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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作者】sirenbd
【小说类型】 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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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字数】3433 其中引用歌词420 实际3013
残阳如血，一轮落日中勾勒着一个优雅俏丽的剪影。战马高大雄健，毛色艳红，长长的鬃毛未经修剪，披拂如流苏。女子端坐马上，一身素白的战袍，神色寂寂。不过是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妇人，但眉间的凝重与冷漠却在一张姣好的小脸上平添了几分杀气。她出神地凝望着远山，远山背后，是风雨飘摇中的天京城。
金陵的太阳，早该落了吧？她约束住不安蹬踏的战马，心想。目中暗流汹涌，离合不定。
身后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部将滚身下马，急切道：“公主，我们刚从雨花台那里回来，听说城中粮已经绝了。天京危在旦夕，我等愿与清妖血战到底，请……”
“明轩大哥，我是什么人，你该不会忘了吧？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是说得的吗？”被称为公主的女子头也不回。
“王娘！”吴明轩情急之下失口叫出了旧称，心一横，继续道“王娘的苦心，弟兄们明白，可国难当头，个人生死又算什么。国家亡了，我等岂不坐实了这叛徒的名声，这多年又图个什么？禄千岁在天有灵也会安心，我们方不辱了他的遗愿。”
“你的意思是我辱没了他的名声？”女子扬了扬眉冷然道。
“属下不敢，只是……”吴明轩一凛，半年多了，他还是不能习惯这女子的突然转变，完全换了个人一般。
“够了，我还是你们的统帅不是？”
“这……自然是的。”
“既然信我，什么也不用再说，天京守不住只是个时间问题，我们这区区二百人能扭转乾坤么？”女子换了口气，竟是在叹息，“别以为不怕死的就你一个，可白白死了，就对得起国家么？记着，你们现在只是我的卫队，别的事不要多管。该说的话，昨儿个我已经和忠王说过，你不必多言。若有半点风声走漏，别怪我沈碧箫不留情面。”
吴明轩无言以对，沈碧箫拨转马头，自嘲似的加了一句“再说，现在哪还有什么王娘了。”红马灿若云霞，绝尘而去。
入夜，部将仍在帐外徘徊不去，一个戎装女兵自帐中迎出，做了个请回的手势。
“栀子，这事没那么简单，你让我再劝劝王娘。”
女兵含笑摇头，做手势说这事明明白白没用的。这个叫栀子的姑娘竟是哑的。吴明轩无奈，“栀子，王……公主也是一时想不开。昨晚筹的粮草没能运进去，城中据说已经开始吃野草了，这么下去只怕……你好歹再劝她几句。”
栀子点点头让他先走，刚回到帐中，沈碧箫边看着文书淡笑道：“难不成你也来劝我？栀子姐，你知道，我的心意是不会变的。”
栀子过来拉拉她的手，摇了摇头，那目光分明熟悉，充满悲哀和怜惜：可怜的孩子。
可怜的孩子？
沈碧箫抱膝而坐，浅栗色的眼眸里流转着深深的思念。也许不是不痛，是痛得觉不到了。这个女子，本来只是最柔弱可爱的一个，也是经历过最多伤痛的一个，她本想像普通女子一样，像丝萝依乔木一样寻找命中注定的依托，安于那个人温暖安全的怀抱。可她还是不得不跨上战马，在这沧海横流的乱世中孤独地倾力前行。
