴的味道。簪身刻着一个娟秀的“薇”字。我不明白这样一支普通到及至的簪子为何会让一惯淡定从容的云逝也有这般失常的情绪波动。
“司法天神,如今情势已十分危急,这一场内乱若不平息,势必会影响三界气运。纵然天界曾对您有万般不是,但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请助吾等一臂之力。”那男子将天下苍生咬的极重,似是要以此来说服他,反倒惹得云逝轻轻一笑。我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蔑。但未等我琢磨,他已接过令牌,郑重其事地答应下来:“三日之内,必复原职。”
待那男子走远,云逝才将令牌甩到一边,拿捏着那支木簪,轻笑道:“天下苍生又与我何干?薇颜,你何时教他们说的这套无聊说辞?若对这个理由那么有把握,又何必送这簪过来——定是认准了我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啊……
那一夜,云逝大醉。一惯云淡风清的男子抱着酒坛子在屋顶对着星空痛饮。我坐在他旁边,保持一惯的静默。我们,一直是以静默无言的姿态相互陪伴,我用念与他交流,语言于我太过笨拙,虽然偶尔也开口,但是极少。一来声音嘶哑模糊完全不似人声,二来云逝也极少开口,即便开口,也是自言自语多过与我交谈。
他醉的很厉害。我知道他不善饮酒,平时更是滴酒不沾,如今这样失态,怕是与那个叫薇颜的人有极大的关系。
我在他酒醉后的呓语中,终于得以知道他的零星过往。他是仙界的人,执司法天神位,有个极喜欢的女子,唤薇颜。他走遍天下就是因为这个女子曾说,想要与他一起,游遍这壮丽河山。
三日后,云逝带我上天庭复职。这次内乱应该是动摇了天庭的根本,天庭防卫极为严格,透出草木皆兵的味道。他并没有直接去大殿朝见天帝,而是转了弯,去了别处。我理所当然地跟上,因为我发现云逝的手,无声地握紧了。
【四】
眼前是一块巨大的冰块,晶莹剔透,光滑如同镜面。我不解地看向云逝,不禁吃了一惊。云逝的眼中,第一次表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情绪。平静的眼中似乎波涛汹涌,银色的眼眸不知是不是因了这冰块的照耀显得妖冶如鬼。他的身子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他抬起手,指尖轻触了下冰面,叹到:“薇颜,我……来看你。”我疑惑地看向冰块,除了发出微弱的光,并没有什么变化,那个云逝口中的人更是不知道在哪。
“百年了……从你我相识到分离,已经有百年了吧?想不到这样快。”我以为是在和我说话,便不做声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以示回答。但他却不看我,依旧朝着冰块喃喃:“薇颜,如今我已经踏遍八荒,走过我们曾经一起向往的地方,你可开心?可是这段旅途,少了你的陪伴,竟是那样的寂寞……”第一次听得他这般无助神伤的言语,我的身体仿佛受到了重压,几乎不能呼吸。这样陌生的感觉让我不知所措,抬头想找寻他明亮温暖的笑却发现他脸上布满泪痕,眼中的银色空洞而茫然,仿佛陷入了极深的梦魇中。我惊慌地意识到:这个如神明一般的男子,竟在哭。
云逝一直以来都是温和不带一丝感情的,就算我们相伴几近百年,那也只有相伴而已。过多的表达,从来都不被需要。因为我与他,一个是看遍洪荒无知无畏的灵,一个是经历了太多世故,逐渐沉静淡漠下来的人,我们太过相似,同样的无情无畏,这就注定了我们永远只能是两条平行线,只能相伴,永无交集。可惜我还未能明白。我此刻能感受到的,也只是他脸上灼热的泪,连无情如我也不由得慌乱起来,那股奇怪的重压一份份地加重,几乎要将我压跨。我不知道,那便是难过。及至的难过。与当初云逝带给我明亮笑容时飘飘然的快乐相反。
我第一次感觉到平静的意识有了我不清楚的急剧变化。原因是身边这个默默流泪的男子。我急切地想擦掉他脸上的泪,手指伸过去却穿过了他俊美的脸庞。那一瞬间,我怔住,真正明白了他在大漠星空下回答我的话。
——远在天边是多远?
