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是一只狸猫。
作为主角,它最大的福利就是有比别的狸猫更好看的皮毛。
阿离是一只白色的狸猫。
阿离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躲在枝叶繁茂的枝桠上睡觉,即使一待就是一天,也不会觉得有多烦闷。它时常想着,这世间最舒服的事情大概就是能这么懒懒地不挪地。
但是,它能这么睡的时候,并不很多。
阿离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做,以前是被逼的,现在……是自愿的,情愿到它自己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步。
它从树上跳下来,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那棵可爱的樟树,然后,它变成了“她”。
阿离是一只白色的狸猫……精。
其实现在她已不是精了,也许说妖更合适些,但是她更喜欢称自己为狸猫精,听起来更正经一点……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在这世上活了这么多年,总是有一些奇怪的执着的。例如她明明可以变出衣服,却一定要穿人类织出的布匹;明明可以变成倾城美女,却一定只变成清秀少女的模样;明明可以得道修仙,却痴恋人间不肯离去。 谁叫她是狸猫精呢,总要精怪一点对得起她的名字。
阿离慢慢朝前走着,她要去见一个人,一个让她能心甘情愿不在树上睡觉的人。这样一个人,自然也要与别人不同,或玉树临风、或温文尔雅、或清新俊逸、或英俊潇洒,但是阿离看中的却不是这些。
第一次见他时,他正在躲避别人的追杀,而阿离做她最喜欢的事情——趴在树上睡大觉,老树皮厚叶稀,她便隐了身去,才睡不过一会,他便从树下窜了上来,灵活得如猿猴一般,贴在她身旁,一身黑衣显得尤为亮眼,他长叹一口气,道:“大树呀大树,你发出点隐身草多好呀?”阿离看他的神色,轻轻笑了一声,便使了个障眼法,让大树无端生出无数枝叶,救了他一命。
后来,她便一直悄悄随着他,知晓了他的名字,刘秀。
其实,她向来讨厌打搅她睡觉的人,只是他那一声轻叹教她很是动心。咳咳,她现在一副豆蔻少女的模样实在不能如此轻佻,还是正经些的好。
不多时,她便走到了一座小院落的外面,当她走进去的时候,刘秀从屋里出来了。
“又去哪闲晃了?”
“你要走了?”
两人同时问到,又一齐笑了。刘秀笑起来不抿唇不露齿,只是嘴角拉长微扬,阿离看得很是舒心。
“今儿想听什么?”她走进屋内,拿出一张琴。出来时,他已经坐在那张舒适的躺椅上了。
“随你的性子吧。”
阿离瞥了他一眼,当真随了自己的性子弹了乱七八糟的一曲。
刘秀不禁苦笑:“你这是做什么。”
阿离转过身直直看向他:“你高兴时会叫我弹四歌,烦闷了会叫我弹高山流水,有战事了便叫我弹将军赋,平时再不济也有个名头,还问我怎么了?”
“……瞒不过你。”刘秀叹了一口气,眉头微蹙。
阿离恼怒的神色便收了一些,道:“能叫你露出这番苦恼样子的时候实在不多,上次一是因为刘玄猜忌你,叫你不得志,这一次是什么?”
“郭圣通被我废了。”
阿离没有作声。
刘秀又道:“她与我近二十年夫妻,我素来知晓她的为人,但……”他没有再说下去,而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阿离。
“刘,你太聪明了,”阿离突然垂下眼睑笑了,“的确是我告诉她你有意要将她废黜立阴丽华为皇后的。”
“阿离……”刘秀又开始叹气,“你何须如此呢。你知道的,我一直在等你。”
阿离突然站了起来,举起面前的琴敲在桌上,“咚”的一声,仿佛敲到了刘秀的心上。她说:“我从未叫你等我,”她背对着刘秀,“你走吧,以后,永远也别来了。”
“阿离,”刘秀上前两步,“别耍性子,我不曾怪你。”他说这番话时神色宠溺,只是阿离的下一句却将他的情意击了个粉碎。
“许美人还好么。”阿离见过许美人,那是一个清丽佳人,阿离知道,她与她很是相像。
刘秀倒退了两步。
“刘秀,我虽不如你聪明,但我也不是傻子。”阿离也叹气了,她是极少叹气的,“我是认真的。”
刘秀默默地走了,脚步有些凌乱,他说:“阿离,我会再来看你的。”
阿离面上戚戚,她不曾哭过,最难过时也不过睡几觉就过去了,只是今天有些不同。她挥袖,住了十多年的小屋子消失了。 她向来知道,法术不过是镜花水月,即使用的再好,也没有那种踏实的感觉,一挥手,便要消逝掉的。
但是她还是难过。失去了拥有过的东西,总是要难过的,她不是仙,她是狸猫精。
