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钝物的撞击声打破了夜幕掩盖下的真实。猛然回神,一条香气四溢的烤野猪腿扔到了脚下。
清楚地看到对方从一开始苦涩的笑,到出神而寂寞的表情。本以为终于找到和自己一样的人——那种只有在夜晚,仅剩下自己的时候才能去用心感受自己的人。出于人和动物的本能,想要帮助这个“同类”一下。没想到,看到的竟是对方抬头四处寻找的愚蠢模样;最后……他看到了树上的自己,然后勾起嘴角,一口银牙齐整、好看。这是他应该拥有的笑容吧,笑得很阳光呢……果然还是没有像我一样的人啊——或者不应该叫做人吧。从小为了生存,十几年的时间只是在与野兽的搏斗和厮杀中度过。也许,充满了血腥的自己再没有资格称人了吧。但是,早已为已经和野兽无异的心,却在看见了那不属于“夜行动物”的、如阳光般的笑容后,猛然狂跳——像是在追捕猎物时的兴奋。但,又有一些不同,这种微妙的感觉,真是复杂的令人害怕——因为父亲说过“人是最难以看透的动物,所以他们就最可怕。”没错,就像眼前这个男人——自己连他怎么走近的都不知道,一定是非常可怕的敌人。
隐灵音不解,为何刚刚还好心为自己扔猪腿的女孩,此时的气息却如临大敌。不可能理解为,他好不容易烤好一条猪腿,只为引我过来打一架吧。
“为什么?”
对上对方澄清的眼,感受到他纯净的不带一丝杀气和敌意的气息。突然感觉到自己多虑了——无意战斗的野兽是可以驯服的
“吃”一个字,简单明了。
自己本来就是看他可怜兮兮地独自静立在草丛中而想起他可能不会野炊而来给他送饭的,那当然就是“吃”了。
看着对方仍旧不解的模样,虽然自己成天与动物打交道,但因为父亲曾经交给自己很多东西,甚至连兵法都了如指掌,自己的话不至于那么难懂吧。
破例抬起纤细苍白的手轻指一下猪腿,算作解释。隐灵音的肚子马上配合地响起来。年轻英俊的脸微微泛红,他急忙道了声谢谢。便躲在树后大快朵颐起来——就算是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两个月没吃东西了,但几百年的帝王教育还是让自己抹不开脸在一个女孩子面前狼吐虎咽。
满足地叹息一声,抚摸着充满食物的肚子,稚气地笑了——这下应该四五个月不用吃东西吧。作为神族也有这一点好处,那就是拥有几乎与神一样的寿命和能力。吃一顿,也就几个月都不用吃了。抬起头,却对上一双墨玉般的黑眸——糟糕!为什么自己在她面前总是这么狼狈呢。这可一点也不像我了。
轻咳几声想掩去尴尬,拱手,作揖道“多谢姑娘搭救之恩,隐某无以为报”
“嗖”的一声呼哨划破寂静的夜空,女孩眼睛直视向风吹来的方向,便不再理睬他。女孩的沉默并没有引起隐灵音的不满和愤怒,相反当女孩一言不发的时候——当然,她只对隐灵音说过一个字。但是,那是一种无言且温柔的情感,从她沉默的双眼——那如黑曜石一般温润而波光流转的双眼中流淌出来。想让人和她一起等待——即使不知道等待的是什么,但从那令人沉醉的目光中让人知道,那一定是幸福的等待。
于是,是沉默……
各怀心事的沉默没有维持多久,隐灵音只感觉轻柔的晚风忽然,急速从耳边掠过,一个巨大的黑影迎面扑来,大脑来不及反应,身体便训练有素地准备攻击。
剑的寒光交映了黑影散发着幽绿光芒的瞳——人与兽,因遇到了劲敌而全身兴奋。
借着月光,隐灵音看清了那黑影——那是一头豹。漆黑的皮毛与黑夜融为一体,交映着月亮的光辉,仿佛洒下了月亮的碎片;骄傲而美丽的头颅高昂着;如宝石一般幽绿的瞳……
同时,黑豹也在评估着他——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长得异常俊美:长长的黑发被一条银色锦缎缚住,服帖地垂在身后,又有几缕随着夜风而起,又有些超然;一双炯炯有神的眼镶嵌在
象牙般的脸上。但,使人赞赏的并不是他那令人惊为天人的容貌,而是他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
强悍的气势及不怒自威的王者之风——很好,这个敌人我认了。
“奇炎”冰冷的声线轻缓地响在紧绷的气氛中,像是慈爱的母亲,轻斥着不懂事的孩子。女孩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却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不容置疑的威严。
哀怨地垂下头,叫做“奇炎"的黑豹,像个委屈的孩子——唉,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够资格的对手,黛瑞斯却不准自己好好地“玩玩”,真是郁闷啊!
