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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晓艺术史的人都知道,中国的民国时期,出国接受美术高等教育的画家本来不多,女画家尤其罕见。算来算去,这些女画家在人数上并没有超过二十人,杰出者,似乎只有我们熟知或不那么熟知的“民国六大新女性画家”──潘玉良、方君璧、关紫兰、蔡威廉、丘堤与孙多慈。
这六个人中,潘玉良无疑是一个异数。因其它的五位,大多是出自名门望族、富贵之家的窈窕淑女,或书香门第、一身书卷气的个性女子。唯潘玉良出生最贫寒,经历最波折屈辱,容貌又最不好看。
但时至今日,她是这些女画家里有着最大名望的一个女人。这个名望是她低到尘埃里的不幸身世与至死都跌宕的人生所导致,更因是她盖世的艺术才华越来越得到世界的公认与臣服之故。
潘玉良是我国旅法最早最著名的女画家,曾两次远渡重洋,在巴黎从事艺术活动达50多个春秋。她的油画作品融合中西,色彩线条互相依存,用笔俊逸洒脱,气韵生动,赋色浓艳,雍容华贵,别有趣味。她一生之中留下2000多件艺术作品,也留下了许许多多,可歌可泣的传奇故事。
传奇身世
潘玉良,原名杨秀清,又名张玉良。1895年出生于江苏扬州。她出生那年,父亲病故,8岁时母亲又撒手人寰。13岁时她被赌棍的舅父骗到芜湖,卖给了妓院当烧火丫头。
在妓院4年之中,因拒绝接客,逃跑10次,毁容上吊数回,幸亏遇到芜湖盐督潘赞化多次相救,并且替玉良赎身,跳出火炕。
潘赞化,早年毕业于日本东京早稻田大学,是同盟会会员。1913年和张玉良结成伉俪,张改姓潘,证婚人是陈独秀。
婚后夫妇二人住在上海,潘玉良求知欲和上进心很强,潘赞化特请了一位老师教玉良读书,玉良天性对色彩敏感,喜欢画画。1918年考入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后,玉良十分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勤奋刻苦,成绩优异,经常受到教师和校长刘海粟的激励。潘玉良自己说:“不止一次地从梦中笑醒。”因此,玉良也受到一些人的妒恨,一时间流言蜚语,漫天飞舞。
潘赞化不为世俗偏见所动支持玉良。最终潘玉良以优异的成绩完成学业。1921年留法勤工俭学兴起,潘玉良考取留法深造,从此远渡重洋,同行的还有苏雪林、林宝权、罗振英、杨润余等13名女生,在“法华教育会”安排下,离开上海港口驶向遥远的欧洲。
学成报国
潘玉良先到法国里昂“中法大学”学习法文,两个月后考进里昂国立美术专科学校学习油画,两年后毕业。考取巴黎国立美术学院,师从达仰·西蒙,与徐悲鸿师出同门。1925年参加意大利美术展览获奖章和5000里拉的奖金。
1928年冬季,潘玉良学成归国,受聘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任西画系主任。年底举办回国后第一次画展,中华书局(微博)还出版了一本《潘玉良画册》,其中《壮士头像》被当时的外交部部长以1000银元收购,轰动一时。抗战期间,潘玉良以极大的热情投身于当时美术界义展义卖活动,发表讲话,谴责一些“知名人士”远离现实话多画少。结果受到一些无耻之徒诽谤攻击“妓女不能玷污象牙之塔”等等谗言污语。玉良不为所动,她以加倍的努力投身艺术创作和社会活动。她创作油画“白菊”,寄托自己对艺术,对爱情的无限忠诚。
重渡西洋