——一如你我的距离。
虚无的身体中有某一点突然剧烈地痛起来,让麻木了千年的我一瞬间腾起,在空中不断地扯着自己的虚影。好痛苦好痛苦!我撕吼着抬头。就在我抬头的瞬间,我怔住,我看到一张与我非常相似的脸正对着我,闭目而眠。有一刹那,我以为是冰块形成的镜像。可很快我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冰块中的人,是个女子。不是我这种无性体所持有的模糊了性别的面貌,她的脸极其柔和,眉眼间与我七八分相似。双手护在胸口,安静得如同睡去。
我突然想起云逝决定带我走前那个沉静的眼神,如遭雷击。原来,是因为我太像她。他对我的笑对我的温柔对我的凝视,都是因为她。这个在冰下沉睡了百年的女子——薇颜。
远处突然传来兵器交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猜想,云逝眉头一皱,对着冰中的女子说道:“薇颜,不得不打扰你的睡眠了。”他的手捏了个法决,顿时女子双手掩住的胸口微微发亮,一块晶莹剔透的东西缓缓从女子胸口透出,破冰而出!
女子护在胸口的,竟然是一块千年寒铁!外面喧嚣声越发大起来,云逝手上连着变了几个法决,那块寒铁竟然就在半空中逐渐扭曲,隐隐形成兵器的形状。“去!”随着云逝一声大喝,一滴殷红的血从他紧捏着法决的指中溢出,破空直指寒铁而去!空中的寒铁似乎是受不了这极热的血气,爆发出一团强烈的光芒。我被刺的睁不开眼,急忙闭上眼睛。待我睁开时,寒铁已经不见,而云逝手中,多了把状似扇子一样的武器。
“虽不极神器,但也足够了……”云逝看着手中的武器喃喃,转而结了个手印按在我眉心,对我说:“你呆在这,不要出来,随即一跃而出。
【五】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动武,也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死亡。
我的印象中,云逝一直是个温柔如水的男子。喜欢喝苦味的松针茶,看书看累的时候会眯起眼睛看一会天空,最多的时间行走在世界各处。多年来,我未曾见过他一次动手。我相伴他身侧,见的最多的也是他的笑颜和天地间苍茫无边的景色,没有见过人间疾苦,而死亡单对我一个与天地同寿的灵来说,是多么遥远的事情。
我看到一个个人扑向他,而他的手只轻轻一挥,就有一股血喷射而出,温热的血液溅满了他的白衣,宛如盛开一朵朵凄美的花。
曾经仙风飘渺琼楼玉宇的天界在眨眼间就成了阴风阵阵的修罗场。无数天界叛徒攻上天界,与曾经的同胞自相残杀,到处都有临死前的惨叫,残肢断臂比比皆是。我的意识可以感知到刚死去的亡魂强烈的恨意,在空中积郁不散,可怕的怨气充斥了整个天宫!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场面连无谓如我也觉得异常难受,那些怨念太过强烈,连带我也开始集中不了精神,身形动摇起来。
一般人是看不到我的,因此不会来攻击我,我站在远离战场的地方,看着那一袭白衣过处,尸首成堆。
“唔!”云逝的左臂被刀的刀气割开了一个深深的口子,殷红的血瞬间染红了他的白衣,我的意识忽的一痛,仿佛我也挨了这么一刀。
寡终归不敌众,云逝的动作渐渐迟缓下来,额上也冒出了汗。我急切地观望战局,却束手无策。我憎恶自己的无力,明明身为灵,却一点用都没有,甚至连个冥界小鬼都比不上。
援兵在天界渐渐不支的时刻,终于姗姗来迟,整个局势瞬间被扭转过来。叛军开始溃散,有些一看到声势浩大的援军便丢了兵器,疯狂逃窜。
大局已定,云逝和一干伤兵退下前阵,准备治疗伤势。
忽然我听到物体破空而去的尖锐呼声,再一看吓的面色惨白,一支尖锐的暗箭朝着云逝飞去,因为忙着应敌,他竟是一点都没发现。
我再也忍不住,不顾一切地飞了过去,张开双手挡在了他面前,笨拙地开口:“云!小……心!”可我却忘了——我,是个没有实体的灵。
“云司法!”
