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祭
总忘不了青春年少的时候,学校的樱花树下,洁白的裙裾和着掉落的花瓣在温暖的春风里飞扬,华丽、唯美,如同梦境。就这样百媚千红,偏偏爱上了樱花的浪漫。樱花盛开,热闹非凡,灼灼其华,然而春风一吹,便如薄命的美人,落英缤纷。繁华唱尽,总是苍凉!
相遇是一场华丽的梦境
我是在去美国的第二年碰到他的,与他的邂逅灿烂如那盛开的樱花,映着青春靓丽的脸庞,让人忍不住沉醉。记得那是在1993年常春藤大学之一的耶鲁举办的一次舞会上。那时我刚满23岁,因为从小父慈母爱,家境富裕,一向活泼外向,交游甚广。
当时一位朋友正把来自哈佛大学的老乡介绍给我认识,我们用家乡话说得正兴致勃勃,又一位黑头发黄皮肤的人过来搭话,我以为他也是老乡呢,谁知他竟然用蹩脚的中文对我说:“你们是中国人吧,中国话……说得……真好”。竟然有这么说话的人,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发,用英语说:“我喜欢中国,能教我说中国话吗?”想不到他竟然说一口流利标准的英语。我觉得他这个人蛮有趣的,就一口答应了下来。他兴奋的像个孩子,对着我深深的鞠了一躬,还邀我跳舞,我微笑还礼,与他滑向舞池。摇曳的灯光,舒缓的乐曲,想不到的事他颇有绅士风度,舞也跳得极棒,竟是个蛮讨人喜欢的人呢。
他送我回家的时候,诚恳地让我帮他取一个中文名,我想了想,取了母亲的姓,外加单名一个“浩”字,“崔浩”他默默念着。“浩……”他的脸上写满问号。“是广大的意思”,我用英语解释给他听,在他手心里划着这两个字,他一脸满足。
星期天有些意外地接到他的电话,想不到他这么快就联系我了。我从最基本的汉语拼音开始教起,他学得认真,我教的快乐,说起来能有这么一个聪明优雅的学生倒真是我的荣幸呢。学了三个月左右,他就能与我进行简单的日常对话了。当我宣布他已初步掌握汉语,以后可以自学了时,他兴奋得冲上来拥抱了我一下,挨着他温暖的胸膛,心没来由的一跳,已是满面绯红。他放开我,我低下头不敢看他。他扳过我的脸,炯炯地盯着我,眼里的光芒滚烫灼人。三个月的相处已经让我们的感情起了变化。我笑笑得推开他,耍赖似的说:“我这老师当得这么好,你该请客噢”。他忙不迭的点头,一脸的阳光灿烂。
我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异国他乡,有了他心仿佛有了着落,无论怎样,都有他始终在我前面为我遮风挡雨,由他在身后坚定地支持我,朋友们都说,只要有他在我身边,我的笑就甜蜜地足以融化整个地球。我常常看着他弯弯的嘴角,明亮的眼睛就失了神。我们都是懂得生活的人,我们都是懂得爱情的人,虽不是初恋,青春的热情还是把这场爱恋演绎的日趋完美。永远记得尼亚加拉瀑布下他深深的吻,温柔缠绵,将两个人的心紧紧贴在一起,连太阳也变得温柔,连大地也变得温柔,连毫无生气的山岩也变得温柔。这一生能遇到如此一个侠骨柔肠的男人真是令人欣喜,哪里知道命运之轮无情转动,如此的美好,竟如昙花一般瞬间枯萎凋谢。
那天是他的生日,我特地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吃罢晚饭,我们正在有说有笑的刷碗,他的电话突然响了,厨房门的隔音效果不太好,我赫然听见他与别人的对话,但是我听不动,既不是英语也不是汉语。陌生的语言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听到那一声“嗨!”,那标志性的一声,我想起电影里日本军人丑恶的嘴脸,他们说着 “嗨!”,低下的头颅,僵直的身体。他们作恶之后张狂的笑声,还有那闪着寒光的武士刀,刀上中国人的鲜血,似枯萎的玫瑰凄艳冷清。