“我那么说，难道真的不管了？天朝的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说到底，这江山还不是毁在自己手里？事到如今，我们也只好尽力而为，别的管不了了。今儿个多罗贝勒送来文书，首王弃城，刘佐清降了，宜兴失守；溧阳吴人杰哗变，侍王退守浙江；无锡失守，乌镇奔牛镇相继降清；句容、金坛也危在旦夕。最后这一份说城中粮绝，要我小心长毛偷袭。我怕的是他也开始怀疑了。粮绝倒不算什么，我们在安庆那时还撑了三个月，天京经营这么多年至少还有半年可守吧，我会再想办法。可要是天王还是不肯弃城，我能有什么办法？”
“栀子姐，你说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奇怪，这段时间我只是想着有很多人是我在乎的，我不能再失去。可笑么？我和他们，到底是不同的。你说我有多傻，当年我执意回安庆，本以为是个交待，本以为我战死在城中天王就不会太难为他，没想到……你知道么，那年在三河，我对他说等天下平靖了，我们就回广西去，过安宁的日子，你猜他是怎么说的？”
栀子怔了一怔才想起那个“他”是谁，思绪随之回到往昔，那少年是怎么回答的？不用猜也明白。
沈碧箫低低笑了：“他笑我是孩子气呢……你们都说我是他最心爱的女人，是啊，他是真的爱我，可那么一个人，他的心那么大，装着国家天下，连自己都没有，能给一个女人什么？从前我不说，现在他不在了，总忍不住伤心。我不愿做他的负担，不愿像宠物一样在他的安排下过平平安安的日子，不愿去承受一份不对等的感情，可是，他是个英雄啊，我只有作为一个附属仰视着他的光芒。他从来不属于任何人。那时我还小，现在想起来真是傻。栀子姐，这些话我只能对你说，我们女子，有些事情再怎么样也是不能释怀的，今天说说就算了。我的命，两年前就没了，现在，我是为你们而活，死也总要死得有价值。”
她起身走到帐外，半空明月高照，晚风吹来，寒意料峭。四面寂静，听不到远处的厮杀声，真是寂寞啊。她曾经努力去追寻幸福和属于自己的人生，曾经庆幸拥有那么多值得深爱的人，可到头来繁华落尽，剩下的，还是自己一个。沈碧箫喟然长叹：“春天了啊，不知我们中还有几人能看见下一个春天。”
营中隐隐有广西的山歌低低萦回，或许是忌惮什么，声音很轻，那柔软的乡音听不真切，调子却熟悉得令人心酸。
正月里来桃花鲜，好比彩云满山间，
红罗包饭来等妹，桃花树下等妹连。
二月里来李花白，满树李花白绯绯，
哥娘生哥无缘分，摘花不到挨风吹。
三月桐树花正新，桐树花开春正浓，
哥等一夜不见妹，手攀桐花泪满襟。 ……
沈碧箫轻轻哼唱着，慢慢打住了，目中渐渐蓄上几分晶莹，转了转，始终没有落下。她不是广西人，会的几句山歌也是入营后央人教的。“你看我这记性，又忘了，当年算是白求你教了。”
“明天早晨叫吴大哥来一趟。的确等不得了。” 她疲倦地合了合眼。“栀子姐，你去睡吧，我想静一下。”
夜深了，沈碧箫默默凝望着星空。那面庞算不上绝色，从前俏丽活泼的美也失却了大半，可她平添了一种成熟沉静的气质，从前的温柔狡黠也换作坚忍冷漠。仰人鼻息的小猫长成心怀仇怨的母豹，这样的变化，大概只有用鲜血为代价。
她禁不住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当她还是个小女孩时，穿着大红的马步裙，头发结成无数系着小金铃的辫子。她骑上骏马，孤独地跑啊跑啊，眼前永远是望不尽的草原，永远都跑不到尽头。月亮渐渐升上天空，她坐在蜿蜒远去的小河旁，听见穷苦牧民家传来悠扬的马头琴声，听见牧羊人唱着忧郁的长调，也听见那些憔悴的母亲责骂脏兮兮的孩子，粗鲁的父亲借着酒意大吵大闹。这一切，都比枯井般寂静的家让她安心，然后，她又听见了姐姐由远而近胆怯的呼唤。她常常想草原之外是不是有不一样的世界，是不是还有不一样的生活。有一天，她还在睡眼惺忪中就被珠光宝气地打扮起来送上马车。她终于看到了草原外的世界，但她很快明白，生活只是从一个牢笼换成另一个，当狭窄的宫墙隔绝了还来不及回望一眼的草原，她连去试图改变的机会也不再拥有，无论她多么努力，一切还是成为过眼烟云。黄粱梦醒，与昨日无异。
