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然流逝的时间又算得了什么，倘若在他身上

有过一个顶点，一次狂喜，一个傍晚。

——博尔赫斯





他醒了，来的突然。

如果没有梦，晚上的睡眠就会黯淡许多。他们说只要醒来记不住梦了什么了，这新的一天就还算正常，不会打水漂打冷战。如果异常清醒睡眠中你动了几个手指头，想了几个女人，翻过几座山，大概睡眠就有问题了，他们还说和衰弱有关，很咋唬人的。

翻身，一个证明自己无助的动作。可是，可是翻身你也抓不住它啊。

梦是什么，可以尝它的味道吗？可以听它的声音吗？她的气息迷人吗？

像爱的幽灵，你还来不及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你也不知道你也被她爱上是什么时候，张爱玲也这样说；那么，你的爱该游移的坚定还是坚定的犹疑，她却不告诉你，至多给你一个苍凉的手势或漠然的眼神。像爱伦·坡的侦探小说，你永远无法确定最后你杯子里的那杯水的余温，是不是杀人的证据。像Ｋ一样，还没走出卡夫卡的城堡，却意外闯入卡尔唯诺的命运交叉的饭馆。

――这一堆堆砌的比喻，和他无关。他知道的。

有一段时间，他一直想发明一种仪器，它能够给睡梦中的人在安心的躺着无须翻身起来不需打扰美梦或恶梦就是不能变成残梦的情形下完整的记录梦中之境，这实在是好极了。如果有这样的产品麻烦给推荐一下。录音笔当然不算，纸和笔也不算。

他现在也想，他想，如果这个仪器有的买，一点很抢手，因为和他有一样念头的人肯定很多吧，在陌生的城市里，在陌生的窗头。他这样想。

――你想抓住她，她消失了。你再想抓住她，你消失了。

现在在仪器没有发明前，他只好爬起来，找纸和笔。笔尖在笔筒里正睡觉，它会不会抗议。纸在桌子一旁发出的光轻如纸张。他坐起来时，床板嘎吱一声，像压抑许久的人嘘了一口气发出的声音。枕头的脸被瘪了下去，慢慢复原的过程中表现一副无辜的样子。一双拖鞋却跳着欢快的舞蹈，从床的左边跳到了右边。

――她学过球运论，她懂得责任，你没学过，你就没有。

――就像双打时是张怡宁发球，她会尽快发的让你找不准方向，球才能让你接不住，这是她的责任。如果发的慢，你会找到球的落脚点，她的责任就降低了，她是不让这发生的。

弟弟在他对面，对他说出这堆话，语气冷静，没有停下来。

――她也学过，就好像扔笔一样，扔的慢，笔筒找得到它，就不好玩了。如果扔的有方向，你的笔筒就永远接不到了。

――……

那时，他正在发呆，凝神，嗬，弟弟怎么知道他正在想着她。

头痛。那是因为想着某人某事吧。而疼痛，不正是某人和某事对他水果刀般的惩罚。他在想，他将来还爱着的人和他将来爱着的人此刻睡姿美吗？她们是侧卧还是平躺，如果是侧卧是左侧还是右侧；如果是平躺手放在胸口，还是身体的两边。还有眼角，是挂着幸福的微笑，还是甜蜜的忧伤。这样让脑子充斥着各种念想，像往胃里塞各种食物，苹果啊香蕉啊，奶茶啊咖啡啊，麦片啊豆浆啊，糕点啊比萨啊，胃终于抗议了，这和脑子的疼痛形成没什么分别。

记录断断续续，像早晨起来喝第一杯温开水，伸展第一个懒腰。纸上密密麻麻一片，像一群小鸟飞起时脚同时划过湖面。咔嚓，笔和笔套合在一起，像最早一班地铁关门的声音，标志着一个终点的结束。打开手机，启动的声音像抽水马桶的声音。汽车碾过马路的声音，沉闷而压抑。一阵突然的激风，让表情垂直僵硬了一晚上的窗帘一阵阵悸动，像鸭子在河水里扑打着翅膀。鸡开始有规律的打鸣，像这个城市里从四面八方涌向工厂写字楼菜场街道的人们，勤奋，务实，保质保量，不用担心。

他抬头看了看挂钟，它像一个旅人，……时针轻而易举地指向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