难道他是……,一闪而过的想法令我痛苦万分,手中的盘子轰然落地,碎成一地伤悲。我没有去捡,世界在那一瞬间停止转动。若真如我所想,他是日本人那该怎么办,我呆住了,只有“日本”这两个字在我脑海里不停闪烁。他似乎听见了盘子摔碎的声音,匆匆推门进来。“?¥%#”,他满脸焦急,说的却是我不懂的语言,我绝望地闭上眼,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他急急忙忙用英语解释,“我刚刚接到父母的电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别生气啊”。我缓缓蹲下去捡拾碎片,他扶住我的肩膀,“告诉我,怎么了,为什么哭?”我看到他的脸,黄皮肤的脸,眼眸也是属于亚洲人的黑色。他打电话时那个一闪而过的问题渐渐清晰,可是我问不出口,我不敢问啊,我好怕得到的是那个令我恐惧的答案,我好怕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到时国仇家恨,还有甜美的爱情我该做何选择,恐怕失去任何一个我都会痛不欲生。
可是现实就摆在眼前,拖得越久恐怕伤害越深。我避开他的眼神,“你是哪国人?”“问这干吗?”我用英语问,他却用汉语回答。因为我想知道,我说。他却突然顿住了。我盯住他,他缓缓转过脸去,一个一个清晰的汉字蹦出来“日-本-人”。我的眼泪再次轰然而落。“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明明知道的……”他打断我的话,扳住我的肩膀,“我知道你不喜欢日本人,你恨日本人,可是我喜欢中国,我喜欢你,难道有错吗?”他厚道,有泪从眼角滑落。我泪如雨下。
他是无辜的,可是当年又有多少无辜的人死在武士刀下。我忘不了南京大屠杀时尸骨遍地,血流成河,我忘不了万人坑里累累白骨,忘不了爷爷回忆里惨遭屠戮的村庄。哪一个中国人能忘掉日本铁蹄下伤痕累累的祖国,何况犯下滔天罪行的日本竟然死不承认,篡改教科书,参拜靖国神社,每一个有良知的人都恨的牙齿发痒,我又怎能不恨。当年鲜血染红大半个中国,血债血偿的古训怎敢忘记,有些错一旦犯下就不可原谅,抬头总感觉到冤死的灵魂低沉的哭泣,泣血悲鸣,怎能忽视!
我将他往门外推,他死死的抱着我不肯放手。我痛哭失声,曾经熟悉的胸膛温暖不在,“你走,你走,我恨你,不要在见到你。”我歇斯底里。他凑过来吻我的唇,我狠狠推开他,“滚!”不带任何温度的声音,我风度尽失,只想缩成一团,回到祖国,回到母亲身旁,家乡山清水秀,云淡风清,那里只有温柔没有伤害
他不敢相信似的后退几步,我狠狠瞪他。我看到他轻微的颤抖,天,他看着我的眼神,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阿,痛苦、深情、绝望、温柔,带着不可置信的惊讶。我闭上眼,无力地说:“你走吧。”料定执著如他不会轻易放弃,我猛地睁开眼,低吼:“走啊。”语气极尽冰冷恶毒,挡住他前进的脚步,我如同一只受伤愤怒的小兽,用愤恨绝望的眼神刺得他遍体鳞伤。他夺门而出,我颓然坐在地板上,咦,这是他的房子,我倒把他赶走了,嘴角讽刺地扯了扯,苦笑,眼泪却抑制不住地滑下。
回到自己的公寓,闷了三天三夜,憔悴如同大病一场,失恋本来就如同病一场,何况同他是这等决绝。望着镜中自己本来如花的容颜,苍白如纸。母亲有电话打来,我淡淡回应,却想起自己的承诺,我必须变得强大,才足以保护自己爱的人,才足以保护祖国不再受过去的屈辱
我出门大吃一顿,将留了多年的长发剪了,打起精神将落了几天的课补上。同学见我将珍惜无比的长发剪了,个个惊讶十足,我温柔的笑,他们更是吃惊得合不拢嘴,我向来甚无淑女风范,做事雷厉风行,怪不得他们一时适应不过来。又过几天平静日子,性子平白安静许多,同学大夸我成熟,我再也温柔不起来,只能苦笑。
他一直未有电话过来,其实这样也好,从此干干净净,眼不见心不烦,可心里还是乱得很,长夜多梦,总是见他幽怨的眼神紧紧盯着我,低沉磁性的声音传过来,叫着我的名字,然后忽的就血流遍地。猛然惊醒,满屋子黑暗,习惯性的去摸电话,刚摁了一个数字就想起来,他之于我已成尘封往事,不可重提。
血债血偿