隐灵音惊异地看着刚才还犹如神兽般桀骜不驯的黑豹,心甘情愿地臣服于那个女孩,向她垂颈,对于猛兽来说,那种动作无疑是誓死效忠的表现——看来,这个女孩确实不简单。
感受到黑豹充满杀气的气息被降到微不可闻,幽绿的大眼竟然扑扇着委屈似的幽怨的望向女孩——隐灵音有些好笑,但是出于尊重并没有笑出来,也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又是那个俊美的白痴了。
“多谢姑娘,呃,这个……救命之恩”隐灵音在心里吐自己的槽——唉……总不能说是“送猪腿之恩”吧。“今日大恩大德隐灵音没齿难忘。只是如今在下有事在身,斗胆请问姑娘芳名,他日定衔环以报。”说完深鞠一躬,静待佳人回答。
袖子突然被扯住,回头一看是那黑豹正叼着自己袖子的一角。虽然看上去没用几分力,但却让他难以挣脱。在看黑豹的表情似乎不太乐意这么做,又一脸隐忍的表情,哪还有刚才那百兽之王的气势。不由玩心大起,伸手轻轻地揪了揪他的耳朵——看着黑豹因为羞愤而扭曲的脸,哈哈大笑起来。没发现黛瑞斯的转身,影子被拉得老长……
已经回去取好包裹的黛瑞斯回来就看到了这样一幕——一人一兽在草地上追逐着,本来都具有高超的灵力和武功的两个,竟然像地痞一样厮打起来。似乎都很开心呢……黛瑞斯轻叹着,有些羡慕的望着草地上嬉戏的两个身影,若有所思。
在原地站了一会奇炎才发现了他的主人,有些懊恼——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感知到呢,竟然就让她一个人呆站了那么久,竟然为了玩耍而没有发现她。可以美其名曰地说自己是因为十几年来从没有遇到对手而寂寞,一时间忽略了她。但是这个理由也不能让奇炎原谅自己——因为她比任何人都寂寞啊……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虽然脱离那令人心寒的神域,虽然不带有一点关于那个冷漠而可怕的神域的记忆,虽然让她得到了她曾经最渴望的父爱。但是,黛瑞斯仍然是最寂寞的人啊!那种得而复失的幸福,才是最残忍的摧残;那痛失亲人而无能为力的自责,才是最深的伤害!所以自己一直陪伴着她,希望可以给她幸福。但是,每当看到清晨那有些湿润的枕头时——奇炎知道,自己还是不会成为为她赶走寂寞的那个人,不会有让她抛弃寂寞的资格……既然不能拯救,那就一起堕落吧……
隐灵音看这突然停下来的黑豹,幽绿的眼睛中是浓到化不开的羁绊和眷恋——望向那个女孩,那个在远处看着别人的快乐却从不踏足的女孩!明明是那么渴望,明明是那么珍惜,明明是那么想要人呵护。但那女孩却只是远远观望,用沉默的甲将自己保护的密不透风,再面无表情地走近,让人看到一脸的波澜不惊——就像现在!