风过，她侧耳倾听，眼神突然变得警觉，皱了皱眉道：“杨逸，是你么？”
夜色中一个隐约的黑影掠过，跪拜下来，“公主。”
“城中到底怎样？莫非真的绝粮了不成？”
“千真万确，公主放心，反贼撑不了多久，听说那洪贼正带头食甜露呢。”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甜露？什么甜露？”沈碧箫诧异道。
“洪贼说是什么上帝赐的神食，其实就是野草揉成团。”
“什么？”沈碧箫一呆，不禁苦笑了，“天啊……”
“公主，要不要我——”
“都到这个地步了，就让他们苟活几天，你不用管其他的，尽力打探着消息就是。杨逸，除了你，那些人我都没法信。这两年真是亏难你了，现在总算大仇得报，你也能安心回天津去了。”
“公主，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沈碧箫心中一烦“说吧，别来这套。”
“事到如今，公主不可再心软。”
“什么意思？”
“公主心地善良，但请公主不要忘了当年他们是怎么对您和王爷的，况且军中不少人仍有疑心，您万不能对反贼心慈手软。”
“心慈手软？我可不是有毛病么？”沈碧箫冷笑道：“退下吧，我理会得。”
旭日东升，朝霞艳丽犹如血染。金陵的战斗艰苦异常，惟有这一营近五百大清公主侍卫能置身事外，不过各人心中都明白这也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了。
走出帐子，吴明轩百感交集，“王娘……”
沈碧箫淡笑道：“别叫什么王娘了，让人听去怎么办？我们只能做这些，成败听天由命吧。不到最后我不会让你们冒险，可惜我手上只有这么多人。吴大哥，听我句话，要报国不是一死就行，别冲动才是。”
“是。”
“想办法再运些粮食进去，跟忠王说让他设法接应，我们的人不要露面。尤其……”她顿了顿，“要小心韦俊。”
“是。王娘，最近这几趟接连失手，你看会不会是我们这边出了问题？”
“我明白，是我算错了。”沈碧箫叹息一声，望向东方不祥的云霞。“吴大哥，你也是广西来的老兄弟吧？”吴明轩点点头，不知是何用意。一会儿，他听到她在轻轻唱着什么，不禁愣住了。是少年时熟悉的曲调，几乎忘却。沈碧箫哼得含混，他却仿佛真的回到了美丽宁静的大瑶山，山岭间草木茂盛浓密，烟云缭绕，望不到人影，清澈碧绿的浔江静静流淌着，有如翠带。细雨蒙蒙，肥大的芭蕉叶被洗得干干净净，沙沙地动着。山那边，不知谁家的妹子唱着歌儿，山这边有高亢深情的对答：
“正月里来桃花鲜，好比彩云满山间，
红罗包饭来等妹，桃花树下等妹连。
二月里来李花白，满树李花白绯绯，
哥娘生哥无缘分，摘花不到挨风吹。
三月桐树花正新，桐树花开春正浓，
哥等一夜不见妹，手攀桐花泪满襟。
四月金斗白西西，金斗花开我不知，
到处山头花谢了，哥骑母马来得迟。
五月南球花正绽，南球花发白银银，
哥想伸手摘几朵，满树花谢落纷纷。
六月里来六月里，六月芙蓉花正红，
口里衔来又怕烂，手里拿来又怕溶。
七月里来七月七，七月莲花开满塘，
摘朵莲花送给妹，但愿莲花千日香。
八月里来八月八，八月禾花满田香，
八月禾花爱细雨，情哥爱在妹妹旁。
九月菊花开满岭，朵朵金来朵朵银，
几时走到花岭上，拨开花瓣摘花心。
十月里来十月十，十月鸡公花正红，
摘朵给妹头上戴，但愿花儿千日红。
十一月来过了秋，梅花树上正含苞，
说知远寨姣娥妹，满树花开快来收。
十二月过又一年，山茶花开白连连，
摘朵山茶给妹戴，一心只等妹同年。”
哥哥，你若真的在天有灵，保佑我吧。
[ 此帖被sirenbd在2019-07-10 12:08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