其实距分手那天不过一个星期,竟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自我安慰是生活过得充实,才觉漫长。看上去生活渐渐步入正轨,我更加努力的学习,一来可以兑现自己的承诺,不负己心;二是学习占满所有时间,无暇顾及其他,可以少一些痛苦。这天夜里凌晨两点我才熄灯睡去,六点就早早起床想去公园跑步,打开房门,他幽灵一般站在门外,我一时楞住。
他打扮得整整齐齐,脸面也收拾得十分干净,看上去英俊潇洒,只是看着我的眼神有些空洞,再也不似以前那般神采飞扬,亮晶晶的一直照到你心里去。
我只当没看见她,径直往前走,他一把拉住我,略一用力将我拉向他怀里,他向来优雅,怎么突然如此霸气,我拼命挣扎,他放松了些,但仍扳住我的肩让我面对他。我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不想让他碰我,我掰开一根他抓紧一根,我无奈,只能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他伸出食指抬起我的下巴他看着我的眼睛,缓缓的一字一句地说,你以前教过我一个词叫血债血偿……我疑惑,他凄然一笑,喃喃自语;血债血偿……他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刀片,锋利的刃闪着白光,我后退几步。他见我后退,皱了皱眉,我知日本人有仇必报,最容不下被判,心里不禁有些恐惧。
气氛一时古怪至极。他却硬是把刀片塞到我手里,将左手举到我面前,说:“你要多少我还给你”他握住我的手,按在自己的左手腕上轻轻一划,立刻有血珠沁出来。我狠命想抽回手。我恨他,但并未想过要他死,或者说我并不恨他,我只是恨他为什么偏偏是日本人。
刀口并不深,我惊恐又心疼地看着他,他倒是一脸淡然,对着我温柔的笑:“就像这样,再割得深一点,血债血偿,你要多少我都给你。”说罢又用力抓着我的手,深深的划了下去,皮开肉绽,他疼得下唇都咬出了血,但没吭一声。血汩汩地冒出来,一滴一滴飞落如同凋零凄艳的樱花。
他死劲抓着我的手,我使上吃奶的力气也抽不出来。“你疯了!”
我大吼,双眼喷火。他还是淡然,“血债血偿”他轻轻地说,却重重砸在我心上。曾经深深相爱的人竟如此站在我面前。忽然想起他的无辜,心抽痛起来,泪流满面。本想厮守一生,谁料有缘无份,命运的大手顷刻间翻云覆雨。纵使执著如他,坚强如我也无法反抗。
刀片飘然落地,森森白光刺痛了我的双眼。他轻轻吻去我脸上的泪水,我没有动,任他颤抖的唇滑过我的面颊。他单手紧紧抱住我,他的心跳如此温暖有力,给人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全感,可是我却听到了血滴到地上的声音,如命运的脚步,逼近,逼近……
他按住我拨急救电话的手,“可以原谅我了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无言低下头,理智告诉我,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他再次紧紧拥住我,有温热的泪珠滴到我的脖颈里,然后顺着肌肤冷冰冰的流下。
他的手滑落下去,高大的身躯颓然倒下,面色苍白。
我将他送到医院。失血过多的他必须输血。恰巧我与他血型一致,求得医生同意,我的血液缓缓流入他体内,说是血债血偿,有些债血流尽也偿还不了。可是这次我们两不相欠。
今生纵使不能相守,我与他已经血液相融,那是我送他一生的守护,让我的血液代替我伴他一生。
你是我的罗密欧
他昏迷的时候,我拨通了他家里的电话。说明一切后,他母亲答应待他伤好后便叫他回去。他的母亲听上去高贵优雅,语气波澜不惊,态度也不软不硬恰到好处,一口英语比我说的还要流利。
我摸着他有些瘦削的脸颊,想到一生顺遂的他怕是难以忘记这段伤痛,我的泪缓缓流下,真是命运弄人啊。
