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酥雨润江南。
民国的江南,还未被战火侵袭,美丽地如同一幅水墨画,令人心醉。
草长莺飞的季节,女子学堂放了春假,女学生们都欣喜不已,她也买了车票,暂别了位于上海的学堂,坐了一天的火车,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来回一趟于她并不容易,尤其是上个冬季,父亲离世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过这个让她眷恋的家乡了。
褪下了中袖短裙的学生装,着了一身蓝底白花的素色旗袍,头发微微挽起,她瞬间从新潮的女学生变回了温婉的水乡女子,清水出芙蓉,说的大抵就是这样的女子了吧。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微微露出了端倪,露水在叶子上游走,寂静的村子一下子喧哗了起来,她和其他女人一样,抱着大盆的衣服到了河边。在江南,水仿佛刻在了他们的整个生命,它记载着一代又一代的江南女人的贤淑和蕙质,她们日复一日在这里淘米、洗衣,在这嬉笑怒骂,在这东家长西家短。澜衣是个意外,她习惯了微笑,不爱说话,总在低头浅笑着洗着自家的衣服,婉柔而美好,很专心的样子。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每次去河边,会远远地看到有一个大大的宅子,在一片矮小的房子之间,显得分外突出。宅子门口挂着两个鲜红的灯笼,艳丽的红,据说,是刚刚换上的,配着不必远看就知道是上等红木的两扇门,格外肃穆。澜衣从未看到那扇门打开过,也从未见到有人进出过,因此,它就显得分外的神秘。
还听说,这是陆家的宅子。
陆家有一个作坊,名曰女儿房,以胭脂名扬天下,陆家的胭脂,红的透彻,腻的如同是自己的肌肤,只是陆家的胭脂一盒难求,连远在上海的澜衣都曾听说过,只是陆家的胭脂的贵也是远近驰名的,她只是见过一个女同学抹过,确实是衬得人娇俏不已。
所以,对陆家选了个这样偏僻的小镇,她其实不是不好奇的。
不过,也只是略微的好奇而已。
前些时日,幼时的女友托人捎来消息,约着要见一面。小镇信息闭塞,父亲是从遥远的地方过来的,据说很早以前他的父亲还当过父子,因此多少有些见识,早早地送她去了学堂,像女友这般地道的小镇女人,早就已经是出嫁的,早年曾听母亲说已有了两个孩子,说起来的时候,眼睛都亮着光欣羡着。她的母亲是很传统的江南女子,是土生土长的以夫为天的女人,心心念念地希望自己的女儿早日成家。外面的思想影响不到她们,她们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执念。母亲一直期盼着她看到女友嗷嗷的孩子们,突然也会有结婚的念头。
出门前,不小心沾湿了母亲新做的浅绿色旗袍,她一向爱洁,不愿这样出门,于是匆匆换了件半新不旧的袄子,又被母亲轻轻簪了一朵浅粉的山茶花,便出了门。
她平素便不爱装扮自己,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前让她打扮,不过仿佛是老天爱怜,素面朝天反倒更加显得清丽,天然去雕饰,其实就算是在花团锦簇的繁华大上海,她也是人群中一眼便能看到的那抹亮色,柔和淡雅,让人感到美好。
第二幕
经过平日常来的小河,低着头匆匆地朝着记忆中女友家里的方向走去,不经意间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身影。幸好止住了步伐,她心里不免庆幸。赶路的匆忙,脸上还有余留的红晕,平白的添了些娇俏。
面前的男子很绅士地往后退了点。
她略微抬了抬头,细声道了声抱歉,羞红了双颊。男子的脸上浮起一丝惊艳,只是一瞬,马上温和地对着她笑笑。男子看起来是二十出头的样子,身材修长,眼神温暖,只是脸色略微有些苍白。不自觉地红了脸,澜衣垂下头,侧身欲离。
男子微微笑道:“姑娘面生,也是这里的人吗?”
“是。”低低地答道,“只是很久没有回来了。”
“非在下冒犯,但问姑娘往向何方?只是看姑娘像是往我家走去?”