1937 年,潘玉良为参加巴黎举办的“万国博览会”和举办自己的画展,再次赴欧,此后就客居巴黎40多年。今年60多岁的旅法画家贺慕群告诉笔者:“侨居巴黎后我和潘玉良常有来往,在艺术上和生活上都曾得到她的指导和帮助。潘玉良生活并不富裕,但是生性豪爽乐于助人。她常留短发,喜喝酒,不拘细节,说话时声音很大,气势不让须眉,颇有男子气度。晚年时住在蒙巴拿斯附近的一条小街,她住在顶楼,住房兼画室,生活清苦,但是勤于作画,有时候一天到晚在家作画,一天都不出来。1954年,法国曾拍过一部记录片《蒙巴拿斯人》,介绍这个地区文化名人,其中就有潘玉良,她是片中唯一的一个东方人。”
潘玉良还参加过法国的51届、55届、56届“法国独立沙龙展”,油画《裸女》参加1946年“秋季沙龙展”、联合国举办的“现代国际艺术展”,并且在美国、英国、意大利、希腊等国巡展。荣获过“法国国家金质奖章”、“巴黎大学多尔烈奖”、“法国艺术家协会鼓励奖”、“比利时布鲁塞尔银奖”等等。玉良除油画之外,创作了雕塑《格鲁赛头像》、《蒙德梭鲁头像》,分别为巴黎尚拿士奇博物馆和法国国立教育学院收藏。
人世沧桑
1960 年潘赞化在安徽病逝,玉良悲痛欲绝,遥望蓝天,忧郁成病。此后身体时好时差,随着年岁的增长,体力的衰退,玉良更加思念故土和亲人。1976年她给儿子潘牟信写信:“我一接到家信,就想到我的问题……我想把身体养好了,就回祖国了……”。
在法国,画家是属于自由职业者,要靠卖画维持自己的生活,在巴黎又是高消费的城市,潘玉良为人忠厚诚实,没有代理商代理出售作品,她更不会经营宣传“推销”自己,历年来,卖画极少。尤其是到了晚年,年老体衰,往往入不敷出。只能靠社会补助金维持生计,一个人过着无依无靠的日子。
潘玉良生活的圈子很窄,其中王守义是她极少数的好朋友之一。王守义是早期来法勤工俭学的学生。与潘玉良是先后勤工俭学的同学。王守义为人善良,富有同情心,他在巴黎圣·米歇街开了一间中餐馆,取名叫东方饭店。他工作之余,经常去看望这位清贫的老同学。有时候早上去看望玉良,陪她到公园散步,中午一起到他的餐馆用餐。有一年玉良的画室漏雨,不能作画,也是王守义去买材料修理装修。多少岁月,多少风雨,多少真情,王守义总是默默地接济帮助这位老画家,给她带来一丝温暖。
魂归故里
1964 年中法建交,黄镇任首任驻法大使。黄镇早年毕业于上海艺专,他几次去看望潘玉良,同时介绍祖国的发展情况。潘玉良顿生回国看望亲人,从事写生创作之念。她写信给她的儿子,要他办理回国探亲手续,可惜宿愿未了,“文化大革命”烽烟已起。等到运动结束,玉良已是百病缠身,医生不允许她再作长途旅行。她是多么希望在有生之年能把自己的作品运回祖国,给亲人一睹真面目啊!
“边塞峡江三更月,扬子江头万里心。”(玉良诗)。越是暮年,玉良思乡之心越切,尤其到了最后的岁月,自知来日不多。女画家的枕头下面,总是留有一张字条,下面写着:“这是我的家信,如果我死了,烦朋友们将这封信寄给小孙潘忠玉留作纪念。中国,安庆市,郭家桥41号。”
1977年7月22日,潘玉良在病贫交迫之中,默默地离开了人间。
1985年,经过吕霞光等人的努力,在中国驻法使馆的帮助之下,将潘玉良的遗作,共计2000多件,运回潘玉良的故乡安徽省博物馆,筹建“潘玉良纪念馆”。潘玉良的生前愿望,潘玉良的艺术心血结晶,终于魂归故里与祖国人民见面。
潘玉良地下有知,这会是对这位女画家最好的纪念和慰藉……
潘玉良之墓在CIMETIE REMONTPARNASSE蒙巴拿斯墓园第七墓区,墓地编号:143PA 1977。
潘玉良的艺术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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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玉良的绘画构图大胆、色彩丰富,并且在西画框架中加入了中国元素,那种中西兼容的笔韵和线条,形成了她独特的风格,造就出了属于她自己的艺术品格。或许很少有人注意到潘玉良对很多艺术门类都有着精深的造诣。她在法国学过油画,又到意大利学过雕塑,回到中国又学水墨画,一生中都在不停的学习创作。遍寻近半个世纪的中国艺术家,已经没有人能像她一样,画素描、画水墨、精油画、善白描、又搞雕塑、了解西方又深入探究中国女性的内心情感。可以说,她是一位跨领域、有抱负的女性艺术家。