他慢慢好起来,我一直陪着他,总忘不了他醒来看见我时甜美如孩童的微笑,那么令人迷醉,可是我知道不久之后的别离定会将此温柔生生撕碎。强迫自己对他温柔地笑,我的一生能留给他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待他一回日本,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他总是笑得很满足,碎碎的亲吻似柔柔的樱花盛开在我的面颊,仿佛有我在身边,便是世界上最让人幸福的事,哪里知道我在午夜的回廊里哭得昏死过去又痛醒过来。他说他是我的罗密欧,可是我却没有勇气和下杯中残余的毒药,我做不了他的朱丽叶。
他出院那天便接到母亲的电话,让他回去打理生意,他并不知晓我和他母亲的对话。虽不舍得与我分离,但他更不忍违抗母亲的意思,加上我也一直劝他回去,他依依不舍地搭上飞机。临行前他深深地吻,他密不透风的拥抱,仍是历历在目。现在想来那真是不祥的预兆,仿佛他已知晓这次一去就是诀别,今生再不能见。
他走之后,我将早已写好的信放到他的信箱里,如果他还回来,我必须为我的离去作一个解释。信写得很冷也很理智,我告诉他,他为我流的血我已尽数还上,两人之间再无牵扯,我会回中国,还让他不要再找我。
第二天我就收拾东西离开了纽黑文市,从此以后再没到过美国。
崔皓
父母并未问我为何匆匆归来,他们知道我做事向来有自己的原则,他们也相信我处理事情的能力,只是对我安静许多的性子有些不适应。
父母皆从商,我在美国学的却是国际政治,希望能在国际舞台上让祖国更扬眉吐气。重归故里,竟然雄心不再。我开始跟着父亲打理生意上的事,生活渐渐平稳。
半年之后,父亲说想送我去英国学习企业管理,我自己也乐得出去逛逛,便答应下来,一切办妥之后我踏上英国的土地。都说缘来缘去缘如水,谁能料到我在那里碰到了崔皓,不是崔浩,那个崔浩已经沉在回忆的海里,浮不出来了。
那时夏日的午后,我百无聊赖的走在林荫道上,暖暖的阳光穿过树叶,如同破碎的水银,洒满小道。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听得后面有人喧闹着走来,听见熟悉的语言,不待向后看,心情立刻舒畅无比,能在如此的遥远的地方听到乡音,遇上同胞,可真是幸事。石破天惊的那个名字就是那时候传过来的,“崔皓”,一个有些怯怯的声音叫着。心狠狠抽痛一下。“我说过我不会再管的!”一个好听但是有些冷淡的声音。不是他,不是那个我熟悉的崔浩。他的声音向来干净温暖,不会有如此冷漠。我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向后望去,正对上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与崔浩一样的亮晶晶的眼睛,但是霸气十足。他大概没有料到前边的人突然回头,来不及向后退,两张脸差点来了个亲密接触,我一时愣住,不待我低下头,他伸出食指托起我的下巴,忽然之间他的脸与崔浩的脸重叠在一起,对着我喃喃地说:“血债血偿”,我顿时泪流满面。那日一别再无见面,不知他是否走出阴霾重获阳光。
冰冷的手指滑过面颊擦掉泪珠,我猛然惊醒,只是同名之人而已,何必如此惊惶伤心。我夺路而逃。
期末的留学生聚会上,再次遇到那个霸气的崔皓。“崔皓,明眸皓齿的皓,比你高一年级”旁边的朋友介绍道。暗自思忖,听上去一样的名字,终究不同,此皓非彼浩,不过这么一张冰冷的脸实在与这么阳光的名字搭不上边。我微笑着打招呼:“你好,上次失态,请原谅”“你过得并不好,你的眼里有深深的忧郁”他语出惊人。“原来你们认识啊,我先忙去了”,朋友一脸尴尬匆匆离去。
那段往事怎堪重提,我避开他犀利的眼神,略带怒气的说:“那是我自己的事”,勉强维持着应有的风度。他再次伸出食指想碰我的脸,我怒气冲冲地打开,为什么这个人一出现,往日种种就不自觉闪现。
推说身体不舒服,早早回去,痛得难以自抑,大脑仿佛被抽空,他的眼睛,他的脸庞,他血淋淋的手腕不停的出现在黑暗的背景里,渐渐失去知觉。