惊讶地抬头,前方远远确只有一个大宅子,看着竟是和陆家的有几分相像,明白估计是哪里出了差错:“水家湾。”
男子轻笑出声:“如此,姑娘是走了反向,若不嫌弃,在下正往访友,便捎姑娘一程吧。”鬼使神差的,澜衣点了点头。她直觉的,那人应该是个好人。
男子幽默有风度,并不靠近澜衣一尺之内,凡遇到难走的路,必然细心提醒,一段路不算太短,澜衣却在心里默默盼着路再长点,再长点。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回如此地不矜持。
澜衣见到女友,女友和她关系一直密切,偷偷地告诉了女友遇到的人,女友本是随口打趣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澜衣,若是我没有记错,他该是陆家的公子陆羽。”女友的脸上有着艳羡,但是更多是浮在脸上的担忧,不过细想一下,陆羽据说是一个很好的人,心里也是希望好友也可以有一个好归宿。
澜衣的心却沉了沉,女友不会骗她的,陆羽已有了四房太太了,据说前些日子,他的第四房太太也已经去世了,陆家还挂了一个多月的白灯笼,陆羽,看上去不像是已经年近不惑的人。女友相夫教子,已有了数年,便劝着她找个平实的小镇男人,再不济,澜衣在外求学多年,找个有学识的知根知底的男的也终究是比较可靠。女友一向比较信封神佛,她心中总是感觉,陆羽是克妻的。
澜衣胡乱点了点头,配合着说了几句,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其实刚开始也不过是一丝悸动而已,她虽在外多年,实在是一个很纯洁的人,没什么,有过多的想法,虽然激动,但没有陆羽时时晃荡着,她还是保持着江南女孩特有的矜持。女友的话,她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比起在这里度过一辈子,她觉得,外面的天空,才是她的最爱。
只是心里偶尔还有些窃喜,也许还有点小虚荣,居然遇到了这样的一个男子。
第三幕
澜衣以为,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过不了多久就会忘在脑后,风过无痕。
只是让她意外,过了没几日,门口每日会不时的有佣人等着,也不说话,只是恭恭敬敬送上各色各样的礼物有时是头钗,有时是珍珠,最让她爱不释手的,还是陆家特产的胭脂。她并没有打开,略略地看了一眼,都一样退了回去。心里不是没有些小虚荣的,但是女孩子本就脸面薄,况且,她也没有留下的打算。
偶尔有一次,有佣人当着她的面打开了紫檀木的胭脂盒,她第一次,见到了这样美丽的胭脂。
她其实不是不欣羡同学可以抹那样美丽的妆容的,不过父亲曾经告诉过她,拿人手短。心里有些窃喜,偶尔还会想着,其实自己也是美丽的,会有那样优秀的男子念念不忘。但是,终究还是不愿手下。
邻里不断地传着风言风语,进进出出偶尔还有有嫉妒或者羡慕的眼神,母亲自从知道了是陆家少爷送的礼物,嘴角总是合不拢,就算是澜衣从来没有受过他的馈赠,也抵挡不住她的兴奋。
终于有一天,陆家聘的媒婆上了门,抬了整整八个大大的箱子进了门,直把家里填的都没地方站。媒婆天花乱坠地说尽了好话,说是这只是陆少爷的一点意思,若是莫家同意了这门婚事,聘礼什么的必然不会失了莫家和陆家的身份。
莫母知道,自从澜衣的父亲去世,莫家,哪还有什么身份。
莫母心动地直想应下来,毕竟澜衣还是唯一的闺女,她心里心疼闺女的心和丈夫是一样的,并不在乎澜衣嫁的有多富足,只要平安也就够了。只和媒婆说要想想,过几日再给答复。虽然没有得到直接的回复,媒婆还是胸有成足地走了,虽说有克妻的名头在,但是像陆家少爷那样的身份,能拒绝的可没几家。