潘玉良不论是气度、修养,还是绘画技术,在中国近现代女画家中,无人可比,在男性画家中,也属上乘。她的画风基本以印象派的外光技法为基础,再融合自己的感受;作画不妩媚,不纤柔,反而有点“狠”的感觉。用笔干脆利落,用色主观大胆,但又非常漂亮。面对她的画总让人感觉到一种毫不掩饰的情绪,她的豪放性格和艺术追求在她酣畅泼辣的笔触下和绚烂的色彩里展露无遗。她与别的西洋画家所不同的是,对各种美术形式都有所涉及,且造诣很深:风景、人物、静物、雕塑、版画、国画都无所不精。她游走于传统与现代之间,挥洒个性、大胆创新,表现自我,取得了独特的极其赋有个人魅力的难以企及的艺术成就。
其中印象派技术和东方艺术情调是她绘画演变的两大根基,由此及彼形成了她艺术发展的轨迹。她喜欢画裸女、静物、表面上似乎很接近巴黎画派,但是单纯从题材方面以巴黎画派来看待潘玉良的画风,其实也是很有问题的,她的创作精神和巴黎画派的沉溺于肉欲的享乐是有很大的差异的。巴黎画派多数在描写从20世纪初到爆发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那些中产阶级舒适的物质生活和他们对女性人体的审美眼光,趋向于光鲜亮丽的纯视觉体验,普遍缺乏对社会批评的人道主义关怀。不论人像画还是裸体画,潘玉良对人物的描写,直指人性。她画大量的裸体画是出自于学院派训练的价值观和追求艺术精神的本能,其中很少带有好色的眼光。1950年潘玉良中西合璧的风格已趋成熟,特别是她结合中国笔墨技巧的彩墨画。她从学院派油画的训练掌握了形体,从野兽派学到了色彩的自由表达,从后期印象派那里吸收并延续了点描技法,同时融入了中国水墨的笔法和彩墨晕染的气韵。她的画,画如其人,雄壮浑厚,充满着柔情。
潘玉良的人体画,具有独特的风格,她往往先用熟练流畅的黑线勾出人物的造型,然后再点染重彩塑造人体的量感和肌肤的质感。有时候她也用水彩先画出形体,再用墨线强调姿态的动感。在构图方面,她保留了中国画留白的概念,却在留白的部分,改用点描或交错的笔法充满空间。画艺成熟以后的潘玉良,寄情于对女性裸体的歌颂,在一具具饱满的躯体中,看到的是生命的力量和女性自我颂扬的尊严。
从1937年再度赴欧到逝世时的1977年,她旅居法国40余年,始终没有加入法国国籍。旅法期间她洁身自爱,不同任何画廊、书商签约,维持着清苦的生活和独立的人格。尽管因为她的出身,在国内屡受伤害,心痛欲绝,但在她的心中还是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回到祖国和亲人的身边。她曾有过三次回国的打算,但都因故未能成行,这也竟成了她的终身遗憾。
潘玉良为实现丰富人类艺术宝库的心愿,她倾毕生心血和精力,经历过困苦的磨练,创造了“融中西画艺术于一体”的独特风格,留下了展示她多方面艺术才华的大量作品,除了她擅长的油画、国画、白描外,还涉及了版画、雕塑等多方面。她的油画借鉴了现实主义、印象主义及野兽派等众多西方绘画流派的某些风格和韵味,并融入中国传统的线描手法,既丰富了西画的表现手法,又将中国艺术的意境、韵律、诗意蕴藏其中。她构图大胆而夸张,画面奔放而深沉,色彩绚丽而宁静,有着强烈的动感,给人以美的享受。她的国画一反文人画的淡雅,充分发挥西画背景烘染和后印象派的点彩手法,同时又吸收了中国民间艺术的质朴、浑厚、沉静的气韵,成功地将中国的笔墨精神和西画的实体质感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呈现出特有的审美情趣,真不亏是一代画魂,被称为是中国的“女梵高”!