醒来时尽是黑暗,也不知几点,头疼的利害,定是又发烧了。每次想起他,都是彻头彻尾的痛,不去医院住几天都不会好。勉强起身,吃下几片药,忽然就听见敲门声。
门外是那张霸气冰冷的脸。“干吗?”“听说你病了”我欲关上门,“不管你的事”。他的到来岂非痛上加痛!他一把抓住门把手,另一只手摸上我的额头,“发烧了”。我努力想推开他关上门,无奈浑身无力。“走开!”我冷冷地赶人。“还没有人拒绝过我的关心呢,我关心你你该开心才是。”他坏坏地笑,冰山脸笑起来竟也英俊非常,不过完全没有崔浩的阳光。“受不起”我越来越冷淡。“怎么你一见我就尽失淑女风范,自乱阵脚呢。”我无言,只想把他关在门外,他却闪身进来了。
“咣!”我被他撞了一下,一个趔趄。他伸手扶住我,收紧双臂,一张放大的俊脸呈现在我的面前。我根本无力反抗,他的唇缓缓压下,舌头撬开我的门齿溜了进来。
许久,他放开我,居然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然后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女朋友了,我送你去医院。”我登时愣住,没见过如此霸道的人。不顾我大吼大叫“放开我”,他拥起我软绵绵的身体,开车送我去医院。
自此他便以我男朋友自居,不咸不淡的尽着男朋友的责任,因为时常有女生围着他转,我只当他是游戏,也没有闲心去反驳,每日忙忙碌碌,努力拿到奖学金区各国游览。
两年后他回国,我继续学业,以为从此分飞各不相干,谁料他竟时有电话过来,嘱咐下雨带伞,天冷加衣。远在香港来关心英国的天气也不知他累不累。我仍旧像过去一样不远不近的回应,三年级学业更忙无暇顾及其他。
一年后我也回国,接管父亲的公司,我一心一意想把公司做大做强,争取在本行业里打破日本人的垄断局势,用心良苦,公司事业也蒸蒸日上。我没有给崔皓留下国内的联系方式,因此与他再无往来。可命运中的巧合又让我们相遇。
这一年是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怀抱。千辛万苦我们终于得到与香港一家大公司合作的机会。签约那天为给合作伙伴留下好的印象,我特地穿了一件正式的灰色职业套装,看上去十分成熟干练。接机时我异常吃惊,对方代表竟然是我曾经的男朋友“崔皓”,他看见我倒不是十分吃惊,仿佛早已知悉今日的相遇,还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轻轻的抱了我一下,趁机在我耳边说:“我是不会放过任何对我不感兴趣的女人的!”我不争气的面红耳赤,他则扬长而去。
听到这个名字,近乎沉睡的记忆再次苏醒。我想起上海外滩,我极力远眺,可还是看不见那个有他的岛国。心碎碎地痛。我摸了摸额头,该死的,又发烧了。
我以公事公办的语气,大体介绍了一下我们公司。他一直沉默不语,看我说完,“我们俩还没有分手吧?”我顿时怒气冲冲,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他习惯性伸手抬起我的下巴,仿佛这是他最喜欢的说话方式。“又发烧了,奇怪,你好像一见我就会怒火冲天外加发高烧”他坏坏的笑,我无语。
签约异常顺利,条件也极尽优惠,我们占尽便宜。庆功会上,他霸道地吻我,为了生意我没有反抗,只当他是纨绔子弟,我没有看到他眼底的深情。
有了业务往来,常常与他见面,我仍是若即若离,曾经种种始终难以忘记,也就无法重新开始。他的冰山脸倒是温和许多,言语中少了许多犀利,多了些许关心。其实公司规模也不算大,有了他的扶持之后发展如日中天。
又过三年,公司越做越大,已在香港、东南亚等地区建立了分公司,这里当然少不了他的帮忙。他看似刻薄实是看东西一针见血,我虽坚强终归心软,几次陷入绝境,他不惜血本鼎力相助。我每次来不及道谢,他早以一句“别忘了你是我女朋友”让一切回报无声夭折。九九年的情人节,他第一次认认真真抓住我的肩膀,凝视着我说:“我爱你”,我假装看不见他眼里的深情,躲着他半年未见,倒是他打来电话说只是玩笑,末了还笑我是自作多情,我无声苦笑,又是一个痴儿!