莫母心疼自己的女儿,虽然心里还是不舍,但是陆少爷克妻的阴霾还是让她无法释怀,跟澜衣说只要是嫁个好人,她就心满意足了。其实,莫母也知道,陆家这样的人家,不是她们可以高攀的了。
澜衣看着一箱衣服、一箱首饰,目不暇接,还有一箱,是胭脂水粉,都是些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世人皆重利。
街坊领居都羡慕地看着陆家抬过来的箱子,偶尔还有讽刺的声音,七大姑八大姨,连莫母都不知道的亲戚不断地上门,酸溜溜地说着话。
澜衣以为,她已经很不注重外在的这些东西了,还是忍不住心动,再心动。原来,在珠宝面前,女人都是一个样子的。
想拒绝的时候,每个人都用不识好歹的眼光看着她,仿佛她浪费了一个多好的机会。
“不是我说啊,莫家嫂子,你还在犹豫什么,这陆少爷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啊,且不说他一表人才,虽说大了点,大了才好疼人啊,就说陆家的万贯家财,陆家给你抬过来的聘礼,都够我们这些人家过好几辈子了,配得起你家澜衣。再说了,澜衣也不小了,你可不能由着你家姑娘。”澜衣在帘子后面听着,想远飞的愿望被慢慢压了下来。
母亲不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只是对着澜衣说,没事,找个普通的男子也挺好的。
她用了一盒胭脂,肤如凝脂,竟是不忍再丢弃的感觉。
陆家的胭脂果真是名不虚传啊,光那颜色,就不是普通的品种可以媲美的。想起那个人一箱一箱不要钱似的抬到了自己家里,心里甜甜的。
望着整个房子摆满的贵重东西,想想母亲含辛茹苦的样子,她终于狠了狠心。
第四幕
知了还在树上叫着。
她披上了嫁衣,任凭红色装点了整个房子,装点了她的上上下下,她的光芒,仿佛在每个细节最大化。
母亲含泪点着胭脂,为她疏着长长的发。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一身红色凤冠霞帔的她,动人心魄,第一次细细装扮了自己,原来一向淡如菊的女子,也可以如牡丹一样华贵,美得让人不忍注目。
盖上了盖头,她带着无尽的期盼和无尽的不舍离开。心里有一些担忧,有一些对未来的迷茫,对自己选择的怀疑,但是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向往。她相信自己。
吹锣打鼓地,她被送入了大大的宅子。
喜娘引着她进了早就布置好的新房,把苹果塞进了她的手里。
她的眼角含着泪,也许是为了她期盼了很久的,西方的纯白色婚纱。
她只能看到,一片的红色。
红的,像是满地的鲜血。
她可以听到外面熙熙攘攘的叫好声,觥筹交错,她却仿佛是置身于一个寂静到极致的房间。莫名的有些伤感,却被新婚的喜悦强压了下去。
新郎在喜娘的搀扶下进了洞房,掀开了她的盖头,她含笑看着她的夫君。
陆羽摸了摸她的手,笑道:“先喝交杯酒吧。”
她羞涩地略低头,留下一道美好的弧度。
陆羽扯了扯嘴角。
喜娘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她只能看到这个执手的男子,听到他温柔的声音。
喝完交杯酒,男子就打赏了喜娘,让她下去了,喜娘乐颠颠地出了门,临走时还给澜衣一个暧昧的眼神。
陆羽起身,拥着澜衣,仿佛能娶到她,是他一生的荣幸。
澜衣心里不断地涌出温暖。
告诉自己 ,她没错,她会幸福的。
外面不断地喧闹,陆羽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正确本训斥几句,突然听到啪啪地敲门声,阴沉着脸去开了门,看到门口的下人打着手语。
陆羽走回床前,看着他美丽的新娘,抱歉地说:“娘子,外面有些急事需要我去处理,你先歇息吧。”