那一刻,似乎时间也停止了。我可以清晰地看到暗器毫无阻碍穿过我飞向云逝的声音,我听到利器刺进血肉尖锐的呼啸,我茫然回头,看到云逝对我露出微弱的笑意,蓦地颓然倒下。周围的人呼涌而上,瞬间淹没了他的脸。
身体中的某一点剧烈的疼痛起来,仿佛要裂开,在经过云逝塑造后就再未溃散过的形体一点点地分崩离析,我清楚敏锐的意识在一点点的模糊,终于,我支撑不住,从九天之上直直坠下。
耳边是呼啸的风,我感觉到我的身体被风吹地四处溃散,我闭上眼睛,失了知觉。
【六】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我只记得我似乎做了个极为漫长的梦。梦中的男子白衣银发,银亮的眼中有极温柔的笑意,他手中拈了一朵雪白的花,将它别在了我的发上;沙漠中我们互相依偎,他对我解说天上的星辰,而我却只能看见他如水的笑靥,如中魔障……突然我看见一支利箭飞了过来,我本能的就去挡,但那箭却穿过我的身体,洞穿了那男子的胸膛。我蓦地惊醒,泪流不止。
至此,我才知道,以前无知无谓的生活其实早在云逝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便已被打断了。我对他的感情,由最初的信任到依赖再到自己都未察觉的爱,已经将近百年。只是愚钝如我,一直未能明白这样的感情,原来就是爱。
一瞬间,我的形体产生了急剧的变化,周身发出幽蓝如冥火的光,光芒四散分开,又迅速聚合,无形的虚影如水波般荡漾开,逐渐凝结出全新的形体。待我看清自己的变化时,不禁欣喜若狂。我终于依靠自己的力量重新凝结出身体,而且,是个女子的身形。
云,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想到,曾经你一手创造出的我,竟然会因为你而动情,从无性变成女子吧?
可惜,我却再也没有见到你。
醒后我急速奔向天宫,却发现,天界大劫已过,而那个我爱的男子,已然失去了踪影。连那块云逝视为珍宝的巨大冰块,似乎也在一夜之间崩塌了,只余留一地的冰晶。
在我终于明白了自己是爱着这个温柔的男子之后,他从我的世界中消失了。
【七】
我开始漫长的跋涉,踏遍千山万水去寻找那个温柔如水的男子。
冰雪覆盖的北俱之北,遍地黄沙的茫茫大漠,妖鬼横行的妄死城,碧浪滔天的四海……我不知道我翻过了多少座山,跨过了多少条河,走过了多少个叫的出名字或者叫不出名字的地方,却始终无法寻得那唯一一张能让我辩清面貌的脸。
我到过一个叫雷泽的地方,这片大陆终日乌云蔽日,日夜不分,却让我觉得异常亲近,我可以看到无数与我相似的虚影从我身边经过,也有少数人能看到我,盘问我的来历。我依旧是无法清晰表达自己要说的话,只能置之不理。有些被激怒了便出手阻我,但是当他们的手毫无阻碍的穿过我的身体时,我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们眼中的震惊。我能报之的,也只能是苦笑的表情,我与他们,终究是不一样。
我在这的灵力一天比一天强,已经能暂时凝出人影与普通人对话。我在一个叫梦源城的地方遇到了一个叫公子博的人。他说梦源城是个容易让人停留的地方,曾经有许多旅人因为旅途遥远在梦源停留了下来。可是他的兄长却未能如那些旅人一般停留,而是与如今的我一样,行走在世界各地。
“兄长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他要走遍八荒。我知道这是借口,兄长只是怕我们担心。他总是一个人走,一个人难过。”