我还是不肯见他。认识六年他第一次认真,我就没有给他机会,非是不给,那段樱花一般灿烂却又早早凋谢的恋情早已将我心血用尽,从此丧失爱人的能力,他的鲜血与我的鲜血将这一切刻在心上,再也无法抹杀。连我自己都没有机会的,哪有能力在给他。即使他天纵英才,恐怕也没有能力治愈这心伤。
我单方面撕毁契约,虽然与他合作可以让公司飞速发展,可是我不能没心没肺让他越陷越深。他力排众议,将违约金降到最低,可是我却不领情,如数付上。公司内部却出了乱子,股东大会上我成为众矢之的,我几近绝望,想放弃这几年打拼下的一切,又想起当年的承诺,咬咬牙挺住。可是巨额的赔偿金就几乎让我倾家荡产,又能如何……
连日奔波让我疲惫不堪,又发起了高烧。医院里满目的苍白终于让我的感情大坝轰然决堤。我伏在病床上痛哭失声,这些年压抑的苦楚,与崔浩的诀别,欠崔皓的清债,山一样压下来,彻底崩溃!
醒来时,他已在床边,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问:“这次还没见我怎么就发烧了呢?”我别过头去,不敢看他。他扳过我的肩膀轻轻吻我,似乎有泪滑落。他喃喃地说:“你不要再这样,看见你难受,我比你还痛!”
他的及时出现又一次力挽狂澜。我还是不肯领情,赶他走,他消瘦许多,走过来替我掖了掖被角,转身缓缓离去。
千禧之夜,跨向二十一世纪的门槛前,他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一次,他直接闯进我家里,据说与我父母相谈甚欢,简直成了我家的准女婿。我推门而入看见他着实是大吃一惊,倒是父亲乐得合不拢嘴,悄悄对我说:“找了这么好的男朋友也不带回家让我们看看,反倒让人家自己来,多不好意思。”我无言以对。这么多年孤身一人,父母怎么会不着急,过了这一夜我就30岁了,女人30岁我知道意味着什么。
悄悄叫他出来,他的无言凝视令我心乱如麻。我欠他如此之多,该拿什么来还。现在还有如花容颜,待到人老珠黄恐怕连还的机会也没有了。心无力挣扎许久,回想他为我的付出,深知我将作出的选择是我能想到的最圆满的结局。与崔浩早已没有可能,接受他,于我父母,于他都是皆大欢喜。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了,可为什么心如刀绞,一刻不息。
又一次高烧不止,好了以后我就与他订婚了。我并没有放下公司,仍旧每日忙碌,忙得我没有机会翻开旧日伤口,窥探崔浩阳光的笑脸。
2000年五月,我成了别人的新娘。那么喜庆的日子里,我躲在洗手间泪如雨下,把妆都弄花了。
一年以后,我带着公司杀进日本商界,与一知名日本公司同时竞标一个大项目。准备充分的我信心十足,竞标会上,面对日本商人骄傲如同天鹅。对手公司总裁上台发言,流利的英语,未用翻译。总感觉声音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出来。
竞标成功,回家崔皓已摆好丰盛的饭菜。叫着他的名字,那个声音一下子清晰起来,心突突的痛。那个声音,高贵优雅,态度不软不硬恰到好处——崔浩的母亲。
逃也似的将项目交给手下去做,再也不敢与那家公司有正面交锋的机会,能躲便躲,躲不过便让崔皓替我上阵。往往越不希望碰到的人约会出现在你面前,还是那四个字“命运弄人”。一日下班,走出公司大门,赫然看见她倚在我的车前,无处可逃。我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希望她并未认出我,毕竟当年她只听到过我的声音。不待我走到她面前就感到她火辣辣带着愤恨的目光。“我恨你”她狠狠地说,全无往日雍容气度。我一时愣住。她狠狠剜我几眼,缓缓离去,步态已显苍老,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哭了。
深夜梦醒,泪湿枕巾。梦里崔浩一直叫着我的名字,背后是漫山遍野的樱花,樱花片片飞落,梦幻一般美丽。他的笑容依然温暖但略显模糊,听到他的声音,竟然恍如隔世。
