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晚饭,他们去“罗兰”咖啡店。
当酒精在夜色里发作,它便从一个角落带走了凄冷和黑暗,又给另一角落带来了眷恋和迷离。
这间咖啡店,叶非来过好多次。他们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叶非每次来都坐在这里。墙上的壁画,绵软的音乐,扭屁股的男服务员N,还是那么熟悉,外面的雪映衬进来的光,让他们桌上亮了些。
N送来咖啡后,轻轻地走开了。
叶非摇荡臀下绿藤缠绕的秋千椅,问:“明天就走了吗?”
“是啊。”文清端起咖啡,杯里的热气和呼出的热气在他嘴边汇合,瞬间在咖啡香中消散。接着说道:
“这次,我以为你能带女友出来。”
“……”
“一起玩,多好。”
“没什么谈的呀。”
不用说,文清对叶非了解得很,虽然偶尔有红颜垂青,但是对于现在情感没固定着落的叶非来说,也不可避免触动他心中的隐憾。想到这,文清不免有点歉意了。所以,他脸上尽量露出期待的神气。
文清的这种好意,渗进了叶非的心。叶非的心中荡起一段似是纯净的伤感,也似是一种颓靡的情绪。他斜睨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这时,N经过,到他们近旁斜对面的一个包间,挑开帏帘,送爆米花进去。两个女子的细语轻柔地传了出来,向里面望去,看的模糊,还不错。
文清心中一动,“帮你认识她们吧。”
“啊?算了吧。”
文清坚持:“认识一下,有什么问题呐。”
“要不叫N帮忙。”叶非说着,看到从里面出来的N,对他说:“请引见一下,我们两位男士,想认识她们。”N没拒绝,但脸上不是很情愿,又挑开帏帘,进去,很快又退了出来,摇了摇头,“她们不同意。”说罢,马上走开了。叶非看了看N的背影,觉得他屁股扭得女人味十足,不知怎么,竟有点讨厌他起来。
“呵呵,你这招不行。”文清说着,站起来向包间走去,过了好几分钟才出来,泛一点酒红色的脸写着些许失望。
“你怎么说的?她们又怎么说的?”叶非是探究的口气。
“竟然会失手。”
——不用说,个中情形一定是这样的:文清用他真诚加温柔,加不大不小的吹嘘和满满当当的甜言,还有一些厚颜……他是老手了,好像失败不多。
“竟然会失手,”文清又重复一遍,“帮不上忙了。”天知道,他是真的想帮叶非的。
纵然叶非一直没有流露出失意的神情,但在文清的眼中,却发现叶非有种异样的遐思。文清想,倘若叶非沉溺于这种思绪里,恐怕会陷入深深的落寞中去,竟至于连带自己也有些落寞起来。看了看叶非,他的脸已朝向窗边。文清欲言欲止,还是没说什么。
马路上,汽车射出来的灯光和街灯交织一起;一侧,一架天桥和天桥上稀稀落落的大学生来回走过。这些,在叶非眼前闪出昏黄和晦白的光。
而他内心的光,好像被什么东西拨弄,或明还暗地闪着。与其说他抱憾自己的孤单没来由的想不通,不如说他心上涌出一股强烈的空虚感。他想忘记什么,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到底要忘记什么。
这个下午,叶非呆在书房里。
桌上的一沓相片,叶非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他想,一旦把它们扔一旁后,不知道要过多久,它们才会再一次被拾起来。于是,叶非又捧起它们,好像要和它们作最后的告别。
叶非看到,整个相片上最多的景物是雪:广场上的雪,钟楼顶上的雪,城墙堡垒上的雪。哦,原来相片的主角不是他,也不是文清,而是雪和雪的意韵。——正是雪的意韵,才衬出他们生活的质感和相片的美感。
另外,在仅有的几张合影上,有一个是叶非制造、或许将在文清心中存放的小小遗憾:鼓鼓的报纸,把他的外套左侧胀得褶皱不平、失去挺刮,注重形象的他是否暗自怪责呢?或许,他已发现了,只是没对叶非提起。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现在,文清已回到了另一个城市。雪不知不觉,又下大了。
站在书房的窗边,叶非把头转向外。雨阳蓬上的积雪还没融化完,又被雪覆盖。绿树枝干上像风中的绿色火焰的一簇簇叶子,很快又变成一朵朵冷俏的白花。
雪,一片一片,直往下坠。寂寂白雪好像踏着舞步,在叶非面前旋转起来。忽然之间,他的身心一片沉静。“一周前,朋友到来,”叶非心里在说,“一周后,我将搬家,搬到一个温暖和安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