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好事者从独眼龙的队列中精选出“十大战神”,个个都是史上不可多得的狠角色。三国时期的曹营骁将夏侯惇,左目为流矢所伤,竟然当阵拔矢啖睛,如此神勇谁曾见过?这一壮举自然令本方士气大振。唐末悍将李克用是个顶呱呱的神射手,他不仅能够一目了然,而且能够一箭双雕,这位“鸦军”统领被封为晋王,武功方面的本钱并不欠缺。闯王李自成“独具只眼”,笼络绿林豪杰,手段十分高明,最终把固若金汤的大明江山连根拔起,算是白白便宜了努尔哈赤的子孙。太平天国东王杨秀清独揽军政大权,这位眇目汉子不仅对清王朝的军事弱点了如指掌,也对天王洪秀全的神权弱点洞烛幽微,可惜他不识字,未读史,对“兄弟即凶敌”的危险性严重估计不足。
独眼龙够威够猛够精明,国内如此,国外亦然。迦太基名帅汉尼拔逢战必胜,每攻必取,被欧洲人赞誉为“战略之父”。英国海军元帅纳尔逊智勇双全,是大场面、大阵仗的天生赢家,他不仅是独眼龙,而且是独臂将军。俄军元帅库图佐夫也无愧为独眼龙小分队中的佼佼者,他率领势单力薄的俄军,凭借天时地利人和,击败了拿破仑统领的法国远征军。
谁都知道,“睁眼瞎”百分之百是骂人的,但大家很难断定,“独眼龙”究竟算不算夸奖之词。在我看来,这个通用绰号的褒义明显多于贬义。“独眼”属于中性,“龙”则堪称盛赞,人中之龙岂是池中之物?眇一目而能号令三军,震慑千里,这样的狠角色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你不曾居于敌对立场,在某个时空小站与他们撞个满怀,难道这还不够幸运吗?
当然,凡事不可一概而论。独眼龙队列中也有极其邪恶的君王,他们所彰显出来的剧烈毒性令人发指,比如中国南北朝时期的萧绎和符生。
南朝梁元帝萧绎附庸风雅,颇具文才,其心地却相当阴暗。尚为湘东王时,他忌妒刘之遴才高于己,便派人送药毒死了这位文坛宿将。他与文士刘琼颇为相得,某日同游江畔,刘琼意兴遄飞,朗吟楚辞《湘夫人》中的名句“帝子降兮北渚”,可谓人景相宜,不是马屁,胜似马屁。可是拍马屁并非万无一失,拍中马蹄就会挨踢。萧绎听完上句,想起下句——“目眇眇兮愁予”,“眇”既有极目远眺的意思,又有目盲眼瞎的意思,他心里顿生疑窦:这样打哑谜,岂不是变着戏法嘲弄我吗?刘琼命大,萧绎心头不忿,却手下留情,不过从此以后刘琼就被打入另册,不受待见了。
相比刘琼,王伟的下场则要悲惨得多。他曾是乱臣贼子侯景的谋士,事败被俘,萧绎原本打算放过他,化敌为友。有人担心王伟上位,于己不利,就赶紧翻出他为侯景草写的讨梁檄文给萧绎看,其中的名句颇具观赏性:“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此语对仗工巧,讽刺刻骨,但王伟揪住湘东王萧绎的生理缺陷做文章,可谓聚九州之铁铸此大错。萧绎的逆鳞被批,震怒不已,他令人扯出王伟的舌头,将它钉在柱子上,然后掏肠剐肉。萧绎亲临刑场,眼睁睁地看着刽子手把王伟折磨至死,方解心头之恨。
南朝出了一位独眼恶主,北朝亦不遑多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北朝前秦第三任国主符生是中国古代史上数得着的暴君和变态狂。由于一只眼睛生来失明,他对“不具”“不足”“无”“少”“残”“缺”“毁”“伤”“偏”“单”之类的字眼极其敏感,臣民避之若探汤。那些不慎触犯忌讳的人,往往死得很惨,令人不忍直视,截胫、刳腹、拉胁、锯颈,刽子手无所不用其极。
太医令程延是妇科高手,他为后宫配制安胎药,很受欢迎。有一次,符生看程延配药,问及人参与诸药配伍的分量,程延如实相告:“虽小小不具,自可堪用。”这话的意思是:就算人参的分量稍有不足,药效仍然可靠。“不具”二字脱口而出,程延触犯了忌讳,触中了霉头。符生怀疑太医令存心拿自己的独眼打趣,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处死程延之前,特意命令侍卫凿出其眼珠。
符生杀人兴起,往往莫测其来由。有人厚颜,赞美他英明神武,治国有方,他斥之为献媚,杀无赦;有人直谏,批评他滥用酷刑,残害忠良,他视之为诽谤,杀无赦;他败坏人伦,暴虐变态。这样的独眼龙,实为恶贯满盈的毒龙,前秦臣民不仅惹不起,而且躲不起,只能暗地里诅咒他早日灭亡。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位暴君在位逞凶的时间不足两年,便沦为了其堂弟符坚的刀下之鬼。
个别独眼龙化身为毒龙,并非因为他的生理缺陷,实则因为其心胸狭隘,情性残暴,不仅不配被称为“人中之龙”,而且成为人中的败类。遭人唾弃,只能是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