崔浩母亲的公司步步紧逼,招招狠毒,似乎要置我于死地。我不得不反击,却是很有分寸,只是反击而已,并未伤她分毫。她却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形容憔悴,才半年而已,竟骤然苍老。我吃惊不已。“你好狠,害我儿子还不放过我!”我不明所以,“你说什么,我不明白。”她并无解释,愤愤离去。
回去跟崔皓说,他竟然无语。我凝视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睛骤然蒙尘。“我无法容忍别人伤害你”他沉声说。“可是她不一样,我欠她的!”我一时生气,口不择言。“你说什么,商场对手而已,哪有什么欠与不欠,商场凶险,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啊。我是你的丈夫,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你受苦。”“不要说了,我本来就欠她的,只要她不逼我太狠,我并不计较。”我仍然无法冷静下来。“可以解释一下吗?”他的声音温度骤降。是啊,他是我的丈夫,他有权力知道的。多少次背着他哭得难以自制,聪明如他怕是早已发觉吧。何况每次听到他的名字,见到他时失态的反应,每次必是痛到抽搐,大病一场。
或许说出来心里也会舒服些,这些年独自支撑的伤痛也会减轻一些。我坐在他面前,缓缓讲述刻在心上的那些往事,讲到痛处,无法抑制的泪流满面,瘫软在他的怀里。
他一夜未睡,沉默的窝在沙发里抽烟。我哭累了沉沉睡去,第二天又发起烧来。他顶着两个黑眼圈送我去医院,一路上也不说话。我看着他憔悴的脸,一阵心痛。我们当中最无辜的便是他,为何偏偏要他来承受伤痛。
堵车堵得厉害,还未到医院,我便呕吐不止,面色苍白浑身无力的倒在座位上。他吓坏了,扔下车抱着我疯狂的往医院跑。结果很让人尴尬,我怀孕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妊娠反应厉害的很,我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一闻油味就呕吐不止。自那日以后,他虽一刻不离的照顾我,却不肯多说一句话。我要把孩子打掉,他又不肯。我幽幽的凝视他,他别过头去,我再次呕吐不止泪流满面,他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你好好的,我不生气了。好好的……”竟然泣不成声。
有些事已无法挽回,那家公司申请了破产保护,我想起她说的那句话,“你好狠,害我儿子还不放过我!”心里一直有不祥的感觉。
两个月以后,身体好了许多,挡不住我的崔皓只好与我一起踏上日本的土地,我以前发誓一辈子都不会来的国家。找到她的住处颇费了些时候,曾经显赫经不住墙倒众人推的凄惨,她已身患重疾不能行走。
我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脸上已不仅是愤恨,她的表情很复杂,似在挣扎。我环顾四周,房子不大,然而冷冷清清。我不敢问那个名字,只是到了一杯热茶端到她面前。她挥手打掉了茶碗。我俯身捡拾碎片。然后又端了一碗茶来,默默地看着曾经的爱人的母亲。他为何不在,母亲病成这样,他怎不在床前照料,孝顺如他,不可能会这样对待母亲。心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她颤抖的手指指向橱子上一个密封的首饰盒,很陈旧的盒子,但是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我替她拿下来,她接过去,颤抖如风中的树叶。她紧紧抱着那个盒子,嚎啕大哭,泪如雨下,苍老的面颊愈显憔悴。