“如果不舍,就不该放弃。”面前突然冒出了一个男人,与刘秀的脸有些相似。只是他的脸上多出一种悲天悯人的哀愁,而这种感觉出现在一个男人的脸上,竟也不会觉得突兀,他看着阿离的时候,微微笑了,“小精怪,这么多年,还是没长进么。” 也许是因为许久不见的缘故,他的脸上竟不是以前那种眉眼舒长温和的笑意,阿离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只觉得看着他一阵晃眼,她说:“师傅。”
是了,这个男人就是阿离的师傅。 阿离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正在被一个自以为是的女人追杀,那女人自称是降妖师,专杀她这样的妖怪。阿离是很委屈的,妖怪都那么丑,她比那降妖师还漂亮,又怎么会是妖怪呢。那时她刚因幻化成人形而经历天劫,早没有力气大打一场,只能一味套逃窜,于是见到了师傅。师傅说,她哪里是妖,不过一只小精怪,且甚有天缘,早晚是要得道成仙的,你这样杀了她,只怕要折了福泽。降妖师大吓,连忙离去。阿离在师傅身后偷笑,却被师傅敲了一个毛栗子:“小精怪,以为我是骗人的么,从今往后,你便要跟着我修仙了。”
阿离这才明白,刚逃过一个降妖师,却又跳进了另一个火坑。
与师傅在一起的几千年里,是她最最辛苦的时候,被逼着从早到晚不停地修仙,要无情无爱,不食人间烟火,不问人间世事。她不过方才修炼成人,哪里受得了这般的限制。直到最后,她也没修炼成仙,反倒堕入了妖道。
她老是惹师傅生气,师傅生气时会轻轻叹气,眉心微蹙。其实她很喜欢师傅,但是这是在师傅离开时候她才发现的。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师傅。阿离想,大约是她让师傅失望了。
如今再见的这一面,师傅大概是要来收走她了。
阿离突然笑得眉眼弯弯,她问:“师傅,你是来收了我的么。”
男人向阿离走来,无奈道:“小精怪,你滥杀了那么多人,如今还篡改了天命,这般顽劣,我不得不来呀。”
阿离往后退了两步:“师傅,你来早了,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呢。”但她的神色既不慌张也不愤恨。 男人察觉有些不对劲。
“别看了,就是锁仙阵,师傅,我学的不错吧。”阿离看着男人,语气里满是小孩子要糖的得意,“你在里面待一会,我做完事情就回来,那时,你就收了我吧。”语毕,她便窜了出去。
“小精怪,别去!”他失了平时的温雅,叫道,可惜阿离早已走远,不然一定要呆了。
当男人破了锁仙阵找到阿离时,她的一头青丝已变成白发,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穿着嫩黄的衣服,满头雪发,急急忙忙跳到他背后,仿佛是一只宠物找到了自己的主人,然后冲着别人耀武扬威,调皮可爱。
只是这次,她没有躲在他的背后,而是躺在了别人的怀里。
“……刘……”阿离反反复复叫着这一个名字。 刘秀握紧了她的手,将头埋在了阿离的肩上,这样一个帝王,竟然就这么席坐在地,他轻轻地应着,有些哽咽。 “刘……我本来…是最爱看你叹气的……”阿离说不了几句便有些气喘,“只是……现在觉得…你笑起来…才比较看呢……”
她为了刘秀的帝王之业,杀过许多人,也帮他改命,本来今天,要死的人应该是他,就算是因果报应好了,阿离无所谓地想,反正……她已经见到了师傅,心愿已了。
刘秀吻了她的侧脸,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眼睛却泛红。
阿离的眼神迷离了,又反反复复叫着他的名字。
男人缓缓走上前来,挥开了刘秀,横腰抱起了阿离,他的眼睛只看着阿离。
刘秀惊道:“你从哪里进来的!” 男人不理睬他,转身离去。
刘秀终于想到自己还是个皇帝,道:“你是什么东西!快放下阿离!”门外的军卫听到叫嚷,纷纷冲了进来。
“我是百里…琉,”男人的声音顿了顿,“是她的……命定之人。”
刘秀呆住了。 百里琉抱着阿离穿过那么多人,慢慢走了出去。 一步一步,很是坚定。
阿离仍唤着同一个名字,只是不知是刘还是琉。知道了又能怎样呢,她为了救刘秀逃过天罚,不仅替他受了雷劈,还将内丹也交与他,上万年的修为就这么没了。
她知百里琉永远也不会为她停留,所以,她只好选了个极端的法子,为了见他一面,自己先离去了。
阿离在百里琉的怀里慢慢变成了一只雪白的狸猫。
百里琉轻轻抚摸狸猫的头,道:“傻姑娘。”
阿离其实并没有什么雄心大志,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躲在枝叶繁茂的枝桠上睡觉,现在,她能一直睡了。
“傻姑娘,你睡吧,我会一直一直,当你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