他总是一个人走,一个人难过。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云逝,那个温柔如水,却也寂寞入骨的男子。在遇到我之前,他也是一个人走,一个人难过的吧?可惜,遇到的我,却是个虚无飘渺的灵,无法相拥安慰。告别公子博后,我决定再走一次那些与云逝相伴而走的地方。
曾经与他一起走过的地方当初看起来是那样美好,冰雪晶莹美丽,黄沙阡陌万里,江南温柔如梦……可是当这些景色孤身一人看时,竟说不出的寂寞。云逝当初的心情,我终于体会。世上纵有美景万千,但若是身边少了那个爱的人相伴,将是孤苦难言,寂寞万分。
这一日,我来到了一别数年的天宫。没有去金碧辉煌的大殿,我也如云逝当年,转了个弯,到了那曾经用冰块封了一个美丽女子的地方。
惊讶的发现当初碎裂的冰块居然过了近百年也未融化,捡起地上的冰块,我似乎还能看到当初他在这里流泪的样子,那样浓烈的情感,连带我的意识也被带动,从而明白我爱着他这个事实,变成女子之身。冰块中映出我刚凝结出的容颜,眉眼中是历遍了洪荒独自一身的寂寞,与那个叫做薇颜的女子无半分相象。云,想必当初助我凝结出身形的时候,你是照着她的样子来塑造的吧?因为我是看不清别人的相貌的,所以凭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凝结出面目清晰的人来。可惜当时我无情,终究未能如你所愿,成为她的影子。
【八】
回首已是百年身。
我站在九天之上的天宫,迎着扑面而来的风,我努力在记忆中搜寻过往,却发现除了与云逝那段记忆分外鲜明外,其他都是一片模糊,犹如空白。
我发现命运极其可笑。当初我跟在云逝身边,以为终于可以不再孤身一人,以为自己进入了他的生命中,却发现这一生,终究只是我一个人,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也只是我一个人的故事。云逝爱的一直是那个叫做薇颜的女子,所以虽然我相伴他多年,他却从未想到要给我找个称呼。而我虽然爱了他那么多年,却在他消失时才发现。
我,注定只能成为别人生命中的过客。
漂泊许久,再无知如我,也知身为仙体的云逝已经不再这个三界中,没有轮回没有转世,只能依靠时间的积累慢慢凝聚成魂,再次投胎。而我,已经活了那么多年的灵,已经无法这样长久的等待下去了。寂寞让我的心逐渐变得荒芜。
云,我怕就算我再度遇见你,也已经恢复成以前无知无谓无情的我了。
拾起埋在碎冰底下的武器,贪恋地将脸贴了上去。云,我能在它身上,感知到你的气息。那是他当初引器时注入器身的一滴血。将在异地学来的术法使在手上,对武器施加了个禁咒。那是专门用来禁锢像我这样虚无的灵的术法。我在异地游荡时得知我这样特殊的灵,很有可能是盘古当初开天时丢落三界的神器碎片,便开始学习适合灵使用的术法。
“云,希望我沉睡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能是你。”不然,我宁愿永久沉睡不再醒来。我的身体发出幽蓝的光芒,如星光般分散开,点点钻入了加了禁咒后的武器中。碎了一地的冰块突然一瞬间全部复合,将那一把武器和武器中的灵,一齐封在了冰块中。
尾声
至此,三界三十六灵武又诞生一把,后世有人得之,应个人喜好,稍加打造,做成扇状,取名秋风。可惜那器中之灵却未像其他武器一般,现身相见。那扇面上黑色条纹,蜿蜒如同藤蔓,禁锢着一个寂寞的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