末了,她轻轻打开盒子,我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全是崔浩用过的物品,整整齐齐的放在里面。这意味着什么……脑子里闪过的念头让我再也无力支撑身体,我扑过去,轻轻抚摸那些熟悉的东西,仿佛还留有他的味道,他的气息。他的明亮温暖的笑如同发黄的相片,缓缓闪现。
眼泪簌簌而下。她推开我的手,狠狠扇了我一巴掌。我没有感觉到疼只是喃喃的问:“他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她不说话,只是狠狠地瞪着我。
樱花祭
这里是一座小山,山不算高,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满目都是粉色的温馨,有蜜蜂热闹地在花间飞来飞去。草长莺飞的季节,一切都是生机盎然。然而我的爱人,他却在另一个世界里,再也感觉不到春日的灿烂阳光。
我瘫软在他的墓前,墓碑经过风雨的洗礼变得有些坑坑洼洼,有的地方已长出茂盛的青苔。墓前冷冷清清,连一朵干花也没有。想是她母亲病后就没有人来过了。我用手指蘸着眼泪一遍一遍描摹着他的名字,他年轻的照片对着我温柔的笑。我的手指滑过他陌生的名字,那是我不认识的文字,墓碑下面新刻上的崔浩两个字才是我真正熟悉的记忆。
手指磨破了,钻心的疼,血和泪混在一处。一遍又一遍,他的名字染上血泪的痕迹。欠他的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偿还。
最让我伤心欲绝的是,这片泥土下只是一些他的衣服与遗物,他的灵魂和躯体都不在这里,触摸不到,感受不到,找不到,他仿佛凭空消失,连一个怀念的机会都不肯留下,残忍之至。
8 年前,被召回日本的他,因为用尽一切方法都联系不到我,万分心急,急匆匆赶往美国。那架飞机在太平洋上空坠落,连他在内的几十人尸骨无存。我给他的信辗转到了她母亲手里,可想而知,那封信几乎被撕成粉末扔进了太平洋。不知道他是否看到,想不到我们竟是以这种方式结束,想不到最后仍是我比他残忍,想不到心会痛到这种程度,我终能了解他当年的举动,使血债血偿错,还是命运无常错,没有结论,只能苦笑。
当年为他取名“浩”是否就是不祥的预兆,他已与海水融在一起,浩浩荡荡扑进我心里。终于痛哭失声。崔皓冲上来想把我抱走,我挣扎着亲吻墓碑上他的名字,彻骨的寒冷传遍全身。当时分别我还是清清白白,如今我已嫁与他人,以这种方式见你,可悲还是可笑。
日落西山之时,晚风吹起,樱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几个小时前还是华丽绚烂,如今便跌进尘埃。繁华不再,悲哀蛛丝一般缠绕不去。
我带走他坟上一抔泥土,几瓣樱花,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可是不忍去看。
我留下来照顾他的母亲,她去世以后,女儿降生,取名为樱。她曾给我一串樱花形状的项链,我从没舍得戴过。她走得很平静,让我略微心安。那个古旧的首饰盒随她葬了,那是她魂牵梦绕的儿子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而时隔八年他留给我的只是这一抔泥土与几瓣樱花,我只能长长的叹息。
后来我把家搬到海边,院子里的樱花也渐渐茁壮。每个清晨傍晚,我都喜欢到海边走走,任海水暖暖的拂过我的脚踝。生活日渐平静,只希望百年之后我的骨灰也撒入大海。毕竟生不同衾死同穴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浪漫。相信天堂中他一定生活的幸福,这一生欠他的来世一定偿还,我默默思忖。面对浩瀚蔚蓝的大海,我对着丈夫女儿淡淡的笑,相信来生我和他一定不会再次错过,一定会一生幸福!
[ 此贴被newmoon在2008-05-03 13:31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