澜衣愣在那里。就算是大事,哪里有新婚之夜就抛下妻子的。
陆羽却等不及澜衣回答了,掸了掸衣角就大步出了门,甚至没有回头。
澜衣呆呆地看着陆羽消失的方向,眼角的泪终于顺着脸庞慢慢滴了下来。
她就静静坐着,看着那一对龙凤蜡烛燃尽,淌了满桌的红泪。仿佛是在嘲笑她。
第五幕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有女佣进来,给她梳妆打扮,却不发一语。她皱眉看着,女佣脸上的表情恭敬地近乎卑微,有条不紊地上妆,挑衣,她略微生气瞪了一眼,女佣就跪在了地上,不敢抬头。
叹了口气,澜衣受不得这样的态度:“起来吧。”女佣福了福身,伺候着她出了门,引着走向正房。
偌大的房子,却没有一丝声音,安静地心悸。
路过的地方,若是遇到了下人,便会跪下请安,她努力压着心里的不安,她觉得不该,却还是淡定下来,慢慢地走向了大房。
一个满脸褶皱的夫人坐在正中间的贵妃椅上,表情绝对算不上慈祥,冷冷地看着款款而来的媳妇,讽刺道:“敢情是不待见老婆子吗?请个安敬个茶还要三催四请的。”说着,便有下人在老夫人面前放了个垫子,端上了热乎乎的茶。
澜衣愣了一下,她是受过新式教育的女子,虽然知道这样的习俗,但从未想过,自己还要跪着给一个人敬茶。
老夫人看到澜衣竟一动不动,更不满了:“既然不需要,就把垫子撤了吧。你露着一副晚娘脸给谁看!告诉你,进了我陆家的门,就要守陆家的规矩。”澜衣更加呆住了,她没有想到,有着那样温柔笑容的陆家少爷的母亲,是这样苛刻的一个老太太。
随后进来的陆羽先是不解地看着澜衣,澜衣见到了新婚夜里去的夫君,委屈地就要掉泪,陆羽摇了摇头,对她说:“赶紧给娘敬茶啊。”
澜衣诧异地看着陆羽,不想跪下,却实在是没有办法。老夫人气的不清,让澜衣端着茶跪了好久才在陆羽的劝说下接过茶:“下去好好给你媳妇教教规矩。”又叹了口气,笑了一下,却显得更狰狞,“我也不是一定要为难你,你也认得几个字,也当是知道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好好做你的当家夫人,不要丢了我们陆家的脸,什么泥泞肮脏的地方不准进去。”
澜衣点点头:“是,媳妇受教了。”
“你是初犯,就去门口跪一个时辰吧。”
澜衣从未受过这样的苦楚,心里痛的要死,在房里几乎直不起膝盖。就见着陆羽端着药和粥进来了,心疼地看着她:“你且受着,下次万万不要忤逆母亲了,母亲脾气历来不好,你顺着她点,她不会为难你的。”又摸摸她的膝盖,细心地上了药,一勺一勺喂着澜衣喝粥。
澜衣趴在陆羽肩头痛哭失声,哭完了,又笑道:“以后,我会注意的。”
在陆家的日子,没有澜衣想得那么困难。
她觉得应该是陆羽说过了,老夫人不再为难她,晨昏定省是必不可少的,只是最多也就接着几句冷嘲热讽。心里很是苦涩,她不曾想到居然还有家庭是需要儿媳妇伺候婆婆的,就像是封建年代。陆羽三天两头出差,每次想进房,还没来得及说几句,就又有事情叫着走了,澜衣心里难受的紧,却总是对着陆羽笑着。不然可以怎么样呢?她的心底,到底还是有些嫁鸡随鸡的念头的。
她觉得,像是被养在金笼子里面的小鸟儿。
每日珠钗焕然,鱼翅燕窝不要钱似的进补,吃的几乎要吐,但是每次陆羽都用关怀的眼神看着她,又不忍拒绝。没有人陪着说话,她嫁进来一个月,却从来没有听过一个下人开过口。她终于变得像是书上见过的贵妇们,每日细心装扮,用着最名贵的东西,喝喝茶,弹弹琴。
她忘了,外面是什么颜色的。
她觉得,她快疯了。
第六幕
难得有一次,等到了陆羽回来,她求着他养了只猫。
陆羽从外面带回来的,一只纯白色的可爱的小猫。
她的生活突然鲜活了起来,每天给小猫洗澡梳发,躺在椅子上的时候可以对着小猫说说话,晚上抱着它睡觉。