隐灵音看着那沉步走近的女孩,那一张仿佛万年不变的、在月光下有些不真实的脸——心,竟就在这样的凝望中痛了起来。想好好呵护她,不让那纤细的身影再沾上一丝血腥;想给她幸福,让那永远冰冷的脸庞布满笑容。她的笑容……一定很好看吧……
忽略掉心脏因为隐灵音的注视而跳得飞快的奇异感觉,冰冰凉凉的女孩子又吐出一个字:“走。”说完,便点地一跃,侧坐在了黑豹身上。
此时天已有些微亮,山的另一头,太阳悄悄地探出小脸张望,给骑着黑豹走在前面的女孩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精致的柳眉、小巧的嘴唇、乌黑的长发……还有那灿若寒星的眸!这时隐灵音才真正看清了那女孩的模样——比人间绝色更超然,比神域的女神更真实。一袭暗紫色的劲装,艳而不俗更显出她略显青涩但修长优雅的身材。整个人像盛开在冰晶中的莲,高贵疏离,却拥有鲜红的颜色——那仿佛睥睨一切的王者之风。
是什么样的故事才能造就这样一个拥有绝美容颜却双眸含冰的女孩;是什么样的际遇才能创造这样一个看似纤弱却傲然的森林王者?这样美丽的的人,是应该幸福地笑着啊……
感觉身后人一路尾随的目光,只是纯粹的欣赏和赞美,黛瑞斯再也抑制不住地崭露一个舒心的笑容——已经多久没有这样了呢?是从十年前那个误入山林深处的猎户想抢走自己的时候吗?还是更早……像这样让一个陌生人安全的跟在自己的后面,将整个后背暴露在别人的攻击范围内——如果不是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也许……身后那个俊美的人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只要是见到自己的男人眼中只有征服和侵略——甚至是贪婪。每每从梦中惊醒,回想起来梦中竟都是一双双充满欲望的眼紧盯着自己不放,却从未有一个人的目光让自己如此安心过。他的眼和他的笑一样,总是充满温暖和包容——然自己忍不住去靠近,甚至想一辈子沉浸其中该多好……他,并不令自己讨厌。
神经再次被黛瑞斯的莞尔一笑完全吸引。虽然淡淡的,却有一种满溢得幸福感——只要能让她露出笑容,就是幸福……
突然发现周遭的空气温度骤降了几分,隐灵音对上了一双幽绿的喷着火的豹眸,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咳嗽几声,停站在原地客气的开口:“呃……在下隐灵音,冒昧敢问……”
“黛。”隐灵音话没说完,便被一个冰冰凉凉的声音抢去。声音的主人的全名是黛瑞斯,但是父亲说过这个名字是禁忌——只说一个字不算是欺骗吧。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人——对了,他说他叫隐灵音吧……嗯,面对隐灵音就是不想欺骗他——毕竟,这是第一个自己愿意试着接触和了解的人。
“黛,是吗?真是个好名字。”喃喃的重复着这个名字,想要把她深刻在心灵深处般——一遍遍……
“嗯……”犹豫着开口,本来这次的行动是机密的。因为危险和关系重大,本不应该告诉别人。但是,莫名的——就是不想让她受伤害。只要一思及她很可能会因此而受伤甚至于丧命,心就狠狠地痛起来。下定决心了——
一定不能让她去!
“黛姑娘……”
“黛。”仍旧一个字,却掷地有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黛瑞斯很明显的皱了一下眉——听到“姑娘”二字,有些抗拒和反感。非常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名字就是名字,不是这个姑娘,那个姑娘。听起来就像别人一般,很别扭。
明显听出对方的不悦,隐灵音匆匆改口。在心里暗笑自己——不就是叫个名字嘛,竟还脸红:“黛……”真是,声音还有些颤抖,为什么一到她身边就这么笨拙呢!“呃……你知道我这次要去哪里吗?”
“嗯。”仍旧用单音节回应他。
“寻找死神是吗?”从脑中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隐灵音知道那是高级法术:“灵波”,一种能用精神交流的法术。循着灵波找到它的主人——竟是那只黑豹!惊讶只是一闪而过,同样用灵波与对方对话,灵波的气息同样沉稳:“是的。”
黑豹的声音突然变得神圣:“神之守护者奇炎,以吾之口,传递神圣之谕——六芒星隐曜,镶嵌千年之轮,唤醒吾上古封印之神…….第一芒——音!隐灵音,你就是六芒星的第一芒,音。正式介绍,我是死神的守护者,奇炎……”
神圣的声音响在脑中,竟带来了这样一个令人震惊的神谕——这头黑豹竟真的是神兽,显而易见,那个冰冷的让人怜惜的女孩竟和那拥有悲哀神话的女神重合——那个曾经远在天边,如今近在眼前的,黛瑞斯……
清楚的看见新出炉的第一星隐灵音望向她的眼神——那和自己一样崇敬而怜惜的眼神!只为了那个人——她的力量强到使所有人崇拜;她的公正严到使所有人敬仰;她的身影总是那么让人怜爱;而她的心,却想让人珍惜……
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自己有朝一日拥有能珍惜那颗心的资格。但又无数次的清醒——自己,从未也不会拥有那样的资格了——自从那次起,她就把那被撕扯的伤痕累累的心用坚冰封存起来,从不让人接近和窥视那一颗在冰壳下的柔软……
只因自己太了解她了,便从了解的那一刻起便不再妄想。只剩下守护和陪伴。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男人的眼神中有怜惜,却也闪烁着坚定和自信——是自信可以给她幸福吗?可那个人啊……从未知道什么是幸福呢……
“吾神,吾誓……”仿佛用尽毕生信念般,隐灵音在深深的凝视中用誓言在命运之轮上刻下了重重的沟槽——将自己与那将不顾一切保护的人的命运重叠,只为不再错过。
谁也没听见,那清浅而又绵长的、不知何方的叹息在哀悼。一切,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