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文明喜欢使用怎样的器物,又给器物赋予怎样的符号地位,绝不仅仅是精神世界的主观意愿,而是对客观世界种种影响的反馈结果。
在这些影响中,地理因素的影响往往来得最剧烈最不可抗拒,除了现时作用的地形和气候,地质史上数亿年来的板块运动也能在文化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今天的案例只是其中最小的一个缩影。
中国和印度是远东最重要的两个文明核心,在漫长的历史中虽然有天险阻隔,却无法妨碍两者以种种渠道密切交往,毫不夸张地说,中国文明处处都有印度的影子,广泛应用各种印度舶来的文化和艺术符号,然而在矿物的审美上,两者却没有达成一致。
中国自新石器时代以来就推崇“玉”,起初是将它雕刻成各种礼器,用在宗教祭祀中,最晚到战国时代,玉就成为上流社会的普遍饰物,此后两千多年中,中国人用玉石制造了数不清的艺术珍宝,更不吝溢美之词,将它看作君子德行的化身。
印度人则痴迷各种宝石,殖民者无不震惊于莫卧儿帝国珍宝中,黄金包裹的红宝石和祖母绿,钻石也在印度占据了特殊的地位,略早于《说文解字》,考底利耶的《政事论》就描述了钻石坚硬的质地和削铁如泥的特性,将它视为帝释天手中的金刚杵落地所化。
对于这种差异,中国人最流行的解释是继续赞颂玉的象征意义,这就倒因为果了,更加实际的情况是:中华文明的腹地很少出产真正的宝石,当我们需要选择一些稀缺矿物象征身份和权力的时候,就只能苟且选择漂亮一些的普通石头——所谓玉,石之美者也。实践上通常是阳起石或者透闪石,虽然质地不够硬,但钙和镁的硅酸盐常在其中形成纤维状的晶体,抚摸久了就有一种独特的温润感,中国人看重的就是这一点。
而印度的德干高原,大型钻石矿和宝石矿数不胜数,这些相当纯净的晶体高度透明,不但拥有大折射率,光彩照人,而且硬度奇高,佩戴很久也不会变得晦暗,让印度人爱不释手。
这种资源差异不是偶然,它还有更深层的原因:虽然都是陆地板块,东亚却比南亚形成得更晚,或者更精确地说,中国缺少克拉通,而印度几乎是一个完整的克拉通,并且处于不断的挤压中。
所谓克拉通,就是38亿年以前,地球刚刚冷凝出现岩石圈时形成的第一批大陆,大规模的熔岩冷凝本身就是许多宝石矿藏的形成条件。而且这些古老的陆块格外坚固,自亘古以来经历了数次沧桑巨变,是板块漂移的运动核心,它们在彼此的挤压中又能形成大规模的岩浆和变质运动。尤其是印度克拉通,它在冲向欧亚大陆的途中被留尼汪附近的地幔热柱烧穿,在白垩纪晚期发生了规模空前的火山爆发,如今仍然被大面积的玄武岩覆盖,这非常有利于钻石和刚玉的形成,不难理解如今世界上最大的三枚粉钻全都产自印度。
相比之下,中华文明的腹地只有狭小的华北克拉通和扬子克拉通,它们在漫长的岁月里像如今的马达加斯加一样迷失在浩瀚的海洋中,经历了漫长的剥蚀和沉积,古老的矿藏已经磨灭殆尽,直到2亿多年前的三叠纪才聚合起来,逐渐产生了一些岛链合并的变质岩。在被我们称为玉的那些石头中,阳起石和透闪石都是硅酸盐形成的变质岩,蓝田玉实际上只是变质的大理岩,我们还用它做了传国玉玺。
感想:一开始是地理因素,然后是文化因素,最吃惊的是蓝田玉竟然只是变质的大理岩,我还是爱宝石吧!
[ 此帖被徐徐徐伦在2019-10-05 16:57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