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荞麦面店前的窄屋烤火取暖,等候开门,对面坐着美国的大学生,头一回来亚洲。寿司有玄妙,像功夫忍术,是足够吓着美利坚的。可荞麦面,幽玄得像荞麦面一样,我替他担心,不明不白还吃不饱,是很难受的事情。美国人运气也着实不好,要吃的大虾没了,同我一样点烤味增,这是样有点像烤番茄酱的东西,而且很小一块,也不好看。
蛋卷上来,味增也上来,小伙只是等着,要集齐了面拍照发INS。侍者却愈发担忧,以为是哪里不合,欲言又止三,终开口先已准备着道歉。吃完一同出门,他直言普通,疑惑我何以这样喜爱,我解释此中所感的味之“道”,但英文说得自己也不明不白。临别鞠躬,指给他有好吃拉面的地铁站。
美国少年健谈,有好奇心,脚力也好,可这次着实上了指南的当。不常吃面,不解东方,同为朴素,荞麦面又拙得太没有外在的仪式感,因而难免要吃亏。食物终究是有门槛的,没一样是谁天生就精通。嗅觉好,手工细,天才的故事也不少,但都是下了功夫的天才,而且往往是大功夫,因为食物是一个不断反复创作的过程。一篇作罢,扬名立万,这么看来,小说家音乐家的天才,成名倒是更容易些。我们看见古人,作文的常常通画、通书法、通音乐、其实不少也通吃。苏轼的故事大家听说得乱七八糟,他的诗词自然主义,讲食物也是地道的自然主义;今人总感觉宋以降吃货变多,和文人精神的变化有不少关系。
吃这件事啊,说无味是假,有味是真。但细想一下,多数时候,有味是假,无味是真。这里无意作《红楼梦》般的晦语,只是近来夏天渐热,一人在家灶台坏了,就无味的时候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