小猫很可爱,也乖巧,挠挠爪子爱晒太阳,只是如果跑到了种着花草的地方,澜衣是不被允许进去的,下人会把小猫送回来。那是陆家胭脂的产地。
偏远的地方,曾见过盛开的红色山茶,澜衣觉得,那应该才是陆家最名贵的胭脂的繁衍地,但是她仿佛被磨灭了精神,也从来没有细看过,再说了,也是不被允许的。
有了陪伴,有了慰藉,日子就好过多了。
一日,小猫不见了,苦寻无果。
澜衣告诉跟着的女佣们,四处都可以见到忙碌搜寻的身影,小猫好像凭空蒸发了。澜衣的心空空落落的,每日都睡不好,甚至那天陆羽回来了,都没有见到澜衣露出一个笑脸。
澜衣实在是不放心小猫,一个人四处找着,叫着小猫的乳名,却怎么都没有见到它。她就没有目的地四处走着,突然见到一簇白白的毛,顺着走了进去,火红的山茶花,原来,山茶也有艳红艳红的,不是传说。她无暇去想,径自走着,突然看到蹿了出来的小猫,瘦了很多,毛也稀稀拉拉的,发着臭臭的味道。澜衣心疼地抱着它就往回走。
实在是不能忍受,回去就给小猫洗了个澡。
安心地睡了一觉。
她在一阵凄厉的猫叫声中惊醒。
澜衣还未起身,急急掀开了被子,连外衣都没有套上,赤脚跑到了外屋,平日里温顺的小猫像是没有了神识尖叫着,突然叫着冲向了柱子。
鲜血横流。
大脑一片空白,澜衣无力地垂下了身子。
当夜,澜衣就发了高烧,退不下去。
陆家请了大夫,大夫想要施针,陆羽制止了,温柔地看着澜衣说到:“澜衣怕疼,还是开药吧。”澜衣虽然昏迷着,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却没有感动,而是无尽的苦涩。这样的温柔,却突然让她从心底里发寒,她开始后悔,慢慢地后悔。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后悔,就可以改变的。
一步错,步步错。
她不想醒来。
然后,陆羽每天在门外教训一个女佣,三天后,澜衣挣扎着起来了。双眼无神。
她的脑海里,都是小猫凄惨的叫声和断了的脖子。
第七幕
澜衣甩开了跟着的下人,一个人来到了找到小猫的那片茶花地。
看着它们,就仿佛是看到了血一样。
虽然害怕的不得了,但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她顺着小径往里走,如果有别人看到了,她一定又会被罚跪吧,她心里苦苦的想着。路的尽头,是一个木屋,围了一圈黑色的布幔,看不出木屋的形状,挂了四个肤色的灯笼。灯笼按着编号排着,不像普通的灯笼那般通透,里面也不见放着蜡烛,奇异地让她感觉到阴霾。
她伸手触摸,有些软软的,腻腻的。
轻轻推开沉重的木门,“吱呀——”的一声。没有灯光。
轻轻往里走了一步,绣花鞋上有什么爬过的感觉,从脖子上摘下夜明珠制成的项链——这还是新婚的第三天,夫君回家的时候特地带回来的。
夜明珠的亮光充斥了黑暗的角落,地是暗红色的,淅淅沥沥的,不知浇了什么东西,还有些黏黏的感觉,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蚂蚁还有什么不知名的黑色虫子,顺着脚尖爬过,四周还散落着三三两两的反着白光的东西,她不敢细看,墙上垂着密密的黑丝,每面墙上还挂着几个跟门口一样的灯笼。
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
慌不择路地往外冲出。
惊魂未定地跑到卧室,怀着不住颤抖的身体,甚至都无法顺畅地呼吸,嘴唇上咬的都出了血,她却毫无知觉。
脑海里突然闪过几个片段。
还有,永远也不会跟她聊天的佣人们。
她感觉好像错过了什么。
远远地听到脚步声,澜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倒了杯水,水溅了一大半在地上。
是陆羽,一定是陆羽来了!
