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忘了前生的水鬼,随波逐流,漂泊游荡,居无定处。
忘了前生是在哪处葬身,哪条江河,几时年月。
记不得前世是青衫寒门,还是富贵脂粉。
总之,我就是个全无来历的盛世游魂。
因为素性淡漠,又失了记忆,没有仇怨心结,更无从来得什么夙愿遗憾,需得要去那轮回投生而了结,所以这般疏疏散散地游荡人间。
说不上留恋,也不是执着。
就只是,没有一定要去的朝拜,没有一定要去见的人,那么,就这样子吧……
也奇怪没有鬼吏无常来拘我这缕孤魂,更无神鬼来扰。
也好,落得清闲。
对于一个没有记忆,更不知来历亦无目的和方向的水鬼,一切都是那么莫名其妙,而我,倒也从没想过追根究底,既然如此安然自在,何必问过去。
一直很寡漠,一直没有心。
无欲无求,游荡于陆上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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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清明时节,春光暖好,陌上的桃花芳菲了人间的村途廓外,并古井凡心。
郊外的坟头黄纸洒落,料峭风起,烧尽的灰屑翻卷飞到空中,点点如黑色的碎蝶。
香烛果品,祭祀拜起,活着的人们在纪念世界那端的亡人。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而清明的郊外,亦是春来踏青的去处。琳琅轿软,女眷家丁,一路赏光。
羽扇罗裙,士子佳人。红男绿女,风筝纠缠。
清肃的空气也都泛着痒痒的悸动。
消亡的黄土映衬换欢欣翩飞的裙裾,钗黛扑蝶,红娘执伞。
生与死,从来都如光与影般依存映照。
沉在水底睡了一冬的我,也上岸凑这热闹,看姣姣风光。
那日,我扮作青衫书生,面目清秀,却并不是俊美得光芒耀眼,貌如潘安。我只想做个闲人,于人间游走一遭,并不想太引人注目,惹那尘埃。
这红尘里,我本孤魂一缕,已是残缺,若遇上那邂逅香粉之事,又怎么给得了别人完整的情?
水鬼无心,我连萍水也不想相逢。
我步上河边,分花拂柳,闲闲走去,穿过一树桃林。
南风吹来,落英纷纷,拂了一身还满。
踏上青石板过桥,
眼见你走来,
晴天霹雳。
你巧笑倩兮,流连望远江。
绿纱裙,玉琳琅,石榴唇。乌丝垂腰,曳曳生姿。
有风吹来,吹乱你丝缕鬓发,你纤手拂额,刹那温柔。
淡风吹皱一池春水,亦吹乱了水鬼的魂。
也曾栖居秦淮河的脂粉花船下,也曾去过天府盛市。世间女子,妖娆清丽,碧玉温婉,也都看遍了红软。
你依然很美,美到让人心碎。
可我却爱你羊脂玉一样的脸上的小小雀褐。
晴天霹雳。
没有理由,又是莫名其妙,并非绝色的你击中我空茫的记忆,我一见倾心。
可是水鬼还是个生涩的人影。
你巧笑倩兮,盈盈凝眸,在桥的那头,望定我。
水鬼还是个生涩的人影。我不敢迅速转目,不敢仓皇掩饰,方才望你的那一眼。
于是我慢慢移目,望向偏侧,看没有的风景。
一路走过,不看你一眼。
也没有回头。
生涩的人儿啊,哪里来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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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倾城。
莫名其妙的石桥,莫名其妙的女子,莫名其妙的心动。
一只没有心的水鬼会动心吗?
我留了下来,在这处尘埃地。不再游离。
我栖息在这座石桥底下的河水中,每日留恋桥左的桃林,桥西的李村。
我知道,她住在这里,日日打从石桥上走过。
我并没有露面再见她。
我幻作虚影,坐在石桥旁的野狐树上,日日看她走过。朔望十五,月初月末。
只需要远远看着就好了,
只要远远看着就好了。
她不曾认识我,也将不会认识我,一只忘了前生的水鬼。
萍水,不相逢。
可我还是不能离去,于是我久久徘徊在石桥畔左。
她十七岁了,明天要坐着软轿穿着红嫁衣嫁人了。
她为人妇,浣纱炊米,来到河边浆洗。
她十月怀胎,辛苦生子。
她三十岁,风韵弥增。
她四十岁,男人病殁,她戴上黑纱,做了寡妇。
她六十岁,白发鹤颜。
她睡着了,不知哪一天,那一次再也没有醒来。
她不在了,这个世上。而我仍然在,作为一缕孤魂,没有消亡,也不算活着。
我依然没有离开这里,没有特别的理由,留守的久了,就习惯了停驻。
一直留着,就永远留着了。
虽然,早已不能再见她日日在石桥下走过。
然后过了很久很久,我麻木的心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情,她真的不在了。
于是我再也不能幻化出乌丝青衫,因为没有生命的它们,忽然白雪。
我想我是累了。
于是我就在那座石桥下渐渐睡去,沉沉睡去。
陌上花开曾几时。
我是谁的花,开在谁眼里让人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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