心里慌的不行,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使劲地让自己停下来,心跳却不止。
陆羽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还有些难看:“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像是无意识地掠过了澜衣的绣花鞋。
澜衣惊得几乎要跳起来:“没,没事。我就是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儿。”
“我们也许久没有见到了,我陪你躺会儿吧。”
“不用了。”急急忙忙地摆手,平日盼着回来的夫君,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想见到,条件反射的,澜衣没有说出事实,澜衣加了一句,“我就躺会儿,一会儿就好。”
陆羽皱了皱眉头,还是软语安慰澜衣:“既如此,我就先出去了,晚上有事,便不会来了。”澜衣几乎是僵硬着点头。
等了好久,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恢复了温度,澜衣不由开始回想起早上的那个小黑屋,一想就开始发抖,低头,鞋子上沾满了泥,她不安地蹿到门口,发现附近没人,偷偷地藏到了柜子的最里面。迅速地让人上了一桶热水,全身搓的都发了红,才略微安了心。
一个人在床头半靠着,习惯性地摸摸脖子上的项链,身体僵住了,居然不见了。她的心里开始躁动。如果,如果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第八幕
通常情况下,如果陆羽出去了,差不多隔上两三天澜衣才能见到他。
之前怨念无比的独守空房,突然变成了一种幸福。
澜衣早早地挥退了女佣们,等着天黑。等待的时候,一分一秒都变得漫长。她要再去看看,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为什么猫儿回来就发了疯?
为什么脏乱的仿佛是人间地狱?
为什么……山茶如血?
天黑的特别慢,没有星星。
半夜,澜衣蹑手蹑脚出了房门,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守夜的人,踮着脚走着,她甚至都不敢再穿鞋子——鞋子的底下,厚厚地包了一层黑色的布,没有声音,也不怕脏了。
咬着牙给自己鼓着勇气,她重新踏入了这片山茶花盛开得如同是曼珠沙华的小径,手里拽着油灯,却没有点亮。
还是黑黑的布,门口的四盏白灯笼散发着微弱的亮光,就像是困住了蜡烛,无法释放它的灿烂。屋子黑色,没有光亮。屋子里能听到一点声音,不知道是不是老鼠蟑螂。
没有人就好。
定了定神,澜衣推开了门。
屋子里,背对着她,是一个黑色的修长身影。
红色的烛火。
她终于看清楚地上白色的反光,那分明是不完整的骨架,细小细小的。
听到门口的响动,背对着的男人转过身,朝着她浅笑,衬着烛光,脸色格外苍白,阴森森透着死气。
那是刚刚跟她说出门办事的丈夫。
随着他的转身,她终于能看到是什么在发着声音。他的手里握着一个磨石,和一根骨头,约莫是手骨的大小,已被磨了一半,骨的粉灰不断地往下掉着,在一个硕大的木盆里消失不见,木盆里,慢慢的,一盆血。木盆的底部不知道是不是漏着,血水不断地渗透到地上。侵染了一片,白天所见到的的蚂蚁竟都乖乖缩在一个角落。顺着血水下流的方向,被黑暗遮挡的地方,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苍白的皮肤,和不断流出的罪恶。
恶心的想吐。
澜衣脑子里一片空白,想跑的念头都来不及生出来,脚被定住一样,动不了。
惊恐,脸部都扭曲了。
终于看不见,那美好如斯的女子。
人性的黑暗,终究会慢慢腐蚀一切。
仿佛是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温柔却赶不到丝毫暖意:“你终于,还是来了。”
桌子上,放着她找不到的那串夜明珠。
他轻轻地笑:“这一批,都快用完了,本来,并不想这么早的。”眼神悠远,看向第五个灯笼的方向。
后记
若失本心,红颜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